第六章
這天,我一時來了興緻,帶著許安和幾個小太監,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去了幾個重臣議事的朝房―據說楊廣近年是經常不上朝的,有事就傳召大臣,而我從返回東都后,就下令兩日一朝,並且在宮裡―當然不是後宮選了處房子,做重臣議事的朝房,有點效仿明朝內閣和清朝軍機處的意思。
由於沒有事先打招呼,沒有人會想到我突然出現,外面幾個侍衛要行禮,也被我阻止了。
我在門外悄悄駐足,聽見屋裡正在激烈爭論。
「靈武(今寧夏靈武)奴賊白瑜娑聚眾造反,最近搶劫了官府的馬場,劫走馬匹上千匹,殺死官軍數百人,又在隴右地區大肆劫掠,應該報給皇上知道。」這是納言蘇威的聲音。
接下來,我聽見御史大夫裴蘊說:「皇上操勞國事,十分勞累,白瑜娑不過小小草寇,只需督令地方官盡心剿滅即可,何必勞皇上憂心,這不是我們臣子該做的。」
另外一個人大聲反對,我聽出是銀青光祿大夫、黃門侍郎裴矩的聲音,這段日子,朝廷的重臣我基本上是搞清楚誰是誰了:「白瑜娑雖然不足為慮,但是他勾結突厥,卻是不可不防,將實情報告給皇上,採取必要的對策,正是我們臣子的本分。」
「兩位大人說的在理,裴蘊大人也是怕皇上憂心,當然也沒有錯,我看,不妨先令地方上討伐,我們幾個再議議,尋個妥善的法子。」金紫光祿大夫虞世基說的看似公允,其實還是偏向裴蘊。
蘇威聞言,立即有些不滿,聲音也大了許多:「再議?天下紛亂至此,哪裡還能從容再議?我以前只聽說盜賊是在長白山(在今山東),而今已經是遍布河北山東,連隴右也不太平了,只怕再過些時日,就連滎陽、汜水(都在今河南,離洛陽不遠)都要有盜賊的蹤跡了!」
「蘇大人,言重,言重了!慎言,慎言。」虞世基忙打圓場。
「蘇愛卿所言,一點也不過分。」我的突然出現,讓屋裡人全都吃了一驚,齊齊給我跪下。
我示意他們起來:「蘇愛卿老成謀國,實在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今日正式決定成立內閣,蘇愛卿就是輔,丞相,」我突然想起隋朝不知道有沒有丞相的說法,於是改口,並制止了他們再次下跪的企圖,「相國(這個詞他們應該懂,春秋戰國就有相國了),列位都是閣員,」想想裴蘊和虞世基都是馬屁精,連裴矩也不能算很忠直,光一個蘇威恐怕太過單薄,可是一時間選哪幾個補進來給蘇威當助臂,我也難以確定,有些後悔這決定宣布的有點草率,可是「金口」既然已經開了,總不能反悔,「三省六部的腦,也入內閣。」我只好先拉幫子人再說,至少刑部尚書衛文升和民部尚書樊子蓋,我還能夠相信是忠臣。
「白瑜娑既然勾結突厥,就不能小視,蘇相國,你怎麼看?」
蘇威對我突然委以重任,興奮之餘,還有些不敢相信,還是許安悄悄提醒了他一下,才想起該回答我的提問。「回稟皇上,臣以為,先應當命令地方官安撫百姓,不至使其附逆。其次,應該派兵進剿,早日平定匪患。」
我點點頭:「愛卿所言,正合朕意,可派哪位將軍進剿?」
「將軍范貴。」
我搖搖頭:「朕意,可派宇文述。」宇文述到底是員大將,放在家裡養老實在可惜。並且,這是我第一次參與戰爭決策―以前的與我這個西貝貨無關,很想馬到功成。
虞世基大概平時和宇文述關係不錯,覺出我有讓宇文述立功復出的意思,立刻先贊成:「宇文將軍出馬,何患白瑜娑不滅!」
我見大家沒有反對的意思,便說:「就這麼定了,命宇文述為檢校(代理)左翊衛大將軍,隴右道行軍總管,率馬步軍一萬,擇日出師。」
我單獨召見了蘇威。告訴他我的一個決定―下罪己詔。
經歷了一次有一次噩夢,我仔細思考自己作為楊廣可能的結局。
死於宮廷政變和某位朝廷官員的反叛。從三國到隋唐,宮廷政變一直是屢見不鮮,大隋的建立,不也是楊堅政變的結果嗎?還有讓我寢食不安的江都之變。而反叛,就楊廣時代,我也可以列舉出一大堆:楊玄感、李淵、王世充……
被農民起義的滾滾洪流淹沒,或者自殺,或者被殺。
外族的趁機入侵,而其中最危險的,當然是突厥。
我已經苦思了很久,認為要擺脫死亡的陰影,當務之急,就是要挽回已經開始離散的民心。反正,罪己詔罪的是那不知所蹤的楊廣,不是我張明德。
蘇威在震驚之餘,毫無保留地表示支持:「皇上如此,不吝聖人之舉,何患不能四海歸心。」
我倒不指望一道罪己詔就能夠一下子把一切危險都消弭得無影無蹤,不過總該能夠收到一些效果,都說咱中國的老百姓是最厚道的,見了皇帝認錯,多少還是會買些賬的。
只有能夠有效果,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值得去做,這是我從醫八年(含讀書)學到的一條。
聖旨是由虞世基擬的,此人的才華遠勝於品德,楊廣的詔書,大半出自他的手筆。然而聽說我要他寫的是罪己詔,可把他嚇出一身冷汗,先是一聲聲皇上英明蓋世,絕無錯疏之處云云,見我堅持,又吹捧我嚴於律己(律己個鬼,我律的是他楊廣),連聖賢也比不上,堪稱萬世帝王楷模,可就是不願寫這種罵皇帝的文章(大概是怕我有朝一日突然變了主意要找他算賬)。最後,我使用罷官來要挾,才使得這位虞才子勉勉強強接受了「光榮使命」。
大約一個時辰以後,虞世基把擬好的詔書拿給我過目,我卻是啼笑皆非―這哪裡是罪己,簡直是表功,就好像一個小學生因為遲到被老師要求寫檢討,檢討書里卻是上學路上先是拾金不昧,然後又扶老太太過馬路……連做了n件好事。
我只好忍住笑,把他臭罵一通,然後非常堅決地表示:過不了關,咱們兩個都別指望吃晚飯。這一招絕對管用:他虞世基少吃一頓還不打緊,我這皇帝要是絕食,那還了得?
要說才子就是才子,這第二稿,雖然還是拐彎抹角給皇帝臉上偷偷抹金,不過作為一道罪己詔,也算拿得出手了。
詔書的原文是文言的,為了讓大家好懂,我約略翻譯一下:高句麗所盤踞的地方,本是我中華屬地,先周為孤竹國,武王克商,封箕子於其地,到了秦朝,天下紛亂,燕民衛氏奪權,不服王化,漢武帝使大軍平滅,設樂浪玄菟等四郡。高句麗族,原本是漢之玄菟屬民,趁漢室衰弱之際,欺凌周邊,吞併他們的土地人民,晉室昏暗,國政不修,終使四郡之地,盡落其囊中。可是高句麗狼子野心,得隴望蜀,先吞併遼東,又覬覦遼西,先皇(隋文帝楊堅)時,對高句麗恩遇有加,可是高元這個小丑居然連結??,侵襲遼西,先皇於是起兵三十萬討伐高句麗,不料未能成功,以致先皇鬱郁,以為恨事。朕(楊廣)自即位以來,每憶至此,不能不為先皇嗟嘆。朕原本也想以理服人,讓高元誠心歸順,無奈高元冥頑不靈,始終不肯就範,只好起大軍御駕親征,不料卻又遭此敗,確實有愧先皇在天之靈,有愧死在東北的壯士英靈,有愧天下蒼生百姓。而且朕自即位以來,修運河,築長城,建東都,造行宮,雖然不是全都為了享樂,但確實讓百姓過於勞苦,再加上這兩年又天災橫行,而官府又不能體恤,終於使得許多良民走上了錯路,這不能不說是朕的過錯。朕今天就向普天下的臣民承認自己的錯誤,下詔罪己,今後一定會以民生為重云云。
我命令要把這道罪己詔到全國每一個鄉村集鎮,甚至在造反的變民軍營地附近,也要設法張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