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物是人非

第三百四十七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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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愣了一愣,方才反應過來。不由得笑了。

崔曼如?她自從離了京城,就幾乎沒想起過這個人了。不管對方在侯府是風光還是落魄,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她忙著掙錢、興家、照顧老公孩子還忙不過來呢,哪裡有閑心惦記崔曼如?

她笑了笑:「我道是誰,你不說,我都快把她忘了呢。原來她還在侯府里?我還沒離開東府時,她就已經很落魄了,居然撐了這麼多年?說起來,她算不上姨娘吧?那時我們叫的是崔姑娘。」

十兒竊笑:「誰說不是呢?當年她不過是個通房,她娘卻整日在外頭說嘴,把自個兒閨女叫做『我們家姨奶奶』,沒得叫人笑話!不過說來也是她的福氣,那年二少爺要放外任,二少奶奶不能出京,他身邊沒個得力的人管內院,太太便指了她去,因怕與別的官家內眷來往時面上不好看,就抬舉了她做姨娘。太太發話那天,她娘聽到消息,便在家門口當著眾人的面大哭,沒兩天就病了。如今拖著半死不活的,不過是捱日子罷了。」

春瑛張張嘴:「不會吧?那可就糟了,她家一個靠得住的親友都沒有,崔曼如還要跟二少爺上任,豈不是沒人照顧她?」這樣都沒病死,倒也算是命大。

十兒嗤笑:「你還為她操這個閑心?崔曼如當了姨娘,自有人巴結,左鄰右舍里上門照應她娘的人還少么?只不過她不爭氣,二少爺上任還不到三個月,就把她給送回來了,也沒說是什麼緣故,但府里有人傳說,當時她臉都被打腫了,活像個豬頭似的。有人私底下問了那送人回來的隨從,說是她攔著二少爺納新人,又得罪了上官家的姨奶奶,二少爺惱她不懂事,就把她送回來了。後來老太太從房裡的丫頭中選了兩人送到山東任上,也沒出什麼事。人人都說是崔曼如自己沒用,後街的人見她失了勢,也就不再上門照看她娘了。雖然崔曼如名份上還是姨娘,但如今被丟進後院侍候二少奶奶,聽說每日都要挨打挨罵,比丫頭都不如呢!上頭只要二少奶奶不出院子,不鬧事,是不會管她在院里幹什麼的。咱們幾個從前吃過那崔賤人虧的,都在暗地裡拍手稱快。叫她害人!如今才是現世報呢!」

春瑛嘆了口氣:「雖然聽起來挺慘的,但還真是一點同情心都生不出來。想想那些被她明裡暗裡害死的人……」連自己也差點兒被崔曼如算計了呢。她費盡心思奉承太太安氏,拼了命要當少爺的姨娘,等到終於得償所願了,卻與她原本的打算差得太遠,如今更是被人作賤到底。其實,想想梅香、芍藥、十兒等人的境遇,就可以知道,以她從前在太太、三少爺面前的地位,安安份份做個大丫頭,不管是嫁給家中的管事、小廝還是求了恩典外放,都是極容易的,三少爺也不會厭惡她到後來那個地步,說不定還會有心庇護一把。就是因為她當姨娘的執念太深,不惜為了達到目的陷害他人,偏又手段不夠高,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十兒撇撇嘴:「何止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侯府上下因為她挨了罵的,遭了打的、降了職的、革了差事的、沒了錢糧的、丟了臉的,我就算雙手雙腳都用上,也數不完!就算當年她哄騙了幾個婆子媳婦替她賣命,如今也一個不剩地被她折騰光了。」

頓了頓。她掩口笑著壓低了聲音道:「她身邊的小丫頭被她剋扣得厲害,有時候送些點心首飾,那丫頭就會跟我們說她的事。你道她在山東是為了什麼惹惱了二少爺的?她真是昏了頭了,見有人送了兩個美婢給二少爺,便打著太太和二少奶奶的名號把人送回去了,還勸二少爺要修身養性。二少爺的上官有個寵妾過生日,眾人都要送禮,誰知她只備了一點薄禮,卻厚著臉皮湊到人家正房奶奶跟前去巴結,害得二少爺被同僚取笑。二少爺責問她,她還說什麼持家要節省,那個妾妖妖嬈嬈的不是好人不該靠近,她是老太太、太太派來為二少爺分憂的,要替他把內務管好了之類的話。什麼亂七八糟的,二少爺怎會不惱?!」

春瑛啞然失笑。其實客觀地說,崔曼如對這兩件事的做法並不能算是錯的,人家沒事幹嘛要送美婢來?自然是有事相求,而上官的寵妾再得寵,送禮若太厚,也容易得罪人家正室。再聽她說的那些話,也同樣是義正辭嚴的。可惜,她的身份不對,如果是正妻,說那些話、做那些事,真是再正確不過了,偏偏她是個妾!妻可以表現出賢德,而妾……說白了,就是個哄男人哄得高興才了能存身的角色。

春瑛搖頭道:「她是不是想表現得賢惠一些,好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她能幹?可她怎麼又犯了老錯誤?」把正主兒給得罪了!

十兒笑道:「可不是?她從前在三少爺跟前侍候時。就犯過這個錯,如今還不醒悟!她八成是想讓人傳話回府里,讓老太太、太太知道她有多賢惠,以為那樣就能坐穩姨娘的位置了。真真笑死人!那是她該說的話么?她當自己是正房奶奶呢?!做了姨娘,也還是個妾,就該守妾的本份!還有臉說人家不是好人,照我看,人家再不好,也比她強!」

春瑛只覺得啼笑皆非,想了想,得出一個結論:「她終究是個糊塗人,想要孝順母親,想要出人頭地,或是想上爬,都無可厚非,但方法有許多種,不一定要挖空心思搭上少爺。就算真要搭上少爺,也得先把少爺的心思摸清楚了,認準正主兒!眼高手低,本末倒置,顧此失彼,心太狠,手段卻不夠高。做了壞事又叫人看出來,也難怪她會有這個下場了。總歸是因為她沒有自知之明。」其實侯府、東府里想當姨娘的丫頭,何止她一個?怎不見別人會倒霉到這個地步?她以為自己有點小聰明,就在暗地裡耍手段,哪知道有時候做得越多,錯得越多。她未免太高看了自己的本事。

十兒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著推春瑛一把:「你不是要去侯府么?都快巳正(上午十點)了,快去吧,說不定還能趕上一頓客飯。改**把兒子抱過來,咱們再好好聊足一日!」

春瑛正聊得興起,哪裡捨得離開?便道:「誰稀罕他家的客飯?我好容易來一趟。明後日還有許多事要辦呢,焉知哪天才得空?不如你就招待我一頓飯,我等晌午過了再去得了。午前三少奶奶說不定要料理家務,我去了也是白坐著。」

十兒白她一眼:「難道我真是小氣得不肯招待你一頓飯么?自然有緣故!」她捂著嘴湊近了小聲道:「午前的確是料理家務的時間不假,本來三少奶奶是從卯正二刻(早上六點半)開始理事的,到了巳初(上午九點),也就料理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太太要插手管事,那些管事娘子們凡要討銀子的,都要兩頭跑,每日到了這時候,才不過辦完**成。你這會子過去,正好趕上尾巴,過一會兒,就該到二少奶奶院子里的人來討東西了。自從二少奶奶『病了』,那院里的東西一向是另行歸賬的。」她擠了擠眼睛:「這種事,那院里只有一個人會出面料理,你還猜不到是誰么?」

難道是崔曼如?

春瑛挑了挑眉,十兒的眼色顯然是在表示她猜對了:「你當年也沒少吃她的虧,我雖說了半天她的處境,到底還是要你親眼見了,心裡才會暢快。你又跟我不同,是三少奶奶下了帖子請來的,務必要叫她在你面前低下頭去,也好替咱們舊日的姐妹們出口氣!」

春瑛笑了,無奈地道:「好吧,其實我真的無所謂。」一個失敗者,她實在沒興趣多加理會。

十兒斜了她一眼,索性起身,把那身京緞襖兒換下來,改穿一件淡青細布的,再把頭上的飾物摘去兩樣,過來拉春瑛的手:「我陪你去!這場面我一定要親眼見了才甘心!」她一天在侯府,就不能叫侯府的「姨娘」對她行禮,如今有機會借一把東風,當然不能錯過!

春瑛只好應了,兩人相攜來到院中,十兒又嫌她帶的人太少。不夠排場,要把自家的丫頭借一個給她。春瑛哭笑不得:「你當別人認不出來么?叫人發現了,會怎麼看我?兩個人就夠多的了,我又不是什麼官家奶奶,你消停些吧!」十兒只好收斂了。

重新坐上馬車,轉出後街,來到侯府正門。常媽得了十兒的指點,先一步跳下車去,把拜帖送到門房裡,又言明是三少奶奶下帖子請的。門房的人不敢怠慢,忙開了旁邊的側門,讓馬車進去。

到了二門處,春瑛才下車。十兒趕前一步,跟二門上的一個媳婦子打招呼:「許久不見了,近來可好?今日有客呢,你認認這是誰?」

春瑛仔細端詳那媳婦子,發現居然是當年浣花軒中的同事鄉兒,忙笑道:「原來你調到二門上了,真是許久不見,這些年可安好?」

鄉兒見了她,也是一臉驚喜:「春瑛?怎會是你?你這是回來請安的?喲,瞧這架勢,身份不一樣了呀?」

春瑛只是笑笑,十兒便道:「如今她也是位富家奶奶呢,夫家做的好大的生意,跟京里許多顯貴人家都有來往的。三少奶奶特意下了帖子請她來吃茶,不知眼下裡頭可理完事了?你快去通報一聲。」

鄉兒雖高興,卻有些不敢相信,春瑛給小香使了個眼色,小香會意地將帖子送上。鄉兒認得那上頭是范熙如的親筆,不敢怠慢,忙道:「你們略等一等,我這就去通報。」十兒攔住她:「急什麼?平日外頭有客上門,難道你也叫人在二門外等著?自然是要先迎到花廳奉茶的。」鄉兒不好意思了:「對不住,我昏了頭了。我馬上叫人帶路!」說罷便叫了一個婆子來:「這是三少奶奶的客,我要進裡頭通報,你快把人請到花廳奉茶去。」

那婆子聽見鄉兒交待一聲便走了,有些懶懶的瞥了春瑛一眼,覺得有些眼熟,隱約記得是從前在府里當差的丫頭,心道:「不過是個外嫁后回府請安的媳婦子,也配說自己是客?」便不陰不陽地說:「今兒花廳有客,對不住了,你在這兒等一會子吧,上頭得了空,自然會傳你。」

春瑛微微一笑,看了小香一眼,小香上前道:「這位媽媽,方才那姐姐分明叫你請我們奶奶去花廳,你把人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難道侯府的花廳只能容得下一位客人?還是那位客人見不得人?」

那婆子惱了,斥道:「哪裡來的小丫頭?牙尖嘴利的,也不瞧瞧這裡是什麼地方,就敢撒野?!我不知道你主子是哪裡的奶奶,我只知道這府里只有兩位奶奶!」

春瑛眉頭一皺,微微冷笑。小香本來脾氣好,也有些生氣了,待要再說,十兒先開了口:「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林媽媽呀?您老人家原是外院當差的,剛到這二門上來,難免不知道規矩。只是這話卻說得有些過了,這府里固然只有兩位奶奶,但別家的奶奶上了門,難道就稱不得奶奶了?這話傳出去,別人必要笑話我們堂堂慶國侯府的下人連禮數都不懂呢!您老要是不知道規矩,就別上前攬事兒,屋裡不是還有幾位媽媽?哪一位沒差事在身的,來領了差去吧?」

那婆子惱羞成怒:「你是哪個牌面上的人?也敢跟我強嘴?!」十兒冷笑:「我原不是牌面上的人,只經你略強些罷了!這裡的管事娘子是哪一個?!都到哪裡偷懶去了?縱容手下的人到處噴糞!」

附近幾個候差的婆子媳婦子都圍了過來,其中一個穿著體面些的媳婦子上前笑道:「喲,我道是誰,原來是木家嫂子。你別跟這老貨計較,她原是打牌輸了錢,心裡正不爽快呢,才會在這裡撒野。」十兒冷笑:「我才沒功夫跟她計較,只是如今當著客人的面,丟了侯府的臉,我要是不插嘴,上頭怪罪下來,大家都別想逃過!」媳婦子忙賠笑著向春瑛道歉,春瑛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擺擺手表示不計較,然後又微笑著問:「如今大白天的,府上的家人就開始打牌了?」

那媳婦子一僵,乾笑著不敢應話。幸好鄉兒這時回來了,後頭還跟著雕欄。

雕欄見了春瑛,十分興奮,殷勤地上前行禮道:「奶奶就盼著您來呢!胡大*奶,您快裡邊請!」

春瑛心中一動:她改了口,沒叫姐姐了。不過她自然不會主動降低身份,便擺出大戶人家少奶奶的架子,微笑著點了點頭:「你們奶奶好?」腳下朝前邁,眼角還示意十兒跟上。

十兒昂起頭,瞥了方才那婆子一眼,冷哼一聲,便跟著春瑛往裡走了,待離得遠了,才趁雕欄在前頭不備,小聲對春瑛道:「方才那婆子是太太的人。」春瑛點點頭,心中卻在搖頭。

雕欄帶她們去的,不是浣花軒,卻是當年東府二太太理事時用過的那個小院。春瑛便知道範熙如理家應該也是在此處了。果然一進院門,便看到還有幾個媳婦子領了對牌還沒走,正在廊下小聲說話。她微微皺了皺眉,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只要對方不會太過分,她就不跟他們較真。

雕欄在門外剛通報過,范熙如便連聲叫「快請」,接著主動迎了出來:「嫂子總算來了,熙如盼了好久!快請進屋坐。畫屏,看茶!」一個丫頭面上帶笑地應聲去了。

春瑛笑著要行禮,范熙如忙忙攔住:「使不得,若叫乾娘知道了,定要說我不懂禮數了。原該我向嫂子見禮才對。」

這才兩天功夫,她的態度未免變得太多了。春瑛心下疑惑著,嘴上笑道:「不管王妃怎麼說,我是不敢拿大的,您就別多禮了,倒折了我的壽。」范熙如忙笑著應了,親親熱熱地攙著春瑛進門,又對媳婦子們揮揮手:「都下去吧,我今兒有客,你們回頭再來。」眾人都低頭應了退下。

正要進門,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到得院門口,又加快了兩步,然後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三少奶奶,三少奶奶!請略等一等!」

春瑛回頭望去,正好看到十兒臉上一閃而沒的興奮,心中瞭然。望向來人,那衣著,那打扮,儼然是個三等媳婦子的模樣,只是對方抬起頭時,那張憔悴得彷彿中年婦人般的臉讓她有些不敢置信。

這個人……真的是當年青春美貌的崔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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