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們一定是一對情侶吧
殘疾人學校的圍牆很高,很長,彷彿看不到頭,顏色也是灰灰的,跟它周圍時尚漂亮的建築格格不入。
我剛來到殘疾人學校的時候,恨死了這道將自己與正常人隔離開來的圍牆。
這道冰冷的牆彷彿就是將我跟正常人隔開的標誌。
在這裡,時間彷彿很慢,又彷彿很快。
這裡是我必須呆在這個地方。
我必須呆在一個適合自己學習以及生活,沒有歧視與誤解的地方,這不僅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能讓爸爸媽媽跟弟弟妹妹能夠獲得正常的生活。
兩年來,每天早晨起床,我都會從宿舍的窗戶望出去。
清晨的陽光灑落在灰色的牆壁上,溫和燦爛卻不咄咄逼人,帶著清新的朝氣。
這漸漸讓我覺得學校的圍牆並不是那麼討厭,這才是生病的我應該呆的地方。
學業對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每天的康復運動,卻是越來越艱難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復健中,究竟流了多少淚和汗;我只知道,媽媽為我做的護膝,磨破了一個又一個。
看著自己的孩子漸漸地會不能走路,不能說話,不能好好吃飯……這對於一個媽媽來說,一定是比殺了她還難受的事實吧。
「嗨!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突然間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司徒立行?」
站在面前的正是司徒立行。
才多久沒見呀,他好像又高了一點,瘦了一點,比以前稍微黑了一點,面目也更成熟了一點,可最大的不同是……
「你沒穿致知的校服?」我瞪著眼睛——這傢伙難道逃課了?
「嗯。」司徒立行酷酷地哼了一聲,好像很不好意思地開口,「我考上了醫科大學。」
這傢伙……未免也太厲害了吧!照他以前那種弔兒郎當的態度,竟然還能讓他考上醫科大學!
「真是恭喜你啦!未來的醫生!」我是真心為他高興,雖然這傢伙的確欠扁。
對於我的讚美司徒立行竟然好像感到有些害羞,吶吶地說著:「這沒什麼啦……」
「誰說沒什麼!醫科大學很難考啊!很用功都未必考得到呢。」
可能是我讚揚得太誠懇,司徒立行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那……為了慶祝我考上醫科大學,我們一起出去玩好嗎?」
司徒力行推著我的輪椅,沿著學校的圍牆走著,陽光斜斜地灑在牆上,有春天慵懶的感覺。
邊散步,邊談話,已經成為這兩年來司徒立行跟我最喜歡的相處方式。
「最近感覺怎麼樣?」因為要高考,司徒立行有將近兩個月沒有來看我了。
「還好啊,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孟醫生說最近正在研究一種新葯,我看他好認真的樣子。」
「呵呵,我也覺得他很認真。孟醫生一定會成功的,我們要相信他。」
「你說得沒錯,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孟醫生比我自己還在乎我的病呢。我輕輕一笑,孟醫生的努力真是有目共睹啊。
「我們還是去老地方坐坐,如何?」
我知道司徒立行指的一定是是學校附近小河的岸邊。我也喜歡那裡。
「好啊……」
來到熟悉的地方,我幾乎是貪婪地呼吸著夏日清新的空氣。
司徒立行看著那個寬闊的草坪,和其上四散追逐打鬧的小男孩們,突然說:「這裡還是很多小孩來踢球的樣子……」
「小石他們以前常來,現在他要考高中,已經很久沒有踢球啦。」想著日漸長高的堂弟,我忍不住淺淺一笑。那個當年被同學欺負的小弟弟,現在已經成長了不少。
「加油啊——」突然一個女孩的聲音傳過來。
我尋聲瞧過去,遠遠地看到一個女生正在對草坪上踢球的男孩們大喊。
這原本也沒什麼希奇,真正讓我注意的是她身上穿著致知中學的校服。
一直不敢去回憶的東西突然迅速地佔據了我的思緒。
離開學校的這兩年來,我不只一次在夢中看見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高中,穿著學校的校服走在校園裡;或者在籃球隊跟同學們一起流汗流淚……那是自己尚未享受完的青春啊!
「好懷念……那是致知中學的校服呢。以前一點也不覺得竟然有這麼好看,呵呵。」我笑著對司徒立行說道。
「突然有點懷念了是嗎?其實我也有點這感覺——雖然以前根本不想上高中,但是一畢業了,突然覺得那裡又很重要似的。」
「哈哈,真難以想象你會有這種感覺,我還以為你是被迫上高中的哩。」我想起最初司徒立行遇到的時候,他是那麼不情願地被拉去參加考試。
一切都歷歷在目,宛如昨天才發生,可是我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永遠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那時候的我比較有個性嘛。」司徒立行傻傻一笑。
「你一直都很有個性的……哎,說起來我離開高中已經兩年了,也快從這個學校畢業了。」
雖然孝維跟美娜不時會來看望我,但畢竟生活的空間都有所變化,我漸漸地已經跟不上她們的腳步了。
「不如……我們回致知去看看,你覺得怎樣?」司徒立行突然說了一句。
「咦?這樣……可以嗎?」也許他是聽出了我口氣中對高中生活的無盡懷念。難道真的有這麼明顯嗎?真沒想到司徒立行這麼了解我的心意呢。
離開高中那麼久,我夢裡想過,白天也想過,但要故地重遊卻還是第一次。真的可以再去致知看看嗎?我到這時候還是不太敢相信。
「當然可以啊。」司徒立行朝我一笑,顯得很調皮,跟他以前那種萬事不關心的樣子判若兩人,「想不想穿上校服去?我想你的校服一定還在家裡吧。」
我一聽他的建議,整個人都差點跳起來——如果不是四肢無力的話。
「好,那你在這裡等我。我去你家拿校服。」
一個鐘頭之後,司徒立行推著我的輪椅走在致知高中里。
「剛才你爸爸看到我,好像很驚訝。」司徒立行微笑著說。
「哈哈,那當然了,這原本就很莫名其妙嘛。」父親向來都很喜歡欺負司徒立行,好像總是看不慣他似的,這次一定也會像往常一樣看得很緊吧。
「是啊,他一直看著我,好像我是一個變態一樣。後來我只好跟他說是你想穿上出去玩,你爸爸真疼你,聽到是你要,就什麼也不問了。」
司徒說得簡單,但是我知道爸爸一定會把他當賊防著的。想著他們那情形,一定很好笑。
「想不到這套衣服竟然還在……」我看著身上漂亮的制服,忍不住有些感慨——自己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考上致知的哩,可是都沒有來得及好好享受高中生活就生病了。
「你媽媽好像很珍惜它啊……我一說她很快就找出來了。而且……」司徒立行也看著我身上的衣服,「還保養得像新的一樣,真厲害。」
「嘿嘿。那當然……我媽媽是非常能幹的啦!啊……你看那排柏樹。」提起媽媽我會心酸,,所以我看著圍繞在學校足球場四周的小樹突然改變了話題。
「怎麼了?」司徒立行朝著我的目光望去,但是他顯然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
一個月之前才離開這裡,他一定無法察覺任何細微的變化。但對於已經離開學校兩年的我來說,改變一分一寸地積累下來,現在已經是滄海桑田一般。
果然每一個細節都不同了啊……跟自己離開的時候都不同了。
「這排小樹,我剛剛進致知的時候曾經留意過,以前它們好細小的,就只有那排柵欄那麼高。」路路指著操場上的一排白色的鐵柵欄對司徒立行解釋著,「你看,現在已經超過那排柵欄好多了,長高了不少呢。」
「啊!真是的。我怎麼從來都沒注意過。」司徒立行東看西看,「虧我還是生物社的,真是不合格,哈哈。」
「你天天呆在這裡,是不會發現的啦!」
「這倒也是……這麼說你是一進學校就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咯。」
「嗯,我那時候就經常在想,等我畢業之後五年,十年……不知道這些小樹會長多高呢。」我微笑著想起剛進學校的時候,「搞不好會把整個球場掩蓋住了,該怎麼辦?」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小樹越長越大,越來越高,我也曾經跟它們一樣有著欣欣向榮的未來……
不行!不能老想這些。自己明明還活著,不能老是緬懷過去啊。
既然還活著就應該向前看,即使前途是灰暗的也不能放棄未來的生活。
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
「喂喂,你還真是想得多呢。校長是不會讓它們把球場掩蓋住的……」「可是什麼都不想很無聊啊!就像你剛進高中的時候一樣。」我仰頭朝他做了個鬼臉。
可是司徒立行卻不回答,只用兩隻烏黑深邃的眼睛怔怔地望著我。
我們就這樣對望了幾秒,突然發覺有一種曖昧的氣氛瀰漫在周圍,我趕緊偏開頭,臉卻微微地紅了——討厭的司徒立行,好好地幹嗎這樣看人啊!
我們突然沉默起來,我不說話,司徒立行也只是漫無目的地推著她在校園中四處走動。
體育館前,正好是籃球社的成員社團活動結束從大門走出來。
一群男孩女孩,少不了唧唧喳喳的聲音。
路路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慢慢地走著,一個穿著籃球隊服的女孩看到他,立刻興奮地跑過去,拉住他的手,甜蜜地笑著,還給他一瓶飲料,男孩笑著接過。
真是明顯呀,我忍不住暗嘆,他們是一定是一對情侶吧。
恍惚間我想起學長,也想起那個被退回的護腕,還有那段未曾來得及形成的初戀。
如果我身體正常的話,那麼現在一定已經是學長的女友了。我跟他也會像剛才這兩個學弟學妹一樣,開心地走在一起。
一起打籃球,一起逛街,一起去遊樂場。
可是這些最起碼都需要健康的身體。
不能走路的自己,今生大概不能與任何人比翼齊飛了吧。
那麼,站在我身後的司徒立行,又該是怎樣的存在呢?他是不是最終也會扔下自己,一個人走掉?
想到這裡,我覺得周身寒冷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後,路我正式從殘疾人學校畢業了。
從學校搬回家的那天,全家都非常高興,好像是在過節一般。
爸爸興沖沖地開著車到殘疾人學校來接她,媽媽也帶著溫柔地笑容為路路收拾打點。
當我自己搖著電動輪椅從斜梯上滑到學校大廳里的時候,看到爸爸媽媽還有高老師、周先生都站在學校的布告欄前,正仰頭看著什麼。
我靠近一看,原來張貼在布告欄上的是自己寫的日記。
最近寫字越來越困難了,顫抖的手很難控制握筆的姿勢,寫出來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可是老師卻一點也不嫌麻煩似的,天天都讓我寫日記,無論多麼難以辨認的字跡,他們都一一整理出來,還不時將我的一些文章放在學校的布告欄里。
我知道老師們是在鼓勵我,所以也盡量不讓他們失望。
「如果能戰勝現在的痛苦,對按肯定會有彩色的幸福等待著我們。不要著急,不要貪婪,不要放棄,大家一步一步地走。不管多麼小的幫助都好,我想成為對別人有用的人……」
「路路!」
看到我出現在身邊,爸爸還是那麼誇張地含著眼淚,一邊卻大笑不止,帶著他一貫得意的語氣說:「你不愧是爸爸的女兒!你寫的文章實在是太棒了!!」
真是一點也沒變的爸爸啊!我在心中暗笑,卻又忍不住覺得他這老王賣瓜的脾氣還是這樣的可愛。
「是啊。」周先生也在一旁說,「不只是同學們,連我們這些大人也經常從路路的文章里得到啟示和力量呢。」
媽媽也走過來,「路路,可以了嗎?我們要回家咯。」
媽媽也仍舊還是那麼的溫柔,我的胸膛剎那間充滿了幸福,心也一下子熱了起來。
爸爸媽媽,他們永遠是我的港灣,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與痛苦,只要有他們在,我就會覺得世界是安全的,美好的。
即使是拖累著他們,我也願意為了他們而活著。我不想讓他們承受失去女兒的痛苦。
爸爸的小麵包車剛剛在自家的雜貨店門口停下來,妹妹就跟弟弟就出現我的眼帘中——看來他們也等了好一段時間了,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
不用細看也知道妹妹成熟了,更漂亮了,弟弟也長高了很多,已經是個英俊的男孩。
兩年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夠讓任性的小孩子成熟起來。
同時我也欣慰地發現弟弟妹妹都明顯比以前懂事了很多。
剛下車,妹妹就幫著爸爸將我的輪椅放好,然後主動地將我推進屋子。
「今天我們吃火鍋噢!」弟弟走在前面驕傲地宣布,「都是我跟遙遙姐準備的,你們還沒嘗過我的手藝吧!!」
我聽了的確有些驚訝,什麼時候弟弟妹妹們都學著把家務包下來啦?真是太辛苦他們了。
「哇!真厲害!那姐姐我一定要好好地嘗嘗了……」
「還有啊,我有叫立行哥一起來哦!!」路遙興沖沖地告訴大家。
「什麼?!」爸爸聽了老大不高興,「那小子又要來?」
爸爸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是無比地嫉妒這個人,真是比弟弟還像小孩子啊!
「伯伯,你不歡迎立行哥哥嗎?」首先跳出來置疑的是弟弟。
我知道他一向非常崇拜司徒立行的,因為司徒他不只學習好,頭腦更是一級棒嘛。
聽了路石的話,大家都疑惑地望著爸爸,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
「我……」爸爸感覺有些尷尬,「哪裡哪裡,他是路路的好朋友嘛!經常去探望路路,我們家偶爾招待他一次也是應該的。」
「嘿嘿,爸爸你言不由衷噢……」路遙臉上浮現出壞壞地笑,「等一下我告訴立行哥哥你不歡迎他。」
「臭女兒,你敢!」
看著爸爸的心事被揭穿,著急地追打妹妹的樣子,大家都笑了起來。
「姐姐,來,你看我們為你布置的新房間!」路遙也急著向我招手,「在這邊。」
跟著妹妹的指引,我來到原本是父母房間的地方,但現在已經全部是我們姐妹倆的東西了。
「這裡……」她遲疑地看著妹妹,看來為了讓我行動方便,爸爸媽媽為了我又作出了犧牲。
「爸爸媽媽現在住到樓上去了,我們倆現在住這裡,還是我跟你一起哦。你看,這個軟墊子是媽媽前天才做好的,舒服極了。還有這把椅子,可以隨時升降的,你要到床上來也很簡單。這裡有個鬧鈴,你有什麼需要可是按響它,馬上就有人來幫你了……」
看著妹妹開心地介紹著,我的心中又被酸楚與溫暖所填滿。
可是,我也深深地知道,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光有舒適是不行的。
如果我接下來的生命的全部內容就是成天呆在家中,光只是增加父母的負擔,那麼我的生命價值也將完全不存在了。
像自己這樣的身體,光追求舒服的話,那就徹底淪為了一個廢人。
我不想變成一個連自己都唾棄的廢人。
雖然很感激家人,但是我不要過這種一無所有的生活,她還需要追求生命的價值。
看到跟隨而來的父母,我努力展開笑容,「爸爸媽媽,還有小遙,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
大家都搖頭微笑,表示不用謝。
可是我卻不得不直接說出自己的感受:「我……不想住在家裡,決定住到醫院去。」
其實一開始我就發現了,下車需要人背,走路需要人扶,很多事情不能靠自己。
眼看著每天要工作很久的父親母親要空出很多時間來照顧自己,我認為這非常不恰當——撇開他們辛勞不講,這樣一定會影響到弟弟妹妹的生活質量。
更可怕的是,一旦我每天睡在家裡接受家人完全的照顧,自己可能就會完全鬆懈下來了。
「路路!」媽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你要住到醫院去?可是……」
「是啊路路,你一個人住到醫院去,爸爸媽媽是不會放心的!」
老爸不愧是急性子,馬上說出了自己的疑慮,「而且,我們也想經常看到你啊,你已經兩年沒有回家了。」
「爸爸媽媽,請你們聽我說。」我很冷靜地開口,「我想,我的時間可能不會太多了……」
「不會的!你這不好好的嗎?小孩子不要亂講話!」還沒等我說到正題,爸爸已經受不了地反駁,媽媽則早已雙眼含滿了淚水。
我看在眼裡,痛在心中。
「爸爸,請您聽我說。」我只有朝他微笑,希望能安慰老爸,「我住進醫院,一定會對我們的家庭有好處的……」
「有什麼好處!醫生會比父母對你更好嗎?好不容易才等你從那個地方畢業……」爸爸像個負氣的孩子一般打斷了我。
「國棟,你就讓路路說完吧,她這麼要求一定有她的理由。」媽媽含淚看著我。
我想她一定知道我向來倔強,一定有自己的看法,所以才肯聽我說下去。
爸爸這才稍微平靜了一點,嘴裡咕噥著什麼,卻不像剛才那麼激動了。
我看他們都已經準備好,接著說道:「我進醫院,一方面那裡設備齊全,有什麼突髮狀況的話,可以第一時間接受治療;第二方面,孟醫生跟我可以有更多的交流,他也能夠順利地進行醫療跟研究;第三,醫院始終是專業的護理機構啊,一定不會讓我有什麼問題的,而且我在那裡,可以天天進行復健運動,要是從家裡過去多不方便呀。然後……」
其實這些都還是次要的問題,最重要的理由我不想說。
我不想說,如果我住在醫院的話,父母就可以投入地工作,弟弟妹妹也能專心地讀書。
我看過一些父母因為兒女積勞成疾的例子,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病而讓家庭的頂樑柱倒塌;更不希望父母因為自己而疏忽了弟弟妹妹,這樣對他們是非常不公平的,不是嗎?
更何況,醫院是最有可能讓我康復的地方。
聽我說得頭頭是道,爸爸也沉默了。
「路路,我們捨不得你啊……」孩子氣的老爸終於受不了地大叫,「不能天天看到你,爸爸不放心。而且我也想多看看你!」
「爸爸,不會的,我們可以天天通電話啊,你們有空也會來看我嘛。」見父母都已經被說服,我感到非常開心。
這樣一來,大家的生活又能重新走在正軌上,我也不會成為大家的拖累,而且自己也能在今後的生命中努力地找尋已經不多的價值。
畢竟有質量的人生挨次上值得追求的。
我偷偷看了媽媽一眼,見她的雙眼中全是淚水。
「路路,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媽媽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在這一瞬間已經知道,媽媽一定早已經察覺了我的心思。
媽媽,只要你能理解我的心意就好……謝謝您。
我在心中默默地對媽媽說。
「祝賀你畢業,乾杯!!」
為了恭喜我畢業,高中的同學們特地聚在了一起。
「立行,我們也要恭喜你啊,考上了醫科大學。」媽媽微笑著向司徒力行說。
一向沉默慣了的司徒立行顯然有些羞澀,「謝謝伯母。」
我在一邊看著,覺得很有趣,也湊趣說:「恭喜咯。未來的醫生!」
爸爸卻好像非常不爽,鼻子里哼了一聲,「這小子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僥倖的啦!!」
大家看他那副嫉妒的樣子,都大笑起來。
「那孝維,美娜你們呢?將來要幹什麼?」我又問一起來的好朋友。好久不見,還不知道她們的近況如何。
「我啊,我考上了師範大學,以後想當老師。」孝維笑眯眯地說,「我從小就很羨慕老師呢……」
「是啊是啊,因為你上課的時候閑話最多嘛!不當老師真是可惜了!」
不知是誰打趣了一句,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氣氛立刻活絡起來,一向文靜的美娜也接著說:「我啊,想嘗試一下獨立生活,所以考了外地的大學。」
「我想當律師,所以考了政法學院!」
「哇,很棒的理想啊……」
「我喜歡小動物,所以決定做獸醫!」
「切~~我看你不會是想吃掉小動物吧!!」
聽著大家躊躇滿志的聲音,我無法控制地產生了深深地羨慕之情。可是我知道,面對現實是我唯一的選擇。
「一、二,一,二……」
復健室里,我努力地伸縮著雙腿做練習,汗水順著臉頰滑落也沒有時間去管它。
「路路。」
聽到媽媽溫柔的呼喚聲從門口傳來,我欣喜地停下練習轉過頭去。
「媽媽,什麼事?」推著輪椅去迎接媽媽,我看到她的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也禁不住感染了快樂的氣息。
媽媽不回答,只是一邊推著輪椅一邊笑著,將我帶回了病房。
難道……媽媽還跟我賣關子?
等我在病床上躺好,媽媽才微笑著拿出一個大紅色的信封遞給過來,「你看看,這是什麼?」
好奇地接過信封,我很快地打開,一看之下忍不住笑了起來,「是高老師跟周先生的婚禮請柬??真是太好了……」
原來是殘疾人學校的高老師跟義工周先生的婚禮。他們兩人在之前就是一對情侶了。
「是啊,談了這麼多年的戀愛,也該是結婚的時候了……她請了我們全家一起去。真是替他們高興啊。」
我重重地點頭。
我不會忘記高老師對我的幫助,還有周先生給我的鼓勵——我寫的很多日記已經被他放在出版社的一些散文集里出版了,這讓我多少有一點點成就感……
正想著這些,突然有人敲門。
奇怪,這個時候會是誰來呢?
媽媽笑著走過去打開門,我一看來人,竟是司徒立行。
誒,他不是昨天才來過嗎?還說最近是階段考試,說好這兩天都不來的。
媽媽可能注意到我流露出奇怪的神色,趕忙解釋:「是我叫立行來的,有些事情要告訴他。」
「嗯,伯母你好……我順便給路路帶了一點小禮物來。」司徒立行簡單地跟我們倆打了聲招呼,便將手中的花盆放在病床旁邊的窗台上。
我仔細一看,是一盆嬌嫩芬芳的茉莉花。一陣清香撲鼻而來,胸臆之間頓時感覺舒爽了不少。
但是……媽媽叫司徒立行來幹什麼呢?難道這就是剛才她那麼神秘的原因?
「伯母,你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咦,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媽媽笑了笑,將一個和剛才一模一樣的紅色信封遞給了他,「高老師也有邀請你哦,她的婚禮。她說希望你跟路路都能一起去。」
以前司徒立行經常去學校看我,所以跟高老師跟周先生都已經很熟悉了。
可是聽到高老師居然這樣對媽媽說,我的臉無法控制地有些紅了。
還好司徒立行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很興奮地問媽媽,「是嗎?我也可以去參加嗎?那是不是要穿很正式的禮服……」
「是啊,我看還是正式一點好,顯得尊重對方……啊,說起來我們家路路還沒有那種可以出席正式場合的小禮服呢,這可有點傷腦筋。」
「那我們可以去幫她買一件啊,雖然我沒什麼經驗,不過幫忙跑跑路還是沒問題的。」
「的確要買一件才好。據說他們是西式的婚禮,那麼白色的禮服應該是可以的……」
「哈哈,真的嗎?那我豈不是要穿燕尾服……」
看他們討論得這麼認真,開始我還安安靜靜不去插嘴,可聽司徒力行這麼說,再也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出來。
燕尾服?!
真是難以想象以前弔兒郎當、什麼都不當回事的司徒立行穿上規規矩矩的燕尾服會是什麼奇怪的樣子。
「好啊,路路你偷笑我!」司徒立行也注意到了我的笑聲,「你一定認為我穿燕尾服會很可笑對不對?」
被抓現形,我只好笑著抵賴:「哪有,我只是在替高老師跟周先生高興而已。」不過我想我的臉上還是止不住笑容。
「真的嗎?」司徒立行斜眼看我,明顯不相信的樣子,「我可是不好騙的哦,趕快從實招來!」
「鬼才想騙你哩!」路路笑著,「總之我不會打扮成馬戲團小丑去出席婚禮就是了……」她越想越覺得司徒立行的「燕尾服計劃」著實滑稽。
原本看她笑得開心,媽媽也跟著微笑起來。
可是我一面笑,一面卻咳嗽起來,都後來竟越來越無法控制的咳嗽聲到了後來竟伴隨著抽搐。
喘不過氣來的同時,我聽到司徒立行按下床頭的鬧鈴叫來醫生跟護士。
在平息了我的反常發病之後,我聽到孟醫生吁了一口氣說道:「以後別再讓她情緒過分激動,因為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搞不好會形成呼吸困難的,如果不是在醫院,會發生危險。」
司徒立行聽了的聲音里充滿著內疚,「醫生,對不起,我不該逗她笑……以後我會注意的。」
孟醫生回答的話,聲音有點冷:「我知道你是想讓路路開心,其實並沒有什麼錯,以後更加小心一點就是了。」
躺在床上的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越發地冰冷了。
自己竟然連大聲笑的權利,也被剝奪了嗎?
這樣的我,跟植物人都什麼區別?
就快要到高老師結婚的日子了,今天是媽媽跟司徒立行要來看我試穿禮服的日子。
好想穿上漂亮的衣服……不知道司徒立行會不會喜歡呢?說實話我也很期待看到司徒立行穿上禮服的樣子,一定會很帥氣吧。
我一早就在期待他們的到來,越是期待,時間就越是覺得慢極了。
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台上精神的茉莉花,陣陣的清香縈繞在鼻端,窗外是一片艷陽天。
這是喜愛光照的茉莉花最喜歡的天氣……誰都喜歡明媚的陽光吧。
為什麼媽媽他們還不來呢?
越等越覺得心慌,如此的好天氣,路路認為出去走走會比較容易打發時間。
我沒有叫護士,打算自己下床坐上輪椅,我想能靠自己還是靠自己。
但是我顯然低估了自己病情的發展速度。光是靠手的力量已經無法支撐自己了——我甚至無法接觸到輪椅。
腳剛一下地就無法平衡身體,就像以前的許多次發病一樣,我又摔到在地上。
失去輪椅的幫助,又不在床上,這下她完全陷入無助的狀態中——就算要叫護士也沒辦法了按鈴了。
僅剩的自尊讓我無法在這裡大聲喊叫,我真的想憑自己的力量解決目前的困境,起碼要自己坐上輪椅。
可是無論怎樣努力,身體跟四肢就是不聽使喚。
那種好像沉入深海,又冷又黑又絕望的感覺是以前從不曾體會過的。
我就這樣一直癱軟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
身體像中了魔鬼的咒語,完全不由自己控制,路路急得全身冷汗——在忙亂中,突然間我感到身下一片濕濕的,熱熱的……真是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小便失禁了。
還來不及為這個可怕的事實而驚恐,接下來的事情更令我無法面對。
有人打開門進來了。
那人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我,當然也看到了那灘恥辱的痕迹。
「路路,你……」看到躺在地板上動彈不得的我,司徒立行臉上錯愕的神情令我崩潰。
「不、不要過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叫著。
是司徒立行!他看到了這樣的我……
「請你出去……」淚水就這樣無法控制地奔流下來。
被他看到她這個樣子,我還不如死掉算了!!如果現在立刻死去就好了!!
「不要過來……求求你……求求你……」倘若淚水可以洗去恥辱與難堪,我願意再流一升的眼淚。
為什麼我的身體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這時候媽媽跟妹妹也隨後趕到。
雖然在痛哭中我還是聽到媽媽溫柔的聲音,,「立行,麻煩你暫時出去一下好嗎?遙遙,來幫你姐姐坐好……」
抬頭看到司徒立行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的心也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我呆坐在輪椅上,任由媽媽跟妹妹擺布——反正自己的這副身體,已經徹底沒用了。
看著媽媽流著眼淚清理自己留在地板上的痕迹,我的心已經痛到麻木。
媽媽抱住我的肩膀,心疼地說:「路路,不要這樣……這沒什麼,媽媽以後可以幫助你的,只要規律一些就沒事了……」
聽到這些話,我的心更是沉了下去。
掛在牆上的那件價值不菲的雪白禮服,終於也沒能為大家帶來預期的欣喜。
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重新考慮自己跟司徒立行的事。
畢竟生活是現實的,而現實——是殘酷的。
如果不能夠接受現實,那麼就由我來做個了斷吧。
因為家人的陪伴,我暫時忘記那天的事情,出席了高老師跟周先生的婚禮。
看著老師的臉上洋溢著初為人婦的喜悅,我的心中除了欣慰之外,更多的感受是羨慕。
有著健康的身體,能跟心愛的人廝守終身,那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哎!那個臭小子怎麼還沒來啊!」
雖然婚禮還沒開始,但是沒看到司徒立行的爸爸已經等不及了,「那混蛋難道想在別人的婚禮上遲到嗎?」
果然,他不會來了……
我知道事情的結果多半是這樣,就像學長當初一樣。
看到那樣的自己,誰都會害怕、會退縮吧。學長不過是看到自己隨時會摔跤就已經嚇壞了。
雖然這麼想,但我還是輕聲地對父親說道:「司徒立行最近考試,大學的學業很忙的,可能來不了……」
既然這樣,那麼自己準備好的那封信,也就沒有必要了。這樣也好,省了很多心事……原本司徒立行就沒有義務要陪著自己的。
正在想著,突然一個聲音從我的身後傳來:「誰說我來不了?我可是說好要穿燕尾服出席的。」
我驚訝得不敢回頭——他、他竟然真的來了?這個傻瓜……他難道都不考慮跟自己繼續下去的後果嗎?
還來不及整理好思緒,婚禮已經開始了。
莊嚴的宣誓,感動的親吻,興奮的歡呼……最後我甚至接到了新娘的花球。
據說接到新娘花球的人就是下一個幸運兒。
我很感激高老師刻意的照顧,那個花球好美,美得讓我寧願相信這個美好的祝福是可以成真的。
婚禮結束前,我把早已準備好的信交給了司徒立行。
「誒,你這是……?」他顯然有些驚訝。
「你沒有收到過吧……我這是日行一善,讓你體會一下收到情書的感覺。」我笑著對司徒立行說,「不過,你答應我要等到回家才能拆哦!」
希望你看了之後,能夠體會我的感情。
對不起,親愛的立行,我無法繼續面對你;再見,親愛的立行,你會永遠留在我的心裡。
淚水默默地在心中流淌著,但我的表情卻是輕鬆的,甚至——是愉快的。
我的信,寫得很殘忍。
親愛的立行:我無法當面對你說這些,所以只好寫信。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陪伴我,鼓勵我。
希望你看了這封信之後,不會生氣,更不要難過。請相信我寫下這封信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傷害你。
為了我們兩人的生活都能夠正常進行,所以我希望我們能夠不再見面。
你知道我一向都不是衝動的人,我是經過了好久好久的思考才做出這個決定的,所以我想你也能夠體會我的真正意思。
我們要走的道路已經很不一樣了,時間越長分岔就會越大。你有美好的未來,而我卻不同,我們最終絕對不會是同一條道上的人,你我之間的天壤之別誰也無法改變。
生活是現實的,現實是殘酷的,我一點也不想讓你看到殘酷的東西,也不想去體會一次次的打擊跟折磨,這畢竟不是正常人需要追求的東西,對嗎?
我不知道我們繼續來往下去,能夠得到的是什麼,但我想最不可能得到的是快樂,這幾乎已經被註定了。
我每天需要同命運不停地作鬥爭,無論多苦,多累也沒有辦法,這是我必須承受的,這已經讓我很辛苦;跟你相處的時刻,我還需要時刻提醒自己這個能不能做,那個能不能做,我還會去妄想一些奢侈的事,結果總是在自怨自艾說如果我沒有生病就好了。
一直這樣想的我,沒有辦法平復心情,老實說,這樣的生活,好累好累。
當然,這完全不是你的錯。
明知道前面是黑暗卻要拉你一起走,這樣的事情我真的做不到——這絕對不是說我有多麼的高尚,而是我無法承受毀掉你的人是我;我也不想繼續在你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跟無奈,雖然已經沒有任何未來可言,可我還需要保留一點點尊嚴,你明白嗎?
現在我的手要順利寫完這封信已經很不容易了,握筆比以前任何一段時間都要來得困難。如果現在不把這些寫下來,我怕到時候想要寫,已經不可能了……
不再見了,立行,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也謝謝你喜歡這樣的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你和你的生物實驗室。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報答你對我的好,只有永遠祝福你!
路路我不知道他看了我的信,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希望他不會覺得我懦弱。
我知道司徒立行一定會難過的,他是那麼善良又執著的人,被自己否定了感情,一定會不好受——也許他會討厭逼著他退縮的自己吧。
會被司徒立行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