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晴日篇 第九十八章 梟雄的祭典(下)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亞典波羅即將打開總台通訊器的一剎那，就聽見鍾泰來一聲驚叫，跟著一聲槍響，右手的槍帶著一條光線從窗口飛了出去。諾薇卡見狀立刻一矮身軀，鍾泰來左手跟著開槍，打碎了桌台上的花瓶。在這一刻，諾薇卡突然感覺到一條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熟悉的溫暖彷彿春風般湧上了頭頂。原來這個抱住她的人，正是她一直在心底苦苦期盼見到的菲利克斯！

「諾薇卡，你受苦了。」

簡單卻充滿關懷的話傳入耳際，諾薇卡卻不能在此刻和丈夫軟語呢噥。鍾泰來已變作可怕的野獸，雖然被菲利克斯打傷了右手，左手卻還留著一支槍。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亞典波羅一手拉住一人往地上一伏，鍾泰來的那一槍打在了牆壁上。其實諾薇卡本無意殺死鍾泰來，只是要活捉他，讓他接受人民的審判，沒想到鍾泰來此刻真動了殺機。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手上只有一柄手槍，左一槍、右一槍漫無目的的射擊，菲利克斯和亞典波羅在兩旁護著諾薇卡，竟在總台寬闊的房間里和對方開始了槍擊戰。

雖說鍾泰來完全陷入了瘋狂狀態，但說到槍擊技術，他的身手也絕對可敵對方三人中的一人。但這房間里桌椅板凳和各種設備到處都是，而且大部分是金屬製造，就見火花和光線交織迸射，牆壁上頓時起了一道道火焰焚燒過的灰黑色痕迹，整個房間很快變作一片狼藉。鍾泰來果然心狠手辣，藏身在一張鋼製桌台後面，正對著門口，專朝那裡開槍，就是不讓對方三人的任何一個出門。

門外的別爾孜克和蓋斯嚇得面無人色，連頭也不敢伸過來一下，生怕一探頭腦袋就會開花。他們早領教到鍾泰來的狠毒，現在還借火力堵住門口，頗有點要和對方三人同歸於盡的意思。現在諾薇卡和亞典波羅都在裡面，別爾孜克心想，新同盟少不了這兩位元帥，要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出了事，對他們這些政府領導人誰都沒有好處。可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遇到動刀動槍的情況，只能幹著急，直到一個姑娘的聲音從後傳來，叫了聲「別打了」，房間里的槍聲戛然而止。

「佐霞？」

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叫出了那姑娘的名字，一臉驚詫。

原來，菲利克斯之所以來到海尼森，正是佐霞猜到鍾泰來最後會去的地方就是這裡。菲利克斯雖不敢肯定她的話，卻想到諾薇卡的智慧，又加上佐霞對諾薇卡的了解，決定自己先來海尼森，亞力克隨後就到。但他卻並不知道佐霞悄悄跟在了他的後面，帶著亞力克也很登上了這個星球。

佐霞走進房間，擋在諾薇卡身前，眼中露出痛苦的神情。「不要再錯下去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是您自己放棄了最後的機會，放手吧！」

諾薇卡吃了一驚，她沒想到佐霞的一句話，竟能讓氣勢洶洶、差不多殺紅了眼的鐘泰來收回了槍。而這時候，頭腦中的眩暈感又撲了上來，回過神來的剎那，她看不清佐霞的神情，卻見地上灑落了淚滴。

「佐霞，你果然還是向著你的提督比向著我更多嗎？」

鍾泰來苦笑著，手裡的槍卻自然而然的緩緩舉了起來，槍口瞄準了對面的佐霞。

諾薇卡見狀大驚，連忙喊道：「佐霞，你快讓開！鍾泰來已經失去了理智，他算定我們不會置他於死地，才敢直接用槍指著我們，別為了我做無謂的犧牲啊！」

鍾泰來上前一步，「佐霞，不要逼我，好嗎？等我拿到了新同盟的兵權和政權，我會遵守和你的約定，帶你去阿姆西里的雪山，那不是你的願望嗎？」

佐霞咬咬牙關，卻忍不住眼底的淚水。「我情願那個願望永遠不能實現，也不願看您這樣，凱倫在天之靈不會高興的……」

「胡說！凱倫她會高興，我就是要讓她知道，我不僅能為她報仇，還能成為銀河聯邦的霸主！」

鍾泰來圓睜著雙眼，語調變得兇猛起來。

「我再問你一句，你讓不讓開？」

「不讓！如果您一定要把仇恨全部加註在權力和**之上，我願意代替您所有的仇人承受這一槍！」

佐霞向前邁出兩步，伸開雙臂，勇敢的站到離他不到兩米遠的地方，目光中透露著無比的堅毅。

「佐霞，不要！」

諾薇卡竭力呼喊著，佐霞卻似根本聽不到，一步步朝鐘泰來走近。菲利克斯和亞典波羅正要上前，卻聽見那青絲碧眼的姑娘朗聲說：「抱歉，這是我和鍾元帥的事，你們誰都不要插手！」

「你當真要阻攔我？」

鍾泰來望著佐霞的神情，原本藏在心頭的無奈終於變成了露在臉上的凶光。隨著一道光線劃過，血光飛濺，諾薇卡驚叫一聲，幾乎當場昏倒在菲利克斯懷裡。那一槍正好透過佐霞的胸口，她含著淚水倒下了，握緊的左手無力的垂下，半空中卻出現一點晶瑩的亮光，雨滴般落在地上。

錚錚幾聲，在空氣凝固的房間里消散，此刻的鐘泰來卻丟下了手中的槍，雙眼發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半晌，大家才見他伏在地上，顫抖著手拾起那晶瑩透亮的小物件，原來那是一枚十分精緻的鑽戒。鍾泰來凝視著它，彷彿連握緊的力氣也失去，他卻不顧重傷的右手，伸出去扶住了佐霞的肩膀。

「這個戒指……是從哪裡來的？你……你這孩子究竟是誰？」

佐霞伸出帶血的右手，輕輕觸碰到鍾泰來的臉龐，已開始變蒼白的嘴唇翕動著，緩緩說著話。「它是……我爸爸沒來得及給媽媽的結婚戒指，我媽媽叫……凱特琳娜。馮。格利捷羅。只是，我不久前才知道……凱倫就是她的昵稱，我的生日……是宇宙歷798年1月1日……」

佐霞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還帶著微微的顫抖，鍾泰來卻感到頭頂像被晴天霹靂擊中了一般，整個人僵住了。宇宙歷798年，不就是他在威斯塔朗特告別凱倫后的第二年？但凱倫遭遇意外死後，他從前的愛心也早已隨她而去，剩下的只有仇恨。因此，他才一直奉行著獨身主義，直到野心淹沒了一切，因為不會留下後代，他可以隨心所欲去做他想做的事。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凱倫竟然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他終於明白，為何當他見到佐霞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對她敞開心扉，好像又做回了從前的自己。可是，現在他卻沒能守住那份被喚回的愛，他親手對佐霞開了槍，正中心臟的位置。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我竟然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開槍……佐霞，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你是我的女兒呢？如果……你早一點讓我知道真相，我就算什麼都失去，也不要失去你……為什麼要這麼傻？難道你是故意要爸爸後悔一輩子？你太殘忍了！」

鍾泰來捧著佐霞的臉，似要哭泣又似在苦笑，他崩潰了，完全手足無措。諾薇卡站在旁邊，眼中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下，她和菲利克斯也總算明白了佐霞的痛苦。但他們同樣非常清楚，就算立刻給佐霞急救，這個年輕的姑娘也不可能保住性命，到底……他們算是勝利還是失敗？

佐霞忽然轉頭望向諾薇卡，含淚說：「提督，對不起……其實在三角會戰之後不久，我已經發現鍾元帥就是我一直尋找的爸爸，才會……我不奢望你能原諒我，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願我的死能贖清我爸爸犯下的錯……」

「佐霞，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鍾泰來犯下大罪，那是他自己造的孽，沒理由要你來償……你若是就這樣死了，我才要怪你一輩子……」

諾薇卡緊咬著下唇，不敢再凝視佐霞濕潤的眼睛，她怕再看著她的好姐妹，她的心會很快碎掉。

佐霞回過頭，對著父親露出一絲微笑。「我想……我很快就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見到媽媽了，只是好可惜……我不能和您一起去阿姆西里看那些美麗的雪山……如果來生可以選擇，我想要您和媽媽還有我一起過上平靜、幸福的生活，永遠不要分開……您也要這麼祈禱，我相信只要有誠心，願望一定會實現的，答應我，爸爸……」

碧綠如水的眼睛，在落下最後一滴淚水之後，安祥的閉上了。鍾泰來抱著女兒的屍身，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他只是這樣抱著她，獃獃的，眼中褪去了之前的恐怖。

而此時的菲利克斯接到亞力克的短訊，說是他已經和尤里安等人將所有政務樓里的炸彈全部拆卸完畢，於是低聲向諾薇卡告知了此時的情況。

「亞典波羅叔叔，我們放了鍾泰來吧。」

諾薇卡竟在此刻說出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甚感意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