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崇禎八年

在李世傑的記憶里，按照李氏族譜的記載，在李世傑的太爺爺那一代，西安李氏光血親就有六支，另外有譜可查的宗親有二十九支，族親更是不可計數。按照族譜所載，鼎盛時期，在清嘉慶年間，李氏是一個光譜系人口就過一千的大族，就是到李世傑太爺爺那一輩都還有六百多人。

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又云：兒孫滿堂，開枝散葉。

在古代，一戶人家可不僅僅只是一個家庭那麼幾口人而已，那是一個姓氏的縮影。鄰里，村裡，鄉里，甚至是一縣一府之內，同一個姓氏的人多多少少都沾點親帶點故。

看看史書就知道了，古代刑罰動輒株連，為的就是斬草除根，不然誰知道什麼時候某個莫名其妙的人就跳出來說我是某某的親戚，然後就扯旗謀反。洪武年間藍玉案，沒兩萬口；胡惟庸案，株連三萬；明中期英宗復辟，僅夷于謙三族就殺了三四千人。

海城縣只是一個邊陲小縣，海城6氏也算不上什麼門閥，但僅僅只是這麼一個不入流的氏族就「擁地過千頃，披甲以千計」。

緩解了糧食危機的蘇家村重又恢復了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生活。在村子的西邊，村民們依舊是全家老幼齊上陣，侍弄著那片承載著他們全部希望的麥田；在北邊，數以百計的農夫們放下鋤頭，執起牧鞭，驅趕著牛羊尋找肥美的草地。

一片祥和，好一副明末田園畫卷。

閑來無事，漫步於村外小道的李世傑正感受著亂世災年之中那份難得的安寧，一陣馬蹄聲打斷了他的滿腹詩情。

一騎絕塵而至，到了李世傑近前，騎士滾鞍下馬，單膝跪地：「報，主公，東南方向三十里有一隊人馬正朝此地進，大約有五百人，大部為步卒，有騎兵，但騎兵數目不詳。」

「也該來了。」李世傑對此毫不吃驚，只是問道：「他們打的是什麼旗號？還有，了警報沒有？」

騎士稟道：「他們打的是『6』字旗，不清楚是哪位官家的旗號。屬下歸來時巡守東面的兄弟已經開始點狼煙，這會兒應該差不多了。」

是差不多了。就說話這會兒工夫。李世傑已經看到東面已經開始飄起黑色煙柱。正是狼煙。

隨著狼煙地升起。村中響起銅鑼之聲。隨後李世傑聽到一陣忙亂地腳步聲。村裡已經開始反應了。

「我已經知道了。你去吧！」

「喏！」騎士抱拳一禮。隨即重新上馬。勒轉馬頭往東面而去。

看著騎士那略顯生澀地騎術。李世傑大為感慨。這還是在自古就有放牧傳統地關中。他尋遍村中也只找到那麼一百多個騎術勉勉強強地青壯。然後從這些人挑選出一批充了巡哨地騎兵。實際上這些人也就只有騎馬狂奔地騎術而已。當真要騎馬作戰肯定是不行地。不過。現在還沒到那一步呢。雖然已經是亂世。但蘇家村離戰爭貌似還很遙遠。

話說回來。李大官人和他手下那十七個兄弟可是沒一個能騎馬地。

那天，李世傑分牛羊之後清點了一下，卻現還有一百八十多戶沒有分到牛羊，這些人都是因為各種原因無法放牧的，開新田又無法養活一家老小——在這一百八十餘戶之中，李世傑用每月兩石糧再加三之一匹布的酬勞招募了一百兵丁，算是私軍。

不是他不想招更多的人，實在是招不起，就這麼一百個兵一個月就要他兩百石糧，現在他手上所有的糧食僅僅只夠支付十個月的兵糧，更何況這些糧食還要支付牧民的報酬，這麼算來，糧食遠遠不夠。

此外，這個時代的家庭人口都比較多，一家五口人還算少的，十口八口的都不算多，他從一百八十餘戶人家之中招募一百人，剩下的還是有不少青壯沒有活干……這陣子他正為此愁呢。

或許這次正是一個機會。

片刻之後，酷男等人荷槍實彈跑了過來，還有那少少的一百私軍。

說是私軍，實際上這一百人的裝備比之這個時代的衛所戍軍只怕都不差。武器鎧甲都是來自上次繳獲6氏的那批，和古代所有的氏族一樣，6氏對自家私兵的投入十分慷慨，不過他們的慷慨倒成全了李世傑，讓他得以將他的這些手下裝備齊全。鋼刀一人一把，皮甲一人一套，弓箭也有那麼一些，甚至還有十幾副鎖子甲，這是從6勛的那些護衛身上扒下來的，都是上好貨色。

「老大，怎麼回事？怎麼突然放狼煙了？」

酷男的話剛問出口就被段青雲打斷，「用**想也知道，肯定是6家的人來了，我們抓了他們的繼承人，還有那麼多的家兵，他們隔了這麼多天才來已經算是反應遲鈍了，再不來我都要懷疑他們怎麼在這亂世中立足。」

酷男訕笑兩聲，沒有反駁，不過他是個不安分的主，馬上又扯著大嗓門嚷嚷：「老大，讓我帶兄弟們上吧，上次才抓了他們幾十個人，這次一定要抓他幾百個才過癮，到時候就讓6家拿糧食來贖。」

段青雲沖他翻著白眼，卻對李世傑道：「老大，怎麼做你吩咐吧。」

「嗯，先將那個6勛和他的那十幾個護衛都放回去，不過其他的家兵就不要放了。」

酷男一聽，直嚷嚷：「老大你怎麼……」話沒說完，被李世傑淡淡地掃了一眼，馬上就將話咽了回去，轉口說道：「好吧，老大怎麼吩咐就怎麼做。」

李世傑的話馬上被執行，很快，十幾個騎兵帶著6勛等人往東而去。

不一會兒，留守村中的馮耀祖帶著百十青壯也跑了過來，馮耀祖前不久剛剛經歷了幾乎滅村的慘禍，這會兒還心有餘悸，因此一來就問：「先生，可是回狗又來劫掠？」

李世傑搖搖頭，「是6氏的人，他們這次是報仇來了。」看了看面有懼色的馮耀祖，又道：「馮里正還是先回吧，此間之事只是某之私怨，與村中無關，里正不用參與其中。」

聽聞不是回人打過來，馮耀祖大大鬆了口氣，不過，聽了李世傑的話他卻不同意，拒絕道：「先生說哪裡話來，6氏之事實因糧食而起，那兩千石糧雖為先生私有，卻是全村的希望，糧食之事即是村中之事，又豈是先生私怨？此事，我等當與先生共進退。」

李世傑想了想，不親自參與就沒有認同感，讓村裡的人參與到這件事里來也好，親自經歷了前因後果之後，村裡的人就不會認為這件事只是他李某人的個人私怨了，而會以他李某人的恩怨為村子的恩怨，那麼長久下去，人們就會以李某人的利益為村子的利益……這對長遠有好處。於是他也就沒堅持，只是讓馮耀祖等人退到他的一百私兵後面。

不過，說到畏懼，李世傑注意看了一下他的一百私兵的臉色，果然，這些從未上過戰場打過仗的新丁大多面露畏懼之色，也對，僅僅數天之前他們還只是一群拿著鋤頭的農夫，現在雖然身著皮甲手持鋼刀，但乞丐即使披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啊，初次面臨戰事，他們心存畏懼也是無法避免的。

李世傑也沒馬上鼓舞士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6氏的人還沒影，他這會兒把士氣鼓舞上去，等真面對敵人的時候這些人的士氣馬上又會低落下去，現在鼓舞士氣，早了點。

不過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李世傑下令：「眾軍聽令，前行迎敵。」

「喏！」雖然畏懼，但士兵們還是山呼應喏。

隨著百餘人逐漸前行，李世傑這些天的突擊隊列訓練也體現出了那麼幾分效果，加上酷男等人在一旁呼喝，士兵們的勇氣倒是被鼓動起來。隊列行進，軍姿軍威什麼的都只是附加效果，隊列行進真正的目的在於鼓舞士氣，對於這一點，英**隊用了三百多年的時間來證明。

到了。

前行不到二十里，這百餘人的小軍隊和後面的百多青壯就與6氏的人正面相遇。

原野之上，一望無涯。

西面，是李世傑的那些兄弟和他的一百私兵，嗯，還有三十個巡哨騎兵，而後面那些村民這會兒只怕已經嚇破膽了，他們是指望不上的。

而東面，則是6氏的家兵隊伍。

6氏來的人實際上有五百五十人，除了五百步兵之外，6氏之主甚至派出了寶貴的騎兵五十名，為的就是救出他的繼承人，那之後才可能會做點別的什麼，比如說，攻破蘇家村。

李世傑打量了對面的6氏家兵一番，嗯，很明顯，6氏對這些人的本錢下得很足，五百步卒，全都是全身披掛，刀，槍，弓，甚至還有弩……

「鐵甲！」

李世傑瞳孔收縮，他竟然在對面看到了鐵甲，而且是那種全身甲，俗稱板甲的那種。老天，6氏可真是瞧得起他李某人了，全身鐵甲即使在大明朝的正規軍之中都不多見。一套全身鐵甲，少說也有七八十斤，這是至少的，裝備一萬人的鐵甲軍團就需要上百萬斤鋼鐵，這對財政已經捉襟見肘的大明朝來說，其難度甚至比裝備數萬騎兵更大。而6氏，現在卻拿這些寶貴的鐵甲步兵來對付他李某人，一個遠不入流的小豪強，或許連豪強都稱不上。

6氏的私兵隊伍中跑出一人，長槍，半身鎖子甲，披風，此人縱馬上前，朝李世傑這邊喊道：「張良何在？請上前說話！」

張良，也就是酷男，看了看李世傑，沖那人喊道：「這是我大哥，有什麼事你跟他說。」

那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李世傑，卻是一愣，暗自嘀咕：怎的是一個文弱書生，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而且對方是讀書人，他可不敢失了禮數，於是在馬上朝李世傑一抱拳，問道：「某乃6氏家兵統領6成皋，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李世傑還禮，回道：「李世傑，長安人士，見過6英雄。」

6成皋看了看李世傑，或許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吧，其實是他讀書不多，不知道該怎麼跟讀書人說話，這會兒正斟酌言辭呢。沉默了一會兒，6成皋最終說道：「某先謝過先生放歸某家公子之德……不過，請恕某直言，想必先生亦已知曉，先生之部屬張良，謀我6氏糧物在前，無故扣押我家公子在後，一不顧6氏親善之誠意，二有悖持誠中和之德行，6氏折節與之相交，卻被其一再相欺，欺我6氏無人耶？今某奉兵至此，一為迎回某家公子，二則，為的是討個說法，還望先生有以教我。」

李世傑暗嘆，讀書人的身份就是佔便宜啊，明明對方是一肚子火氣，對著他卻還不得不循規蹈矩，就是問罪也不敢大放厥詞，他選擇讀書人作自己在這個時代的身份果然是一個明智之舉。

「6英雄所言，某不敢苟同。」李世傑的口才算不上好，不過應付這點責難卻還不難，「其一，6英雄言張良謀6氏糧物，此言大謬也！據某所知，6氏給予張良糧食布帛等物，然，張良亦曾給予6氏許多銀錢，一授物，一給錢，一為賣，一為買，實為公正之交易，即為交易，也就談不上謀取之言，此謬其一也。二則，無故扣押6公子之事更不成立，張良離去海城之時某亦在場，當時6公子挾百餘家兵之威強留馮家村村民，眾村民不應，6公子不但不自行退去，反而欲以兵威強邀，如此行為與那強人何異？受馮家村村民所託，張良奮起反抗，以致降俘6公子及若干6氏家兵，以某之見，張良此行並無不當之處，實伸張人間之公義耳，算不得有悖於德行，此謬二也。」

「若此，6英雄適才所言二事皆錯在6氏，何言相欺？又何來討要說法之說？反而是6英雄此次以大兵逼境，莫非又要行那強人之事乎？」

好吧，我承認我是說不過你，6成皋頗有些無奈，卻道：「如此我等雙方各執一詞，難以決斷。今日我等皆是大兵相逼，不若以兵威壯言。」

那還說什麼，開打吧！

酷男別的沒聽懂，這一句倒是聽了個真，這廝聽說要開打，不但不愁，反而興奮非常，大喊：「兄弟們，開工了。」

「開你個頭，媽的。」李世傑難得罵了句粗口，卻罵得酷男不敢還嘴，看著李世傑走到那一百私兵面前。

看著眼前的這些，嗯，私兵，李世傑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些人還是兵嗎，一個個面色蒼白，有的還腿肚子直抖，還有那麼些人更是擺出一副隨時都能轉身逃跑的姿勢，媽的，一群孬種，即使對方的人數是我們的五倍，但你們也不至於怕成這個德性吧？

環視眾兵丁，這些數日之前的農夫不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他們的主公身上。

李世傑的臉色十分平靜，言辭也說不上激烈，反而很平淡：「大敵當前，某也不多說，某隻說一句。你們是某以每月兩石糧和三之一匹布雇傭來的，某雖家資頗豐，卻也不養無用的廢物，你們吃的是某的糧，當的是某的差，如果你們不想吃這份糧，你們可以馬上走人，現在就走……」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百士兵中就有一小半的人立馬丟下手中的刀轉身就跑，剩下的人也都顯得猶豫不定。

「媽的！」酷男狠狠地罵了一句，招呼兄弟準備殺了那些臨陣脫逃的廢物。

不過李世傑阻止了他們，李世傑的臉色甚至依然平靜，沒有怒，沒有焦急，看向逃跑的那些士兵的目光卻充滿憐憫，指著那些人，李世傑對著剩下的士兵說道：「看到沒有，他們拋棄了某，某亦告訴你們，他們也會為某所棄。此間事了，即使將糧食都丟到黃河裡，某也不再給他們一粒糧，你們可以想一下，他們，包括他們的親族，會不會餓死？」

雖然李世傑的聲音十分平靜，但剩下的士兵卻被鎮住了，或者說被嚇住了，不給他們一粒糧，天哪，那不是要讓他們活活餓死嗎？士兵們這會兒也不敢想著逃跑了。

李世傑繼續說道：「某再說一次，某的糧食雖多，卻不養無用的廢物，你們吃的是某的糧，自當為某效力——留下來，或許你們會戰死，但某會奉養你們的家人，讓他們無凍餓之憂，你們的子女某會撫養他們**，讓他們不至於賣身為奴。留下來，若你們能活下來，某將會賞賜你們，重重的賞賜，每人兩匹馬十石糧。現在，你們告訴某，你們願不願意留下？」

一邊是活活餓死，不餓死就得將自己賣給大戶做奴才，而另一邊卻是豐厚的獎賞，士兵們會怎麼選擇？

眾士兵高呼：「願為主公效死！」

李世傑笑了，笑得十分開心，指著對面那些已經開始衝鋒的6氏家兵，李世傑當即下令：「現在，進攻！」

早已按捺不住的酷男當下開了第一槍，緊接著m16炒豆般的聲音響起，在他們身後，數十士兵狂呼向前，而他們的面前則是數倍於他們的敵人。

這是蘇家村爆的第一場戰鬥，時間是崇禎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