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恩師如父
荒涼的大地,貧瘠的農田,殘破的村莊,衣衫襤褸的人們,這就是崇禎八年陝西固原州海城縣的蘇家村。
李世傑不是沒想過去海城縣或者是固原州那樣的城市,邊陲小城雖然肯定不會有多麼繁華,但至少不至於像蘇家村這樣窮苦,不過,李世傑不僅僅是衣著服飾,言行舉止、神色氣質都跟這個時代顯得格格不入,也就蘇家村的這些見識少的淳樸村民沒有激烈的反應,在還沒有適應這個時代之前,還是呆在蘇家村安全點。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李世傑大聲念誦著,只差沒有搖頭晃腦而已,下面坐著的那些小娃娃一個個瞪大了眼睛,耳朵豎得高高的,生怕漏過了一個字。
整個蘇家村沒有識字的人,一個都沒有,就連蘇大山也僅僅只是會念自己的名字而已,而且必須是「蘇」、「大」、「山」三個字湊在一塊兒他才認得出,分開了就不認得,至於書寫,那是寫不出來的。
不識字的蘇家村村民們對這個外來的先生報以極大的尊敬。銀錢他們是拿不出來,但其它的,飯菜、衣物、日用品,全村最好的東西肯定都是送到李世傑的屋裡,每當人們碰到這位先生的時候,都會恭敬的彎下腰來,神色之間無比的虔誠,就像是面對著一位神祗。
既然受到尊敬,那麼就要對得起這份尊敬。
李世傑對教育蘇家村的小孩投入了極大的熱誠。古代的先生是怎麼教書的他不知道,而且以前他也沒有教書的經歷,但是至少,在九年義務教育之下,小學和初中他肯定是讀過的,不知道怎麼做?將自己小時候的經歷學上一遍就是了。而且,李世傑自幼學習儒學,繁體字他會,古文理解起來也沒有什麼困難,甚至不少古書古文他都能倒背如流,可以說,即使是在古代,他也有做教書先生的能力,而不至於誤人子弟。
是人都知道,啟蒙,自然是從漢語拼音和阿拉伯數字學起。
用全村僅有的紙張——這是崇禎元年當年聖上登基的時候賞賜下來的,崇禎登基,為了推廣教育,整個大明朝每個村、鎮、縣、府、州都按照人口比例放一定的文房四寶和書籍紙張,而聽蘇大山說,不僅只是崇禎皇帝,整個大明時代自洪武爺起就這麼做了,每個皇帝登基都會有一些德政,放紙張書籍只是其中之一——雖然紙張的質量不怎麼好,而且放了這麼多年紙張都已泛黃,但不管怎麼說,它還能用來寫字。用這些僅有的紙張,李世傑寫下了兩本薄薄的書,《漢語拼音》和《術數啟蒙》。
於是乎,每日清晨,村子里就傳出一陣abcd的幼稚童聲,聽著這些讀書聲,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村民們都會笑,笑的很開心,雖然他們現在的生活窮苦不堪,但是他們看到了希望,在他們眼裡,念書就是希望。
每日清晨。蘇小妹——就是小女孩。這不是她地大號。只是村民們對她地稱呼而已——她都會早早地起來。將晾乾地「黑板」收了。拿去教室里將已經用髒了地「黑板」換下。先是拿著這塊布獨自比劃半天。有時候還會找根木棍在地上照著布上所寫地樣子划拉幾下。最後才會拿個小木盆就在教室外邊清洗換下地「黑板」。一旦現有人過來。卻連忙將木盆端走。做出一副已經洗好地樣子。
「為什麼不進去呢?想學地話就一起學好了。不用這麼偷偷摸摸地。」
李世傑貌似好心地話卻將蘇小妹嚇得像兔子一樣跑開。說地次數多了。蘇小妹才扭扭捏捏地來了這麼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雖說並未有明文禁止女子讀書習字。但只有那些大戶人家地小姐才會光明正大地讀書。這樣還能搏個才女地美譽。而像奴家這樣地莊戶人家。女子讀書只會被人說成心高命薄。日後……」
雖然蘇小妹地話沒有說完。但李世傑卻是聽明白了。「日後只怕難以找到婆家」。這讓他瞠目結舌。
好吧。這是古代。是大明朝。不要把後世地觀念帶到這裡來。
教育教育。重要地不是僅僅是教。還有育。學識固然重要。但是道德、品行地培養更重要。學識再高。像某些知名叫獸那樣。那不過是一些小丑而已。他們地老師培養出來地是一批白眼狼。這樣地人於國無用。於民無益。
而教育最有效也是最必要的方法,就是言傳身教、身體力行。待人以禮,侍人以誠,言之有度,行之有方,誠懇、莊重、謙厚,這才是古人言行舉止的準則,才是他們立身處世的標準。為了教育學生,李世傑杜絕了自己的那些傳自後世的所謂張揚、個性的乖張言辭和行為,以禮儀、道德教化自己的學生。
漸漸的,蘇家村的村民們現自家的小孩不再是那些見到人都不知道招呼或者乾脆直接躲開的無禮小兒,不再是留著鼻涕到處和泥巴的髒亂幼童,看到村裡的人,他們現在會主動上前行禮,看到長輩更會恭敬的問好。也不再整天全身髒兮兮,泥巴依舊會和,但他們的孩子已經會注意衛生了……雖然那小模小樣挺可愛的,一副充大人的樣子也惹人笑,但不可否認,這些小孩都被教育得很好。
不僅僅如此而已,村民們更加現自家小孩說話漸漸清晰,人也更聰明了一些,一些柴米油鹽的小賬小孩們眨眼工夫就能算出來,跟大人們絞盡腦汁用半天工夫算出來的分毫不差,而且大人們現,對很多事物,他們甚至不如小孩知道的多。
甚至很多時候,村民們現,他們這些大人還不如小孩知禮,這讓他們感到羞愧,於是不自然的,他們也注重禮儀和自身修養起來,對那位教育他們的孩子的先生也越敬重。
日子就這麼平靜的過去。
不過,孩子們越來越懂事,生活卻是越來越艱難。
陝西大旱連年。
據蘇小妹所說,這場乾旱已經持續了足足有七個年頭,降雨遠遠不夠莊稼生長所需,左近的小河小溪早就幹了,連黃河的水位都在逐年降低,而且最嚴重的問題是取水困難,只能依靠人力一桶一桶地提回來,到現在連生活用水都成問題。
「乾旱若是再繼續下去,我們都得餓死。這些年就連北邊的蒙古人都不願意到南方來劫掠,他們來一次搶到的糧食甚至都不夠大軍所需。崇禎四年一石麥可售銀二兩二錢,而現在,四兩銀都買不到一石麥,以前的糧食是論石賣,現在是論升賣,只怕過一陣子得論斤來賣了。」
蘇小妹十分悲觀,再這麼下去大家都得死,最可能的是餓死,要麼就是因鋌而走險而被殺死。
李世傑已經體會到了,他的口糧是由村裡提供,出於對他的尊敬,村裡自然是給他最好的也是最多的糧食,但即使如此,他也只能一天吃兩頓,而且還只能吃個半飽。聽蘇小妹說其他的村民更是一天只吃一餐,還是麥麩粥居多,勉強保證不餓死人而已。蘇小妹自己就是這樣,所以身材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卻是一副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模樣,李世傑曾多次想把自己的口糧讓給她,但想了想也只能作罷,整個村子的人都吃不飽,大家給他最好最多的糧食,那是因為敬重他,若是他把糧食給了蘇小妹——給的不僅僅是糧食,還有那份敬重,但蘇小妹承受得起那份敬重么?那麼,最後最可能的結果就是蘇小妹被憤怒的村民給打死,李世傑不像害了她。
生活雖然艱辛,但怎麼也得過下去。
這天早晨,李世傑如常步入教室,學生們早就到了,這些小孩都十分勤勉,因為窮苦,所以分外珍惜念書的機會。
「怎麼少了一個人?幼娘怎的沒來?」
李世傑的學生不僅是男童,還有一些女孩,這些女孩的年紀都還小,不管是學家務還是學織布養蠶都不到年齡,因此也被送來念書,當然,等她們再年長三兩歲她們就會失去念書的機會,她們會回家參與勞作。
教室里一片沉默。
半晌,才有一個小女孩哭著道,「先生,幼娘家裡斷糧了,她爹想把她賣掉換些糧食回來,以後……幼娘都不會來了。」
小女孩說完,教室里早已哭成一片,今天是幼娘,明天呢?大家都很艱難,說不準明天就輪到了他們自己。
李世傑的心裡想是堵了一塊大石,那種壓抑就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靈,讓他連開口說話都有些困難。「你們繼續念書,老師……去幼娘家裡看看。」
蘇小妹一如往常在外面清洗「黑板」,見李世傑出來,她連忙站起來,疾步跑到李世傑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先生,幼娘家裡斷糧已經數日,前幾日全靠村裡接濟還能湊合著吃上一口,今日……今日實在是毫無辦法,不賣幼娘她們全家都得餓死,賣了幼娘還能再支撐些時日。再則,親手將自己的女兒送去典賣,幼娘她爹的心裡定不會好受,此時其家尚不知是何等悲戚,先生……還是莫要去的好。」
李世傑面無表情的看著蘇小妹,看著他面前的這張早已是珠淚滿面的臉,心裡就像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是啊,他去了又能幹什麼呢?阻止這件事,然後看著幼娘全家活活餓死?又或者將幼娘的爹娘大罵一頓,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幼娘被賣掉?
他能做什麼?他什麼都不能做。
不,李世傑猛然想起,他還是能做點什麼的。在蘇小妹微顯錯愕的目光中,李世傑很乾脆地轉身回了自家屋子。
「先生真的是從善如流。」蘇小妹剛剛在心裡稱讚李世傑一句,卻看到她眼中從善如流的人已經從屋裡出來,看他行走的方向依然是幼娘家的方向。
蘇小妹剛準備跑過去攔住李世傑,卻聽李世傑說道:「放心吧,我有辦法,我一定不會讓幼娘被賣掉的。我是幼娘的老師,恩師如父,我想我可以盡到父親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