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嫁進襲府第二天,碧雲因為需要學習一些龔府里下人的規矩,所以暫時不能陪伴在她身旁,龔老夫人貼心地派了一個精明能幹的丫環——冬香——來服侍她,為她介紹府中的各樓各苑。
龔老夫人對這個媳婦似乎非常滿意,一見到她,是又高興又讚賞,更欣賞她的知書達禮。
所以念兒心裡的擔心減少了一些,至少她覺得婆婆還蠻和藹可親,不像天洛,令人覺得難以親近。
「少夫人,您要不要到涼亭歇一歇?」
「嗯。」
冬香領著少夫人來到涼亭里,因為府里規矩較森嚴,所以下人們對主子都是畢恭畢敬的態度。「你也坐下吧。」念兒體貼地請冬香一同坐下歇息。
「謝謝少夫人。」冬香知道這位少夫人心地很好,她也很高興能被派來服侍少夫人。
「既然說謝謝,怎麼不坐呢?」
看冬香遲遲沒有動作,念兒不禁輕蹙眉宇。
「謝謝少夫人,可是奴婢只是個下人,不能與主子平起平坐。」她卑微地謝絕少夫人的好意。
念兒忽然伸手握住冬香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邊,不讓冬香有機會拒絕或說一個不字。
「我當你是一個朋友,當碧雲也是,我從來沒有將誰當成下人過。」念兒溫柔地笑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當姐妹,也可以當朋友,不一定是主或仆的關係。」
冬香既感動又為難地起身笑道:「少夫人這麼說,奴婢已經很高興了,但是府里有府里的規矩,既然奴婢從小賣身為奴,就要有下人的樣子,千萬不可蝓矩。」不做超越本分的事,這種心態也不錯。
念兒由衷欣賞冬香盡責的態度,但是不免感到府中的規矩太過嚴苛,心中也有無形的壓迫感存在。
這時候念兒的目光流轉,忽然發現有一個小男孩,正佇立在涼亭外頭不遠處的大樹下望著她。「冬香,站在大樹下的那個孩子,是誰的小孩?」
念兒並非好奇,只是她覺得那個小男孩好像有話想跟她說,卻又不知道什麼原因,而裹足不前。
冬香順著少夫人的話里去,卻意外地在大樹下見到小少爺。
「回少夫人,那位是小少爺。」
念兒聽了,只有一抹驚奇的神色。
外頭傳言龔天洛娶過一房妻子,據說是南川縣地方上有權有勢的望族千金。他的妻子在為他生下一子之後,因為不守婦節,和府內的長工有染,所以被龔天洛以殘酷的極刑私下處死,因此原本世世代代友好的兩家從此交惡,不再往來。
冬香口中的這位小少爺,自然是龔天洛的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念兒心裡頭不自覺地想去接觸這個孩子,或許是因為她從這個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與她相同的寂寞吧。
於是她起身,想要步下涼亭走到他面前。
冬香先是開口阻止道:「少夫人,奴婢歡您還是不要接近小少爺為妙,否則恐怕……」
念兒不解地問:「為什麼?」
「因、因為……」
「你直說無妨。」念兒笑道。
「好吧,奴婢就直說了,請少夫人不要怪奴婢嘴碎。」少夫人對她好,她當然希望少夫人能在府中過好日子。
「小少爺的親娘做了一些事情是對不起龔家的,所以老夫人和少爺對小少爺,總是不自覺地表現出嚴肅的態度,小少爺也不愛親近老夫人和少爺,因此他並不受寵。
而且府中只要有人對小少爺好,就會受到少爺嚴厲的目光,所以大家都不敢大親近小少爺,可是大家都看得出來,小少爺其實非常想親近少爺,因為在小少爺心中,少爺一直是威風凜凜的模樣,是他心中崇拜的對象……」
果然還是大人造的蔡。
念兒不禁暗忖——
這麼說來,這個孩子的處境也相當可憐,一提之下,竟然與她多多少少有點相似,或許她應該選擇和這個同病相憐的孩子,惺惺相惜,而不是像其它人一樣避而遠之。
「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念兒投予一抹笑容之後,毅然決然地移步來到大樹下,而冬香則留在涼亭里嘆見。
縉兒抬頭看著那個愈走愈近的女人,一開始,他的眼神充滿了防備,也是戒心重重。
「你叫什麼名字?」念兒友善地問。
她並不想嚇著這個孩子。
「我叫龔縉。」池扳著臉回答她。
念兒看著他不苟言笑的表情,不禁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川笨女人!」不料他的語氣竟如此兇狠,像把她當成仇人。「剛才冬香和你說了我娘的壞話對吧?她應該也告訴你,我爹不準府里任何人接近我。」念兒看著地滿心戒備,笑容又悄悄隱去。「你爹沒有不准我接近你,冬香也沒有說你娘的不是。」
她想卸除他一身的武裝,當個孩子,還是不要太過世故比較幸福。
「你說謊!」
雖然他小小年紀,可是說話的氣勢卻足以懾人,再仔細審量他的眉宇和五官,念兒還是漾開一抹溫柔的笑。
「笨女人!你又笑!」縉兒忍不住地罵,不知道為何,他就是受不了這個女人的笑容,感覺很……賊。
「你知道我笑什麼么?」念兒故意問他。
「我怎麼會知道笨蛋在想什麼。」他酷酷地回道。
「我覺得你們父子倆……真的好像。」
「笨女——嗄?像?!」縉兒頰時怔愣,一會兒立即回過神來,語氣有些慌張地問「你是說我和爹很像么?」
「嗯。」她點點頭。
「什、什麼地方像?」他的態度軟化許多。
「板著一張臉,說話的氣勢很嚇人。」她溫柔地撫摸他的發頂,蒙開美麗的笑容道:「你以後一定是個大有可為的男子漢,因為你有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喔。」
縉兒愣了愣,頓時漲紅整張臉,眼前這張笑容深深撼動了他小小的心扉,似乎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愚昧,至少他嘴裡的這個笨女人,還識得他一身的優秀和長處。
他本來是想給她下馬威的,因為爹一旦娶妻,就有可能會更忽略他,所以他才會板著臉孔和她說話。
沒想到他的後娘,居然是個溫柔又愛笑的美麗女子,不怕爹會愛上她,連他都無法討厭她……
從冬香口中得知縉兒和龔天洛倆人的父子感情很生疏,可是不用冬香多說她也看得出來,縉兒真的很喜歡龔天洛,他甚至很高興她說他像天洛,她和縉兒好像也是因為這樣才變得友好。
或許是因為妻子的背叛,所以天洛無法接受縉兒,可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怎麼能讓縉兒當代罪羔羊呢?
她也是想彌補自己對襲天洛的欺騙——
雖然她是為了保護斐衣,也是為了讓爹和二娘無憂,才答應代嫁,或許算是出自一片孝心,可是她心中原本也有些私心,想要借著頂替、冒充斐衣的機會,在龔府里得到一些地位,這已經是一種欺瞞的行為,何況她對龔天洛不坦誠也是事實。
念兒特地拜託冬香請廚娘熬一盅場,精心設計,要縉兒親自端到書院里給他爹喝。
她認為父子之間,就是需要多一點貼心之舉。
可惜當初她沒有勇氣,身為顧念兒的她,只是一個懦弱退縮的人,不敢迎視父親嚴厲的目光。
但是現在不同,她的身份是顧斐衣——一個命好、八字好的人,既然她嫁了過來,她就應該為她的夫家盡心力,為他們父子的和好打量、算計。
「娘。」縉兒抬頭掃了念兒一眼,又低頭看著雙手間端著的場盅,不禁流露出忐忑不安的目光。「這樣做……真的妥當么?」
幾日的相處下來,縉兒對這位溫柔的小娘已經產生了好感,而且逐漸變成一種喜歡。
所以念兒的提議,他只是皺了皺眉頭便同意去做,不過當他們端著湯盅來到書院時,他心中又退卻了。
「你是你爹的孩子,做這些事都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有什麼不安呢?放心吧。」念兒投予他一抹鼓勵的微笑。
縉兒想了想,終於鼓起勇氣點頭道:「嗯,咱們走吧。」
兩人來到書室前,李總管恭敬地迎上前問安。「少夫人、小少爺好,請問兩位是……」
縉兒猶豫一會兒,才開口道:「李伯,麻煩你替我開門,我端湯給我爹喝。」
李總管愣了愣,看著小少爺又看了少夫人,思前想後,似乎有點明白了怎麼回事。
「喔,好好好。」
一連迭聲地答應之後,李總管幹脆不請示少爺,直接讓少夫人和小少爺入內,省得少爺又拒見小少爺。
「謝謝李伯。」
縉兒向李總管道謝,念兒也微笑著點頭示意。
李總管替他們開門又關上門,心中有無限感嘆,希望這位少夫人能抹去少爺心中的傷痕。
縉兒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勉強佯裝鎮定地開口道:「爹,孩兒請廚娘熬了一盅補湯給您補身。」
龔天洛的目光鎖在手中的卷冊上,文風不動。
縉兒失望地垂下眼來,想要轉身退出書室,卻讓念兒給阻止下來。
只見她清了清喉嚨,鼓足勇氣對鎮坐在書案前的男人抬頭挺胸道:「這是縉兒一片孝心,你怎麼忍心讓孩子失望呢?」
念兒話才一出口,立即讓縉兒緊張不已,她怎麼敢用這種質問的語氣和爹說話呢?「娘……」
砰地一聲!
龔天洛一掌重拍桌案,氣氛立即變得僵滯。
「誰准你向縉兒出這種鬼主意?」
念兒瞪大雙眼,一臉驚詫——
她細細猜想,最後才央托冬香去準備這盅補湯,而縉兒也是提起了莫大的勇氣才敢踏進書院,將湯盅端來給他。
他居然如此冷漠、不領好意。
「爹,對不起。」縉兒的神情充滿落寞,但態度依然從容。「孩兒立即退下,不打擾您了。」說完,縉兒端著原封不動的湯盅欲退出書室外。
念兒伸手阻止,徑自從縉兒手中瑞走湯盅,蓮步輕移來到龔天洛的身旁,揚笑道:「這是縉兒一片孝心,你應該童於接受才是。」
「你想同我說教?」他眉一挑,寒氣逼人。
念兒輕搖螓首,語氣一貫溫柔地說「也許你不喜歡這種表達關心的方式,我們會改,可是這盅補湯除了是我自作主張之外,卻也是縉兒對你的一片孝心,你不覺得窩心么?」
龔天洛冷冷地看著念兒,一臉拒意。
「你喝喝看嘛!」念兒投予一抹笑,感覺很久沒有擁有如此單純的心思。「如果不好喝,你再皺眉頭也不遲。」
看著她的笑容,他臉上冰冷冷的表情慢慢有了變化,他發現自己似乎不排斥聽到她在他耳際輕聲細語。她靠得如此近,不僅是說話的聲音可以聽得一清二楚,連談吐時的氣息也能完完全全在臉頰感受到,她說話帶著不可忽視的魅力,至少他認真地聽著她的聲音、感受她的氣息……
他覺得自己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慢慢朝她臣服了。
她揚著微笑,將手中的場盅呈到他面前,意思想要化解他們父子之間的尷尬氣氛。
身為骨肉至親的兩人,不該像陌生人一般不聞不問。
看著她美麗的唇角,為他綻放的笑花,他不自覺地伸出手端過她手中的湯盅,頓時,她和縉兒心裡都是欣喜若狂的!
他沉默地盯現場盅,又淡然地掃了縉兒一眼,心底也是激動萬分的!只因為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容易被一個女人說服——
他怎麼可能信服一個女人?!自從被女人背叛之後,他根本沒有興趣再沾染任何一個女人,更可以說沒有半個女人人得了他的眼,如今又是一個媒妁之言娶進門的妻子,他有可能排斥她、拒絕她,就是不可能動情去愛她!
天洛一手持著場盅,另一手移開了盅蓋,伸直了持著湯盅的手,手背一翻,將香氣四溢的熱湯全數倒盡——
剎那間!誰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愣地看著地無情的舉止、和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孔。
當念兒帶著縉兒一副受到創傷的模樣離開書室時,龔天洛煩躁地握緊了擱在書案上的拳頭。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心浮氣躁?她的影響力,不容他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