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過了兩日,蕭書嵐聽不到有何動靜,又梗了脖子不願意輸這口氣。
終於他忍不住,悄悄溜到那屋外,在窗外偷偷看了半日,柳聽竹伏在那裡,半點響動也沒有,連身子動一下也不曾。
蕭書嵐心寒,進去探他呼吸,已是極微弱。
再看一眼那日自己留在那裡的吃食,連水都沒有動一口,忙開了鎖把他抱出來,只覺懷裡人抱著更輕,心中劇痛,回了正屋,忙倒了杯茶水喂他喝。
柳聽竹嘴唇早已乾裂,此時微微睜眼,看到是蕭書嵐,眉尖一蹙,扭過頭去。
蕭書嵐見他倔強,心裡又痛,放軟了聲音哄道:「來,先喝口水。」
柳聽竹微微扭了扭唇角,一言不發。
蕭書嵐捏開他口,硬給他灌,不料一鬆手,柳聽竹一口茶水就直噴在他臉上。
柳聽竹卻笑了起來,他連大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你……還想怎麼樣……還假惺惺地作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再等上一日半日的,我必會再現原形,那時我就連這個人的模樣也沒了,那時你愛把我關哪裡,愛把我抽筋扒皮的,隨便你……你怎麼就不肯再等等呢?」
蕭書嵐心疼撫了他臉道:「聽竹,是我不好。來,聽話。」又倒了杯茶湊到他唇邊。
柳聽竹卻不喝,低低地道:「你知道嗎……那段我變回原形的時間,你居然不怕我,不討厭我……還抱著我,對我那麼好……我那時候,有那麼些時候,我居然不恨你了,不恨你壞了我兩千年的修行……還覺得有人這麼對我,真的很……好……」
他突然笑了,笑得不知道是慘淡還是快樂,「我找不出什麼詞來形容我的感覺……我那時候寧可不回復人形,就那樣讓你抱著我……可是我又想,你不會喜歡老是狐狸的我……」
蕭書嵐輕輕把他額前的頭髮拂開,那張臉蒼白憔悴,但卻出奇的空凈,幾乎給他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尤其是那雙眼睛,明澈得像個孩子。
可是,他眼睛里明明有淚光,為什麼還努力的想笑?
「對不起……」
柳聽竹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我本來是狐,是妖,不是人……你當時就不該把我從山林裡帶到這裡的……人世間的法則,不適合用在我們身上……」
他突然睜開眼睛,一雙清澄如水的眼睛直視著蕭書嵐,「所以,你要麼就放我回去,要麼……就殺了我。」
蕭書嵐一手擁住他,一手端了茶杯,柔聲道:「聽話,先喝點水。別的以後再說?」
柳聽竹忽然一揮手打翻了杯子,怒道:「我不是東西!不要用這種哄小貓小狗的語氣跟我說話!」
蕭書嵐一怔,茶杯脫手,在地上摔得粉碎,回頭見柳聽竹已在喘息,心中一軟,道:「好好,你說什麼都好。聽我的,喝了好么?聽竹……」
柳聽竹抬起頭,眼中滿是怨恨。
「不要叫我聽竹。那只是個名字,我不是人,也不配有名字!」從蕭書嵐懷裡一掙。
他數日水米未進,全身無力,一掙便向前栽去。
蕭書嵐忙攬住他,卻見他氣如遊絲,已暈了過去。
蕭書嵐怔忡半日,方把柳聽竹放到床上,替他蓋好被褥,便坐在那裡痴痴地看他。
就這般坐了三五個時辰,待覺腹中飢餓,他便出門去買些吃食,柳聽竹總也不能一直不吃東西,用強的也要喂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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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掀了床帳,見柳聽竹面朝里睡著,輕喚他兩聲,不見回應,便在床沿坐下,輕輕扳了他身子,伸手撫摸他頭髮,柔滑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摸了又摸,手指漸漸滑到他耳側,額頭,腮邊……
忽然手指一陣劇痛,卻是柳聽竹一口咬住他手指,那模樣,活像想把他的指頭硬生生咬下來似的。
蕭書嵐好容易掙出手來,早已被咬出了血。
柳聽竹瞪著他,一字字道:「滾開!」
蕭書嵐見了他眼中綠光閃耀,暗自生怖,退了一步。
柳聽竹半支起身子,跟中噴火地瞪著他,道:「你不是當我是妖怪嗎?只要你靠近我,我就咬掉你一根手指頭!」
蕭書嵐看著他,不知是氣惱還是憐惜,溫言道:「你惱我是應該的,但你不能天天不吃東西啊。聽我的話,吃點東西好么?過些日子我帶你回山裡,好嗎?」
柳聽竹的眼神驟然變得空空茫茫。
「山裡……」
好想山裡的清新空氣,想念那清晨時雨似的輕霧,想念那清泉,那明月,那竹林,那裡的一切……
忽然他把頭埋在枕間,壓抑低微的嗚咽聲響了起來。
「你把我的一切都毀了……現在還說帶我回去……我能回到哪裡去?連我賴以修鍊的寒月芙蕖,也被你摘走了……」
蕭書嵐聽他這般說,心裡不知是傷是愧。
伸手想摟他入懷,柳聽竹卻又狠狠朝他手咬了過去,蕭書嵐縮了手,震驚地盯著他。
「我說過,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咬掉你一根手指頭。」
蕭書嵐暗自嘆息,卻又一籌莫展,只得暫且出去,掩上了房門。
他也無處可去,就在房門前坐下,怔怔看著天色由亮變暗,聽到房中已無動靜,想他大概是睡著了,悄悄推開門,點了燈走到榻前,卻驚得他退了一步。
赫然在目的,又是那隻一身雪白皮毛的小狐。
蕭書嵐擎了燈細看,見小狐縮成一團顯是怕冷,心知大概是他數日未進食,虛弱不堪,已無法再維持人形。
見了他原形,此時卻說不出是悲是喜,伸手想去抱它。
手指方觸到柔軟的白毛,小狐便張口惡狠狠地咬過來,若非蕭書嵐縮手得快,這一口非見血不可。
蕭書嵐嘆了口氣,道:「聽竹,聽我的話,別跟自己過不去。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對你,你好了,我就把寒月芙蕖還你,放你回山裡面,好么?」
小狐更深地蜷進床里,蕭書嵐試探地伸手,小狐狠狠地咬他手指頭,咬得鮮血淋淋,蕭書嵐卻抱了它不鬆手。
小狐一直拚命地咬,咬得指傷幾可見骨,蕭書嵐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地任它咬。
小狐最後抬了頭看蕭書嵐,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晶晶發亮。
蕭書嵐把小狐抱得更緊,輕聲道:「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咬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吃東西,你咬斷我的指頭也沒關係。」
小狐盯著他看,看了良久,漸漸鬆了口,但對蕭書嵐端來的食物仍然是看也不看一眼,急得蕭書嵐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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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只有更夫單調的打更聲在迴響。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硬生生地把回春堂的一家人吵醒。
朱大夫年逾半百,也是個好心腸的人,雖然從睡夢中被驚擾,倒也沒多少怨氣。大夫嘛,本來就是在做救人積德的事,將心比心,病人的家人都急,哪裡還等得了天明?
一面披衣起身,點了燈去開門,門前的卻是個一臉焦灼的英俊男子,腰裡佩劍,身形矯健,朱大夫閱歷甚廣,一眼便知這必定是個江湖人物。
只是這男子卻大踏步進了房坐下,朱大夫心生疑慮,一般來請出診的人莫不是心急如焚,直催快走,哪有大馬金刀在房裡坐下的,難不成還要等喝口茶再走?
再看那男子,雖然焦慮已極,但神完氣足,絕無半分受了傷的模樣。
只見他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聽聞大夫妙手回春,我今日要請大夫救治一個人。」
朱大夫大驚,過錠銀子足足有十兩重,他為人心善,貧苦人家來求診往往不收診費甚至還送葯,這客人出手如此闊氣,難道要自己救治的是什麼江洋大盜不成?
正在七上八下之際,男子開口道:「大夫莫怕,我要你救的絕非什麼惡人,只是此事一言難盡,還望大夫莫要驚疑。」掀開外袍,露出懷中一隻小白狐。
朱大夫瞠目結舌,道:「這……要我診治的便是這隻狐狸?」
蕭書嵐眉一豎,道:「不是狐狸!」
聲音沉厚,卻隱含了怒意。
朱大夫一驚,苦笑道:「這不是狐狸難道還是人?」
蕭書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白天黑夜裡都哄著這小狐狸,早憋一肚子的火,此時一併發作了出來:「我說他是人,不是狐狸!你要多少銀兩我就給多少,你把他給我治好!」
他知道自己太無理,小狐是自己不肯吃東西才弄得這般,求醫也是無濟於事。只是也只應了那句俗話——病急亂投醫。
小狐本來虛弱不堪,此肘卻仰起了頭,看蕭書嵐,一雙眼睛骨溜溜的直轉。
蕭書嵐忙將它抱起來,溫言道:「怎麼了?」
小狐將頭靠在他頸間擦來擦去,蕭書嵐被弄得痒痒地想笑,這時他已明白,只是因為自己說,他是人而不是狐,對方就已經原諒了他。
只是如此簡單的要求?
「肯吃東西了嗎?」
小狐伸出舌頭在他嘴唇上舔了一下,蕭書嵐大笑,又拋了錠銀子在桌上,道:「多謝大夫了!」轉身大步而出。
朱大夫追出去叫道:「客人,我什麼都沒有做啊!這……我無功不受祿……」
蕭書嵐的笑聲已漸行漸遠。「我找了這麼多大夫,只有您是真正幫到我忙的,我不謝你謝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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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要吃什麼啊!」蕭書嵐對著桌子上的小狐大叫,一臉的啼笑皆非。
給什麼都嘗兩口就不吃了,蕭書嵐苦笑道,「我的小祖宗,你要吃什麼總說上一聲吧,我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啊!」
小狐翻了個白眼,把頭擱在自己頸窩裡。
蕭書嵐這才省悟,要它怎麼說?摟了它道:「你好歹吃點東西,餓壞了怎麼辦?」
小狐這次索性閉了眼睛,根本懶得理他。
蕭書嵐繼續苦笑,最後道:「那我帶你去吃飯,你自己挑。」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試想,帶著一隻狐狸上飯館,沒有超乎尋常的勇氣真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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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店的人都在偷眼看坐在窗邊那個客人。
高大俊朗,一身黑色勁裝,一柄長劍擱在桌面上,右手有意無意地撫弄著劍柄。
若不是這人的氣勢跟這柄劍,不要說客人,店小二都會覺得他有問題了。
他懷裡露出個小小的頭,毛茸茸雪白的頭,卻是只小狐。
蕭書嵐把菜單攤在桌前,他卻不看,那隻狐狸卻伸出爪子,一頁一頁地翻著看。
蕭書嵐卻是板著一張沒表情的臉,只是偶爾抬眼一掃,把那些人詭異的眼光掃開,再轉頭一看,小狐的爪子,指在一道栗子燒雞上。
栗子燒雞端上來了,小狐對雞視若無睹,眼珠卻滴溜溜地跟著那圓滾滾的栗子轉。
蕭書嵐笑道:「原來你愛吃的是這個,平時還真不知道。」
結果就是要了幾盤栗子燒雞,蕭書嵐吃掉了雞而小狐吃光了栗子,還在街上買了一大堆栗子回去。
這時已是隆冬,滿天飛雪,蕭書嵐把門砰地一聲關嚴,饒是他內功深厚,也凍得不住搓手。
到火爐邊生起了火,想把小狐從懷裡抱出來,小狐卻賴在那裡不動,蕭書嵐笑道:「長這麼身毛還怕冷?來,有火,不冷的。」
小狐看了看燃得紅亮的火,終於鑽了出來。
蕭書嵐摟它在懷裡,寵溺地笑道:「小心啊,別亂跑,當心掉火里去。」
見小狐的眼睛就盯在栗子上,蕭書嵐嘆了口氣,知道今天日子不會好過了。
坐在火旁剝栗子,剝得手發軟,自己還一個都吃不進嘴。
火爐旁地上的栗子殼已經一大堆了,蕭書嵐實在忍不住了,道:「你還要吃?你不怕撐死?」
小狐橫了他一眼,蕭書嵐立刻低下頭乖乖地繼續剝。
不過他也學乖了,知道小狐狸愛吃的是甜食,以後用這個哄他一定見效,心中好笑,他化成人形的時候,根本不太沾煙火食,變回原形卻真貪吃得緊。
蕭書嵐雙手都忙著剝栗子,自然把那柄不離身的青龍劍放在了桌上,突然見小狐在桌上踩到一個圓溜溜的栗子殼,腳下一滑就摔下了桌子,下面便是熊熊的火爐,嚇了蕭書嵐一跳,忙伸手把它抓了回來,揪掉了幾撮毛,痛得小狐嗷嗷直叫。
忽聽哐啷一聲,他情急之下竟然把青龍劍撞下了桌,青光一閃劍已出鞘。
蕭書嵐只覺手中一空,小狐已竄出了堂屋,知道它對這劍畏懼得緊,倒也不奇,只聽得撲通一聲,蕭書嵐大驚,拾起劍回鞘,衝出屋一看,小狐落在了一半結冰一半還是水的池子里,正在拚命掙扎。
蕭書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這小東西變回了原形怎麼這般傻乎乎的?這三九寒冬,這池水還不冷到了骨子裡?
趕忙上前兩步將小狐抱了出來,焐在懷裡。
那小東西早凍得哆嗦發抖,直往他懷裡鑽,鑽得蕭書嵐心裡都痒痒的,只恨他現在怎麼還是這狐狸模樣。
燒了一桶熱水,蕭書嵐把小狐抱進去,小狐卻把這水桶當了玩物,在裡面撲騰得開心,看得蕭書嵐也跟著開心。
這時天色已晚,房中燈燭又不甚明亮,蕭書嵐發現這小狐白日里看來是一身純白,黑暗之中看來卻微微地發出淡青之色,心中好生詫異,暗想等他回復了人形一定要好好問問他,究竟是什麼狐狸這般奇特?
忽然聽得敲門聲,蕭書嵐眉頭微蹙,這般隆冬,地上的雪都足足積了半尺厚,有誰會在這時候上門來買古董?若是莫離自己回來,當然更用不著敲門了。
聽那敲門聲不急不徐,顯然那敲門的人並不心急,歇了片刻,敲門聲又有規律地響了起來。
蕭書嵐見小狐豎起了耳朵,眼神里頗有警惕之意,伸手一把將它抓起來放到床上,拉開被褥替它蓋上,低聲道:「別出聲,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煩。」
轉到堂屋,門一推開,雪花便夾著冷風撲面而來,蕭書嵐猛地打了個寒噤,後悔沒有把自己的大氅披上再來開門。
面前的人倒也不出他意料,蕭書嵐不由淡淡笑了一笑。
鐵錚如一尊雕像般站在風雪裡,依然是那身普通的捕快裝,沒有禦寒之衣,卻無絲毫畏寒之態。
「鐵捕頭風雪之夜前來,有何貴幹?」蕭書嵐一手撐在門上,沒有放他進來的意思。
鐵錚的眼光掃過滿地的栗子殼,又左右掃了堂屋幾眼,道:「看不出來,這般一個小店,卻頗有珍品。大內收藏也不過如此。」
蕭書嵐笑道:「鐵捕頭難不成是來買古董的?店主人出去了,這些古物的價錢,我一概不知,恕不能賣了。」
鐵錚笑了笑,「蕭大俠就不請我進去坐坐么?這般風寒雪深,看蕭大俠房中卻是火光明亮,好生享受。」
「蕭某在此本來是客,不便再招呼旁人。鐵捕頭內功精深,這大風大雪在鐵捕頭看來也是艷陽高照,怎在話下?蕭某就不慰留了,鐵捕頭請自便。」
蕭書嵐微讓了讓,便退了一步要關門。
鐵錚道:「鐵某隻是來請教蕭大俠一件事的。」
蕭書嵐笑道:「你想請教的事,一定是我答不了的。所以不必問了。」一伸手道,「鐵捕頭請吧。」
鐵錚臉色一沉,道:「蕭書嵐,你莫非已被妖魅所惑?分不清是非善惡?」
蕭書嵐心中著惱,冷笑道:「鐵捕頭,你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在下斗膽勸你一句,還是去破『人』的案子罷,這些牽涉到怪力亂神的事件,非是你我能力所及的。」
鐵錚冷冷道:「力不能及,也不能眼看著妖孽作惡!」聲音突轉犀利,道,「你所庇護的那作惡多端的妖邪,便是這多樁血案的罪魁禍首!」
蕭書嵐心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鐵捕頭,蕭某再提醒一句,沒證據的事,可不要胡說。」
鐵錚嘆氣搖頭:「看來,你已經被那妖邪迷惑至深了。」
蕭書嵐很想回他一句你真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又咽了回去,笑道:「蕭某的事,不勞鐵捕頭操心。」眼中卻明明白白寫著,我都在趕你了,你還不走?
鐵錚臉色一沉,喝道:「蕭書嵐,你當真執迷不悟?你把那妖邪藏於身邊,他最後害的必然是你!」
蕭書嵐一怔,鐵錚身形一閃,已從半開的門裡竄了進去,左右四顧,哪裡有半個人影?
蕭書嵐見他不請自入,心中更怒,抱著劍靠了門道:「鐵大捕頭,你私闖民宅,究竟意欲何為?」
鐵錚沉聲道:「捉拿兇手!」
蕭書嵐笑道:「鐵捕頭不是口口聲聲說,那兇手是妖邪嗎?鐵捕頭何時轉行做了法師?」
鐵錚轉過頭,借著火光細細打量蕭書嵐,半日笑道:「江湖上只傳說蕭書嵐大俠風範,卻不知竟然也是牙尖嘴利之人。」
蕭書嵐笑道:「若非鐵大捕頭咄咄逼人,蕭書嵐又怎敢冒犯?」
鐵錚臉色一沉,道:「我雖在官府,但出身江湖,從不敢忘本。」突然一笑,笑得很是奇特,道,「聽說蕭大俠在市集上買下了一隻狐狸?」
蕭書嵐心中一跳,知道以鐵錚之能,這等事是瞞不過他的,當下笑道:「一時起了仁心,救來放生。平時蕭某也是殺人如麻,劍下也不敢說毫無冤魂,做點善事積德也是應當的,不像鐵捕頭這般鐵面無私,光明磊落、坦坦蕩蕩。」
鐵錚湊近他一步,笑道;「既然如此,那隻狐狸蕭大俠已經放了?」
蕭書嵐心中又一跳,強迫自己不去望小狐所在的西邊廂房,不動聲色地笑道:「當然。」
鐵錚笑道:「那如果在下在這裡找到了那隻狐狸呢?」
蕭書嵐攤手道:「找到了又如何?」
鐵錚道:「蕭書嵐,我們都心知肚明,那隻狐狸便是作孽的妖物。你被他所迷,庇護於他,總有一日你自己性命也會送在他手上。」
他微微一笑,道,「你既然說已經放了,那可容我在房內搜索一下?或許天寒地凍的,那狐狸還沒有跑遠?」
蕭書嵐見鐵錚推開廂房房門,知道今日已無善了,倒也不攔了。
鐵錚卻見一室幽暗,借著淡淡星光,依稀可見一木桶水,鐵錚伸手試試,水尚有餘溫,笑道:「難道蕭大使方才是在洗浴?我看你穿得甚是齊整啊。」
眼光投向床帳之間,鐵錚一步步地走了過去,伸手欲揭。
蕭書嵐渾身已繃緊,一隻手握緊劍柄,蓄勢待發。
忽然噗地一聲,燭火燃起,滿室生輝。
蕭書嵐跟鐵錚齊齊轉頭,只見柳聽竹一身青衣,含笑地站在屋正中,擎著燭台的右手,在燭光下白得竟如同半透明似的,燭火微微搖曳,映在他的臉上,如同美玉生暈,美得幾讓人疑真疑幻。
蕭書嵐想,大約他是借了芙蕖之清姿,得了寒月之冰魄,才會美到這般不染塵俗。
即使知道他雙手沾的血腥,足以把千朵白蓮染成血色。
他就像是平空出現在房中似的,以蕭書嵐跟鐵錚之能,竟未有絲毫察覺。
「鐵大捕頭可是在找我?」
鐵錚把他自頭打量到腳,又自腳看上去。
柳聽竹卻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唇角還帶了抹輕淺的笑意。「這裡冷,為何不到正屋裡?鐵捕頭也來烤烤火吧。」
柳聽竹端了燭台,當先領路,回到了堂屋裡,見桌上還有沒剝的栗子,柳聽竹伸手拿了一個起來,卻不剝,一拋拋到了火里。
「鐵捕頭,你就是在做這種蠢事。」
火中取栗。
鐵錚臉色一變,柳聽竹悠悠地道:「如果我真是妖物,你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不過我對鐵大捕頭不怕燒傷手也要來抓人的心很是佩服。」
見鐵錚臉色已變得鐵青,柳聽竹微笑,攤開手道:「鐵捕頭,你看我是不是像你要找的那隻狐狸呢?或者,錢捕頭天縱神威,妖孽在你面前都會現形?不妨試試看?」
滿屋裡靜得出奇,只聽得三人的呼吸之聲,和栗子殼在火里爆開的聲音。
忽然聽得關節作響的聲音,蕭書嵐一震,卻是鐵錚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柳聽竹一拂袖,房門洞開,風雪飄飛,蕭書嵐站在那裡倒不覺得什麼,鐵錚卻蹬蹬蹬連退了三步,勉強定住身形,喝道:「你!」
柳聽竹已背過身去,伸手到火邊取暖,笑道:「這裡不歡迎你,鐵捕頭又何苦在這裡討人嫌呢?怨我不遠送了。」
一股勁風襲來,鐵錚身不由己地退出了房門,只聽砰地一聲,房門已然合上,把風雪聲都隔絕在外。
==凡=間=獨=家=制=作==
蕭書嵐從他身後把他摟住,笑道:「你還真厲害,鐵錚神捕之名震懾江湖,居然被你輕而易舉就給弄跑了。」剝了一個栗子塞進他口裡,又笑道:「你有這本事,怎麼不用在我身上呢?」
柳聽竹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就算你用那鎖鏈制住我,對付鐵錚這等人還是我能力之內。若非那柄青龍劍,你也休想……」
話還未說完便被蕭書嵐攫住了嘴唇,一陣唇舌糾纏直吻得天昏地暗,蕭書嵐才放開他,笑道:「好容易等你變回了來。卻沒想到是這時候……」
柳聽竹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得渾身發顫,笑罷,卻半仰起頭看著蕭書嵐道:「就算變回來了,那不也是再讓你把我關起來?」
蕭書嵐再次吻住他,這次卻不同於方才那幾乎是瘋狂的掠奪與渴求般的吻,吻得很細緻,很溫柔。
「要,不過我把自己跟你關一起,好么?」
柳聽竹看了他一眼,卻掙脫他走到窗邊,半推開窗,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著雪在自已掌心裡,慢慢融化。
蕭書嵐道:「他走了?」
柳聽竹沉默,最後道:「是走了,但絕不會是一去不回。鐵錚想必會去找個什麼高人來,他很自負,是不甘心輸的。」
蕭書嵐道:「莫離說了,只要你不除下這鏈子,就沒人能發現你本來的身份。」
柳聽竹似笑非笑地道:「你們倒算得真准……」
看著掌心裡的雪花慢慢融化,他道,「聽你說來,這鐵錚是江湖上一個大大有名的人物?」
蕭書嵐道:「不如說是官場的,他雖然出生江湖,心存俠義,但他畢竟是吃公門飯的人。」
柳聽竹哦了一聲,抬頭看天,淡淡道:「我不想懂這些,這些讓我厭煩,想起來就頭疼。」
蕭書嵐沒有回答,柳聽竹雖然不諳世事,但卻極是聰慧,一點便透。
他所言是實,鐵錚絕不會就此放棄,若真是請什麼高人來,那麻煩可就大了,與其在這裡等著麻煩上門,不如早避開的好。
說到底,柳聽竹確實不是人,也確實造了孽。
蕭書嵐念及此,伸手把他拉到身邊,扳過他臉道:「你想回山裡嗎?」
「……想。」
「那我陪你好嗎?」
柳聽竹盯著他細細打量,目光如水,良久,輕輕一笑道:「不好,那裡從來沒有人的。來過的都死了。」
「……那麼,你是獨個人在深山裡,百年千年的孤寂快樂呢,還是跟我在一起,在紅塵倍世里快樂?」
柳聽竹獃獃地看他半日,蕭書嵐的眼神像要把他都燒起來似的。
還未回答,忽然被蕭書嵐一帶,整個人跌進他懷裡,只覺他灼熱的嘴唇貼在自己唇上,直吻得腦中是一片暈眩,哪裡還有去想的餘力。
「……回答我……說實話。」
「……跟你在一起快樂。」
蕭書嵐微笑,輕撫他的臉。
「那就夠了,天明……我們就走,好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