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merryChristmas」
辦公室周遭被兩棵大型聖誕樹包圍,同事們各憑所好繫上聖誕燈、小飾品、小卡片,好不熱鬧;起鬨的同事還買了禮物及聖誕襪放在聖誕樹下,溫馨又可愛。
一陣喧鬧后,同事們各自離開辦公室。或是佳人有約,或是情侶共度聖誕夜,或是全家一同出遊。繁華過後,儘是沉寂與寧靜,還帶著些許寂寞。
昱偉眺望窗外,街景已被有心的商人布置得熱鬧繽紛,樹上閃爍的霓紅燈,明明滅滅。
人前的神采與人後的落寞,截然不同。昱偉想想,自己還是適合生活在群眾中。
昱偉頑皮地想起曾做過的一個廣告詞:
尋尋覓覓,誰該與我相遇?
寂寞孤獨,情願與我生活。
典藏生活,典藏生命!
雖然是一個城市雅痞的房地產宣傳詞,卻與昱偉的心情不謀而合。
他幾次拿起話筒,按了六個熟悉的數字,卻始終沒勇氣再壓下最後一個數字;每晚翻來覆去,可君的影像竟歷歷在目。
恍若她仍率性坐在桌子對面,言詞犀利地討論案子,她不經意的沉思、抿嘴,舉手投足間的自信,深深嵌人昱偉腦海。
她是第一個「敢」反對他看法的人,亦是第一個與他拍案對罵的人,純真、率直,敢做、敢說、敢當。雖然往日共同工作時,他曾對她頗不以為然,並略帶不屑;內心卻真是折服於她的才氣。初生之犢不畏虎!只有見到她,才像是在生活--直見性命。
昱偉羨慕她的敢說、敢做、敢愛,卻懊惱自己內心的諸多顧慮,不敢做甚至不敢愛。
曾經有一陣子,竟有一股年輕時的衝動,迫不及待等著上班時間的來臨;一旦來臨,便迫不及待趕往辦公室,為的是想看到她,但一見到她,又退而避之;唯恐感情深處被挖掘,唯恐不可一世的自己被發現也有脆弱的一面。放手,怕飛走;捉住,怕窒息;換來的儘是什麼都不留,唯有寂寞與孤獨。
昱偉再次鼓起勇氣按下熟悉的數字,剎那間,觸及兩隻電話的感應,聲聲作響;當它響了第三聲,昱偉竟想掛斷,末了還是讓聲音繼續作響。無人接聽!
哎!寂寞的恐怕只是自己,誰會像自己一般,繁華熱鬧的聖誕夜竟獨處!太低估他人了!
即使接通了又如何?
驕傲自信如昔的佳人早已名花有主了吧?
請她鳳還巢?恐是覆水難收了。
問好?問候?禮多人不怪?哎!無形中又再度流露自己潛在優柔寡斷的性格--感情上最大的敗筆。
旅遊作家程昱安歸園
新作品發表會--問情
熱烈迴響搶購中
「昱安呀!起床了,」昱偉促狹地試圖把姊姊弄醒,未料姊姊早已醒來,只是靜卧不頤起身。
「幹嘛?」昱安一如往常犀利。
「大作家!報上已把你捧上天了,你還高枕無憂。」昱偉將所見據實向姊姊報告。
「呀哈!」昱安終於起身,長昱偉三歲的昱安是專業旅遊作家,亦是「單身族群」發言人,寫作、演講……好不風光。一頭俏麗的短髮,儼然比實際年齡小了不少,只是內蘊散發的氣質無與倫比。
「起來了!大作家要發表感言了!」
昱安笑著不理弟弟,雖然近年來飄泊不定,居無定所,遊離的情不改,尤其與弟弟的手足之情更不因時空距離而遙遠。
「清晨感言,我是第一個聽眾,第一手資訊,值錢哦!」昱偉大喊。
「少皮了!那是出版杜廣告宣博的一種技倆,任何商品都需要包裝,不是嗎?廣告人。」昱安謙虛說。
「但是程昱安卻是票房保證……」
「嗯!算你答對一半!」昱安微笑,誰教這市場潮流如此。知名度即代表票房!
「不和你鬼扯了!等你下樓來吃早餐。」昱偉拉上房門探頭進來。
她已回來一個星期了,一下飛機,馬上被出版杜、傳播公司盯住。又是發表作品、上電視打「書」,上廣播電台報告閱歷……忙得無暇與家人敘舊,昱安頗感內疚。
今天雖然是星期天,竟也一刻不得閑,誰教自己放逐太久,欠下的稿約、人情債太多,只好一回來,馬不停蹄還債。昱安想起下午還有一場演講等著她呢!談什麼呢?還不是那些杜會結構的轉變,單身或不婚者與日俱增,大家紛紛充實自我;當然出國遊學已蔚為風潮,那就本身經驗與之分享吧!順便再推廣新書「問情」,山水有情、人間有情……哎!真是無孔不人,昱安不得不佩服出版杜的經營推鎖術。
她微笑下樓,管它打什麼戰!先忙裡偷閒與弟弟共進一頓難得的早餐吧!
「黑咖啡。」
昱偉遞給昱安咖啡並送上吐司。
「帥哥,下個月就要當新郎倌了,好好演練一下吧!」
「是呀!是呀!我早就具資格當個超級主夫了。」昱偉對著不知情的昱安挖苦道。
「安排一下吧!」
「什麼?」昱偉明知故問。
「安排未來的弟媳和我認識一下,大家見見面嘛!」雖然平日浸淫文字領域,昱安講起話來還是不加修飾,盡量商單化。
「吹了!」昱偉也不加修飾回答。
「吵架了?輕言則離?」專業的口氣不經意流露出來。
「她上星期已至法院公證結婚了!新郎不是我。」昱偉平靜地告訴姊姊。其實脆弱的一面也苦無渲泄之處,還好姊姊的出現也使他得以暫時擺脫。昱偉覺得像是回到舊日時光,像是個無依無助的小孩,終於找到親人,平安的靠岸。他娓娓向昱安細說從頭。
「我很贊同你對德敏所做的種種承諾與照顧……」昱安支持地道,使得昱偉釋懷不少。畢竟,父母那關還未明朗,正苦於無計可施。父母仍被蒙在鼓裡,甚至天真的期待下個月為兒子主持大婚。
「但是,你怎麼跟爸媽解釋?」昱安的反問使昱偉不安。
昱偉無言以對。
昱安見狀取笑道:「叱吒風雲的大老闆,怎麼也有『無解』時?」
昱偉苦笑,誰教自己在感情方面是如此「智障」
「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可君?」昱安試試圖抽絲剝繭替弟弟拆除
「障礙」。
昱偉點頭。在姊姊面前只有赤裸裸承認了。
「你追求無色彩、自然的感情,而可君具備了你所要、想要的要素,所以你喜歡她,這是天經地義!但是,礙於她已心有所屬,所以你『不敢』進一步表白,只因為你畫地設限、自以為是。」昱安一派瞭然於心,接著又道:「傲慢與偏見真的讓你浪費不少時間哪!」
昱偉見姊姊條條有理地分析,只能心服口服,無言以對。
「不過,德敏另有所屬對你多少是一種傷害,只是你好漢打脫牙合血吞。你該慶幸呀!」
「為什麼?」
昱安自信又說:「假如你和德敏有結果,你將承受一輩子的壓力,畢竟你不是真愛她,只是想『保護』她;愛的種類太多了……」
昱安分析完了,昱偉也像泄了氣的皮球,沒精打彩。
「去追可君吧!」
昱偉訝異地看著昱安,並思索她的話。
「我只是給個建讓,做與不做在於你!」昱安瀟洒說。
昱偉希望昱安再明確一點告訴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個性上的缺失:傲慢又偏見。」昱安一針見血:「才華的傑出與能力的肯定是你不容否認的事實,也因為有此前提你才設定自我立場,不敢去做想做的事、愛想愛的人、說想說的話。」
「可是可君已經有男朋友了!」昱偉把原始問題提出。
「這是公平競爭呀!男未娶、女未嫁,誰都有資格追求自己的幸福……」
「算了,算我說太多了!」昱安詭異地望著昱偉並責怪自己話多,她知道昱偉已中計了,中了她美麗的陷阱。
『下個月的婚禮也許可以如期舉行!」昱安喃喃提醒昱偉。
誰說山窮水盡疑無路,其實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您好!我是程昱偉。」
昱偉接起客戶的抱怨電話,小心賠罪似地向客戶解釋文案主編可君暫時休息,由新人接手。
「您放心,這支片子雖然由新人挂名負責,我還是總負責人,絕對會負責到底……」昱偉只好打出自己的名號才使得客戶安心。
「新人嘛!讓新人有參與,將來才能成大器……」昱偉不遺餘力提攜新人,並向客戶保薦。不過,一切有昱偉出面背書負責,客戶便不再反對,最後雙方也達成共識。
昱偉掛斷電話,腦子一片空白!
半晌才恢復精神,一直以為新舊交替,只要過了陣痛期即能轉危為安;沒想到,客戶心目中唯有程昱偉、鍾可君才是他們信賴的。
蜀中無大將,只好親力而為了。不過,可別出師未捷身先死,自己先掛了!
昱偉自我謫侃地想。
下班前,昱偉接到母親的電話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破,炸得地轉天旋。他戰戰兢兢拿著話筒回答:
「喜帖選好樣了嗎?發出去了嗎?禮堂訂了嗎?飯店呢?菜色如何?不能太寒酸呀!你要逐樣逐項好好過濾……」
昱偉面對母親連串的質詢只是虛應著,只覺身上染有癌細胞,正大肆擴張、蔓延……
一旦軍書下帖,擋不住也逃不了!昱偉搖搖頭,希望自己夠堅強面對一切。
昱偉再度撥著熱悉的電話號碼,只七個拔字為什麼好似那麼遙遠?遙不可及?仍然無人接聽!
可君才離開月余,為什麼好似消失在地球上好久了一樣?不但電話無人接聽,住處更是一片昏暗;像是主人已離去多日,連屋子都冀盼主人的歸來。幾次造訪皆不遇,電話亦是像斷線的風箏一般,既無線索,也無綜跡。
可君也實在狠心,怎麼連給個隻字片語都捨不得,昱偉忍不住責怪。
其實這陣子經歷婚變、事業忙碌……日以繼夜用忙碌來搪塞自己一顆無處寄放的心;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她的倩影、風采、伶牙俐齒、率真坦白,仍不時走人心坎;尤其夜闌人靜時,那影像更是清晰。
會不會是遠赴異國尋找男朋友去了?昱偉懷疑。
步出小辦公室,昱偉聽見同事們的忙碌聲、電話聲此起彼落,才略略令他安心、踏實些。
「誰?誰寄來的喜帖?」女同事發出尖叫,引起昱偉格外的注意,會是可君
捎來的喜訊?事實還能改變嗎?是的,當然能改變。
「哇!這帖子好特別哦!好像撲克牌……」那帖子開始傳遞在女同事間,奇文共欣賞吧!
誰有如此才情,設計這與眾不同的喜帖,莫非真是可君?
「是『卡卡』的老闆要結婚了!單身貴族又少一人了!」女同事惋借又無奈地望帖興嘆。
昱偉步近女同事身旁,順手接過喜帖,果然精緻,新郎的名字是「卡卡」的
老闆……朱世昌,新娘是……陳雅蓮;帖子的設計巧奪天工,不過,絕非出君手筆,昱偉自信於對可君的認識。真是一場虛驚,他如釋重負地將帖子再傳給其他好事、好奇的女同事。
照例在公司上上下下繞了一圈,心情鬆弛了不少。行經杜敏身旁,杜敏眼底藏著疑問,卻是欲言又止。
「有事嗎?」
「有一些請款單要給你簽,下面正等著拿錢。」杜敏有條不紊地將卷宗拿給昱偉,並尾隨昱偉進人小辦公室。
他機械式地簽下名字,並將卷宗拿給杜敏。杜敏欲起身離去,卻被昱偉叫住,
「最近有沒有和可君連繫?」他找了一個自以為是的說法,企圖隱藏內心深處的情感。
「沒有……」
昱偉失望地望著杜敏,忘了掩飾;看在杜敏眼邊卻心照不宣。
杜敏掙扎許久,拿起卷宗,腳卻不聽使喚,駐足原地:「Ales,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她賣著關子。
「為什麼?」昱偉驚呼,一臉不解。
杜敏想起曾經對可君許下的承諾:君子重然諾,我們都是成人了,今日所言,不再他傳。
『抱歉……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了!』杜敏緊急煞車。其實不單是為了對可君的承諾,最主要是老闆已有婚約了,就算今天告訴他實情,只是徒增悵惆罷了!又何必多添一事?
下班后,杜敏匆匆趕往「星辰」,她知道可瀚一定等候多時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剛剛和昱偉的一席對話仍教杜敏耿耿於懷……
杜敏微笑著,滿懷歉意地在可瀚對面坐下。
「抱歉!遲到了。」
「一定又是被老闆絆住了?」可瀚心有戚戚焉。
「你猜對了。」
可瀚向侍者要了兩客牛排。
「差點屬出馬腳。」杜敏心有餘悸:「他一直追問可君的行蹤,弄得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哎!我那寶貝姊姊最近也真的是行蹤不明……」
「嗯?你不知道可君去哪裡了?」
「她說要過一段自我放逐的日子,累了就會自動回家。現在流行自我意識,大女人主義抬頭,管不住自己,索性放任自己。」可瀚大放厥詞,杜敏只是靜靜聽著。
「怎麼了?」可瀚發現杜敏眼神轉向他處。
不遠處鄰座一對夫婦竟引起杜敏的好奇。
「你認識他們?」
「那是德敏!」杜敏訝異,並注意到德敏已然是孕婦,不但愈見豐盈甚至更具成熟美;那男人,杜敏並不認識,但兩人狀甚親匿,儼然小夫妻模樣。
「我聽說她和Alex下個月要結婚,怎麼會……」杜敏刻意避開德敏視線。
「會不會是你搞錯了?」可瀚猜測杜敏是看錯人。
「不可能,我記得很清楚。」杜敏肯定地表示,更加深兩人對此事的納悶。
「其實,昱偉和可君真是緣淺。」杜敏感嘆地說:「假設昱偉今天沒婚約,
他和可君一定是羨煞天下人的恩愛夫妻!」
「怎麼說?」可瀚感興趣問。
「我看得出也感覺得到,他其實是愛可君的,他一度以為可君已心有所屬,才不敢追求……他對可君的遷就、包容,公司同事都心照不宣,甚至有人謠傳,可君是昱偉的浪漫傳說,一直到昱偉訂婚了,可君離職了,謠言才平息。」杜敏用女性特有的靈感分析。
「是不是月下老人捉弄他們?」可瀚惋惜地說:「天下有情人並非人人都像我們如此幸運,一射便中,把我們兩顆心射在一起,牢不可分。」
「你好噁心哦!」杜敏故作反感狀。
「怎麼了?」可瀚一臉無辜。
「誰和你是有情人?﹂她撒嬌道。
「好吧!好吧!算我失言收回……」
「哼!」杜敏不以為然地半嬌嗔。
「喂,他們要走了!」可瀚望著德敏背影,那表情像極了徵信杜的調查員。
「他還摟住德敏的腰,我看這關係非比尋常喲,」杜敏沉思后道。
「嗯!有沒有興趣?」可瀚忽然想起什麼似的。
「什麼?」杜敏對可瀚是百分之百信賴。
「想辦法調查那男人是誰。如果真如我們所料,我們當然要據實向昱偉報告。」
「然後呢?」杜敏不明白可瀚的用意。
看出杜敏的疑問,可瀚說:「讓昱偉明白他不是她的唯一。」
「然後呢?」
「也許我們可以製造一些巧合,讓昱偉、可君這對有情人重燃愛苗。」可瀚鬼頭鬼腦道。
「這樣好嗎?」
「我們充當月下老人,是行善唷!有何不可?」
「嗯!似乎言之有理。」杜敏崇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