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你吃了炸彈了?」同事對可君的粗言粗行感到納悶,訕訕地問。

不料可君亦不甘示弱:「對!我早上吃空氣,中午吃炸彈……」

「怎麼了?」善解人意的杜敏走了過來,企圖緩和氣氛並讓好事的同事回座位。

「我不知道Alex是不是有點變態?」

輪到杜敏一驚,感興趣地等候可君的下文。

「從昨天夜裡便一直改稿,他始終不滿意;早上也沒讓工作小組休息,盡放些空氣給我們f說是『卧薪嘗膽,在艱苦的環境中必能發揮潛力』,什麼狗屁潛力?還不如一頓豐富早餐、一句美言!」

杜敏不表示任何意見,只是靜靜傾聽f

「他是個工作狂,自己的壓力卻轉嫁給我們這些蝦兵蟹將,不公平!」

可君用力地將工作抬上的文案一掃,嘟哩啪啦的發出巨響。她納悶杜敏怎不出聲,抬頭一望,不知昱偉何時出現,並鎖著眉不語。

一夜未眠的昱偉只增添幾許憂慮。

可君再次端坐昱偉對面,她仔仔細細看過他的炯炯雙眼、深刻清晰的兩道眉;古書上不是說濃眉狀元及第,雖不中亦不遠呀!端端正正的五官,說要嫌棄也沒緣由,尢其他的才情、才氣,在眉宇俯拾間唾手可得。

「我已經聽見你的感受了,可不可以也聽聽我內心的話?」

「無所謂,反正你是老闆,你有權決定。」可君揚揚眉,一副不服輸樣。

「從你昨晚的工作態度,我就知道,你對我頗有微詞。你知道我一向很民主,辦公室大門永遠敞開,隨時可以走進來和我溝通、暢所欲言……」他停了一下,隨即又道:「你知道我下面有很多人,你這樣,我很難帶……」昱偉似乎心力交瘁,可君卻敏感體會到池的圓滑。

「我想我們必須對事不對人……」昱偉雙眼直盯住她。

「我向來如此!」可君馬上反駁。

「但你剛剛已讓我下不了台。」

昱偉的在意令可君開始感到不安與抱歉,昱偉也知道他達到效果了。

「除非你的廣告包含一個大AE,否則它就像一隻小船,航行茫茫大海,沒多久就消失無綜;我之所以否決你的提案,是因為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我不認為我的『飄洋過海來相親』沒有創意;它的『相親』是指肌膚上的接觸,就是詠荷系列產品由日本飄洋過海來相親、相愛,有何不可?」可君終於心平氣和來討論。

「你已經被問題框住了!」昱偉中肯建議。

可君表面不服輸,但心底仍為昱偉的才氣、見解折服。

「有些時候一味追求創意,反而容易被創意倒追……」

她羞赧於自己的膚殘及大發雷霆,捫心自問:今日對於昱偉之不滿究竟是緣於人或事,自己也已混淆不清了。

「你是理論派,不切實際;不過,既然你是老闆,我只好接受!」可君仍不肯低頭。

昱偉不置可否。

「我想,我可以更好,找到你認為更好的點子。」

「要快哦!上片宣傳迫在眉睫了!」昱偉提醒。

下午,整個「詠荷系列」案子進入激烈腦力激蕩、爭辯時期,最後,昱偉加入意見,終於定案。

可君再一次對昱偉的神筆感到楓服,但內心卻擔心他的婚期已近,始終不給好臉色,雖說是定案,仍不歡而散。

晚上八點,可君飢腸輾轆,才驀然想起與弟弟有約,提起皮包,準備拔腿就跑,杜敏卻在門口出現!

「可君,一齊去吃個晚飯好嗎?」

她的慢條斯理、小心謹慎在公司是出了名的。

「可是,我和我弟弟有約了?」

杜敏一臉惋惜、遺憾,可君想了想,說:「不如一齊去!」

可君是誠心地並無其他用意,見杜敏面有難色才又道:「沒開系,我弟弟很健談的,就怕你介意。」

果然這頓晚餐興緻盎然,並不因杜敏的出現而使談話有所保留,反而觸及面更寬、更廣。

「杜敏,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要遵守遊戲規則,今晚所談的話絕對不要和外人說。」可君誠懇地道,希望能有所牽制,畢竟她是個好面子、嘴硬心軟的女孩。

杜敏微笑不語,可瀚卻道:「姊姊呀!你這話真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可君敏感發現可瀚對杜敏有種一見鍾情的特妹好感,容不得自己再多想。想到昱偉不禁又說:「他在私人感情上一點表示都沒有,在公事上他更是秉公處理更別談什麼承諾了,是我自己傻,一股勁傻呼呼,一心以為鴻鵠將至……」

「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又何必對他念念不忘呢?」可瀚誠心希望姊姊不要再自怨自艾。

「那羅丹瑞呢?」杜敏是毫不知情,不避諱的問,再次碰觸可君的傷口。

可瀚技巧地回答:「他就像是一雙好看卻不合腳的鞋子,早日擺掉杜敏明白地點點頭。

「Alex的未婚妻是何方神聖?」可君挑釁地問。

「他一向不太把私事公開……不過,應當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吧!」杜敏老實的回答,亦希望可君能覺醒。然可君心中卻另有想法:

哈!天作之合,是不是該祝福他們百年好合呢?天大的諷刺?我過五關斬六將無非希冀得到一絲青睞;努力收斂自己的脾氣,挑燈夜戰,甘之如飴,只差沒敢告之心中愛意,想不到最後還是沒能留住什麼……

「聰明如我輩者竟傻到愛上我的工作夥伴、我的上司,如今兩者都賠上了;工作時心神不寧,愛情更無法得志,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從羅丹瑞到程昱偉,一生能承受幾次挫折?」

「我決定提出辭呈!」可君一臉認真地宣布。

杜敏大驚,口氣仍盡量平順:「這樣不太好吧?」

「不要阻止她,讓她自己選擇!」可瀚語重心長地道。

「這會恐怕商界要掀起一陣挖角風了!『常綠』的損失大了。」看得出來杜敏所言是真。

「今夜我們來個不醉不歸!」可君意圖扯離話題。

「鴕鳥心態!」

「什麼?」可君不滿弟弟的批評:「程昱偉要結婚了,我好像寒天飲冰水一般,你說我該怎麼辦?坦然,假裝啥事也沒?我做不到!我不是聖人!」

「千錯萬錯,只能怪自己涵養不夠!姊姊!」可瀚定了神:「你已進入社會許多年了,什麼大風大浪沒遇過?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這樣自暴自棄?難道這些年來的杜會歷練只造就這樣的氣候?」

杜敏頗有同感:「可君,要相信自己,你一向令我們感到佩服,不要妄自菲薄。」

送走了杜敏,可瀚才送可君回住處。

「我若真的辭職,你猜會怎麼著?」車子已到達可君住處,她才又發神經地說。

可瀚聳聳肩:「我想你餓不著的!養活自己綽綽有餘。」

可君不滿意弟弟的回答,她是希望弟弟能提供意見,看是和昱偉有緣與否,沒想到他竟答非所問。真是的!

「杜敏有沒有男朋友?」不理會她,可瀚天外飛來一筆。

「也許有,也許沒有……不過都值得一試!」

她鼓勵可瀚,卻見平日成熟穩重的弟弟竟有份尷尬和緊張。難道,無論你是何方神聖,縱使你有陳平、張良之貌,只要遇上感情,都會張慌失措?她不解。

一上班,可君坐上熟悉的座位,這個特別為她工作需要設計的座位。前面是寫字抬,一轉角是工作抬,堆滿各式資料、電腦,還有座位后的大書架,有可君買的書、昱偉買的書、同事用的書……不勝枚舉,包含多少情、多少爭執,為了追求完美而毀滅再淬鍊的過程歷歷在目。爾今爾後恐是要獨活了!

可君忽然想起《桂花巷》里的女主角剔紅,她不也是「獨居」一生嗎?

昱偉身為老闆,對員工的要求、福利的爭取不遺餘力,每一張桌子、座位,無一不經過員工各人需求設計。記得有人說過:有肚量便有福氣!也許他正是此類的人,肚量與福分均成正比。

可君由抽屜取出兩張「常綠」專用信箋,上面還印著『常綠」的Mark,渾厚、真實,可君思考許久,終於下筆:人世間有太多無奈,驀然回首卻捉不住片爪雲泥,愛與哀愁、愛與保留都是一種痛谷,言語不能表白,心事無處訴說。

寫完后,反覆斟酌字句,可君自忖會不會太露骨?有過之而無?或者,根本太內斂,寄不得點點情愁?

想想,她又把它撕掉。「既然要走,就瀟洒些,該保留的秘密都放在心底,至少為自己保留點最後尊嚴吧!」

可君再度拿出一張雪白的「常綠」信紙: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下辭職書--

【三年了,常綠的三年,終於如釋重負,雖夾雜太多不甘、不願。離開這複雜的情境,至少是個起步f爾今爾後又要開始載浮載沉,在都會紅塵中覓得伯樂】

可君挺直背,深呼吸,眼底卻濕濕的。

她正準備敲門,沒想到裡面的人卻推出門--

一時四目交望,可君尷尬地躲掉昱偉納悶的眼神。

「你要出去?」她低頭輕問,順便理理神。

「是……也不是啦!進來坐一下吧!」昱偉領著可君進人他的辦公室。

可君再次環視他的辦公室;廣告金牛獎、行銷金像獎、創意廣告獎……獎盃、獎牌把辦公室一隅完全佔據。這是「常綠」的驕傲,大家的智慧結晶,更是昱偉的財產,商譽的保證。

「別了!人生至此,只有忍痛割捨。」可君暗嘆,卻見昱偉似笑非笑的表情:「正好要去找你!」

喔?天底下巧的事挺多的,唯一不巧的是:君不知我心。

「有事?」

昱偉似笑非笑地賀貿然由口袋中取出一個小盒子--

「這是我特地去選的……」

可君明白小盒子內是金戒指之類的東西,問題是他沒理由送呀!既非賄賂無定情之說,令人醒夷所思。難不成是要贈未婚妻,先拿出來獻寶?

「是送給你的。」昱偉雙手奉上。

可君半信半疑打開小盒子,一顆閃閃發亮的小鑽石,天呀!我憑什麼接受這個禮物?況且是如此貴重的禮物?

「它只有一克拉,希望你不會介意。」

「如果這是定情物我當然不會介意,問題是無功不受橡,如何承受這般貴禮?」可君暗道。

「很早以前,就一直想送你一份禮物,一直想不出要送什麼?我們那個鑽石廣告引發我靈感,於是不做第二選擇,馬上去買。」

可君望著昱偉興緻盎然報告買鑽始末,內心卻掙扎是否要遞上辭呈--

「套句廣告詞--鑽石恆久遠,代表你和『常綠』之間恆久遠,我慎重代表『常綠』向你這位傑出員工道謝!」

為什麼這麼客氣?禮多必詐?或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有滿肚的疑問。

「其實應該是我送你禮,怎麼反而讓你先送?」可君道。

「怎麼說?」

「你的好事近了!」可君勇敢地說,並有種報復的快感。

「你聽說了?」昱偉些許尷尬,隨即泰若。

「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君誇張地說,並帶著酸酸的醋意。

這時,昱偉敏感發現可君口氣不對。

「不管如何,我還是希望你喜歡這份禮物。」

「一定喜歡!」可君不假思索又道:「先祝你婚姻幸福,白頭偕老!」

昱偉帶著幾分愕然,但臉上仍掛著一貫的微笑:「不必多禮。」

「喔!對了,這封信是給你的。」心一橫,可君決定仍舊照原計畫遞上辭呈。

昱偉一接手,有幾許訝異,立即拆開。一閱完畢,只見他定定神道:「你這樣做,我很遺憾!」

可君想努力從他話里找到安慰,卻徒勞無功。

「對不起,不能繼續在『常綠』服務了。」她很想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卻無法如願,表情十分怪異。

「我要真正的理由。」昱偉揚揚手上的辭職信。因辭職書上寫著她要出國進修,大概昱偉無法信服吧!聰明的昱偉當然要追根究柢。

「我累了!想休息。」

世界上有很多美麗的謊言、美麗的遺憾,就讓它們沉澱吧!可君得意地笑了

「這不足以構成離職的原因。」

「何必呢?何必苦苦相逼呢?讓我留一點自尊與驕傲吧!我現在的情感可是一觸即發,收不回啊!」可君不知該如何衷達內心的感受。

「我以為我們所有的爭執,隨著作品的完成也該煙消雲散了,我們的爭執不過是為了追求完美……」

程昱偉呀!程昱偉!你又何必顧左右而言他呢?

「不是的!我是真的累了,想休息。」

「好吧!你想林息,我不反對!要休息多久?」

「不是這樣的!」可君萬分痛苦道。

昱偉真真震懾了!他不知可君求去意念竟如此強烈?面對可君,思緒千潮萬涌,卻說不出一句!

半晌,昱偉澀澀地道:「真的留不住你?」

「很抱歉!」可君堅決地表示。

「好吧!」昱偉似下定決心般道。

聽了這句話,可君反而害怕,這不是自己原本企盼的結局嗎?怎麼到頭來求仁得仁反而害怕?是失望吧!

昱偉將辭職信折了收好,緩緩抬頭看著可君,是一種迷思、無奈:「天下似乎沒有不散的筵席?」

可君故作堅強,揚揚眉,微笑不語。

臨下班,杜敏撥了內線給可君:

「可君,我不知道你願不願告訴我,但我很期盼能分享你的心情--」

哎!再無其他理由拒絕了。她那麼誠懇,那麼善解人意,難怪弟弟對她一見傾心。

「杜敏,謝謝你的關心,人在脆弱時著實需要一份關懷與支持。杜敏,我喜歡Alex!但是他即將結婚,新娘不是我,我的夢想幻滅,卻只能暗自啜泣……」

一陣傾吐后,果然好多了。可君開始整理公文擋案,每翻閱一檔案即有昱偉的影子,還有他的「背書」--瀟洒又負責地畫上Alex,這些都是他的資產,亦是她的回三年來的智慧精華,有形無形的回億歷歷在目,多得驚人!

三年前的第一篇作品,還有那些被程昱偉批評得一文不值的﹁拙作﹂,這些手稿恍若稀世珍寶,只因為程昱偉曾在上頭信手塗鴨,隨手拈來的字句一一在目。

可君一一收藏入箱底。

誰說情到深處無怨尤?只怪自己沒那麼大的修養與福分。天底下無所謂公平與否。豆大的淚珠像雨滴般落在公文、卷宗上。

可君終於收拾好所有文物。環顧四周,冷清寂寞,同事們皆已下班,他們的明天仍然多彩多婆;然而從明日起我將是個未知數,不定的一枚棋子。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彷徨的了!

可君遠望總經理室,門雖半掩,但燈光仍通明。

「是不是他也內心紛亂?或者不敢坦然面對面說聲再見?該不該去向他道別?算了,見了面又如何,只是讓彼此更尷尬!而且他已快成為別人的老公了,東風既已喚不回,朝暮盼望又能挽回什麼?」她暗下決定還是不見的好。

可君抱起大紙箱,噙住眼淚,邁步走出「常綠」大門,電梯卻逼遲不來,令可君開始急躁不安。

「萬一他跑出來,兩人見了面又該如何?又若他問起羅丹瑞,又該如何回答?」她紛亂的想道。

電梯終究還是來了!

「再見了,Alex!再見了,『常綠』!再見了,各位同事!」可君默默念著。街角驀然出現熟悉的車子--

可君顧不得滿臉淚水,抱著紙箱,迎著風,往前奔。

沒幾步,可瀚已伸手接住大紙箱,杜敏亦擁著可君,三人盡在不言中。

車子快速駛離「常綠」,可君滿臉淚水,雖然立刻讓大風風乾,但新淚水馬上又一涌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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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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