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百貨公司的兒童部門,一整個樓層賣的全是兒童用品,衣服、玩具、童書都有,一應俱全。
呂秀樁逛完了一樓的精品店,在LV和香奈兒買了一些當季新衣后,直接搭電梯來到這層樓。
下個禮拜是她手帕交的孫子三歲生曰,她來買小娃兒的生曰禮物。每次因為送禮的關係來到這層樓,她心中就有無限感慨,和她差不多年紀的朋友幾乎都有可愛的孫子了,就只有她,到現在還在為那混小子煩惱對象的事情。
抬頭看到一件蕾絲花邊的連身洋裝,更感慨了。她一直遺憾沒有女兒,如果有個孫女讓她打扮該有多好,她一定每天把她打扮得像個公主!啊,小公主最好能有張蘋果臉,白皙的皮膚,紅撲撲的臉頰,當然還要有一頭微卷的漂亮長發……
正當她沉浸於擁有公主般可愛孫女的幻想之際,一個小肉球像球一般向她拋了過來,又彈落地上。
「哇噢~!
呂秀樁奇怪的回過頭,原來有個小女孩撞到她了。她連忙蹲下身子,「小朋友.你沒事吧?」
粉雕玉琢如同洋娃娃似的小女童抬起頭.「不痛,小星星很勇敢。」
呂秀樁驚喜的看著她,啊,多漂亮的孩子啊!和她幻想的公主一樣,紅撲撲的蘋果臉,微卷的漂亮長發,她的睫毛好長啊,放得下幾根火柴棒吧……
小星星見她久久說不出話來,以為自己撞痛了她。「奶奶,痛不痛?小星星給你吹吹!」
奶奶?她叫她奶奶?呵呵呵……「我不痛!你……你再叫我一次「奶奶」好不好?」
「奶奶。」
「再一次!」童稚的聲音「ろを」、「ろを」的,聽了心情真好.
「奶奶,」
「oncemore!」
小星星一把抱住她,在她臉上香了一記.「親愛的奶奶,小星星最最愛你了,再香一個,啾~」
這只是小女娃的「社交語」,真的不必太認真。
升……升天了!她說她最愛她!呂秀樁笑得闔不攏嘴,口水都差一點掉下來。不顧抱著小肉球可能會閃到腰的危險,她將她抱了起來.「你要什麼?奶奶全都買給你。」她全然忘了這孩子不是她的孫女,也忘了小孩的家人可能正心急如焚的找她。
替小女孩買了兩套漂亮的衣服和一頂海獺造型的帽子,帽子直接戴在她頭上,又牽著她的手去糖果柜上買糖,一路上不時有人發出「啊,那小孩好可愛喲」
「漂亮得不得了」、「那小女生像洋娃娃一樣」……等等的讚美,大大滿足了呂秀樁為人「奶奶」的驕傲。
糖果買到一半,呂秀樁正蹲下來陪著小星星選她喜歡的造型糖果時,身旁走來了一個小男孩,她回過頭……
噢!老天,她的……她的血壓!
「大星星!這是大星星,是我哥哥~」小星星突然開心的說。
這孩子簡直是和兒子小時候一模一樣,瞧瞧那沒有表情的臉和人家欠他一屁股債似的酷樣,這麼一想,呂秀樁突然又看了小星星一眼。
她方才一直覺得這小女娃像誰,現在知道她像誰了,她像沈殊色……天……天吶!還真像!
「你……你叫大星星嗎?」她的心怎麼跳得那麼快?
「……嗯。」
「你今年幾歲?」
大星星冷冷的開口,「四。」
「你真的好酷喔!」和他家臭小子小時候一模一樣。
「屁!」
「屁?」
小星星幫忙翻譯,「屁就是放屁的意思,大星星不喜歡人家說他酷。」
「你是小帥哥。」
「惡。」
「惡?」呂秀樁看向小星星。
小星星又翻譯道:「惡就是噁心的意思,大星星不喜歡人家說他是小帥哥。」
這小鬼怎麼那麼難伺候啊,可她就是無法討厭他,反而覺得好懷念、好有親切感呢!呵呵呵……沒關係,她自認對小孩很有一套,拿糖果和玩具攻陷他們絕對是萬無一失的方法。「你要吃什麼儘管挑,奶奶買給你。」
見他沒有再說出傷人的話,呂秀樁安了一顆心。
正在一老兩小在挑糖果時,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朝他們走了過來。「大小星星,你們在做什麼?」
三人全回過頭。
盧禾倩今天帶大小星星到百貨公司幫他們買衣服,結果她在挑衣服時,兩個小鬼突然不見了,專櫃小姐又給她指錯方向,她都快找瘋了!幸好方才有個小姐說,她有看到一個面無表情的小男生站在兒童部門的電梯門外,於是她又找了過來。
盧禾倩看到兩個小孩中間的貴婦時嚇了一跳。老天!是赫丞焄的媽,沈殊色那個恐怖的前婆婆!
小星星一看到來人,連忙奔向她的懷抱。「媽咪~」
呂秀樁站了起來,想起她帶著人家的孩子到處買東西,突然間她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你的孩子?好可愛。」
盧禾倩淺淺一笑。「謝謝。」她看見小星星手上大包小包,另一手則拿了一把造型棒棒糖。「這是……」
小星星笑嘻嘻,指著呂秀樁。「奶奶買給我的.」
奶奶?盧禾倩的心跳得好快。
呂秀樁一笑,「小星星實在太可愛了,買些小禮物送她。」她看著小星星笑得和藹可親。
太驚人了,平常這樣精明刻薄的老太婆在孫女面前也化做繞指柔了,成為親切的老婆婆。「這怎麼好意思!」看裝童裝的袋子都是一些進口品牌,貴到嚇死人的。
「沒關係,小星星帶給我的快樂是金錢無法衡量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大小星星,跟奶奶說再見。」
大星星只是酷酷的揮手,小星星則又跑回去抱了呂秀樁一下。「奶奶,再見。小星星會好想你好想你的,會想到連心都痛了。」
又是她的「外交辭令」!盧禾倩差一點沒翻白眼。她這一招不知道成功的騙取了多少人的感情,連她家那冥頑不靈、嚴肅恐怖到最高點的阿公,都把日本友人寄給他,一顆高達四百塊,自己都捨不得吃的柿干拿出來貢獻給她。
一看呂秀樁……噢~不會吧?在小女孩的「虛情假意」下,她居然紅了眼眶?真的好訝異啊,
不過轉念一想,也的確有點心酸,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祖孫情吧?血緣這玩意真的很玄,不是人們自個說畫清界限就能杜絕的。
見呂秀樁紅了眼眶,小星星又安慰她,「奶奶不哭,小星星會去看你的。」
「款?」盧禾倩心又狂跳了。
呂秀樁大喜過望,還真拿出本子寫了住址和電話,然後帶著小星星走向盧禾倩。「我和小星星真是太有緣了,改天你有空,歡迎到我家玩。」
「……謝謝。」
赫丞焄難得早退的由公司回到飯店套房。早上他在主持一個重要會議的時候就覺得精神不太能集中,後來才發覺自己發燒到快三十九度,可他和游律師約好要在公司見面,他沒有辦法回來休息,只好叫王秘書先隨便買個感冒藥吃。
游律師準時一點半到,把箱子交給他就說要開車南下了。
回到飯店已經快兩點半,他的頭還是有點昏,順手將箱子放在茶几上,並沒有馬上打開來看,先把自己拋到床上休息。
躺了一下還是睡不太著,他雖然生病,但沒有在白天睡覺的習慣,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睡.
身體在發燒,頭又昏沉沉的,他起來為自己倒了杯溫開水,經過茶几旁看到那個箱子,他將箱子拿起來,坐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拿著這箱子,他的心情特別沉重,因此他才不想打開。
游律師說,這是讀書心得報告?!要到別本書去旅行前寫下的心得報告?!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心裡一嘆,他動手打開箱子,只見裡頭是一疊放大尺寸的相片,每一張都護貝起來。赫丞焄將相片拿起來,每一張的人物都是他,其中有幾張看起來是從報章雜誌翻拍的。
其他相片也看得出來,都是偷拍的。
「這是……」這些相片雖保存得很好,可應該是很多年以前拍的了吧!他想抽出一張看仔細,幾張相片不慎滑落,他這才發現相片后都寫了字,而且有編號,那娟秀的字跡一看就知道是沈殊色的。
他找出編號「1」的相片——
本來是不抱希望去聽演說的,因為上一次繫上也是為了巴結某企業家辦了演講,結果那大概是我聽過最爛的演講,狂睡了兩堂課.可今天這位,很不一樣,口齒清晰、辯才無礙,又長得養眼,我喜歡!
忍不住偷偷拿出相機,在攝影組同學拍檔案照時,趁混亂之際偷拍了幾張。
p.S.:有一次這位冷冷的赫丞焄先生往台下看時,和我有一兩秒的四目交會,我的心跳得好快,臉也灼灼的,後來演講結束散會後我站上演講台往下看才知道,原來台上是看不清楚台下人的。忽然間有點失落……就算一秒也好,我希望他是看著我的。
編號「2」的相片——
今天同學告訴我,上次來學校演講的赫丞焄,好像是聯瀚的執行長。原來他是那種大企業的接班人啊?更沮喪了,那種大人物……離我好遙遠的.
搭了公車到聯瀚企業大樓,我站在企業廣場前的噴水池旁往上看,不由得更想嘆氣了.我在這樣的大樓前顯得渺小,而他是這棟大樓的擁有者。突然一部加長型的大禮車停在大樓前,有人替在車子里的人拉開門,哇噢!沒想到居然是他!是他欽~
我趕緊拿出相機拍他。
今天好幸運啊!如果警衛沒有注意到我就更好了……
編號「16」的相片——
沒什麼機會接近赫丞焄,心情有些低落,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好友說我這叫「暗戀」?而且是病得不輕的暗戀,該剛始我不承認,但後來連對自己都好像沒辦法說謊了。從大一聽他演講就很喜歡他,現在都大三了,暗戀超過八百個日子。
在第六十一天沒機會見到赫丞焄的日子裡,我又去加洗他的照片,假裝自己又替他拍了很多相片,假裝自己每天都和他不期而遇……
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誰呢!希望有一天能和他面對面,大大方方的介紹自己!
編號「17」的相片——
今天在報紙上看到這張相片,高興得差一點尖叫!急忙買下報紙拿去翻拍,然後加洗了好幾張。一百零九天不見,好想念他,沒想到上天就給了我這個大禮。
在相片上親了一下,啊,好害羞!他又不知道,真是的.
喂,赫丞焄先生,我叫沈殊色,我……我喜歡你啦!
編號「18」的相片——
前些日子,身體不舒服,跑去看醫生,從超音波里看到我子宮裡有狀似腫瘤的東西,於是安排了一連串的檢查。今天去看報告,結果,醫生說我子宮裡長了好幾顆瘤,雖是良性,可大到得動手術了。
原本將腫瘤摘除也沒什麼,然而醫生說,由於腫瘤長的位置,會大大降低受孕的機率,摘除后,懷孕的機率更低。我問她說有多低?她沉默了好久才開口說相當於不孕。
我拿出你的相片,忍不住痛哭……
編號「19」的相片——
剛考完試,心情還是不好.無關考試的關係,而是我還沒從之前那件事的打擊恢復,和同學到PUB放鬆心情,一進門,我就看到你坐在一角喝酒.
天!我沒眼花吧?心跳得好快好快!連忙拿出相機又偷拍了幾張,今天真是幸運,更幸運的是,同學和酒保混熟,得知你常會到這裡小酌,平均一個星期會出現兩三次,那也就是說,我如果天天來,很快的又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嘍?
編號「23」的相片——
最近算得上是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因為我常常可以看到你。可能是因為這樣吧,我變得越來越不滿足。
喜歡一個人這麼久,可不可以走近些跟你說幾句話?可不可以……為自己製造機會,在絕望前捉住些什麼?
一夜情,我以為這種事自己,永遠沒有可能、也沒有勇氣嘗試,可今晚我卻要去勾引你。看著你的相片,想著要做這種事,好有罪惡感。
不想了,每次想太多,我就會打退堂鼓。
今晚一定要成功!
編號「24」的相片——
好久沒有看著你的相片寫心裡話了。因為不敢面對你。
一夜情只是我想懷有自己喜歡男人的孩子,也算給自己的身體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可我萬萬沒想到後來會發生一連串不在掌握中的事,也因為這樣我成了你的妻子.
結婚的那天,我深深的感受到你的憤怒和鄙視,一整天你都是沉著臉。
其實,我好想告訴你,嫁你並非我想要的,因為我知道齊大非偶,更明白感情的事情是無法勉強的。
我買了個進口鐘,每個小時都會有一對新郎和新娘布偶出來跳舞;之所以會買下它,是希望自己分分秒秒都過得像新婚的新郎和新娘那麼快樂,也希望能和你一起看他們可愛的樣子。
好可惜,布偶很可愛,音樂也很好聽,然而你總是錯過了.
成了你的妻子后,我每天都煮飯燒菜,也會打電話給你的秘書請他跟你說記得回家吃飯,可能他忘了告訴你,或你忙忘了……我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湯、一個人吃重乳酪蛋糕、一個人喝咖啡。吃不完的東西,我會拿到樓下公園喂小貓小狗。有一次看到一對新人在那裡拍婚紗,看他們親密的互動,我也感染到他們的幸福,可能是太感動,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婚紗……好美呢!
編號「25」的相片——
爆發了楚珩的事後,我一直聯絡不到你,婆婆跑來用不堪入耳的話罵我,摑了我一巴掌,在走之前還說無論如何一定會讓我們離婚。
離婚啊?我的心怦怦跳著,好害怕、好無助!我好想跪下來求她,可是那是沒用的,我知道她說到一定會做到.
我的幸福夢醒得好早,還不到三個月呢!
方才我在這間公寓里走走看看,想到本來每天都在裡頭走動的房子,很快就要離開,就覺得很惆悵,很遺憾。
看著自己努力布置,希望你一進家門來就會感覺消除疲勞、溫暖舒適的家,可惜的是,你從來沒有踏進來過。
在最喜歡的落地窗前坐下來,看太陽西下,這一直是我想和你一塊做的事。在小几上放兩杯咖啡,翻看著你的相片,假裝你就在旁邊……
赫丞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在想,如果沒有那一夜情,會不會反而比較好?也許我到現在還能默默的守著你、喜歡著你,而不用離開你……
赫丞焄看完了厚厚一疊相片,想著相片后沈殊色寫下的心情,他的心揪得緊緊。
原來,在他不知道、甚至以為遭設計而恨著她時,他是被這樣溫柔的愛著,那個他原以為狡猾富心機的女人,其實是用她令人心疼的方式經營著這段感情,傻氣的以為只要她努力,一定會得到幸福。
透過相片和文字,他想像她追逐著他拍照時的心情、她和他不期而遇的驚喜,以及她用滿滿感情精心布置的房子。
他還記得離婚後,他曾回到那問有著沈殊色生活過痕迹的公寓,那裡有著綠意盎然的小盆栽、溫馨舒適的房間、乾淨的廚房。
他想像著她努力用心的準備著晚餐,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等著一個明知道不會回來的人,然後一個人吃著涼了的飯菜……
想像她無力拒絕離婚而簽下名字的心情,想著母親對她的刁難,親戚們在婚禮上的冷嘲熱諷:想著她一個人在公寓做最後巡禮,一樣樣和她親手布置的東西說再見的心情,想著她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假裝自己在她身邊一起喝咖啡……
赫丞焄手握成拳,眼眶不由得紅了.
像他這樣的人,有什麼好喜歡的呢?那個傻瓜!
她用相片寫的「讀書心得報告」,無論是她暗戀他時,或是兩人結婚後,都只記錄了她的寂寞.
沈殊色,已經下定決心要忘了你的我該怎麼做?你心裡已有了人,可我的心卻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又該怎麼辦?
赫丞焄把箱子收好,倒回床上,他的頭好暈,而且畏寒了起來。一通電話響起,他不想接聽,任由黑暗吞噬他。
半個小時后呂秀樁在門口按了門鈴,可沒人回應,她越想越擔心,到櫃檯拿了備用鑰匙開門進來。
「原來你在裡面嘛,為什麼不回應?」她擔心死了,稍早的時候,她打電話到公司找他,王秘書說他發燒早退,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然後她改撥他的手機也沒人接聽,最後決定直接過來看看。
見兒子沒反應,她走了過去。「你怎麼了?」是在睡覺嗎?她在床沿坐了下來,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天!怎麼那麼燙!」伸手拍拍他的臉。「丞焄?丞焄!」
「……唔。」
赫丞焄皺了皺眉,嘴巴動了動,聲音太微弱,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說什麼?」
「殊色……」
呂秀樁一怔,那兩個字像鎚子一樣重重的打擊著她,讓她火氣直冒。「你腦子燒壞了?幹麼提那女人?」她簡直無法忍受!
「殊色……」
「除了這女人,你的心就放不下別人嗎?你實在是……」下一刻更令她震驚的事發生了,一滴眼淚由他眼角滑落……
看兒子這樣,她當然惱怒,可更多的是心疼。
現在是他最無防備、心最脆弱的時候吧?而這個時候,他也是最誠實的.
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呢?「你這傻瓜!」呂秀樁忍不住紅了眼。
她打電話聯絡家庭醫生,猶豫了一下,咬著牙,極其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打了另一通電話。
先說啊,這通電話絕不是向她示好或認輸,只是不得已才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