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全文完)
第一章聖殿借劍
因為看到七彩光華而發獃的馮孟升,心中正不斷轉著念頭。
當今天下,還有誰能發出七彩光華?除了周寬之外,恐怕沒有第二個人。
派去狙殺托坦的那三名殺手,雖在東岸稱得上高手,但若與已成為天下有數高手的周寬相比,當然是雲泥之別;托坦有周寬保護,別說只派出三人,就算整個巡邏中隊都派出去恐怕也只能灰頭土臉。
問題是周寬為什麼要幫托坦?難道整件事情都是他所計畫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又或者……此事與周寬無關,只是他猜到托坦等人會受人攻擊,所以暗中插手?又或者只是恰好路過?
要弄清楚這一切,最快的方式當然是直接詢問周寬;但從這次周寬回來,自己就刻意避免徵詢他的意見,後來有幾件事看法不同,雖然不至於撕破臉,總已經有了隔膜。馮孟升想了許久,一面重複看了影片數十遍,才拔出記憶卡,切換到一般新聞,降低音量,跟著按下收發機,尋找李鴻。
李鴻雖然一直挂名總隊長,實際上為了照料滿鳳芝,早已經不管巡邏隊的事務,更幾次向馮孟升請辭;不過馮孟升一直不肯答應,硬是讓他挂名,頂多答應他不用做事,李鴻也不是很計較細節的人,便就得過且過下來。
馮孟升沒等很久,李鴻就接通了收發機,兩人對望一眼,發現對方的表情都頗為沉重,不約而同地問了一聲:「怎麼了?」
兩人這麼同聲一問,臉上不禁都露出了笑容。不過李鴻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嘆口氣說:「鳳芝……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畢竟她比其他人多撐了很長一段時間,什麼時候過世都不算意外。馮孟升輕吁一口氣說:「醫生怎麼說?」
「不是病,醫生能怎麼說?」李鴻回了一句,頓了一會兒才又說:「謝謝你派醫生來。」
「應該的。」馮孟升前些日子特別安排了幾名醫生在李鴻家中輪班,以因應滿鳳芝有緊急狀況。
「你找我有什麼事?」李鴻拉回話題。
「周胖子不在嗎?」馮孟升先問了一句。
李鴻心神在自家屋中探了探,回答說:「你找他?他不在。」
「我不是找他,我是想問問他從聖殿回來之後,跟你說了什麼?」馮孟升說。
「他說了不少心劍的功夫。」李鴻說:「一大半我知道,一小部份我不知道。」
「聖主教他的?」馮孟升楞了楞說:「聖主想要他練?」
「他沒說,我也沒問。」李鴻頓了頓才說:「他好像沒什麼興趣練。」
「喔……」馮孟升說:「那這兩個星期,他常常往外跑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李鴻說:「我很少陪他。」
果然問李鴻也問不出所以然來,馮孟升擠出微笑說:「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剛剛外面出了一點意外,我有點擔心他。」
「喔?」李鴻說:「你直接找他不是最快。」
「當然啦。」馮孟升嘆了一口氣說:「不過你也知道,我有些做法,周胖子不會很喜歡。」
「嗯……也是。」李鴻點點頭,馮孟升本想結束通訊,卻聽李鴻突然又說:「那你又何必那麼做?」
馮孟升一怔說:「什麼?」
李鴻想了想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你們兩個想法、做法要是不同,會讓我很困擾。」
馮孟升明白李鴻的意思。在李鴻心目中,除開滿鳳芝不算,他只在意自己和周寬兩人,對他來說,世界要不要變好、哪些人該活哪些人該殺,根本不是他很在意的事情。所以他順著自己或周寬的想法而行動,其實不為了什麼,只是兄弟間的情誼;但當自己與周寬漸行漸遠,一直沒有個人目標的李鴻,就陷入了兩難。也許他不想管事,也是考量到這一方面吧?
馮孟升想到這兒,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對不起。」
李鴻也沒說什麼,只說:「你跟胖子多談談吧。」
「我會的。」馮孟升與李鴻道別,思索了一番,正想與周寬聯繫,注意力卻被天訊新聞所吸引;他連忙調大音量,盯著天訊的畫面。
原來此時聖殿已接到了逃出一劫的托坦等人,天訊先播放他們被引入聖殿的畫面,跟著畫面轉到加來恩被一大群記者包圍的景象,他正對記者群說:「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是全世界人民的不幸。在整個新大陸民主體制正重新建立的現在,我們必須譴責想以暴力行為達成目的的人,待托坦先生、華若絲小姐等人稍作盥洗休憩,聖主將會親自接見,儘快釐清各方面的疑惑。」
「聖殿懷疑王議事長的身分嗎?」一個記者快嘴問。
「聖殿並沒有預設立場。」加來恩似乎對這份工作越來越是熟練,他穩重地說:「也沒懷疑過王議事長,當然,如果托坦先生可以提出實際的證據,自然會改變聖主的想法,不過這一切都得等到聖主與他會面之後才知道。」
「若王議事長真是合成人,聖殿會介入嗎?」另一個記者問。
「聖殿的立場一直是超然而不涉入政爭。」加來恩頓了頓說:「我只能先回答到這兒。」
說到這兒,加來思不顧身後一堆喚著「執事」的記者群,徑自轉身飄回聖殿。
「路南遺族要求聖殿主持公道之事,西岸皇都政府十分不滿。」畫面轉回主播,他正接著說:「武士團發言人針對此事,對各媒體發出書面聲明,勸告聖殿不該干預新大陸內部爭端,有關路南遺族破壞王議事長名譽的事情,應該由新大陸依法查明真相併審理。」
主播放下手上的稿子,目光轉向鏡頭說:「如果聖殿將托坦等人遣返新大陸審理,為求公正,當然應該由東岸議事會受理;但迄今為止,馮副議事長一直沒針對此事發表談話,我們不禁要詢問,馮副議事長為什麼一直保持沉默?難道還有我們還不了解的內情?」
好大的膽子。馮孟升不禁沉下了臉,這些記者們越來越是無法無天,為了製造話題吸引收視率,什麼話都敢說;討厭的是又不能真拿他們開刀……不只失了身分,還會越描越黑,只能任他們大放厥詞。
還好他們不管怎麼鑽,也不可能查出真相;最令人擔心的還是聖殿,從周寬口中,可以確定四代聖主能看出王崇獻身體狀況不大正常,也不知其他人有沒有這份能力……若還有這等人物,聖殿會不會當真插手?而現任聖主,又會不會很想插手?
如果聖殿真會插手,也許自己不該沉默下去,馮孟升略一思忖,按下收發機對門外的記事說:「我口述一份新聞稿大意,寫妥當讓我看過後發給媒體。」
「是,副議事長。」記事恭謹地說:「我準備好了。」
「嗯。」馮孟升停了停,開始說:「有關王議事長身份的爭議,其實有一樣很明顯的證據。因為合成人一直沒能掌握人體聚能的奧妙,所以從四九戰爭到現在,合成人的外型雖幾可亂真,卻始終無法假冒自然人高手。而王議事長過去抵禦異世界怪物塔托格安,近年打敗西牙、茲克多為首的路南遺族,都是使用高深武技,這一點足可證明王議事長絕非合成人。但路南遺族與本人亦頗相熟,並非謊言造假之人,相信也不會無的放矢,也許其中還有眾人都不明白的真相需要探究,與其體檢王議事長,不如先行探究謠言的起源,也許更容易找到答案。」
馮孟升想了想接著說:「大概就是這樣,你掌握大意,轉換成妥當的新聞稿,拿來給我看。」
「是,請副議事長稍候。」這種工作本就是記事的拿手好戲,當然沒有第二句話。
馮孟升一面等候,一面輕敲著桌面,思考著這篇新聞稿發出去之後的效應。這篇新聞稿幫王崇獻作證卻又沒說謊,但也表示信任托坦的品格,算是面面俱到,托坦該也沒話說。如果能順利把眾人目光轉到謠言起源,聖殿即使要插手,也得先往這個方向努力;如果能找出造謠的人,王崇獻自然會想辦法解決,整個事件便可平靜下來。
但如果周寬牽涉在其中……馮孟升又沒把握了,周寬若也在局中,會搞些什麼,自己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過沒多久,記事將擬妥的稿件送回。馮孟升沒讓記事退出,打算仔細看過一遍后就發還給他直接處理。記事肅立等候時,門外傳來記事桌上的收發機響,記事怔了怔,不敢開口,反而是馮孟升聽見,點頭說:「你先去,我再找你。」
「是。」記事退出門外,與收發機交換了幾句話,急忙奔人說:「副議事長,東岸有急訊。」
馮孟升一怔說:「誰送來的?」
「武士團首席發文,致各行政區秘電急訊。」記事說:「除我們之外,皇都特區、內海區、美克灣區、中部平原匾、西高原特區都收到一份,附件一份則是送達聖殿。」
武士團首席不就是王崇獻嗎?他怎麼不用議事長的名義發文?馮孟升還沒想通,先揮手說:「這篇文先別發了,我先看他傳來什麼急訊。」
「是。」秘書連忙退了出去,一面把電訊借著收發器傳送到天訊儀器之中。
馮孟升開啟了訊息,只見王崇獻出現在天訊畫面中,臉色十分沉重、憂心仲仲,正對著正前方開口說:「此秘電急送新大陸六區,並附件一份致聖殿,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須立即讓各區安全負責人了解,本人除為武士團首席,也身為議事團團長,晚間將另發出緊急議事通告,針對這件事情討論。」
什麼樣的事情這麼緊急?馮孟升已經完全被這段開場白吸引住,只見王崇獻停頓兩秒,嘆一口氣說:「合成人緊急通知並確認了一件事情,謝棲與巨魔結合后,本來十分穩定,但上次與周寬一戰,損傷了近半軀體,破壞了許多機制,兩種物種結合平衡的機制逐漸崩解,合成人雖儘力修復,但在聖殿時區晚間九時十七分,皇都時區晚間六時十七分,失去理智的謝棲逃人帕西菲洋,消失無蹤。請各地全力提防,並以最快速度交換獲得的訊息;另建議各區的權責部隊,應進入戰備狀態,四面搜尋謝樓的蹤跡,尤其是賀如特區與皇都特區兩個臨海區域。」
巨魔謝棲失去控制?馮孟升整個人呆了,一時反應不過來,直望著已經凝止不動的天訊晝面發獃。足足過了五分鐘,馮孟升才回過神來,一連串的緊急命令往外發了出去,在馮孟升控制下的賀如特區,當下整個動蕩起來。
這種時候,剛剛擬好的那篇文當然也不用發了;馮孟升一面安排通令,心中一面暗暗懷疑,謝棲失去控制到底是真是假?巨魔當初猛撲西岸的陰影未去,此時爆出這樣的事件,哪台天訊還會報導王崇獻的事情?所以無論真假,王崇獻的身分危機已然消失,托坦等人也立即失去舞台,除非謝棲兩日內一直沒有出現,記者的注意力才可能漸漸轉移。
馮孟升正思索問,收發機陡然響起。馮孟升吃了一驚,回神望去,傳出記事的聲音:「李總隊長來訊。」
馮孟升正想提醒李鴻此事,他主動來電倒是恰好,馮孟升立即說:「接進來。」
李鴻畫面一出現,他立即對馮孟升說:「聖島有異狀。」
「怎麼?」馮孟升微怔。
「有一瞬間一瞬間的戰鬥,功夫很高。」李鴻說:「但是不持續,我告訴你一聲。」
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平常沒事,有事就接連著來?馮孟升頭疼之餘,也只能把剛剛得到的消息告訴李鴻,要李鴻注意謝棲。
哪知他說到一半,剛提到謝棲的名字,李鴻就一拍手說:「那應該是謝棲跑去,我本來還不是很確定,因為每次發勁的時間太短……你這一說,確實很像他。」
謝棲直撲聖殿?如果謝樓並不是當真失去控制,就是王崇獻趁著聖主四世已歿,長老團又一個個散功,眼看時機成熟,準備吞了聖殿。
若聖殿被毀,王崇獻再無顧忌,何必在意秘密會不會被揭開?自己八成會是他第一個開刀的對象——馮孟升想到這兒悚然而驚,顧不得與周寬的爭端,急忙按下收發機,聯繫周寬。
不過聯繫了半天,周寬卻始終沒有答覆;馮孟升等候片刻,終於無奈地切斷通訊:周寬不可能故意不理自己,必定是無暇分神回答,難道他也在聖殿那兒開打了?
※※※
周寬確實是沒時間答話,不過他人卻不在聖殿,他此時正在東岸忙著呢。
今日傍晚,確實是周寬幫了托坦等人,甚至之前的造謠,也是周寬以強大功力遙助路南遺族不同的人騰空飛行,這才造成了這幾日的話題。
畢竟若非周寬協助,托坦等人未必願意挺身而出,而有周寬守護的情況下,除非王崇獻親自出手,幾乎是穩若盤石;若王崇獻敢親自來襲,就算擋不住,至少也讓他身敗名裂,托坦等人倒也甘願。
而與托坦等人聯繫妥當,發難之前,周寬又借著固定航運的生化獸,小心翼翼地潛入皇都,與吳耀久聯繫,把一些疑惑告訴吳耀久,要他找蘇膽幫忙。
蘇膽雖然功力已失,對武士團的影響力還在,很容易找到幾個有點功夫的人協助他打探消息,至於為什麼找蘇膽不找雪梅,卻是周寬看出蘇膽頗熱中權勢,只不過功力散去之後便一直賦閑在家,王崇獻又沒有重用的意思,他早已頗懷憤慨。
對蘇膽來說,若周寬所言是實,當能一舉扳倒王崇獻,除了給周寬與吳耀久一個人情,馮孟升也不能不感激;單就這場功勞,前途已不可限量,所以一拍即合。與蘇膽商議妥當之後,周寬離開皇都,開始配合路南遺族造謠,隨後舉辦記者會,守護他們;直到護送他們去聖殿,周寬這才安心離開,借著生化獸,再度趕去東岸。
此時周寬在蘇膽家中,兩人正闢室密議,雖然收發機不斷震動,周寬卻不便接聽,所以馮孟升無法聯繫到他。
此時蘇膽正說:「周先生,我已確定了幾個可能的位置,但每個地方都由王首席的心腹或合成人看管,我的人實在無法靠近。」
這也怪不得蘇膽,周寬點頭說:「你告訴我地方,我想辦法。」
蘇膽說了幾個探得的位置,跟著說:「千萬別硬闖,那太危險了。外空一戰西岸雖是損失慘重,但仍有不少中級武士,他們擋不住周先生,卻能引來王首席。」
「我明白。」周寬點頭說:「我會盡量小心,而且不會牽連到你與無皇。」
「牽連在下與否倒是小事一件。」蘇膽慷慨激昂地說:「只嘆我如今功力盡失,除打探消息之外,無法助周先生一臂之力。」
「打探消息就很棒了。」周寬怎會聽不懂蘇膽的意思,安慰他說:「若不是你,我還一點門路都沒有呢。」
「這就萬萬不敢當了。」蘇膽被這麼一捧,倒是有點樂陶陶的。
「嗯?」周寬臉色突然微變說:「有人走近。」
「難道下人有急事稟告?」蘇膽意外地說。
此時門嘩地一聲被推開,這不像是下人開門;周寬倏忽間飄身竄飛,一掌往前就印了過去,卻見一個熟悉的面孔當門而立。周寬吃了一驚,連忙收掌飄落,訝然說:「雪梅?」
「趙胖……周……先生。」正是已嫁給蘇膽的雪梅,她望見周寬也楞了楞,接著才訝然說:「原來是你在慫恿蘇膽?」
「你別亂說話。」蘇膽大皺眉頭說:「你不用管我和周先生的事情。」
「我為什麼不能管?」雪梅冷哼一聲說:「你這陣子每天找人回來、鬼鬼祟祟地談東談西,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蘇膽這下可有點掛不住臉,他怒聲說:「你懂什麼,我還不是為了我們的末來好?」
「那可未必。」雪梅目光掃了周寬一眼,臉色稍霽,說:「周先生又出了什麼主意?何必瞞著我?」
周寬看他們兩夫妻似乎一時吵不完,他三不管地把雪梅拉入房中,帶上房門說:「為了你們的安全,還是小聲點為妙。」
「到底是什麼事情?」雪梅又瞪了蘇膽一眼。
「你們夫妻倆自己慢慢談吧。」周寬嘿嘿一笑說:「胖子先趕去聖殿一趟。」
「聖殿?」雪梅才說了這兩字,周寬已經飄飛而去,消逝無蹤。
周寬雖然與蘇膽談事情,對於聖殿的異狀當然也有感受。他雖然不像馮孟升,先一步接到王崇獻的警告急電,但他與謝棲交手的次數實在不少,即使謝樓的內勁每次都只短短爆起一瞬間,周寬也可確定謝棲已經開始進攻聖殿。
周寬先以普通高手的速度,低空往海外直飛,這樣爆出的氣勁不會引起他人注意。大概這麼飛了兩個多小時,飛出了數百公里后,周寬轉而向南,這才猛然提起全身內勁,以高速身法往聖殿直衝。
這時飛往聖殿,本意倒不是為了謝棲,不過既然謝樓已經找上聖殿,去看看也不錯,若恰好能打落水狗,當然要把握機會。
有了上次的經驗,周寬不敢直衝到聖殿上方;飛到聖殿數百公裡外,就恢復到普通速度,以免又引起聖殿的誤會。
果然加來恩很快就在聖殿上方出現,接引周寬入殿,一面還算客氣地詢問說:「周先生這次來訪,是否想到前聖主墓前禱祝?」
身為名義上四代聖主之子,聖主離世之後,聖殿當然第一時間通知周寬,但此時聽到加來恩詢問,周寬仍生出些感慨。自己根本不該姓周,卻莫名其妙跟了周姓,說恢複本姓趙也不對,除了地下的班彤死老頭之外,誰知道自己本姓是啥?說不定他也不知道呢。
周寬這一罵起地下的班彤,一時也忘了回答加來恩,加來恩還以為自己沒猜錯,只不過周寬心情不好不想答話,當下自作聰明地引著周寬往後殿直飛。
直到飛出殿宇群,周寬這才回過神來,訝異地說:「你要帶我到哪兒去?」
「前聖主之墓啊。」加來恩也訝然回答。
「喔……」周寬倒不作聲了,去墓前懷念一下也不錯。
兩人飛到一座小山谷,谷中有條潺潺小溪,溪南是一片矮林,溪北則是一小片高起的石台,石台的更後方有片小平野,那兒園著一個佔地不廣但卻十分精緻的小墓園,看來聖殿中的重要人物,過世后可能都埋骨於此。
為了表示對墓中人物的敬意,加來恩在石台上就領著周寬飛落,指引說:「前聖主的墓,就在人口進去右方最靠近門口的一處,周寬先生如果沒有別的指教……」
「多謝。」周寬微笑說:「但還有一事相托。」
「哦?」加來恩一楞說:「周先生請說。」
「最近世界似乎又要亂起來了,我想跟聖殿借把武器。」周寬說。
「嘎?」加來思失態地叫了一聲,呆了片刻才說:「借武器?」
「正是。」周寬苦笑說:「最近練一種功夫,需要一把能頂得住我內息外鑠的武器,除了聖殿,我也想不出哪兒借得到了。」
「內息外鑠?」加來思怔了怔才說:「在下這就回去稟知聖主,由聖主定奪。」
「甚好,麻煩執事。」
周寬送走了加來恩,緩緩走進墓園之中。這兒的墓碑形式相同,都是半人寬、膝蓋高的石牌,上面刻著過世者的名諱,沒有頭銜,沒有生歿時間,就這麼簡簡單單、乾乾淨淨。
周寬凝望著刻著「周裴梓」三字的石碑,聖主的模樣彷彿又浮現在自己眼前,那看來帶點孩子氣的年輕面孔,彷彿比自己小著幾歲,初見時自己還以為哪兒跑出來的年輕人呢……不過仔細看去,那隱藏著深湛智慧的雙眸,又透露出歲月的歷練……他過世前一直警告自己別管王崇獻的事情,自己如今違逆了他的囑咐,是不是錯了?
而他得知真相之後,仍不願認李鴻為子,是自覺時日無多,不用多此一舉,還是因為吳伯紀站在一旁,他為了保護李鴻,索性不提此事?他生前將密室的秘密交代給自己,繼任聖主的吳伯紀雖然不知,又會不會認命呢?
周寬沉浸在思緒當中時,也感覺到墓園外飄來了幾個人,正緩緩踏入,周寬沒有立即抬頭,他們似乎也識趣,靜靜等著周寬轉過身來。
周寬把情緒稍微整理整理,回過頭來,不由得有些訝異:「聖主……吳聖主。」身後的三人,領頭者居然是吳伯紀?周寬本以為派個管兵器的人來就不錯了,沒想到聖主親自處理。
「周賢侄。」吳伯紀臉上露出笑容說:「我們到墓園口談?」
周寬點點頭,隨著吳伯紀往外走,此時他也看清楚了,隨在吳伯紀身後的兩人,
一個是老相識,雄壯老人沈執事,另一個卻只見過一面,就是當初檢驗卓卡的辜執事。
走出墓園,吳伯紀率先開口說:「聽說周賢侄想借武器?」
「正是。」周寬呵呵笑說:「沈執事應該就很清楚,內勁性質偏剛猛的人若將內息匯聚於武器內部,累積到一個程度后,一般武器很難承受得住這種力量。」
沈執事點頭沉聲說:「所以修練純剛猛內息者,多半不用武器。」
「路南遺族有種武器,可以支持某種程度以下的能量匯聚。」周寬嘆口氣說:「不過超過一定的強度,還是承受不住,只好問問聖殿了。」
周寬這麼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求,吳伯紀就算想拒絕也不好拒絕,他想了想才說:「不知聖殿有沒有適合的武器……所以我特別請辜執事、沈執事一起來,他們可能比較清楚。」
「只是借用一陣子。」周寬笑說:「我會歸還的。」
吳伯紀微笑轉頭說:「你們覺得有適合周先生的嗎?」
辜執事思考了片刻,沉吟說:「這種武器……得試試,一直沒有專為這種需求研製,也許恰好有適合的,但不一定。」
沈執事則搖頭說:「屬下一直都用雙掌對敵,沒有研究過這種武器。」
「那麼沈執事先去防敵。」吳伯紀沉吟說:「辜執事這就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武器,我與周賢侄在這兒聊聊。」
「是。」兩位執事同時退了下去。
看來現在要談的才是重點,周寬定了定神,望著吳伯紀看他想說什麼。
吳伯紀卻先是遙望著墓園,周寬隨著他的眼光轉去,見吳伯紀望的是四代聖主周裴梓的墓碑,臉上的神色有點複雜。
隔了好片刻,吳伯紀才嘆一口氣,望著墓園說:「周賢侄,老夫比之歷代聖主,是遠遠不如了。」
周寬乾笑兩聲說:「聖主太謙虛了。」
吳伯紀搖搖頭接著說:「聖主之位,向來是由青年人繼承,青年人體格未定,可塑性大,成為聖主繼承人之後,可以參考聖殿不傳秘技,大幅提升能力,直到前任聖主允可才接任聖主,直到這一代……我不只年歲已高,難有其他造就,而接任聖主,又是因為前聖主過世,這種種事情,過去的聖殿,都沒有發生過。」
唔……原來聖殿聖主傳承的花樣不少。周寬還是不便接話,只好隨口說:「原來如此。」
「本來……」吳伯紀目光轉回,望著周寬說:「賢侄身為前聖主之子,年紀又剛好,本該是繼任聖殿的最佳人選,但周賢侄一直沒有加入聖殿的意願,只能說是聖殿的不幸了。」
咦?這話說的跟聖主說的不大一樣。周寬眨眨眼笑說:「我秉性疏懶,不適合到這種規矩很多的地方。」
「聖殿雖然不涉塵世,仍難免有意氣之爭。」吳伯紀說:「許多人想不透此事,也不贊同賢侄進入聖殿,這點老夫不是不知,只希望賢侄能原諒他們過去的無禮。」
這句話就老實多了。周寬呵呵笑說:「總之我無爭權之心,他們能放過我一馬,當然是最好了。」
「賢侄也該知道,謝棲已失去理性,無法控制,不久前在聖殿出現。」吳伯紀說:「直到賢侄抵達前不久,才再度隱入海中消失。」
這件事確實重要,周寬當即說:「可有損失?」
「損失了三人。」吳伯紀面色微沉說:「謝棲可以改變形貌,隱藏內息潛近他人身畔,趁他人不覺之際猝然撲出,前三人都是這麼被吞噬的,但之後我們已經有警覺,他攻擊第四人之際,眾人圍了上去,加上那人功力較高,一時仍可支撐,有他在謝棲體內發勁,謝棲無法隱藏身形,只好放了他離開,不過那位也受傷頗重。」
改形隱身?當初巨魔雖有這樣的能力,謝棲倒沒表演過,沒想到居然他也有這樣的能耐……這還真難防範。周寬一面思索一面說:「我想借武器,也是想對付謝棲這種怪物。」事實上,若非彼此有這番默契,周寬想借武器未必這麼好說話。
「如果謝棲總是這麼倏來倏去,實在極難防範。」吳伯紀沉吟說:「賢侄可有什麼好主意?」
周寬也頗感為難,搖頭說:「就算想出辦法讓他無法隱身,就這麼在聖島戰鬥,也難免傷及無辜。」
「正是。」吳伯紀點頭說:「我們不敢大規模地以氣勁攔截,也是因此。」
周寬在此之前,還不知謝棲已能改形隱身,若因揭露王崇獻之秘,卻引得謝棲把聖島毀去,豈不是弄巧成拙?
周寬正想不出妥善辦法時,吳伯紀接著說:「托坦先生曾說,周賢侄對他們有些幫助?」
周寬微微」凜,這個新任聖主也頗精明,知道托坦等人身後必有人協助,此時路南遺族有求於聖殿,自然不能像在東岸時一樣守密,周寬微微點頭說:「聖主說的是,我確實有稍微協助他們。」
「難道賢侄也認為王議事長是合成人?」吳伯紀疑惑地望著周寬,畢竟前任聖主最後與周寬談話的時候,吳伯紀也在一旁,曾聽到聖主對王崇獻身體的看法。
「不。」周寬微微一笑說:「我認為他身體有問題,但當然不是合成人。」
吳伯紀愕然說:「那……」
「只是一種製造輿論的方式。」周寬攤手說:「說他是合成人,大伙兒都聽得懂,說他身體不對勁,誰知道在說啥?」
吳伯紀微微一怔,半天沒說話,周寬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隔了片刻,吳伯紀才開口說:「當日聖主雖未明一言,但經我仔細體會,王議事長與謝棲……恐怕都是巨魔體……不過此事牽連重大,需要證據。」
巨魔體?周寬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這下輪他說不出話了。就在周寬發怔時,遠遠傳來氣勁破空的震蕩感,卻是辜執事抱著幾支刀劍往這兒飛來。
辜執事來了,兩人間的對話自然停止,辜執事向聖主稍施一禮之後,匆匆忙忙地說:「我剛請沈執事試爆幾把武器,體會他內勁的特色,然後才選了這幾把,讓周先生試試。」一面把手中那袋刀劍攤在地面上。
吳伯紀微微一笑說:「辜執事可把寶貝都拿出來了。」
「呵呵。」辜執事難得開懷笑說:「這些武器結構過於緊密,對一般人來說並不好用,算是以前研發失敗的產品,沒想到恰好有用得著的地方。」
周寬低頭審視,見地上一柄長劍、一把狹長薄鋒長刀,另外還有一把厚背寬刀,這三柄刀劍外表看起來都還頗平實,看來辜執事對武器的裝飾不是很在意。周寬拿起那把長劍笑說:「這些既然都是辜執事的珍藏,弄壞了可不好意思。」
「不會、不會。」辜執事搖頭說:「反正沒什麼人合用。」
「那……我就試試了。」周寬也不客氣,緩緩將內息往長劍送出,他手臂逐漸鼓漲,長劍開始放出七彩光華,跟著彩光越來越是耀眼,單是散出的能量就已引起周圍氣流激蕩,劍刃邊緣更不斷傳出微微的空氣爆裂聲響,顯見蓄集了不小的力道。
但此時周寬卻突然搖頭,散去勁力說:「不行,會爆。」
這話一說,辜執事可就意外了,他訝然說:「周先生還有保留勁力?」
「也不是這麼說……」周寬說:「總之最好還能容納下幾倍的力道才夠用,我感覺這武器雖然還能灌注力道,但結構已經有些不穩,再多了不行。」
吳伯紀聽了可也有些意外,他雖然沒有四代聖主高明,但也是聖殿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感覺上周寬就算沒運足全力,也至少施出了八、九成勁,怎麼還要能容納幾倍的力道?
辜執事可就看不出周寬用了幾成功力,聽周寬這麼說也只能相信,他緊緊皺起眉頭,說:「周先生功力這麼高的話,三把都不行了……除非是……」
「且慢。」吳伯紀阻住了辜執事,回頭對周寬說:「賢侄可否運足功力將此劍爆開,表現一下您所需要的強度?」
「那是另外一種方式,挺耗力的。」周寬可也不是省油的燈,眨眨眼笑說:「如果聖殿沒有更好的武器,那乾脆省省力氣,也別浪費了這把長劍。」
「既然是為了對付謝棲,若賢侄真能隨手爆散這支武器,聖殿就有更好的武器借你使用。」吳伯紀也一笑回應。
既然吳伯紀這麼說了,就代表還有壓箱寶貝沒拿出來,周寬微微一笑,只見他手中的長劍倏忽間突然閃出七彩光華,跟著彩光更亮,轉而為白,宛如實物的劍芒往外直探,最奇怪的是,他運出了這麼強大的勁力,手臂竟不如之前的鼓漲。
而且長劍上的氣勁,看起來雖然耀眼,卻似乎沒有剛剛的威勢,反而十分內斂,更別說激起氣流與氣爆了,這可讓吳伯紀與辜執事兩人都有些迷惑。
就在這個時候,光華突然一收,眼前的光彩陡然消失,周寬手中的長劍卻彷彿幻影一般,陡然化為塵埃,散入空中。
第二章瓦奇搜秘
這下辜執事可張大嘴說不出話來了,別說辜執事說不出話,吳伯紀也做不得聲。隔了好片刻,辜執事才有些結巴地說:「那……只有那……也許有希望。」
吳伯紀卻沒立即回答,望著周寬說:「這……與心劍之術有關?」
「聖主好眼力。」周寬吐吐舌頭說:「算不上心劍,不過是從心劍的法門衍生的。」
「賢侄果然是武學奇才……」吳伯紀這時才漸漸從震驚中恢復,緩緩說:「結合心劍與氣道心法,又創出一門絕學。」
「不算什麼好功夫。」周寬可有些尷尬了,他練不成心劍,但又懂了一肚子心劍的竅門,前陣子等托坦等人的消息無聊,就胡搞了這個法門,問題是這個法門又不是挺好用。
不但任何武器用了都會爆掉,另外還有些不大完善的缺點,但是這倒不用對吳伯紀一一說明,周寬只好隨口這麼應付。
吳伯紀回過神來,嘆口氣說:「也許……真是破星錐重現天日的時候了。」
破星錐?周寬聽都沒聽過,臉上表情自然一點都沒變化,辜執事臉上卻是又驚又喜的模樣,又似乎有些心癢難搔,嘴巴歙合個不停,似乎想說話又說不出來。
吳伯紀看了好笑,點點頭說:「就煩辜執事取來。」
「是。」辜執事彷彿被賜與了什麼恩典,異常興奮地回了這一句,便急急忙忙往前奔,居然跑到墓園裡去了。
周寬正感訝異,卻聽吳伯紀緩緩地說:「破星錐乃無祖手制,賜與一祖錢萬力護身,萬力一祖歿后,破星錐也收藏在他的墓中……」
周寬可真是大吃一驚,聽說無祖手制四柄神兵,分給四個功力較次的徒弟,自己曾見過創世劍、雪玉匕,果然都是首屈一指的神兵利器,沒想到今日又能見到其中之一……更奇怪的是,無祖大弟子怎麼會埋骨於此?無祖的弟子群不是幾乎都跟著他去打妖魔了嗎?上次那位拿著雪玉匕的風揚二祖就還活蹦亂跳的,一祖怎麼會死了?這是怎麼回事?
周寬卻不知,當初無祖二子亡故,無祖痛惜之餘,傳下四柄神兵並閉關潛修,不問世事,聖殿事務則交付八徒共理,然錢萬力身為無祖首徒,漸漸主導聖殿事務,個性稍嫌獨斷,頗乏容人之量,更有些排斥漸漸名動天下的後起之秀無祖八徒,兩方時起爭執;後來錢萬力死於路南之手,遺體與破星錐則由無祖八弟子攜回,之後八徒進而主導聖殿與合成人議和,此事在聖殿中幾乎引起軒然大波,並引發了不少對錢萬力死因的揣測與謠言,差點造成聖殿分裂內鬥。
還好最終無祖出關,與眾徒深談之後,依然同意議和,且不追究錢萬力死因,終致聖殿與合成人在無元二○一年簽下互不侵犯條約,合成人並同時宣告放棄南極洲管轄權,而原隱於南極洲的路南一族,則舉族遷往舊大陸。
這段過往的歷史,整個事件頗多謎團,當初明白內情的人就不多,對聖殿來說似乎也不怎麼光彩,聖殿中就算一知半解的也不想提起此事,久而久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吳伯紀此時當然更不會對周寬提起前因後果。
不過一直以來,聖殿並無外敵,神兵破星錐也一直沒有出世的必要,沒想到今日卻因這該算是外人的周寬而出土,吳伯紀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久之後,辜執事兩手捧著一個黑黝黝的短棒奔來,臉上的神情十分興奮,像似拿到了什麼心愛玩物的小孩。
吳伯紀望著辜執事,微微一笑說:「辜執事?」
辜執事這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將那短棒交給吳伯紀。吳伯紀接過,目光注視短棒,有些感嘆地說:「破星錐、雪玉匕、創世劍、不滅盾,是無祖手制四神兵,分傳一祖錢萬力、二祖呂風揚、三祖趙篤龐、五祖徐揚,雪玉匕、不滅盾由二祖、五祖攜離,創世劍在三祖一場豪賭后贈與世界屋脊隱者群,後來輾轉流落到羅方之手……只有這柄破星錐,從無元二世紀末就留在聖島,直到今日。」
吳伯紀望著周寬,緩緩說:「今日情況特殊,為對付謝棲,此錐暫借賢侄。」
見對方一本正經,周寬也不好意思胡言亂語,正容說:「待亂源清肅,我必親手歸還。」
吳伯紀不再多言,將手中那根短棒,交到周寬手中,周寬借著星月餘光,仔細打量手中的破星錐。只見此錐僅比小臂稍長,後段十餘公分恰供手握,錐身渾圓,最粗處約兩指寬,之後逐漸縮小直至錐尖,由柄至尖,整體是一片深沉的黑,把手處除便於手握的凹凸外,並無其他雕飾,而錐身那股深沉的黑,似乎把周圍的光都給吸沒,雖然觸摸感覺十分平滑,卻顯現不出倒影的痕迹。
周寬緊握住手把,一股溫潤的感覺從手心傳來;他內息緩緩探入,只覺內息一入錐身,迅速地往錐端集中,跟著錐尖陡然炸出一個小光球,條然往外飛射。
周寬沒料到會如此變化,當場嚇了一跳,吳伯紀卻似乎早有準備,左掌輕揚,一股純厚氣勁倏然瀰漫而出,將那顆光球化失。周寬目光轉過,只見吳伯紀緩緩說:「破星錐並非為剛猛內息所設計,不能用一般的方式測試。」
周寬這可有些為難了,若直接試用新悟出的法門,萬一這柄破星錐也承受不住,豈不是毀了這把武器?
吳伯紀看出周寬為難之處,微微一笑說:「當今天下,無人修練純柔內勁,此錐早已無用,若當真承受不住,也是天意。」
「這……」辜執事忍不住說:「太可惜了。」
「無妨。」吳伯紀搖搖頭,止住了辜執事。
聖殿當家的都這麼說,還有什麼好客氣的?周寬呵呵一笑,心念一聚,照法施訣,倏忽間一股七彩光華從錐端往外直射出十餘公尺,光芒跟著轉為亮白,整個墓園被照耀的如同白晝,看似十分威猛,但卻如同心劍脫體一般,劍芒極端內斂,若非特別留意,極不易引起注意。
吳伯紀就是因此特性,才猜出周寬這套功夫是從心劍轉變而來,只不過心劍之法神妙無方,如此施為除了威力極大、他人不易感知之外,與一般劍芒有何不同?他嘴裡雖然說的客氣,心中實在頗有點不以為然。
他哪知周寬也十分無奈,心劍之法縱然合他脾胃,奈何有血緣限制,他畢竟不是聖主子嗣,就算想練也練不出所以然來,而狂霸七式,雖然一招比一招強猛,但越到後面的階段,越趨向大範圍武技,若對方以巧打身法接近纏鬥,反而不易發揮。周寬苦思之下,才勉強創了這個招式防身,但什麼時候適於使用,老實說他也不是挺有概念,不過倒是有種用法,現在迫切需要,若沒了這種武器,還真不知該怎麼進行。
此時光芒一收,卻是周寬已然收勁,在場三人目光同時集中到周寬手中的破星錐上,只見錐身依然是黑沉沉的絲毫無損,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這畢竟是無祖的遺物,毀了實在不妙。
周寬見狀大喜,當下對吳伯紀說:「多謝聖主,周寬日後必當歸還。」
「辜執事,且等周賢侄除滅謝棲歸還之後,再交由你慢慢研究吧。」吳伯紀頓了頓,終於對周寬說:「這是對過去一些無知部屬行為的賠罪,還望賢侄不要掛懷。」
這麼客氣?難道他猜出四世聖主曾囑咐自己密室之秘?周寬其實頗想直接說出便罷,但畢竟不好違逆聖主遺囑,周寬只好打哈哈略過此事,正想與吳伯紀、事執事道別時,周寬突然醒起,吳伯紀把這武器借給自己,口中卻一直強調除滅謝棲,看來不能這樣就跑,於是開口說:「剛剛提到謝棲之事,聖主可有其他計較?」
「正想請教賢侄的看法。」吳伯紀說。
周寬沉吟說:「在聖島戰鬥是下下之策,如能將他引到外空,一來攻擊再無顧忌,二來他也不易潛遁。」
「但如何引他離開聖島?」吳伯紀問。
「也許……我可以試試。」周寬抓抓頭說:「他很想宰了我,除非他真的失去了理性,不認得我了……不過我不大相信,失去理性的還知道躲起來?怎麼想都不對勁。」
「這是一個辦法。」吳伯紀沉吟說:「若賢侄能將他引走,聖殿高手將全力出手追困,務求殲滅此了,不過賢侄首當其衝,就算有破星錐在手,風險依然不小。」
「嗯,因為有風險,所以我得先花幾天,去辦完一件事情。」周寬一笑說:「再來這兒引這怪物。」
「哦?」吳伯紀有些愕然地說:「賢侄要離開?」
果然沒錯。吳伯紀一直以為自己要直接拿著破星錐去打謝棲,這才借得如此爽快,此時聽見自己要跑,馬上有些為難。周寬當即說:「聖主難道忘了一件事情?」
吳伯紀一怔說:「請賢侄說明。」
「證據。」周寬微微一笑說:「我得去搜集證據。」
「證據……」吳伯紀一時還沒醒悟,隔了幾秒才想起剛剛的對話,他改為傳音說:「賢侄指的是王議事長?」
「正是。」周寬也使用傳音回答:「若得到證據,不知聖殿會做何打算?」
吳伯紀沉思片刻才回傳說:「謝棲擾亂聖殿,撲殺無妨,王議事長並無惡跡,聖殿不好插手此事。」
「若確有惡跡呢?」周寬緊跟著追問一句。
「這……」吳伯紀還是不能立下決定,只能說:「得看情形決定。」
說到此處,周寬難免有點失望,不禁嘆口氣說:「除了聖殿,當今天下還有誰能制服另一個謝棲?若聖殿不插手,天下人只能任他魚肉了。」
「此事牽涉祖宗規法,老夫也不能專擅。」吳伯紀和氣地說:「所以必須依情勢考量,還請賢侄體諒。」
「我明白了。」周寬沉思片刻說:「我這一去,少則五日,多則半個月,必返聖殿,這段時間謝棲想必不會安分,聖主也請多小心。」
「老夫明白,賢侄也多保重。」吳伯紀總不好老著臉皮,不準周寬頻破星錐離開,不過想來天下也沒人敢訛詐聖殿的東西,倒不用擔心周寬一去不歸。
話說到此,已經十分清楚,周寬當下與吳伯紀、辜執事道別,再次潛赴新大陸西岸。
※※※
無元五三三年二月二十一日
就這麼過了六日,這六日間,謝棲常突然出現又倏然消失,不斷擾亂聖殿,聖殿全力防範下,依然損失了幾個普通高手,這不但讓聖殿大失顏面,來此採訪的記者群更是人人自危,整日轉播謝棲的消息。
而對聖島以外的人來說,不禁也有些慶幸,還好失去狂性的謝棲是怡好選了聖殿攻擊,若他選擇的是東岸、西岸,恐怕會損失慘重。
而王崇獻以議事長身分召開的特別議事會,針對謝棲的行動,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失去理性的謝棲是全人類的共敵,東、西兩岸包括合成人在內都有責任消滅,所以各地方武力應該聚集,與聖殿協商如何應對。
不過聖殿感到頭痛的不是人手戰力不足,而是謝棲的忽隱忽現,所以對各地的援軍暫時只表示心領,不過王崇獻主導的緊急議事小組,為了防患於未然,依然把部隊精銳派駐到南大陸南角,以便於隨時支援聖殿。
聖殿這兒十分熱鬧,其他地方注意的人就少了,此時周寬潛身在皇都東北方數百公裡外的瓦奇山東麓,正沿著山林隱身,依著蘇膽提供的訊息,一個個探勘王崇獻可能關人的隱密處所。
前六天,周寬探了三個蘇膽查探到的地點。一處是王世家高手修練到一定程度后
閉關的地方,一處則是情報錯誤,那兒根本沒什麼人,只是王世家讓少年練功地方。另外一個地方,則差點讓周寬露出馬腳,那居然是個合成人的隱密基地,若不是周寬遠遠看到一個人腳底噴火往空中飛,提高了警覺,否則冒冒失失接近,一定會被合成人感測到。
今日是第四個地點,周寬從東而北,漸漸到了皇都東北區,若這兒還找不到蛛絲馬跡,只剩下最後一個地點,萬一兩處都找不到,也只能趕回聖島,先對付謝棲了。
周寬想找的,當然就是原來穆林那一群人,既然馮孟升帶走穆林就掌握了真相,只要能找到另一個穆林的牢友,當然也就掌握了證據,除非王崇獻心狠手辣,將那群人全部殺光--這其實是周寬最擔心的事情。
其實王崇獻是不是巨魔體,周寬本來未必很在意,但知道穆林之事後,周寬當初的懷疑再度浮現心頭,王崇獻說謝棲不用再吃人,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那為什麼王崇獻的秘密還會牽涉到穆林這種卑微的牢犯?
難道不是王崇獻以吞噬這些沒救的犯人,來解除紅球的同化**?說不定謝棲也有一份呢,若真是如此,怎能讓他們這樣下去?
周寬早就知道王崇獻身體有異,但也一直沒有很在意,後來知道馮孟升、滿鳳芝掌握了一些關鍵,但馮孟升既然不說,他也不追問,直到上次回返聖殿,從聖主口中聽到「穆林」兩字,周寬才大起疑心。
加上路南遺族如今落到這等地步,周寬一直覺得有些兒愧疚,於是開始了這一連串的安排,也希望能藉此幫托坦等人在新社會中爭取一席之地。
此時周寬小心翼翼地潛入,根據蘇膽的消息,這裡的據點在兩山隘口的山谷向陽面,隱藏在一片密林之中。周寬飄近密林,選了一個隱蔽的處所落下,閉目凝神,心神緩緩探將出去,感應林中的狀態。
如果這兒真是王崇獻藏人的秘處,王崇獻絕不會再讓自己的秘密有散布出去的風險,所以看守的人決不會多,甚至有可能都由合成人控制管理,反正這兒關的人武功已廢,也不用檐心讓他們溜了。
所以周寬的心神,找的並不是人,而是微量電波的感受。
合成人的機械,雖然驅動能源未必相同,但基本上都是使用電力控制,只要使用電力,就難免會散出微量的擾動,這種擾動一般人無法察覺,但修練到能對外界能量
變化有體悟的時候,就漸漸能感受到這些微小的波動,所以當初放置在馮孟升身旁的間諜小蟲,只要有衛統級的其他人在旁,就會自動關閉。
也所以合成人雖然打探消息的本事天下無雙,但就是弄不清楚高手的動向。
周寬並未通頂,這方面的體悟本來較弱,但經過上一次的外空閉關,他從體悟能量之生滅,進而散出能量至異空間反饋,這方面的感受能力才追了上來,加上他功力漸高,此時更是靜坐冥思,如果下方密林真有合成人製造的物品,很難逃過他的搜尋。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周寬終於感到一處有異,這一找到目標,他的心神整個凝注過去,果然那兒並沒有其他人類的氣息,而似乎那兒的地下,有著通入的孔道。
雖然用感受不能體會得十分明確,但周寬幾乎可以斷定,那兒該是一個利用機械控制的翻板,底下則是進出的孔道,除了掀開翻板會引動警報之外,一路上恐怕也少不了偵測器。周寬不敢輕舉妄動,繼續延伸著心神,順著那個孔道往內探去。
往內不遠,心神再度遇到阻礙,顯見又是一個密閉空間,因心神無法感受出門在哪兒,周寬只能慢慢測試,等找到門戶與後面的空間之後,才能再催動心神內探。
就這麼經過了三道門戶,周寬突然感受到了人類的氣息。
此時周寬十分小心,若不是自己要找的對象,而是另一批王世家修練中的人物,自己貿然接近,馬上就會被人留意,周寬當下盡量收斂思緒與能量,讓心神隨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能量往內探進,只要一感到對方也有心神波動,務必要在一瞬間收回。
不過,周寬直探到一人身側,依然沒感應到對方有任何的能量,似乎只有最簡單的生物波動,看來很可能是找對目標了。
周寬欣喜地四面探尋,發現此人身旁的空間十分小,似乎身處一個小小的囚籠,而且除了通氣孔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縫隙,也就是說,無法與其他人有所接觸。
周寬發覺找到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這下膽子大了不少,以更怏的速度往四面搜尋,果然就在這地底下,居然鎖閉著百多人,而且每個人都是這麼分開禁閉,無法與任何人接觸。
周寬不禁暗暗皺眉,就算王崇獻不是拿這些人來吃,這種關法也稍不人道。他心神漸漸散開,感應著大多數人的狀態,果然每個人都身無內息,有的人更已經陷入呆
狂的狀態,有人不斷撞著牆壁,有人喃喃自語,有的人跟死人一樣躺卧在狹小的床上,有的人則在斗室中不斷踱步。
周寬一面體會,一面醒悟了王崇獻這樣關人的理由,當初就是一群人關在一起,才泄漏出他的秘密,如今一個個分開囚禁,不管他對任何一個人做了什麼,其他囚犯都一無所知,自然不怕泄密。
周寬本想選後面的牢房救一、兩個,讓王崇獻晚幾日發現,但這麼一來可頭痛了,就算救出一、兩人,也未必怡好知道事情始末、能出面作證,若整群人救出,那等於立刻逼得王崇獻發作,現在該如何是好?
周寬呆了半晌,倒是給他想出個笨法子,他體會著牢獄中的狀態,感受著裡面的分佈,猜測王崇獻若真要吃人,會從哪個牢房開始吃起,接下來最方便被吃的又是哪些人。選好了目標之後,周寬心神探入其中一間,傳音直入那人耳中說:「該你了。」
寂靜的斗室中突然傳來聲音,那人嚇得猛然蹦起身,怪叫了起來。
周寬聽了幾秒,又說了一次:「輪到你了。」
「不要……不要……」那人語不成聲地說:「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怕什麼?」周寬說。
「我……」那人停了片刻才說:「我不知道。」
「你知道其他人的命運嗎?」周寬聲音盡量放緩和說。
「我……我不知道。」那人結結巴巴地說。
雖不知道此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嚇傻了不敢說,周寬也沒時間慢慢問下去,他不理此人,換一間牢獄,繼續傳音到那人而中,詢問類似的問題。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都被關到瘋了,問了七、八個人,都問不出所以然來,若不是詞不達意地求饒,就是瘋了一般地胡言亂語。
可能自己問法不對吧。周寬抓抓腦袋,換了一間牢房,開口說:「你是誰?」
「誰?誰?」那人嚇了一跳。
「你為什麼被關在這兒,要我救你出去嗎?」周寬接著說。
「救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那人連聲說。
這樣問好像比較有條理。周寬接著說:「你認識穆林嗎?」
「不……不認識。」那人焦急地說:「你是要救那個人?求求你救我出去,我給你作牛作馬。」
「你知道有人離開過這兒嗎?知道他們是生是死?」周寬接著問。
「我……我不知道。」那人很喪氣地說。
這個雖然也不知道,但似乎這種問法比較容易找到目標,周寬鍥而不捨地一個個問下去,終於有個人有了不同的反應。
那人回答說:「穆林……那個被救走的人?」
周寬立即精神大振,連忙說:「你知道他被救走?」
「那時……」那人似乎有些精神恍惚地說:「那時天崩地裂……上面破開大洞……刮著狂風……那些人救走了他……」
「為什麼他們要救穆林?」周寬接著問。
「你……你是誰,問這些做什麼?」那人遲疑地說。
「你把知道的事情都跟我說,我可以救你出去。」周寬說。
「真……真的?」那人半信半疑地說:「你不是騙我?」
「當然。」周寬接著說:「但你知道的事情,要對我有用才行。」
「你……你想知道什麼?」那人遲疑地說。
「你知道什麼秘密嗎?」周寬故意這麼問。
「我說了,你一定要救我……」那人頓了頓說:「王首席……來殺人。」
殺人?與自己料想的不同,但已經是突破了,周寬當下循循善誘說:「你慢慢說,當時的情況是怎麼了?」
「當時……」那人停了片刻才說:「我們還沒被關在地下,一天天過去,有一天……突然轟地一聲,地面破開一個大洞,我們都嚇了一跳,轉過頭去,才看到王首席站在大洞旁邊,臉上的神色很恐怖。」
「他原來躲在地下?」周寬問。
「不是。」那人說:「那是他打出來的。」
王崇獻幹嘛沒事打個洞?周寬也沒追問,只說:「然後呢?」
「那一下引來了很多的武士,他就叫他們走。」那人說:「王首席臉色通紅,全身都在抽搐,似乎犯了什麼病,那些武士還很擔心,王首席還是把他們趕走了上面又揮掌,轟出另一個大洞……我們都嚇呆了,大家都往牆角退,擠在一起,誰也不敢接近……然後……」
周寬有些急了,皺眉問:「然後呢?」
「王首席突然消失,我們眼一花,才發現他就這麼站在我們眼前……正瞪著老侯。」那人吞了一口口水,接著說:「老侯嚇了一跳,大聲叫……突然……突然……」說著說著,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周寬不問了,他知道那人自己會接下去,果然那人情緒稍微平復后,接著說:「王首席突然手一伸,緊緊抓住老侯的頭,老侯大聲怪叫半天,突然不叫了……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這是……周寬故意說:「王首席放了他?」
「沒有。」那人急急說:「這時,王苜席似乎輕鬆了很多,神色也恢復了正常,他與老侯對望一眼,老侯突然又是一聲怪叫,轉身就跑。突然白光一閃,老侯……腦袋突然破開一個大洞,血噴得老高,老侯還在跑,一直向我們跑,我們全都大叫起來,老侯這才突然倒了下去,我們全身都是他的血,好多……好多……」那人聲音中充滿了恐懼,似乎當年的牢友此時正濺血在他面前。
這分明是紅球同化**折磨的結果,為什麼又說是巨魔體?周寬陡然想清楚,紅球並不能提高他人功力,謝棲當時是借著紅球,將一群人吸納成一體,最後才變成這種怪樣;單隻紅球,不能解決經脈異變的問題,所以除了紅球之外,還必須與巨魔結合,置換身軀,利用巨魔的隨意變形特性,重凝全新的經脈,這才能讓王崇獻保得一命。
周寬思索之間,那人還喃喃地說:「然後老侯的腦門破孔,突然鑽出了一團紅紅白白的怪線圈……在那片血泊中滾著滾著,然後變成一個圓球,王首席似乎有些不愉快,瞪了我們一眼,跟著拿起團紅線……那堆線居然活了起來,直鑽到他身體裡面去……」
看來那是王崇獻第一次發作,說不定他已經忍了很多天,終於忍不住……周寬想起當初謝棲沒人可吃的苦況,倒是有點同情王崇獻了。
「後來有一堆合成人的機械開過來,把王首席打破的地洞弄成地牢,把我們都趕了進去,王首席隔個兩天,就進來帶人,被他帶走的……沒有一個回來的……」那人可憐兮兮地說:「我們知道,那些人一定都是被王首席殺了……他為什麼要殺我們?
我們已經被關了這麼多年,什麼壞事都不能做啊。」
周寬不禁啞然,王崇獻固然逼不得已,但這些人又何辜?他隨口安撫了幾句,突然又覺得不大對勁,於是說:「那時跟你們關在一起的人有多少?」
「三百多個人……」那人頓了頓說。
這就怪了,這兒也不過關了百多人,就算被王崇獻吃掉了一半,剛剛自己怎麼沒遇到半個看過當時狀況的?周寬正尋思著,那人又說:「只有我被關在這兒,他們……他們……我猜他們都死了。」
難道都被王崇獻殺了?周寬越想越可能,王崇獻絕不願再一次出現穆林事件,大有可能把邵群人通通宰了,那為什麼又留下了這一位?
周寬疑惑地說:「為什麼王首席單單留下你?」
「我也不知道……」那人遲疑了一下才說:「他特別點我名字,把我找出來,我後來昏過去……醒來就一個人關在這兒。」
「你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嗎?以前學什麼的?」周寬又問。
「我……我以前是五世的助理。」那人遲疑地說:「我對生化技術有點經驗。」
那就對了,這人不知道王崇獻正需要這種人才,說不定他也不放心合成人,自己掌握了技術,日後才能脫離合成人的控制,而要人研究,必然得讓此人清楚此事,這人剛好已經知道實情,恰好留下來做研究。
「王首席有拿什麼給你研究嗎?」周寬又問。
「沒……沒有。」那人說:「我一直被關在這兒,動彈不得。」
這人似乎不怎麼瘋,與剛剛問過的幾人大不相同,周寬好奇心起,仔細感受了一下他的牢房,果然比一般人還寬敞些許,周圍的電器用品似乎也較多,可能王崇獻想讓他先過點舒服日子,再考慮使用他的能力。
想到這兒,周寬不禁想到穆林,馮孟升既然把他藏了起來,他過的日子,莫非也是這樣的生活?
現任聖主吳伯紀,對此事還有點半信半疑,這人當然是活生生的證據,把這傢伙往聖殿一送,聖殿非插手不可,不過如今謝棲突然知道怎麼易形隱身,弄得聖殿連他都有點難以應付了,再加上王崇獻會不會反而害了聖殿?
周寬本來一心只想找證據,但證據就在眼前的時候,反而遲疑了起來,只聽那人又高喚了幾聲,似乎想確定自己是不是仍在,周寬只好回答說:「我會救你出去,不過你要稍等一下,這兒並不容易進來。」
「你還在外面?」那人呆了呆才說:「這是傳音的功夫?你的功夫真高啊。」
對於失去功夫的人來說,自己的功夫當然不算低,但說高可也未必,周寬嘆了一口氣,安撫了那人幾句,正想收回心神好好思考時,突然想起忘了問對方名字,周寬這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瓦希特。」那人連忙說。
「我記住了,瓦希特。」周寬說:「你安心等我,我數日內一定會與你聯繫。」
「你別忘了。」瓦希特忙說:「我什麼都說了,一定要救我。」
周寬心神收回,正想細細分辨利弊得失之際,突然感受到東方傳來一股氣勁激蕩感,似乎有人正破空高飛,而且速度極快。
這人功力不低啊……周寬心神注意過去,稍一留神立即認出,這豈不是新后的氣息?既然是新后,這種速度當然算不上快,只算是悠閑地加速外沖,不過……她好端端地往外空飛做什麼?
周寬正狐疑間,突然南方又是一股能量激蕩,一團巨物轟轟烈烈地破空而飛,周寬一怔,大起疑惑,這不用去辨認就知道是謝棲,他又為什麼跟著飛出來?
周寬正想問,聖殿一群七、八名高手也跟著謝棲的方位破空追出,其中更有習練狂霸七式的沈執事;這倒不用多費猜疑,謝棲吞了不少人,聖殿當然不會放過他,此時他飛往外空,難以隱身,正是除滅他的好機會,想來聖殿高手除了新任聖主吳伯紀之外,應該都追去了……
不過謝棲飛出去做什麼?追著新后嗎?他如果失去理性,又怎麼會特別追新后?
謝棲的速度並不算快,頂多能尾隨新后,想追上是不容易的,除非他已知新后的目的地……想到這兒,周寬陡然想起一事,心中不由得一驚,莫非新后是去木星?
當初與羅方一戰,新后曾說過,她散功之前,將再一次去木星向羅方致意,當時本以為她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居然當真?若她已近散功又跑這一趟,豈不是去自殺的?
周寬越想越是可能,新后絕不願就這麼散功老死在地球。當初的四大高手,王崇獻身體變異姑且不論,羅方、茲克多都已身故,新后絕不願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老死在歐連市中;當初自己除掉羅方的方式頗有點不擇手段,新后雖然接受,卻一直頗有些感慨,此時大有可能投身飛入木星自盡,也算是表達對羅方的歉意與敬意。
王崇獻若早已算準此事,謝棲當然也知道了,但他此時追去是何用意?只要王崇獻沒追去,聖殿那群高手總該打得過謝棲,無論謝棲有什麼奸計都該無用才是。
不過一直以來,王崇獻不只深謀遠慮,更幾乎是算無遺策,無論是與羅方爭權、除滅西牙,主導世界統合,都依著他的計畫進行,若不是馮孟升恰好遇上穆林,今日議事會未必有他一席之地,更不會因為此事,導致自己開始查探王崇獻身體的機密,這次謝棲往外飛,若是王崇獻所授意,絕對不只是這樣而已。
就在此時,周寬突然一驚,王崇獻會不會學自己那時的計謀,向合成人借了單向跳躍壁之類的東西?那聖殿這批高手可真會被一網打盡。
第三章黯然傷別
聖殿高手中,原來的長老團隨著前任聖主迎擊塔托格安,這群人如今若還沒散功,恐怕也沒剩下多少歲月;另一批留在聖殿的主力,則是現職管理群,比如當初的吳左輔、沈執事等人,如果這批再被人除去,除了現任聖主吳伯紀之外,聖殿還能剩下幾個高手?天底下還有誰能制住謝棲與王崇獻?
周寬越想越驚,心神再度往外感應,發現新后根本不管身後的謝棲,依然以自己的步調悠然飛行,似乎沒把謝棲放在眼裡;謝棲卻是直追新后,越來越近,至於後面的聖殿高手速度更快,正逐步縮減與謝棲的距離。
這樣下去,恐怕還沒到木星,謝棲就會在虛空中被長老團追上,那又怎麼使用「單向跳躍壁」?
周寬想來想去,越想不出王崇獻的計謀,心中越是不安。他仔細盤算一番,聖殿這番追逐與當初木星決戰不同,絕對無法事先掌握埋伏的方位,所以除非王崇獻飛空而出,謝棲該是必死無疑;難道說謝棲真的失去理性,只不過感應到新后的氣勁就追了上去?
如果謝棲當真失去理性,王崇獻自然也不能與他合作,那麼這一場戰役就不是王崇獻所安排,也就不用太過擔心。如果謝棲伏誅,當然以揭發王崇獻的身分為第一要務,讓聖殿早作準備,免得又被他算計了。
既然下了決定,周寬不再遲疑,緩緩浮起,貼地往下方谷地飄飛。飛出片刻之後,他在一片大岩塊後方停了下來。
這附近亂石處處,地形複雜,十分容易掩蔽身形,周寬找了一個石坳,再度閉目靜思片刻,這才緩緩取出懷中的破星錐,心神凝結了強大的內息,順著手臂經脈,向破星錐直送了過去。
只見破星錐上轉眼爆出炫亮的七彩光華,隨著劍形的增長,彩光融和成耀目白芒,把石拗中照耀得有如白晝。周寬對準了方向,輕輕揮動手臂,光劍如切豆腐一般地直穿入地面,周寬一轉手臂,霎時挖開一個大孔,他將挖出的巨石往旁一搬,再接再厲地慢慢往下挖。
周寬急著去聖殿借武器,本是為了此時而用,心劍特性之一就是不易讓人感知,在打鬥之中,對方全神貫注下,這個優點並不明顯,但此時拿來挖洞可就相當合適了;若周寬用起狂霸七式住內轟,大概還沒找到瓦希特,王崇獻已經先一步殺來了,此時只要別發出太大聲響引人注意,心劍的內勁波盪,該還不會引起王崇獻的注意。
不過這般挖石搬土,速度難免慢了下來,這時發急也沒用,周寬耐下性子,一劍劍地挖下去。
※※※
周寬在西岸瓦奇山麓大挖特挖,東岸卻因為新后的離去而亂成一團,半個多小時前,新后突然跑去李鴻的居所,要李鴻把瑪莉安、馮孟升通通找來,李鴻找人的同時,新后則單獨與只剩下一口氣的滿鳳芝會面。
當瑪莉安與馮孟升受到急召趕到,新后也已離開滿鳳芝的病房,對李鴻等人說明她將去木星散功的意願,這當然讓瑪莉安、馮孟升頻頻勸諫,但新后又豈是兩人所能說服?何況她早已下了決定,此時只為了把事情交代妥當,她也不管眾人的意見,直接破空飛去。
新后這一走,馮孟升大感頭疼,他雖然知道新后總有一天會散功,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尤其此時謝棲發狂,王崇獻敵友難辨,少了新后這個高手,對東岸來說真是影響深遠。
瑪莉安反而比較鎮定,眼看著當初親如姊妹的衛統們一個個過世,自己母親終會離開之事,她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至於木星之行,瑪莉安身為新后之女,早知她必然會走這一趟,倒也不是很意外。
最沒感覺的,當然是李鴻無疑,他對新后的敬意,完全從滿鳳芝身上而來,新后不想死在地球,決定選擇木星當墳墓,他可是一點意見也沒有;最近牽繫李鴻心神的,一直是滿鳳芝身體的問題。近來滿鳳芝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也不知道何時會突然一睡不起,他哪還有心神去管新后要選哪兒斃命?所以新后一走,李鴻也沒向瑪莉安與馮孟升打招呼,便回到了滿鳳芝房內,令人意外地,滿鳳芝居然神采奕奕地望著自己,還露出了少見的微笑。
李鴻又驚又喜,快步走近牽起滿鳳芝的手說:「你精神好多了。」
「嗯。」滿鳳芝聲音雖然一樣蒼老,但似乎恢復了元氣,緊了緊李鴻的手掌說:「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新后治好你的?真是太好了。」李鴻高興地說。
「新后灌注了一部份的元氣給我。」滿鳳芝笑著搖頭說:「頂多再支持幾分鐘,就又會散去了。」
李鴻不是不知此法,不過李鴻內息與南極內息大相徑庭,李鴻無法以此法幫滿鳳芝續命,否則他早已把全身功力一古腦灌到滿鳳芝身上去了,得知滿鳳芝此時的狀態只是一時,李鴻心情再度沉重,鼻子酸酸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抱抱我。」滿鳳芝柔聲說,一面輕輕將李鴻拉近。
李鴻將已經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滿鳳芝緊緊抱在胸懷,突然間那股哀痛再也抑制不住,李鴻忍不住淚珠滾滾滴落。
兩人這麼緊緊擁抱了好片刻,滿鳳芝才說:「剛剛新后與我道別,反而讓我想通了一點,我離去之後,你不會去找王崇獻。」
李鴻倏然一驚,這個念頭幾乎是滿鳳芝維持那一絲元氣的保證,她若真看透了自己,那豈不是糟糕?李鴻忙擦乾淚說:「王崇獻害你不能活下去,我一定會去找王崇獻拚個死活。」
「別騙我了。」滿鳳芝露出苦笑說:「我們能好好說話的時間……已經不多,你怎麼還忍心跟我爭執此事?」
李鴻既感不忍又不願承認,除了緊抱住滿鳳芝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想通了。」滿鳳芝說:「你請孟升進來。」
「找孟升?」李鴻微微一怔抬頭,這時找孟升做什麼?
「嗯。快些兒。」滿鳳芝說。
李鴻對滿鳳芝一絲也也不肯違拗,心神往外一散,發覺馮孟升仍在自宅客室,正對著收發機說個不停,瑪莉安倒是已經離開了。李鴻當即說:「孟升,鳳芝想見你。」
馮孟升剛剛才接到謝棲隨新后飛行方向離開地球,以及聖殿高手追襲而出的訊息,他正一面消化資訊,一面利用收發機作出指示與命令,沒想到李鴻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馮孟升呆了呆才說:「我先安排一下新后離開之後的事情。」
李鴻照實對滿鳳芝轉述,滿鳳芝搖搖頭苦笑說:「遲了就來不及了,請他先來一趟,好不好?」
為什麼來不及?李鴻越聽越怕,但越怕卻越不敢問,他心神探到馮孟升身旁,微微恚怒說:「鳳芝要見你,還推三阻四做什麼!」卻是有點把火氣燒到馮孟升頭上了。
馮孟升沒頭沒腦地被這麼罵上一句,雖然意外,卻也不生氣,他知道李鴻會這樣說話必有原因,當下不再耽擱,關了收發機說:「喔,我來了。」旋即起身走入滿鳳芝的房中。
一進入房中,馮孟升見兩人緊緊相擁,李鴻臉上的淚痕還末干,心中就有些忐忑,只聽李鴻正柔聲說:「他來了。」
「嗯。」滿鳳芝鬆開李鴻,望向馮孟升說:「我的時間不多了,耽擱你幾分鐘。」
馮孟升聽到此言,雖不像李鴻一樣驚慌,卻也大感不妙,新后剛離去,滿鳳芝若這時候身亡,李鴻八成又得瘋個一陣子,那東岸豈不是完蛋了?不過馮孟升口中仍和氣地說:「鳳芝姐不用客氣,盡量交代孟升。」
「新后告訴我,我走了之後,李鴻一定會尋死的。」滿鳳芝不舍地望了望李鴻說:「我想想覺得很對,不是嗎?」
李鴻與馮孟升心中都有底,但彼此卻還沒談過此事,更沒想到這話會從滿鳳芝口中說出,兩人同時一驚,互望一眼之後,李鴻先開口說:「你還想這些做什麼?」
滿鳳芝對著李鴻微微一笑,緩緩說:「我當然不願你這樣糟蹋自己……但也不忍讓你一個人孤伶伶在這世間受苦,所以我也不打算勸你了。」
滿鳳芝既然這麼說,李鴻也豁了出去。他忍淚說:「當然,你走了,我怎能獨活?」
「嗯。」滿鳳芝點頭說:「我已經又老又丑了,沒想到你還這樣對我,我真的很高興。」
這兩人在說什麼?馮孟升呆了半天才回過神,愕然說:「鳳……鳳芝姐。」
「你放心。」滿鳳芝望向馮孟升說:「我知道現在的東岸,缺不了李鴻。」
正是如此啊。馮孟升這話不好意思說出口,只能以求援的眼光望著滿鳳芝,真不知道她心裡打什麼主意?
李鴻也聽不懂了,他訝然對滿鳳芝說:「鳳芝,你這話……」
「所以,我想通了。」滿鳳芝接著說:「孟升,你就讓李鴻練『斷情心法』吧。」
聽到此言,馮孟升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李鴻則有些不滿地說:「你還要我活著?我活著做什麼?還練什麼功夫?」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滿鳳芝憐愛地望著李鴻說:「我不忍心看你痛苦地活著,又不能因為我倆的自私,棄東岸百萬人民於不顧,除了這個辦法,還有什麼辦法呢?」
「管他們這麼多:」李鴻怒聲叫說:「誰又管過我們的心情?」
「李鴻。」滿鳳芝柔聲說:「就聽我這最後一次,好不好?」
「什麼『斷情心法』?」李鴻轉頭瞪向馮孟升說:「那是什麼東西?」
這套心法,新后明白、滿鳳芝明白、瑪莉安也明白,後來連周寬都明白,只有一心貫注在滿鳳芝身上的李鴻始終不知。此時他怒然發問,馮孟升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簡短地說:「那功夫,練了之後會斷絕七情六慾,進入平靜喜樂的世界,過去的友誼、親人、愛恨情仇,都不會再掛懷。」
「什麼東西!」李鴻此時心神大亂,根本沒細聽,轉回頭望著滿鳳芝說:「你要我忘了你,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也不願意。」
滿鳳芝見李鴻情深至此,她眼眶不禁也紅了,有些哽咽地說:「你對我如此,我已經心滿意足……只求你,讓我安心地去,好不好?」
「鳳芝……」李鴻悲從中來,難過地說:「你難道真要我……學那……忘了你的怪功夫?」
滿鳳芝深深地點頭說:「我只求你這次。」
李鴻壓根就不相信真有這樣的功夫,此時他靈光一現,突然想通,大不了答應了滿鳳芝,讓她安心,之後自己隨她於地下,又有誰能攔阻?李鴻當即說:「我聽你的就是了。」
滿鳳芝大喜說:「真的?」
「真的。」李鴻點頭說。
滿鳳芝目光望向馮孟升說:「孟升,以李鴻的功力,知道口訣之後,應該馬上可以練成吧?」
「當然。」馮孟升緩緩點頭說:「李鴻心神引導氣勁巡行一次,馬上能練成。」
「那麼……」滿鳳芝笑容斂起說:「最後的指示,可以由我交代嗎?」
馮孟升一呆,嘆了一口氣說:「當然可以……鳳芝姐,你要知道,我一直沒想讓李鴻練這功夫。」
「我明白。」李鴻能因此忘了她,滿鳳芝雖然放心,可無法因此感到開心,她眼眶轉紅,說:「就請你傳授李鴻。」
馮孟升深深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李鴻學了之後,將成為一個被控制的絕代高手,沒有私心與情緒,只服從自己的命令,對東岸的未來、自己的政治前程來說都是好事,但李鴻畢竟是相交了十餘年的好朋友,馮孟升實在不忍心讓他變成這樣的人物,所以一直沒往這個方向動腦筋,卻沒料到今日滿鳳芝主動要李鴻修練……
不過新后也是看得十分深遠,若不如此,任滿鳳芝死後李鴻隨之自戕,東岸可說是毫無保障,只能隨西岸擺布了。
見馮孟升遲疑不動,滿鳳芝忍不住催促了一聲:「孟升?」
馮孟升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終於緩緩將「斷情心法」的氣脈巡行方式說了一次。這種隨經脈穴道行走的功夫,李鴻只要一面聽一面暗自存想,自然能記得清楚,也不用說第二次了;馮孟升說完之後,自行退到牆角,不發一語。
「都聽清了?」滿鳳芝問,見李鴻點了點頭,滿鳳芝深深望著李鴻,過了良久;她才終於說:「你練吧。」
李鴻無可奈何之下,當即依照口訣運行內勁,此時他全身穴脈早已暢通無阻,此時只是試用一種沒走過的途徑,當真是輕而易舉。他也不用坐下,直接催動內息運轉,只不過片刻功夫,李鴻內勁已然巡行至腦,剛一繞過那特殊的地方,李鴻全身一涼,突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舒暢感,彷彿從一場大夢中醒來,整個人有些恍惚。
他望著床上的滿鳳芝,又望望牆角的馮孟升,見兩人神情悲戚,突然覺得有種莫名的趣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但笑了片刻,一股茫然感湧上,李鴻獃獃地站在房中,有些獃滯地來回望著兩人。
滿鳳芝見狀,知道斷情心法已然生效。她雙目泛紅,咬咬牙強穩心神說:「以保護自身安全為第一優先,東岸人民福祉為第二優先。合於這兩種情況下,聽從馮孟升、周寬的指示行動:兩人指示不同,則以馮孟升為優先。如兩人並無指示,則專心修練心劍之術,以精神化入虛空、體悟天地之道為目標。」
這串話,一個字一個字流過李鴻的心頭。滿鳳芝一說完,李鴻喃喃自語地跟著覆述了一遍,當他念完之後,整個人恢復了神采,臉上也不再悲戚,目光轉向馮孟升說:「孟升,有事要做嗎?」
李鴻終於練了斷情心法,此時的李鴻,已不再是以往認識的那個李鴻,馮孟升這時哪有什麼心情安排李鴻該做什麼。他嘆口氣說:「你練功吧,但別入定。」
「嗯。」李鴻點點頭,也不選地方,就這麼自顧自地盤膝而坐,用功去了。
馮孟升目光轉向滿鳳芝,見她凄苦地凝視著李鴻,馮孟升只能說:「希望李鴻練到精神化入虛空后,能恢復成以往的他。」
「嗯……」滿鳳芝望著李鴻好片刻,這才轉回頭,望向馮孟升說:「新后告訴我,他若能化入虛空,自能恢複本來,那時他已深刻體悟天地大道,雖然仍會懷念我,但不會再讓情愛盤據心靈,迷失了自己、傷害自己。」
「那篇指示文……」馮孟升頓了頓說:「如果我來說,也不能說得比你好。」
「以後,李鴻就托你照顧了。」滿鳳芝目光中的神采漸散,望著馮孟升說:「我……這就該去了……」
「鳳芝姐?」馮孟升驚呼」聲,連忙過去攙扶滿鳳芝。
此時新后存留在滿鳳芝體內的元氣已經散去,滿鳳芝又不用再掛懷李鴻,她的身體機能本已接近停止,這股牽挂一去,滿鳳芝望著馮孟升,緩緩說:「一切……煩你……費心……」跟著雙目一閉,終於離開人世。
馮孟升與她相處已久,見滿鳳芝這麼逝去,心中難免悲傷。他望望滿鳳芝,又望望在一旁盤坐的李鴻,正不知該如何處理時,李鴻突然雙目一睜,猛然站了起來。
難道他剛剛沒真的練?馮孟升吃了一驚,訝異地望著李鴻。
李鴻目光凝住在滿鳳芝身上片刻,突然開口說:「鳳芝,死了?」
「嗯。」李鴻現在的反應超出馮孟升的經驗,他只能吶吶地點頭。
李鴻凝視著滿鳳芝安詳而放心的表情,眼中緩緩淌出兩行清淚。隔了片刻,他望著馮孟升說:「我……為什麼流淚?」
「你……」馮孟升遲疑地說:「你悲傷嗎?」
「她雖是我妻子,但壽限到了,總是會離開,我不悲傷。」李鴻目光轉回滿鳳芝的臉龐,緩緩地說:「但淚水……一直冒出來,胸口好像被東西緊緊壓住……很重、很重……我……不明白。」
縱然是斷情心法,也不能真的斷絕了李鴻對滿鳳芝的愛憐吧?馮孟升不知道為什麼陡然悲從中來,忍不住陪著李鴻淌下了眼淚。這淚水是傷痛滿鳳芝的離去,還是惋惜摯友從此變了一個人?馮孟升自己也弄不分明。
※※※
遠在西岸,拿著無祖手制神兵破星錐挖洞當礦工的周寬,渾然不知東岸此時發生的重大變化,他越挖越深,挖出來的土石也越來越多,周寬畢竟不是專業的礦工,一面挖一面土石亂崩,多費了不少功夫。
他足足挖了一個多小時,才挖出了個近百公尺深的洞穴,雖然四周的土石不怎麼穩固,彷彿隨時會崩塌下來,但離瓦希特的牢房,已剩下不到半公尺深。
周寬也不知道王崇獻這處地底因牢有多完善的防護措施,總之一打穿下方這片鋼板,就得以最快速度帶著此人離開,否則要是被王崇獻發現,帶著那個瓦希特,可不容易開溜。
一面挖洞的同時,周寬心神也一面注意著外空的狀況,新后是越飛越遠,但聖殿中人卻已經追上謝棲,兩方已經開始了遠距離的氣勁衝突,不過謝棲飛行的去勢一直沒變,兩方氣勁一衝突,反而助長謝棲的去勢、阻擋聖殿的追襲,雖然兩方已然糾纏起來,離新后越來越遠,但一時之間,聖殿卻也無法包住謝棲。
但從氣勁衝突的散逸狀況來看,此時仍是聖殿佔了上風,謝棲雖有龐大的身軀,但這般一直以氣勁遙攻,身軀的功效就無法發揮,畢竟他功力頂多與當初的四強彷彿,聖殿一群高手追去,自然大佔上風。
也許自己太高估王崇獻的謀略了?周寬雖然仍有些不放心,但畢竟眼前沒有危機,他當下左手虛抓,右手的光劍劃了一圈,直切出一個圓形的切口,跟著他左臂一引,當場把那片切下的圓錐吸出洞口,露出下方的囚室。
瓦希特突然見到周寬,反應之激烈自然不難想象,周寬好不容易安撫妥當,這才帶著他竄出洞口,直往西方飛去。
為了不想被發現,周寬直飛出大海,接著才貼著海面緩緩往南方前進。這樣去聖島雖然速度會慢上不少,但安全度卻會大增,畢竟此時帶了一個不會武技的人,不適合使用高速身法,萬一被王崇獻發現,那可真是吃不完兜著走。
周寬這麼飛行,速度雖然不快,仍能在午夜前抵達聖殿,而外空的戰況,一、兩日內該還不會打出結果,倒不用急著去應援,若依新后此時的速度來說,不花個幾日,還到不了木星呢。
雖然周寬已經十足小心,但依然十分緊張,他已經盡量減低飛行激起的氣爆,但王崇獻當初若有多花一點心思,隨便在牢房中安裝一、兩種偵測器,此時該已經知道瓦希特被自己帶走,若他拚了老命殺來,自己也只能立即找聖殿求援了。
周寬這麼帶著瓦希特,在入夜之後,已然飛入南帕西菲洋,沒想到西岸皇都那兒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周寬稍微放寬了心,更注意著外空的戰況。
外空中雖然在纏戰,但也不斷地往遠處移動,早已飛出老遠去了,而出手的雖然都是高手,想感知到他們的戰鬥仍十分不易,而且這般強烈的戰鬥,心神送去也只能遠觀而已。至於瓦希特,飛到一半就開始吵個不休,周寬好言安撫幾句無效,索性把他敲昏,也圖個清靜。
到了午夜,雖然還未見聖島,但周寬知道距離已經不遠了,他剛有此一放鬆的時候,突然感覺到穿過了一片隱隱約約的波動。周寬才一怔,那股波動已在一瞬間向他包了過來,這樣一彙集,周寬才知道那居然是由心神所役使的能量牆,目的似乎不再於阻擋,而在於偵測;原來聖殿還有這種能耐,果然是深不可測。
那股由心神役使的能量,不受物質所限,無論是空中海中,甚至地下的岩層,只要有任何人穿過,必然會激起他的感應,接著心神便可以高速匯聚,查看來人,這樣的防範可謂萬無一失,卻不知道如何能散出這麼一大片?而之前若是這麼做,又怎麼會被軀體龐大的謝棲潛入?
周寬功夫逐漸提高,眼界也寬了,他心裡明白,能這樣做的,在聖殿中也必定屈指可數,但此人的內勁波動,自己不怎麼熟悉,似乎與自己沒碰過面,聖殿果然是卧虎藏龍。
正想問,聖島已出現在眼前,周寬正要加速,突然感受到聖殿那兒倏忽間激起一股氣勁,有人正向著自己高速迎來,雖不是那種猶如電光般的加速身法,卻也是極高的速度,而且飛來那人,正是剛剛釋出心神的高手。
難道此人要阻止自己進入聖殿?周寬沒狐疑多久,那人已出現在遠方。他仔細一看,不由得一驚,此人身著聖殿長老白袍,銀白長發隨風飄舞,清俊的臉龐雖略有皺紋,但依然鮮明的五官與柔美的臉龐線條,卻不難想見她年輕時的風華。此人正是三十年前隱人承恩塔的右弼蒂詩。
在李鴻身世並未公布之前,名義上,此人該算是自己老娘……莫非也是趕來教訓兒子?不過當初聖主說過,蒂詩的個性比較孤僻,不喜與人多言,應該也不在乎自己這個突然冒出的兒子才對……
周寬還沒想清楚,蒂詩已經飄山止在他身前,而周寬也凝止於空,隨飄勢緩緩接近,等候蒂詩吩咐。
蒂詩冷峻的目光在周寬上下打量了片刻,目光又轉向昏迷的瓦希特,她突然說:「這是幹嘛?」
周寬呆了呆說:「這人很重要……」
「給我。」蒂詩更不答話,伸手就拉住了瓦希特的衣領。
特拉娘的,果然有李鴻的變態味道。周寬不好與她多爭,只好鬆手,一面說:「此人被王崇獻關著,他知道--」
周寬說到一半,卻見蒂詩已一揚手,以強大的錐形氣勁陡然裹住瓦希特,往遙遠北方高空中直扔,而且看那股氣勁,竟似乎沒怎麼保護瓦希特,被這麼強大的力量推動,昏迷又毫無功力的瓦希特,豈不是必死無疑?
不過蒂詩的動作實在太快,周寬才剛感覺到不對,瓦希特已經飛出了老遠,若蒂詩當真沒以氣勁護住他,只在出手的瞬間他已然死透,那自己剛剛的辛苦,豈不是白費了?周寬望著越飛越遠的瓦希特,真是張大了嘴說不出話,只知道自己實在非常想給眼前這個死老太婆一記「威服天下」。
「傻瓜。」蒂詩居然還罵起周寬說:「你沒探查他身軀嗎?」
身軀?周寬沒頭沒腦被這麼罵上一句,正感納悶,突然遠方瓦希特猛然爆出一大片白光,一股強大的爆裂能量衝散了蒂詩包里的氣勁,強大的熱流往外衝出,白光轉為艷紅,又轉為橙紅,整大片的火焰熱浪洶湧地往外激滾,直往兩人撲來。
蒂詩右掌一揮,一股強大的氣勁護罩往外散出,正面迎向那股熱浪,逼得熱流往上下左右散溢,周寬與蒂詩周圍百公尺內,風平浪靜。
「這……這是什麼?」周寬連續幾次吃驚,一向靈活的腦袋似乎也卡住了,連話也說不大順。
「一種粒子爆彈,小型的。」蒂詩倒是十分平靜,似乎一點也不訝異。
「粒子……爆彈?」周寬喃喃念了」次,這才醒悟說:「王崇獻在他身體裡面裝了小炸彈?」
「嗯。」蒂詩說:「合成人的老手法,還好仍須電流控制,不難偵查。」
周寬終於想通,王崇獻雖留此人一命,當然仍有所防範,既然他與合成人合作愉快,裝這點東西自然是小事一樁,只不知道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爆散?難道是希望自己帶去聖殿才炸嗎?若真是如此,聖殿頂級高手雖不至受損,普通高手、一般人民可就難以倖免了。
而且這一炸,今日的辛苦轉眼全成泡影,而若非蒂詩動作迅捷,自己難保不會重傷;周寬雖然豁達,此時可也不禁有火,頗想直接找王崇獻算帳。
「你就是周寬了?」蒂詩突然又冒出一句話。
「是。」周寬轉轉眼珠,不知道該不該叫娘。
蒂詩點點頭說:「功夫很好……班彤做的不錯。」
班彤弄出來的成品根本不是自己!周寬忍不住想抗議,但又有些顧忌,只好悶不作聲。
「我散功之日不遠,聖殿長老團高手也幾已死盡,若非聖殿已然無人,也不會由我出手。」蒂詩目光轉向周寬,平靜地說:「你來聖殿先當個執事好了。」
這老太婆說話實在有些兒不近人情,更有點兒一廂情願,難怪會和吳伯紀那伙人鬧得水火不容。周寬此時反而有些同情現任聖主,不過轉念一想,蒂詩雖然率直,要求倒也不過分,在她心目中,自己本就是聖殿所造就出來的,幫助聖殿是理所當然。而周寬與李鴻相處十餘年,知道與這種人對話,越是拐彎抹角越讓她討厭,於是放膽說:「不幹。」
蒂詩果然不生氣,只微微一怔說:「為什麼?」
「聖殿無聊。」周寬搖頭說:「而且去了又是一身麻煩。」
這話倒是頗得蒂詩認同,她皺皺眉,仰頭望望空中,突然說:「那麼你只幫這一陣子好了,若搞到讓吳伯紀出手,就太丟聖殿的臉了,畢竟他是現任聖主。」
這倒可以。周寬點頭說:「攻擊聖殿的人,就是全世界的敵人,本該幫忙。」
「好。」蒂詩讚賞地點了點頭說:「留這兒或去外空,你選一個地方。」
這話可又讓周寬傻眼,去外空做什麼?不去外空又為什麼得留在這兒?周寬訝然說:「外空是指追謝棲嗎?那兒還需要人幫?」
「謝棲已與之前不同。」蒂詩頓了頓,似乎怕周寬聽不懂,補充說:「與對抗西牙時不同。」謝棲還能更強?合成人有這麼厲害?周寬一面在肚子里亂罵,一面聽蒂詩又說:「王崇獻既然心有叵測,聖殿這兒還須人防範,你要選哪邊?」
難道就不能不幹活嗎?周寬無可奈何下,苦著臉說:「我追去外空好了。」留在聖殿雖然輕鬆不少,但若謝棲真有變化,蒂詩這種性子,就算飛出去也不會與那群人合作,還不如自己去比較妥當。
「嗯,快去吧。」蒂詩又皺了皺眉說:「如果來得及的話,提醒那群討厭傢伙小心點。」
如果來得及?周寬被蒂詩嚇得心驚膽顫,不敢再說廢話,當即往天際飛去;心中一面估算,那兒戰鬥方酣,心神絕對無法送入戰局,若真要提醒那些人防範,還得快點趕到現場才行。此時身邊沒有瓦希特礙手礙腳,周寬提起全身勁力,破空衝去。
第四章人算天算(缺2頁)
無元五三三年二月二十一日
周寬晚了半日才追出,不花個半日時光,幾乎是不可能追上,不過周寬一面急追,一面體會著那兒的戰況,發覺一直沒有太大變化,兩方戰鬥的過程依然是聖殿大佔上風,若謝棲不是一直高速飛掠,說不定早就被聖殿高手們收拾掉了,至於新后,早已去了老遠,也許已經飛過一半的路程了。
也許謝棲確實有變化,但卻不是變得更難以應付,說不定是蒂詩多慮了;不過既然答應了,至少得趕到現場看看,若謝棲看到自己,忍不住回頭動手,恰好與聖殿高手合力,一舉解決這個麻煩。
這群追出外空的高手,似以沈執事為首,其他幾人功力雖然稍遜,也十分可觀,不過他們未必都適合破壞謝棲身軀,所以在這種追擊的過程中,沈執事一直適當地保留功力,主要由其他人攔截,試圖耗損謝棲的功力。雖然這種打法彼此功力耗損都不大,但若謝棲就這麼一直逃竄,總能把他的功力耗盡,到時只剩下巨魔軀體,沈執事只要發出「威服天下」,謝棲馬上沒把戲可變。
周寬就這麼追了幾個小時,一面注意著戰況。突然間,謝棲在一次氣勁衝突之後,不再加速飛行,而只是順勢飛飄,聖殿高手與他的距離立刻快速拉近,看來謝棲終於被追得火大,準備與聖殿一決。
那附近可有什麼安排什麼詭計?周寬想起之一刖的擔憂,心神在四周快速地搜尋了一次,只感覺到空蕩蕩的宇宙空間,卻沒察覺到什麼異狀,然後周寬突然想起蒂詩對於那粒子爆彈的反應……倒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看起來,聖殿本就傳承著防範合成人之法,警覺性十分高,若是類似單向跳躍壁、炸彈之類的機械物,該不會逃出他們的眼下,自己倒是多擔憂了。
想通此點,周寬心神回到戰團,卻發現只在這短短的數秒鐘,整個戰局已經產生了大變化,聖殿數名高手似乎瘋了一般地四面亂飛,到處轟擊氣勁,又不像是在阻攔謝棲,而謝棲與沈執事卻是正面相對互擊,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此時距離那兒還差得老遠,雖因戰團已不再移位,趕上的時間會大幅縮短,但至少還差兩個鐘頭的路程,根本無法出手幫忙。周寬心中又驚又急,但除了著急也使不上力。隔不多久,突然感受到沈執事的爆出強烈氣勁,那種能量波盪,正是「翻江倒海」的運行方式;看樣子沈執事已經出手了,但他為什麼不直接使用威力更強的「威服天下」呢?
周寬回憶起上次自己用「威服天下」的經驗,謝棲應能應付,也許沈執事想省點力,不過其他高手怎會到處亂轟呢?等沈執事收功,正該是他們協力出手的時機啊!
周寬繼續觀察,又發現謝棲應付沈執事的「翻江倒海」時,居然是匯出了大量功力應付,與上次應付自己攻擊時完全不同,當時謝棲先以巨魔肉身抵禦,存留功力應付自己,當身軀減小之後,反而更顯靈動有威力,也因此自己才開始找適當的武器,卻沒料到此時謝棲面對沈執事類似的功夫,卻不以相同的方式應付,難道他認為不值得為了抵禦沈執事,而耗去他身軀的恢復能力?
不對啊……翻江倒海的破壞力雖然略遜於威服天下,但只是收效較慢,卻可能更省力,謝棲怎有把握功力耗散之後還能以巨魔軀體應付?更別提他早該感應到自己離開地球追來,難道不怕自己隨後補上一擊?而且……沈執事身邊的其他高手到底忙什麼去了?
隨著距離逐漸拉近,周寬越來越覺得不妙,聖殿已經有一名高手的氣勁淡失,雖因距離過遠無法判斷生死,但卻肯定已經失去戰鬥力,或者……失去戰鬥意願?難道王崇獻、合成人深謀遠慮,早已在聖殿中安插了內奸?若是聖殿整批人死亡殆盡,自己追上去豈不是找死?周寬飛出地球之前,根本沒想到此事,此時不由得有些緊張,不過事已至此,更不可能回頭,周寬依然往前直飛,繼續向著戰團推進。
就在此時,遠遠的地球那端,似乎有股能量正高速破出地球大氣層,莫非是王崇獻隨後追來?周寬心神轉過去,卻發覺那股能旦旦破出氣層后,少了那股氣勁衝突,能量波盪感立即大幅減少,這是……李鴻的心劍之術!
看來他們雖然一直在東岸待變,卻也一直有在注意這兒的局勢,李鴻想必也是發現情勢有異,擔心自己這才追來,不過李鴻此時才離開地球,最少也得半日才能趕上,若當真危急,恐怕也幫不上忙。
隨著聖殿高手的氣息一個個淡失,終於,周寬遠遠看到遠方虛空中,不斷激爆著能量的一群小點,這時雖然還看不清楚,但除了翻江倒海的剛猛氣勁正不斷包里謝棲攻擊之外,周圍那群飛來繞去的人……不對,那此些飛來繞去的是什麼?
周寬雖然仍看不清,但配合眼前所見,心神的體會更是清晰,原來那些與聖殿高手搏鬥的竟是一團團不斷變形的巨大軀體,偶爾受擊變形,偶爾彈飛出奇形怪狀的刀臂,在虛空中鼓氣而飛,與聖殿高手纏鬥,卻又不具有攻擊氣勁……這不正是巨魔?
周寬終於了解蒂詩的言語,上次謝棲與自己一戰之後,也不知道合成人對謝棲做了什麼調整,抑制住了巨魔復長**的機能,使得謝棲身體大幅縮小,如同一般人。
今日他的龐大身軀,其實裡面包里凝聚了二十多個巨魔,蒂詩雖然察覺有異,卻也看不出來詳細變化。謝棲在飛離地球夠遠之後,找個適當機會將巨魔一舉釋放,聖殿高手們猝不及防之下,當然被打了個手忙腳亂。
巨魔本就十分難對付,如今以多擊少,功夫適合破壞巨魔的沈執事又被謝棲纏住……只不過一個多小時,聖殿高手們一個個被巨魔擊敗,雖然巨魔也損失近半,但相較起來,聖殿幾乎已是大敗虧輸——畢竟在這種地方,氣散而敗就等於死路一條。
若沈執事終能擊斃謝棲,那麼自己倒也不懼剩下的巨魔。周寬一面接近,一面提聚著功力,此時巨魔終於把最後一個聖殿高手擊敗吞噬。這一剎那,除了因受傷而爆散的巨魔,其他巨魔則從各種不同的方位,往沈執事直撲了過去。
沈執事早知會有此事,他本希望能在巨魔獲勝之前擊斃謝棲,並保留一部分氣勁對付巨魔,沒想到謝棲全力與他相持,居然打了個不分勝敗,而來援的周寬又還沒能趕到,沈執事氣勁猛轉,變化「翻江倒海」的勁力,騰身閃出包圍圈,兩手往上急甩,氣勁再度瀰漫而出,「威服天下」爆裂而出。謝棲剛被「翻江倒海」磨耗了一個多小時,才剛脫出,又入「威服天下」的包圍,一道道氣勁有如雷擊般地落下,謝棲自保吃力,更無法顧及巨魔,那一道道爆裂剛猛的如雷氣勁直擊範圍中各個巨魔。
「威服天下」不只勁力籠罩範圍極大,而那如落雷般的氣勁既寬又快,切入巨魔身軀的同時,裂口同時往外爆開,幾道氣勁似乎傷到了部分巨魔的要害,那些巨魔的凝聚力霎時消失,往外爆開。
但沈執事的主要目標還是謝棲,大部分的雷擊都往謝棲轟去,這般兼具剛猛、爆裂、高速衝撞的力道,與來自四面八方的「翻江倒海」又是不同,謝棲的氣勁無法完全抵擋,部分殘餘勁力直轟入他的身軀,若謝棲並非巨魔軀體,恐怕已經承受不了。
周寬本怕來不及援手,感覺到沈執事依然大佔上風,心中不禁大喜,正高興時,那股凝聚上方的強大氣勁陡然四散;卻是沈執事剛剛連續激發「翻江倒海」一小時,此時又為了能籠罩全部巨魔,發出大範圍的「威服天下」,終於氣勁不足以支持。
周寬大吃一驚,顧不得內息耗散,激發全身內勁散布全身,用出耗勁極大的高速身法,往前直衝了出去;沒想到謝棲也同時一閃,更早一步衝到沈執事身前。只見謝棲身軀陡然一漲,彷彿一塊瀰漫黑氣的大布幔,將沈執事直里起來,同時巨魔群彷彿受謝棲召喚,在他周身團團圍住,直是密不透風。周寬知道再沖只是耗費內息,立即凝回身形,只以普通高速接近,心中一面暗叫不妙,沈執事此時體內內息應已不多,加上吸納轉化也該需要時間,短時間內對謝棲的幫助應該不大,但是沈執事腦海中可是有狂霸七式之秘啊……
周寬終於接近謝棲,眼見巨魔群仍包里著謝棲,周寬心知肚明,謝棲在爭取時間消化沈執事,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周寬當下兩掌一舉,直接施出「威服天下」。
周寬的內勁與沈執事雖然同屬剛猛,但周寬的光彩可漂亮多了,掌力一出,七彩光華聚如光雲,一道道彩電紛紛向著謝棲轟去,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外圍的巨魔群,周寬此時可是生力軍,那些巨魔先與聖殿高手劇斗,跟著又被沈執事的「威服天下」轟擊片刻,早已遍體鱗傷,此時他們又與謝棲聚合一處,承受周寬全力的攻擊,沒過多久,巨魔便紛紛爆散,謝棲的形貌也顯露了出來。
就在這時,謝棲巨目一睜,臉上露出獰笑,與周寬反向而立,周身倏然冒出了大片黑芒,抵擋「威服天下」的雷擊。周寬忍不住暗暗咬牙,這招他無比熟悉,正是常常使用的「立地金剛」;不過既然兩人都用「狂霸七式」,就看誰內勁足、夠剛猛吧!
謝棲擋住周寬的攻擊瞬間,他卻不以「立地金剛」為限,在黑氣一漲之間,謝棲猛然一舉雙手,散去「立地金剛」的同時跟著施出「威服天下」,整片黑雲與周寬的七彩光雲在虛空中遙遙相對,跟著黑雲一漲,道道黑雷相准著周寬轟下。
根據狂霸七式的原理,與「威服天下」對克的該是「翻江倒海」,但謝棲卻故意使用「威服天下」,這樣兩方都無法充分防守,彼此都大有機會被雷勁轟上,不只賭運氣,還大有可能同歸於盡。
周寬知道對方要拼**強度,這點自己自然遠不如身為巨魔體的謝棲;周寬雖可順勢更動氣海流向,轉以「翻江倒海」應付,卻不願與謝棲這麼拖延時間,他當下一咬牙,渾身猛然漲大,體外護身氣勁瀰漫而出,就算謝棲**比較猛,但巨魔一樣捱不住「威服天下」,只要自己抵禦住幾道攻勢,該是他會先受不了。
周寬同樣逆法而行,謝棲也頗意外,他果然不願意被這種強猛的力量轟擊,同一時間在體外凝聚黑氣,抵禦七彩落雷,而兩人此時手都抽不出空,都只是運起了普通的護身氣勁,並非「立地金剛」,這種方式抵禦落雷氣勁,更是十分耗勁,正如周寬所願,以最快的速度消耗彼此的氣勁。
這可有點怪了。周寬暗暗不解,剛剛他還弄不清謝棲的虛實,但此時兩人以同樣招式對轟,他馬上感覺到謝棲如今的內息已頗不足,他此時正該利用「立地金剛」逃命,怎會與自己對轟,豈不是找死?
周寬再度感到不安,他一面與謝棲對耗,一面心神微分,留神四面的變化,但又感覺不出異狀;如今比較擔心的,就是王崇獻突然出現,不過王崇獻數日前還在主持臨時議事會,不可能先一步來此等候,這幾日又沒有他衝出宙外的加速氣息感,如果他以慢速飄來這兒,又怎麼來得及?而如果王崇獻現在仍在地球,想趕來此處也絕對來不及,正如李鴻一直還沒能趕到是一樣的原因,這兒畢竟太遠,如果全程以特殊加速方式飛來,耗散的內息就十分可觀,也不用參戰了。
如果不是王崇獻,謝棲又是倚恃什麼呢?周寬想之不透,也只好不想,也彙集全力與謝棲相捋,一面期待李鴻早點趕到,自己也安心一些。狂霸七式一招比一招費勁,兩人對轟之下,彼此的耗散內息量都十分驚人,周寬估計著彼此的消長,心知李鴻趕來之前,謝棲該已支持不住,而且兩人氣勁籠罩的範圍幾乎已將對方完全籠罩,就算此時謝棲想撤手,「威服天下」之氣勁隨時可以轉換成「翻江倒海」,一樣逃不出去,只要謝棲沒有其他花樣,這一仗應該是贏定了。
過了半個小時,謝棲終於支持不住,他猛然一個收勁,放棄已然散出的內勁,轉施「立地金剛」,同時往外急逃。周寬心中一面暗暗狐疑,一面順勢轉換氣勁,以「翻江倒海」裹住謝棲——這同時,他仍四處張望,卻依然看不出有什麼玄機。
此處本是一片虛空,附近連一粒宇宙碎石都沒有,此時除了那些越飄越遠的巨魔殘骸之外,根本沒有別的東西,看來謝棲腦袋真的是出了問題,跟自己拚到這時候才想逃命,又怎麼來得及?
又過了十數分鐘,被周寬氣勁圍住的謝棲內息終於耗盡,翻江倒海的氣勁往內直迫,當場將他爆散為塵埃,縱然是巨魔之軀,依然抵不住如今周寬施展的狂霸七式。
死了?這下再也沒有假了。周寬大感輕鬆,不過這一仗勝的也並不光彩,謝棲等於先與不遜於己的沈執事一戰,才與自己搏鬥;若非如此,今日之戰實在勝負難料。周寬暗暗納氣,心中一面暗驚,縱然佔了個車輪戰的便宜,體內內息還是耗去了七七八八,雖然自己體悟出的功法收納內息的速度不慢,但若沒有個一、兩天,也難以補足,還是快點回地球,路上最好順道找李鴻保護提帶為是。
周寬正想與李鴻會合,突然心中一寒,似乎有什麼東西正高速向自己衝來。此時轉身已然不及,他全身氣勁陡然往外激發,爆出大片彩光,但一來不是「立地金剛」,二來對方來勢實在太快,周寬的氣勁雖然阻了一阻,那東西仍唰地一下切過他的背心,劃出一道老長的血口。
這還只是第一個衝擊,第一下的痛楚還沒傳到腦中,跟著又是連續幾道創傷;周寬顧不得回身,急忙聚出「立地金剛」,一面旋身飛撤。此時劇痛才同時傳入心中,周寬痛得齜牙咧嘴,張望半天才注意到五公裡外遠遠飄著一個人影,周身正盤飛著數道光影,這傢伙……不是王崇獻是誰?
他……怎麼來的?周寬無暇發問,王崇獻如暴雨一般的心劍攻勢已然襲來,周寬一面以立地金剛抵禦,一面以內息療傷,可嘆如今內息已然不足,除了勉力止住血流之外,也不能再多耗內息治療,否則首先就擋不住心劍的攻勢。
此時周寬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謝棲會與自己打到最後才逃命,他根本與王崇獻約好了,所以才這麼大膽地與自己拚搏,不過他沒料到王崇獻臨時抽腿,在最後關頭沒有援手,他那時想逃卻已經來不及,可說死的不明不白。
而王崇獻就這麼讓自己除了謝棲,才出來撿便宜——這老小子還真夠陰險。周寬明白,如今除了等候李鴻救命之外,自已是絕無能耐反擊,但就算李鴻抵達,在自己內息不足無法幫忙的情況下,李鴻一個人能對付王崇獻嗎?
周寬正苦思良策的同時,卻聽到王崇獻傳音含笑說:「周先生,別指望那小子了,就算你能撐到他來,我先收拾他再對付你,都是一樣。」
這傢伙……周寬咬咬牙,開口說:「你怎麼來的?」他知道對方行有餘力,心神貫注在自己周圍,倒不用自己費力傳音了。
「你不是有名的聰明人嗎?」王崇獻聲音中有掩不住的得意,帶點嘲笑的意味說:「你猜呢?」
知道還會被你暗算?周寬心頭雖然有火,卻也覺得莫名其妙,王崇獻怎能這樣無聲無息出現?他目光再度往四面望去,卻依然只見到巨魔的殘骸……這剎那他陡然醒悟說:「你躲在巨魔體內?」
「哈哈哈!」王崇獻忍不住大笑說:「不愧是周寬,當真聰明。」
真是千算萬算沒想到這一招,若不是防著王崇獻,蒂詩此時早已一同前來,王崇獻哪還有機會個別擊破?又怎麼能借著自己的手把謝棲除掉?
「你連謝棲也容不得?」周寬一面抵禦著王崇獻的心劍攻擊,一面緩緩說。
「何止謝棲。」王崇獻微笑說:「此時聖殿,聖主外的唯一高手蒂詩,感受到我的氣勁已離開地球,但她趕到的時候,我不只除了你,也除了李鴻,之後只要擊敗她,地球上那個孤伶伶的新聖主,又能幹什麼?接著就是剷除聖殿,消滅合成人,統一新大陸,我王某人要建立一個新的紀元。」
這一串話,王崇獻掛著微笑,語氣平和地緩緩說出,只讓周寬不寒而慄,他咬牙說:「就算你能打敗我和李鴻,怎還能對付得了蒂詩?」
「糊塗。」王崇獻哈哈大笑說:「心劍之法,補充內息的速度天下無雙,蒂詩再怎麼快,來此也要半日,那時我已可全力應付。」
這老好巨猾的傢伙可真是什麼都算計妥當了?周寬若是內息充分,還可以出招與王崇獻一決勝負,此時卻只能以立地金剛抵禦。這樣打下去。王崇獻不斷攻擊,周寬的內息就不斷耗失,而心劍內息補充奇怏,周寬不但必敗無疑,更恐怕等不到李鴻。
可是周寬此時沒有別的選擇,只好這樣僵持,但他心知肚明,就算等到李鴻趕到、與王崇獻搏鬥,自己剩下的功力也不足以支撐飛回地球,這次恐怕是死定了。
周寬正胡思亂想,突然體外轟擊感微松,他微微一怔,這才發現李鴻察覺不妙,已經先一步釋出心劍趕赴現場,心劍在外空更可發揮高速的優點,此時終於趕上。
這招你可漏算了吧?周寬只差沒哈哈大笑,眼看李鴻心劍只分作四份,一到現場,立即全數向著王崇獻攻去,心劍與心劍對攻,正如適才狂霸七式對上狂霸七式,原有的優點只能打平,王崇獻縱然已經超越了化分為十的境界,但面對聚合為四的心劍,反而有力分則散的缺點。於是王崇獻倏忽間收劍護身,一樣凝聚劍氣為四,兩方八柄心劍就這麼以王崇獻為中心,彼此攻防了起來。
周寬得到這點空隙,連忙散去「立地金剛」的氣勁,一面往外飛竄,一面急急運轉內息,能吸納多少回來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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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寬這才知道,原來連如何除滅李鴻,王崇獻都已經計劃妥當,他剛剛不全力殺了自己,正是引誘李鴻心劍脫體,然後利用巨魔身軀的特色,硬是捱上幾劍,提早一步御使心劍攻擊李鴻。李鴻不知王崇獻身體異狀,霎時反應不過來,還對著他身軀猛攻;最後發現不對,心劍趕回防禦,便已經慢了數秒。
數秒的時間,足以讓心劍做出百千次的攻擊,李鴻這下可真的完蛋了。
難道就這麼讓李鴻被殺了以後自己再死?周寬此時雖勉可施出狂霸七式前幾招,但王崇獻依然有心劍護身,施出了大概也沒用,而心劍吸納內息之速又是奇快……對了,怎麼忘了這個?周寬猛一提勁,破星錐突然握在手中,他心神與內息結合,破星錐光芒突漲,一股強猛的白色劍氣陡然由錐身泛出,直往王崇獻衝去。
這一著王崇獻可沒料到,他吃了一驚,心劍急撞劍氣,固然劍氣由周寬手中發出,佔了一點根基穩實的便宜,但此時周寬內息一樣所剩無幾,雖只是王崇獻部分內勁,仍足以將劍氣激偏。周寬更不答話,手中劍氣連揮,居然以破星錐揮出滾浪刀法,一**的攻勢不斷向著王崇獻攻去。
周寬自知這番攻擊下去,自己更沒時間收納內息,回地球的希望幾乎已絕,但不用多久時間,王崇獻的心劍就會飛射到李鴻身邊,自己若不先一步殺了王崇獻,或讓他感受到威脅而召回心劍,李鴻只余護身內息,必然無幸。
王崇獻卻是根本沒想到周寬還有這招把戲,他心劍極力抵禦著破星錐發出的劍氣,雖然有些吃力,卻硬是不肯收回心劍——只要殺了李鴻,心劍回返之速奇快無比,當能轉眼殺了周寬,若放過這個良機,與周寬耗上,等會兒想除了李鴻,可就更不容易了,何況就算被周寬偶爾砍上一劍,也未必剛好擊中要害,根本不用畏懼。
若非心劍有自動補充內息的特性,周寬根本無法持續這麼久,更別提想殺傷王崇獻了,眼見王崇獻就是不召回心劍,自己的劍氣與王崇獻心劍彼此磨耗下,越來越短,也漸漸接近王崇獻;若再更近一些,他突然反守為攻,自己恐怕無能抵禦。
眼看已經絕望,周寬的心彷彿墜入谷底。正束手無策的時候,驀然身子一涼,彷彿有什麼東西閃入了自己身軀,周寬大吃一驚,手中的氣劍陡然停了下來。
此時周寬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說:「翻江倒海。」
「翻江倒海」?周寬發覺全身不知為何再度湧入氣勁,他無暇多想,兩掌迅速交錯,整片白色光海陡然泛出,霎時將王崇獻與他防身心劍整個包了起來,強大的氣勁往王崇獻直直轟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不像是「翻江倒海」啊……不只氣勁爆炸性質遠不如前,凝聚的形貌也與之前頗有不同,但這股力量真是強大,雖然不適合狂霸七式,依然兇猛地包裹住王崇獻,不斷往他身軀擠入。
就算不具有剛烈的特質,這般強烈的力道,也不是只留下一柄心劍護身的王崇獻可以抵擋,周寬明顯地感受到,王崇獻的心劍很快便被這股力道壓碎,然後他的身軀也被強大內勁逼得變形扭轉,但就因為缺了一點狂霸之力,無法在瞬間擊殺對方;周寬內息一沉,感覺體內還留存一部分自己原有的內息,當下配合著那股力道的推出,混入其中,當場將里在內勁中的王崇獻也炸成塵埃。
就在王崇獻與那股爆裂勁力接觸的同時,借著氣勁的傳遞,周寬突然聽到王崇獻慘呼了一聲說:「西……牙……」
周寬心中一驚,發覺王崇獻已然死去。他收回功力,正不知該如何面對此時情況,腦海中的聲音又輕吁了一聲:「吾願已了,可以散去。」話聲一落,那股灌注入己身的內勁,陡然往外飛散,就這麼化入虛空,了無痕迹。
西牙?周寬這才想起,西牙當時被王崇獻所殺,但他修行境界高深,終能留一縷靈識,並凝聚數成當年功力,這股功力平時對付不了王崇獻,但在剛剛那種狀況下,卻讓王崇獻終於無法逃過一劫……
西牙的靈識,可能自死後便一直隨著王崇獻吧?他這股靈識也真能隱忍,連茲克多死在王崇獻手中都沒出面,直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時才借著自己之手攻出……王崇獻千算萬算,大概也沒算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報仇的西牙之魂吧?
飛去攻擊李鴻的心劍也已經散去了,李鴻之危既解,應該正在趕來吧?
周寬等待時,想到王崇獻的下場,不禁又嘆了一口氣。誰又能把所有事情都算清算透呢?王崇獻隱忍一世,直到一切都入算計之中才發難,但終究難敵命運。話說回來,若不是當初那外空一戰使得地球高手凈空,王崇獻更因此換上巨魔軀體,他說不定終此一世都不會生出異念,就這麼受人尊崇地過完一輩子,成為撮合世界統合的歷史功臣。
周寬緩緩回納內息,這才發現經過剛剛的一戰,加上最後爆散內息,自己體內幾乎空空如也,恐怕連維持生機都有問題了,更別提回地球與沖入大氣層,此時只能等李鴻來幫忙,自己是飛不回去了。周寬苦笑了笑,心神往外探出,卻發現李鴻危難一解,居然就此回頭,並沒打算與自己相會。
這……這變態,這豈不是害死了自己?周寬想罵也罵不出口,心神探出是籍著對能量的體悟而感應,此時實在已無餘力傳音,他是趕什麼趕這麼急?他難道沒注意到本胖子的內息幾已耗盡?這實在太奇怪了。
周寬卻不知道,就在昨日,李鴻已經不再是他認識的李鴻;這次前來援助,也是馮孟升考慮半天之後做出的決定,馮孟升從過去的經驗得知,指示必須完整,所以交代戰鬥一結束立即返回;當李鴻感覺到王崇獻已亡、周寬無恙,他根本沒理會周寬是否已無內勁、是否需要援助,立即轉頭飛返地球。沒想到這一來,卻是害慘了周寬。
既然死定了,周寬反而放寬了心情,現在只欠一件事情沒辦妥,就是沒能把破星錐親手還給聖殿,不過自己死在這兒,他們日後應該會找來此處,總會取回去的。其他的事情,應該都差不多了……如今王崇獻已死,馮孟升只要好好與吳耀久合作,日後天下總歸是他的,只希望他別當頭頭當久了,到最後連良心都沒了。
還有聖島的密室還沒交代呢,當初離開地球前應該告訴吳耀久,那草包有股莫名的正義感,讓他來決定是否告訴未來的六世最為合適,何況他日後八成也會去聖殿養老,可惜來不及了……
周寬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在宇宙中極慢極慢地飄動,他的內勁雖然不足飛行返家,但還可以賴活好一陣子,不過躺久了總歸無聊……他正認真考量是不是要自行散功了結這最後一段時間時,耳中突然響起聲音:「沒能量飛回去?」
「六號?」周寬燃起一線生機,哇哇叫說:「快救我一命。」
六號卻說:「卓卡正往你的方向去,該快發現你了。」
如果卓卡真的不遠,還真可以利用脖子上的通訊器與他傳訊,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周寬真是鬆了一口氣。
正想直接與卓卡聯繫時,六號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卓卡似乎找到一個跳躍孔?」
周寬回答說:「我當初在月球看到記載,上面寫的。」
「月球看記載?」六號疑惑地問。
周寬這才想起六號還不知此事,當即把月球基地的事情說了一次,六號聽完說:「原來當初傳承者居住場所,有留這樣的記載。」
「傳承者?」周寬一呆。
「就是一代一代保護地球,然後去戰場支援的人。」六號說:「早期是利用科學方式改造人體,這種方法耗時費力,又需要磨練戰鬥技巧,所以很久才能培育出一個人。在培育的過程中,這兩任傳承者就住在月球基地上,直到前任離開參戰,留下的就開始繼續尋找、培養下一個傳承者。」
「這麼麻煩?」周寬咋舌說:「怎麼不一個找十個,十個找百個,弄個五次就有上萬個去打仗?」
「一來人才不易選擇,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改造,找十個往往會失敗九個。」六號說:「二來改造的過程需要大量能量,得長時間凝聚儲存,直到最後一任傳承者發現嗜能飛霧,並加以除去,他才決定更換傳承方式,培育出吳定岳,讓地球開始進入聚能文明;此後高手不須經過改造,能經過修練而產生,于是之后的傳承,就交由吳定岳處理,月球基地也就此作廢。」
「原來如此……」周寬也不是真的很在意,轉個話題說:「現在地球上高手都死光了,孟升差不多可以主導世界,又有李鴻幫忙,降低武學的事情應該沒問題了。」
「多謝你與李鴻的協助。」六號說:「十分感激。」
周寬正想多扯兩句,脖子上的通訊器突然傳來一聲訊息:「你在附近?怎麼跑出來了?我正要找你。」
「卓卡?」周寬哈哈大笑說:「你立刻以最快速度趕來,我快死了。」
「怎麼回事?」卓卡回答說:「我立刻過來。」
「沒內息,飛不回去了。」周寬說:「剛剛打了一仗,打到脫力,只剩半口氣。」
「唔……這麼辛苦?等會兒灌些能量給你。」卓卡說:「我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到,能撐這麼久嗎?」
「大概可以吧。」周寬說:「你這段時間跑那去了?」
「我本想去你說的地方看。」卓卡頓了頓說:「上次你說有大型跳躍孔的地方。」
「喔喔……」大概卓卡的航向被六號注意到了,難怪剛剛會這麼問自己,周寬笑問卓卡:「怎麼突然又回來了?倒是剛好來救我一命。對了,你剛說找我?有事?」
「半路上……發現柳玉哲的軀體。」卓卡說:「我想應該跟你說,就回來了。」
王哲?周寬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她畢竟聰明,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忍不住依著那記載尋去,她選擇將身軀留在那兒,終究會與自己遇上;卻沒想到,因為她的屍首,導致卓卡趕回救了自己一命……想到柳玉哲的音容笑貌、生前的點點滴滴,周寬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五章人生聚散(全文完)
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終於明白了……
一股能量化合著靈識散出虛空,在宇宙間自在盤旋,感受著宇宙間的生滅,天地運行的至理。不知道過了多久,這股靈識陡然間想起往日的點點滴滴,已然散入天地的靈識,起心動念間,倏然又再度聚合,迅疾地往地球飄去。
※※※
無元五七八年九月十二日
「議事長。」一個年輕人畢恭畢敬地走入寬大的房中,對著端坐在桌前提筆疾書的老者恭聲說:「南島軍區副司令王孝宗,恭候議事長召見。」
老者滿頭白髮整齊地往後梳,穿著簡單而舒適的黃袍,臉上雖滿是刻劃著歲月痕迹的皺紋,但筆直的腰桿卻可見得身體依然硬朗。他聽到年輕人的聲音,並沒立即反應,年輕人臉上卻一點不耐的神情也沒有,就這麼恭敬地佇立等候。
老者又寫了幾行字,這才緩緩放下筆,抬頭說:「請他進來。」
「是。」年輕人退了出去,隨即引入一個身著制式軍服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見到老者,立即深深鞠躬說:「議事長,孝宗來了。」
「坐。」老者微微一揮手,讓中年人坐入自己面前的座椅,跟著緩緩說:「孝宗,你家人都好?小兒子畢業了沒有?」
「多蒙議事長關心。」王孝宗連忙說:「犬子已在『領導教育班』畢業,現在正在『特殊教育班』上課。」
「嗯。」老者點頭說:「以後也想到聯邦工作?」
「還要議事長多多指點。」王孝宗有些諂媚地笑說。
議事長不置可否地微微點了點頭,跟著取過桌案上的一封公文說:「周司令調任在即,這件事你應該清楚。」
王孝宗眼中露出了喜悅,但表情卻不敢放肆,只微微點了點頭說:「是。」
就算他強抑喜容,又怎麼瞞得過在政治圈中打滾一生的老者?老者突然感覺有些煩悶,手往前一伸說:「這是你升任司令的公文,恭喜你了。」
王孝宗連忙站起,雙手接過公文,行禮說:「孝宗必定全力以赴。」
「很好。」老者雙目閉上片刻,這才睜開眼說:「你去吧。」
王孝宗臉上有些錯愕、有些惶恐,但仍不敢違抗,又行了一個禮,這才轉身而出。
老者也不是不知王孝宗的疑惑,這十餘年來,政府或軍區的高級長官就任之前,他都會在消息放出去之前,找當事人來談上一、兩個小時,已成一種慣例,如今日這般三言兩語就將人打發走,幾乎從未發生,難怪王孝宗又驚又怕的,不過也不用管他這麼多,就讓他擔心個幾個月就是了。
也許自己真的是老了。老者輕吁了一口氣,輕按了按桌旁的按鈕說:「參茶。」
「是,議事長。」回應馬上傳來。
過不了多久,剛剛進來稟告的年輕人端著一碗參茶走入,恭敬地放在老者桌前,一面試探地說:「議事長,吳副司令說錯話了?這麼快就讓他走了?」
老者目光閃過年輕人的臉,輕哼了一聲說:「告訴他,不用擔心。」
年輕人臉上的笑容頓時生出尷尬,連忙行禮退了出去。
這些年輕人越來越不象話了,為了一點小錢,探東探西的,個個都不是做大事的料子……老者正思索間,突然眼前一花,前方突然無端端出現了一個年輕人的身影。
老者心一驚,連忙往桌上的警鈴按去,霎時整棟大樓鈴聲大作,一群人往老者書房衝來,老者桌前更是在一剎那間閃出了一大片的強化玻璃,隔絕了老者與那人;只不過幾秒時間,門口已經沖入了一大群人,向著那突然出現的人影撲去。也不見那人有什麼動作,衝進來的護衛軍官一個個滾倒,他透過玻璃凝視著老者,目光中先是有些疑惑,跟著似乎恍然大悟,臉上露出明白的笑容。
老者一開始按下警鈴也是直覺反應,當玻璃將兩人隔絕之後,老者安心了些,這才定神望著那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看到年輕人緩緩露出的笑容,老者嘴越張越大。在那群軍官倒地的同時,老者猛然站起,訝異地喊說:「李鴻?」
年輕人露出笑容說:「孟升,你老多了。」
老者這一剎那幾乎是無法接受眼前的情景,他呆了半晌,這才注意到門口仍不斷湧入部隊,也不見年輕人出手,就這麼一個個往外亂滾。老者這才回過神來,大喊說:「通通住手,都出去。」
這一喊,那堆人可就都呆住了,疑惑地望著老者,老者臉色一凝說:「沒事了,都出去。」
老者既然下了這個指令,這些人不敢吭聲,一個個相互攙扶著往外走。然後,老者將玻璃放下,直往年輕人走過去,一面說:「真是你……你不是死了嗎?是我親手……封上你的棺……你恢復正常了?你身體不是已經……」
「說來話長,這不是原來的肉身。」年輕人目光四面望了望,微微一笑說:「過了多少年了?」
「你……」老者嘆了一口氣說:「你最後一次入定之後,已經過了三十五年。」
「原來這麼久了。」年輕人轉過目光說:「我幫你的那十年,有些事情不明白。」
老者有些不安地說:「那時……很多事情是不得已的。」
「我不是問那些。」年輕人微微」笑說:「我只是想知道周寬去了哪兒,是不是去找無祖了?」
「好象不是。」老者搖搖頭說:「他好象想去其他的世界逛逛。」
「原來如此。」年輕人點點頭說:「你一切都還好吧?」
「都……還好。」老者嘆了一口氣說。
「滿足嗎?」年輕人又問了一句。
「這……」老者呆了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年輕人也不多問,接著說:「我感覺到另一個時空流速不同的空間仍在戰鬥,如果你沒有其他的事情,我打算去那兒看看。」
老者一呆說:「你不多留一陣子?如今世界與之前大不相同。」
年輕人搖了搖頭,微微一笑說:「我精神雖然化入宇宙二十五年,但世界變化也大概知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我走了。」話」說完,年輕人就這麼倏然消失,也不知道怎麼離開的。
老者呆了半晌,這才緩緩走到桌后、跌入椅中,自己努力幾十年建立的新世界,換來的居然只是一句「其實也沒什麼特別」?老者不禁回想起過去這數十年來的點點滴滴。
當時謝棲與王崇獻一死,自己借著謝棲之亂為名,指示李鴻動手剷除科研合成人,直到科研型合成人幾乎滅絕,自己才出面收納殘餘的一些武裝合成人,成為自己的另一股實力。
而周寬歸來地球后得知李鴻修練斷情心法,卻不肯與自己碰面、聽自己解釋,只與吳耀久密會半日,再往聖殿走了一趟,便搭乘卓卡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當時天下紛亂,也沒時間注意周寬,自己參酌情勢下,決定隱瞞王崇獻也為巨魔軀體的事實,將他推崇為與謝棲搏鬥而亡的英雄,一方面藉此切入了西岸的政治圈、獲得西岸支持,二來又能避免托坦等大雲湖勢力復起,可謂一舉兩得。
不久后吳耀久與瑪莉安順利成婚,廢除新皇、無皇體制,吳耀久就任新無皇一世,而議事團則在自己領導下,展開新一代的議事政治。可惜數年後漸漸與吳耀久觀念衝突,最後使他自動退位,歸隱聖島,雖然有些無奈,卻也終於奠定了民主聯邦的基礎,直到今日。
如今自己權傾天下、言出法隨,但就如李鴻所言……自己滿足嗎?得到之前是十分期待,得到之後又如何?如今自己已經年近八十,又還有多少歲月可活?還要當「議事長」多久?
老者這麼思考了一夜,終於恍然大悟,當日開始安排退休事宜,以半年的時間擇定接班人、將各相關事務交卸,之後隱居賀如半島買弭城海濱豪宅,從此不再過問政治。
十六年後,老者於睡夢中安詳過世。
墓碑依其遺囑,只寫上最簡短的文字:
馮孟升,無元五○二年生、五九四年歿,享年九十二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