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琵琶弦動公主亂 明珠光照書生來
第一章：琵琶弦動公主亂明珠光照書生來
繾綣風隨美人意，半卷珠簾眼眸中。琵琶聲響斷續處，樓台遙遙接天空。
彈琴的是杜青絲，人們稱她為琵琶公主，公主琵琶多幽怨，但是公主的人生，卻是完美的。她的父親是當朝尚書令，因為她文靜優雅，端莊賢淑，被當今皇上封為義妹，他的父親喜歡兵器，尤其喜歡劍，在仗劍樓中，養了很多劍客，而杜青絲卻不喜歡寶劍，她帶著數不清的寵愛長大，對琵琶情有獨鍾，自創夢天下，和才子中書侍郎所創的簫音山莊成為文人墨客最嚮往的人間勝地。
每天都有很多人來請求她解決問題，每天她都能替很多人解決問題。
她不需要出去，自然有很多人找她；她只需要告訴別人，不用親自前往告訴，別人就會給她面子。她美麗，她自負，她冷漠，她高貴，但這些都不是他們來求她和給她面子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一曲琵琶人未來，萬眾影里風雲去。
會音功傷人的人很多，沒有幾個人能參悟到排山倒海的地步，據說她曾經為了京城大旱彈奏一曲，風雲變色，久旱甘霖。
她是寂寞的，高傲的，孤獨的，清冷的，令人仰視的。
落花有意借我情，寄託無名相思淚。
每到人來又去的時候，就如同花落花開的寂寞，總會引起觀看的人莫名的情緒傷動，人對於武功的參悟，和對於情感的把握，永遠都沒有盡頭，不但你沒有盡頭，我沒有盡頭，她也不會有盡頭。
小娟款款上樓，作為婢女的她是幸福的，她從一隻小麻雀，一個流浪的孤兒，變成夢天下里有名的丫頭，杜青絲的貼身侍女，她的思緒里無時無刻不在滿足，不一樣，感覺自然也不一樣。
小娟說：「又有一個人來求小姐辦事。」杜青絲停下彈奏琵琶，淡淡的說：「天色已經晚了，讓他明天再來。」小娟說：「這個人很急，說不惜一切代價，要找回他的記憶。」
「記憶？」杜青絲奇怪的說，「從來沒有人到我這裡來找尋記憶，他應該去找教書的先生，他們有一堆道理，關於人們的過去，記憶。」
小娟說：「但是他說你一定會見他。」杜青絲更加覺得奇怪，問：「為什麼？」小娟說：「他說你見了他自然就知道了。還說了兩句話，『子夜風舞清晨散，夢裡飄零黑牡丹』。」杜青絲略一沉吟，說：「這應該是一句話，你讓他來吧。」
一個黑衣的年輕公子走了上來，他的表情是寂寞而清冷的，像是這暮春的雨，帶著淡淡的風，他的眉毛濃烈而陰沉，鼻子堅挺而修長，面容剛毅，卻掩不住風塵倦容。
杜青絲說：「你要我幫你什麼，你願意拿出什麼作為交換？你是誰？」
年輕公子低沉的說：「在下羅清，找琵琶公主，是為了公主幫我找尋一段記憶。」杜青絲說：「恐怕現在只有用愛莫能助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對了，『子夜風舞清晨散，夢裡飄零黑牡丹』，好像說的是黑夜妖魅。」
羅清點頭說：「不錯，正是黑夜妖魅。」杜青絲淡然說：「你認識這個女魔頭？」羅清點頭說：「十二月初三的一個晚上。」杜青絲問：「一夜纏綿？」羅清說：「是。」杜青絲冷冷一笑，起身說：「你不必找我，你是被這妖孽纏身，沉淪墮落，不能自拔，沒有人能救你。」
羅清急忙說：「公主請聽我說完好嗎？」杜青絲轉過頭，看著羅清。羅清緩緩說：「我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排行十三，我的十二個哥哥姐姐，都在陰謀爭奪中送命，我也遭受過一百三十次不同形式的暗殺，數以千計的詆毀，栽贓陷害，我每天都生活在保護自己的勾心鬥角里，夜以繼日的練功學武，對付我的親人，這仗，雖然贏了，可是卻輸了人生，不管是在白天還是黑夜，我都在保護自己，用我的憂鬱，用我的永不停止的練習，我戴上面具，沒有人甚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內心到底在想什麼，好久沒有過快樂的滋味，不，是從來沒有過，就算是身在襁褓里，我也一樣遭受著各種來自家族的威脅。可是那一晚不一樣，和黑夜妖魅在一起的感覺，就是我多少次魂牽夢縈無法找到的感覺，她讓我忘卻一切悲哀，脫離一切煩惱，扶搖而上，羽化成仙。」
杜青絲淡然一笑，說：「你這種感覺很特別，至少從來沒有人如此表白過，我不是黑夜妖魅，這個世界上只有黑夜妖魅能夠幫助你。」
羅清搖頭說：「不，你也能，你的曲子，能夠把人帶到那一段記憶里，帶回故事裡。你的曲子，入人速，化人深，一定能夠感化你想要感化的人。」杜青絲說：「如果我的曲子有這麼大的魅力，天下還會有暴戾嗎，邪惡還能夠找到載體嗎？羅公子，不要再白日做夢了，請回吧。」
羅清依然坐在對面，紋絲不動，說：「難道你就不想一試？」杜青絲淡然一笑緩緩坐下，琵琶聲動，如泣如訴，如怨如慕，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羅清聽得黯然神傷，如同回到那一段陰影纏繞的歲月里。
忽然間峰迴路轉，風雷閃動，天雲中開，天女下凡，羽衣祥舞，翩然而來，玉人如夢，佳期恍然，輕解羅裳，一席纏綿，風流動心我去也，夢拍欄杆共誰眠？
羅清猛地一震，琵琶聲停。
他激動的說：「就是這種感覺，快樂的感覺。」杜青絲很快寫了曲譜，淡然說：「這曲《貪歡》可備你不時之需，就像達官貴人們用五石散迷惑自己一樣，你永遠脫離不了的，是現實束縛的悲哀，與其說是快樂，不如說是墮落，你根本不知道這兩的區別，一個讓人越來越快樂，一個讓人越來越墮落。」
羅清接過曲譜，手在空中，曲譜跌落地上，杜青絲輕輕一笑，「只有感官瘋狂的刺激，才能給你帶來短暫的享受，這是你在任何時刻都不可能遇到的，因為哪怕是在你睡覺的時候，纏綿的時候，你都會提防別人，恐懼是你生活的主題，防衛是你生存的意義，寂寞和封鎖便是你全部的空間，只有黑夜妖魅，用她瘋狂的舉動，把你身不由己的帶到一個完全屬於你的放縱空間里。我不是佛，不能渡你，我是人，幫你，就是害你。但是我從來不會拒絕別人，誰讓我們都活在這個世界上，誰讓我們都身不由己？」
羅清抱著頭，大叫一聲，跪下說：「我錯了，我不能留戀這種可怕的快樂，不能，絕對不能……可是，可是我該怎麼做，我生不如死，我不想活了，我……」杜青絲說：「人要死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之所以難以死去，是因為你根本不想，再不快樂的人生，也比死亡來得暢快，沒有人嘗過死亡的滋味，因為他們都在避免，你也一樣。」
羅清停下瘋狂的舉動，抬頭看著杜青絲，杜青絲說：「雖然你的力量有限，但是你仍然可以，可以盡你的力量，去改變這個世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當施於人。古人說：『窮而獨善其身，達而兼濟天下。』難道你就不能試著改變你的生活？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討厭勾心鬥角的可怕生涯，但是他們為何卻不得不堅持呢？難道這就是他們唯一生活的軌跡，難道就不能試著改變，所以，你需要改變你對生活的態度，你需要重新調整你的人生，用真心去幫助別人，用真誠去生活。雖然這很難，但是你總可以慢慢做到，如果你做不到，如果所有人都做不到，那人間便是地獄，便是無法拔出的深淵，無論你用哪種方式生活，都註定無法逃出悲哀、恐懼、失落、寂寞、痛苦和隨時面對的死亡。」
羅清頹然往樓下走著，杜青絲輕嘆一聲，「浮生百年都是夢，彈指風流彌足珍。」小娟上樓說：「小姐，明天去極岳山莊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杜青絲點頭輕說：「你辦事，我放心。」小娟說：「聽說明天請洞簫公子和小姐前去，是為了保護極岳山莊的一顆霽月神珠，這顆神珠有這麼大的魅力嗎？要小姐和洞簫公子親自前往。」
杜青絲說：「這樣也可以提高他極岳山莊的身價，極岳山莊說到底也是生意人，他們做夢都想巴結權貴，顯示實力，這顆神珠在我眼裡一錢不值，不過要保護它易如反掌，何樂不為。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其實說白了，叫我們前去，只不過是鐵莊主為了彰顯他的實力罷了，老規矩，我沒道理拒絕這些財大氣粗的主。」
小娟搖頭嘆說：「小姐每日東奔西走，也很累的。」杜青絲轉過身去，飄然掠過樓台，往卧房而去，輕聲說：「如今的天下，南北兩朝，哪有不累的人。」
說極岳山莊是南朝財富的聚集之地或許有些誇張，但是說極岳山莊莊主是南朝富一定沒有任何修飾。霽月神珠據說是佛家舍利，乃當朝名僧見空大師所贈，觀賞霽月神珠的大會，卻遠遠高過所有與之相關的包括山莊，神珠和大師在內的所有光芒。
人山人海，人潮擁擠。賓客滿堂，飲酒不絕。恍然一夢，東邊上月。
杜青絲在小娟的陪同下，隨同眾人一起到了樓台之上。小娟笑說：「小姐，洞簫公子在看著你笑。」杜青絲對著楚江天笑了一笑，楚江天過來說：「咱們又見面了，不知杜姑娘最近於音律上，是否有何心得？」杜青絲淡然說：「上次迎賓樓的剪綵儀式距今只不過才十天而已，還安排了幾天遊山玩水，難道這麼短短的時間，楚公子有了心得？」楚江天一笑，正欲說話，只見鐵正天鐵莊主和令郎鐵連已經上來，大家急忙過去說話。
鐵正天來到樓台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大聲說：「各位朋友，歡迎大家前來觀看霽月神珠，據說此珠是西域聖僧坐化成佛之後所留，人間不過兩顆，就算見上一見，也能延年益壽，帶來好運。極岳山莊承蒙各位朋友抬愛，大家給個面子，這才始有立足之地，所以奇物共賞，請元空大師替我們送上神珠。」
小娟奇怪的說：「不是說是見空大師嗎？怎麼變成元空大師了？」杜青絲說：「見空大師是當朝第一神僧，但是也是出名的清高，怎麼可能請動，這些俗務，豈能前來？元空就不一樣了，不但不清高，而且還很勢利，我早就猜到會是他了。」
只見一個中年和尚莊嚴肅穆的緩緩上來，一群年輕和尚在身後嚴整的隨從。
元空手上捧了一個托盤，托盤用紅布包著，紅布裡面高高的支架上一定是據說法力無邊的舍利，霽月神珠了。
鐵正天走了過去，輕輕掀開紅布，一時光芒萬丈，宛如夜明珠一般的光芒剎那閃過，萬眾唏噓，定眼看著那顆拇指大小的神珠，竊竊私語。小娟說：「這是真的舍利嗎？」杜青絲輕聲說：「我看這不像是舍利，倒真像是一顆夜明珠。」
話音未落，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琅琅書聲傳來，風中燈火搖曳，天上明月入雲。
所有的人都心裡一慌，只見高高的樓上，站著一個戴著面具的書生，那琅琅書聲，就是他手上扇子隨風擺動造成的恐怖的效果，並不是因為聲音恐怖，而是據說這聲音，可以帶來殺戮。
鐵正天怒說：「鬼面書生，你來得正好，今日我們借重舍利的力量，一定可以殲滅你，為天下除害！」說著只見四五個人影已經飄然飛了過去。
鬼面書生摺扇一抖，身影搖晃，飛身而來，殺過去的幾人紛紛跌落，不知死活。楚江天和杜青絲同時飛身而起，一個手執洞簫，一個手舞絲帶，將鬼面書生緊緊圍在當中。鬼面書生一把摺扇猶如神助，來去從容，根本不像是有意要衝破二人去搶神珠的樣子。
忽然間對面一個人影晃動，只見一個黑影翩然而舞，頃刻間來到元空大師身前，手上一抓，已經將明珠抓在手上，鐵連揮劍砍去，那黑影手上一動，一股勁力射出，長劍登時斷為兩截。
楚江天道聲：「不好！」人影已經朝著那黑衣蒙面人追去。
鬼面書生平靜的一笑，輕聲說：「琵琶公主，何必這麼賣命，後會有期！」杜青絲看著鬼面書生遠去的影子，心中怒極，她在背上一摸，琵琶頓時握在手上，使勁一彈，聲音隨風人遠去，借力飛過九重天，轉眼已經如影隨形，緊緊貼在鬼面書生後面。
鬼面書生大聲說：「公主何必這麼認真，你的錢也應該用不完了，沒有辦成事情，給人退回去不就是了嗎？」杜青絲說：「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信譽的問題，我琵琶公主的金字招牌，還沒有人能砸破，鬼面書生，你不交出神珠，我是不會放過你的。」鬼面書生說：「所以說你們就是這種賤命，學再高的武功，有再高的地位，也不過是別人的走狗奴才，學來何用，什麼時候你們才能自己作主，別作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杜青絲冷哼一聲，加快速度，怒說：「你這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狗賊，還不夠資格在我面前說這些！」杜青絲覺得自己是那種做什麼事情都要做到最好的人，至少在她的記憶里，別人提到她的時候，傳來的都是溢美之詞。
明月漸漸明朗，風聲依舊撲撲。人影隨風而動，轉眼千山飛渡。
滿山落紅伴誰舞，明月小樓兩孤獨。
鬼面書生落在山頂亭子上，自斟自飲，笑說：「霽月神珠不在我手上，我和你一樣，都是別人請來的，既然是請來的，就不要這麼認真，畢竟不是自己的事情。」杜青絲來到亭子里，伸手去搶他手上的杯子，說：「既然是請了我，那就是我的事情！」
鬼面書生手往後一縮，頃刻間兩人已經在空中過了幾招，杜青絲手上勁力十足，來去帶風，呼嘯如怒，然而鬼面書生動作優雅文靜，儼然以靜制動，絲毫不亂。杜青絲出到十數招，忽然手上揮動絲帶，向鬼面書生脖子上纏去，鬼面書生身形一擺，已然來到半天之上，冷靜的說：「象你這種養尊處優的小姐，心高氣傲，你以為天下的人，全都應該聽你的話嗎？你再固執，一意孤行，我決不輕饒！」
杜青絲怒說：「決不輕饒，我讓你屍骨無存！」說著琵琶在手，公主琵琶幽怨多，一曲彈畢鬼神嚎。滿天落紅午夜裡，十里風雷震九霄。
鬼面書生身形轉動，來到亭子里，端坐飲酒，任憑杜青絲如何彈奏，絲毫不動。忽然間聲音嘎然而止，琵琶弦斷，杜青絲翩然而落，立於亭外。
鬼面書生平淡的說：「你知道你為什麼敗嗎？因為你急於求成，因為你落於下風，平常，你們這些富家小姐們都高高在上，你們解決的問題，並不是靠你們的能力，而是你們的地位。」杜青絲怒說：「你胡說！」
鬼面書生說：「如果我真是胡說，會觸怒姑娘嗎？高傲的公主，你不該天真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無所不能，回去吧，這件事情別說你，任何人都無法挽回。」杜青絲問：「你拿舍利來幹什麼？你很需要嗎？那你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
鬼面書生說：「我拿來有什麼用？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有人要讓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顏面掃地，就是這麼簡單。」杜青絲冷冷的說：「你們這群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鬼面書生，我一定會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鬼面書生冷笑一聲，說：「這話，你可以留在大庭廣眾下說，對我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