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不嘆天下無豪傑 但憐英雄歲月催
第八回:不嘆天下無豪傑但憐英雄歲月催
我嘆了一口氣,問:「你相信命運嗎?」他輕聲說:「姑娘相信嗎?」我嘆說:「如果你不相信,為何連正眼也不瞧我?」他轉過身來,說:「我以為這樣對姑娘,並不尊重。我搖頭說:「我的命運就是給別人帶來不幸,我已經習慣了,我希望有一次例外,可是現在看來,並不能。我很想知道,在你這樣人的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平靜的說:「你是一個美麗的人。」我搖頭說:「你看到的不是我,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軀殼,而心裡的我,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對周瑜的感覺,他說我是知己,從看到我的第一眼開始,他的心裡,就從來不止是我的軀殼,說實話,他不忌諱和我牽手,和我擁抱,但是他從來沒有帶著男人的**來欣賞這一切,他看到的是我的心。
所以我覺得我和他是一種朋友的關係,儘管相處在一個營帳中,但是的確是朋友,我對他的敬仰不僅因為他是一個君子,而是因為他是一個能看到我的靈魂的君子。
或許命運就是這樣,既然如此,我要在這最後一段時間裡,陪他從最輝煌的時刻,走向死亡。
趙子龍是一個正直的人,正直的人對我的唯一看法,就是我這美麗外表下虛無蠻橫蒼白無力的靈魂。
也不知過了多久,船到了岸上,他說道:「姑娘現在可以自己回去了。」我轉身說:「好,沒有看到你英姿颯爽的殺敵,或許是我的遺憾,但是這一切,或許是你慶幸的事情。」我轉身離去,忽然聽到他的話,「姑娘,你對周瑜的維護,和我對主公的知遇之恩一樣,在下能夠體會。姑娘的內心深處,大義凜然、剛烈正直,不讓鬚眉,趙某佩服。」
我停了一停,沒有轉過身,我覺得我近乎喋喋不休的暗示或者刺激試探,其實都是沒有必要的,他說我只是美麗或者不但美麗而且剛強,這對於我來說有什麼意義嗎?我又不是一個虛榮的女人,其實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女人。
我繼續走著,一直穿過營寨,來到周瑜的營帳外,我心裡想:尚香一定是回去了,一定已經在籌劃著她的婚事,這個尚香啊,為什麼就那麼急躁呢,她回去是告訴吳國太,還是告訴孫權呢?劉備當然不會聽我的話,他又不是一個傻子,況且作為干涉者的我,和棒打鴛鴦有何區別,不對的應該是我啊。
裡面走出來一個看起來頗有仙風道骨的中年文士,三咎清須,很有古代名士的風流,大袖飄飄,大步離去。
周瑜走了出來,我驚訝的說:「難道你能聽出我的腳步?」他笑說:「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了,看樣子,是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我點頭說:「不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周瑜拉著我來到帳內,說:「是嗎?那此番前去,乃是悟道啊。」
我坐了下來,說:「看你的樣子,這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萬事俱備,可以放心玩了。」周瑜說:「哪裡能放下心來,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的時候,放心是最大的忌諱。不過不放心,也不影響我的心情。」我呵呵笑了起來,說:「心情,嗯,因為你還要宴請故人,所以心情特別好,不過那好像和我就沒什麼關係了。」正說著,果然報蔣干來訪。
周瑜拍拍我的肩膀,說:「你難道是天上下來的神仙?」然後披上斗篷,大步而去。我坐在床上,茫然的想著一些事情,這個時候,我感覺自己已經很難受起來。掀開帳簾,一陣寒氣襲來,我走在冰冷的時空里,望著浩瀚的星空。我知道一切都會如同雲煙一樣消散,但是我希望我經歷的每一個過程,都充滿美好的回憶,而不是帶著無可奈何的滄桑甚至無法了卻的悲哀,我詛咒這可惡的命運!
遙遠的地方似乎傳來一陣悠遠的琴聲,我忽然喜歡琴聲起來,我想自己能夠活在琴聲高潔的世界里,該有多好。
遙看著山上的燈火,我知道在這茅廬里,坐著一個叫龐統的人,我見過他的大袖飄飄,也可以想象他在曹軍中面不改色的遊說,這一切就如同我親眼看見一樣,沿著這個愉快的軌跡,走向命運悲涼的終點。
忽然身後傳來周瑜的聲音:「你怎麼一個人出來,天氣這麼涼!」我轉過身,他取下斗篷蓋在我身上,我才忘了我忘記帶披風出來了。
才回到營帳,他開始咳嗽起來,我要去請郎中,他卻說撐一撐也就過去了。我在炭火上煮沸了水,他趁熱喝下,稍微好了一點。
然而這咳嗽卻一直不見消退,他終於也開始喝葯,不過始終不見起色,不知是他太過勞累,還是太過擔心,這個時候,龐統已經讓曹操將小船連成了大船,他也已經找到了有東南風的日子,連環計已經無懈可擊,應該是高興的時候了,可是卻一直不見病情好轉,而且,有一天被人扶了回來,說是已經咳出了血。
我當時一驚,怎麼會這麼嚴重,我問他:「難道你還是不放心嗎?你不是說你學過一些天文常識,而且,日子不是已經差不多了嗎?」他搖頭說:「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病來如山倒,從來不生病的人,一當生病,就是重病吧,你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很好。」
我笑了一笑,我希望這是真的。
日子一天天接近,諸葛亮還在設壇祭東風,我想看看這陣仗,就給周瑜說出去走走,只見他在壇上神念鬼念的,看得我很好笑,我不想多看,就來到江邊,果然趙子龍在一艘小船旁邊等著。我走上前,說:「子龍雖然有萬夫不擋之勇,可是也沒有辦法對付大都督的三軍,其實諸葛亮要走便走罷了,我都能平安過去,難道還怕他過不去?」趙子龍屹立在那裡,這個時候他沒有說話,我笑了笑,說:「東南風就要來了,勝利也不遠了,你們的幸福,也在向你們招手了,恭喜你們。」
正說著,諸葛亮已經前來,兩人上了船,我笑說:「孔明先生這麼能幹,何不幹脆借一股風,就此飛過去,豈不省事?要我們第一名將帶著你走,豈不是浪費人才?」諸葛亮依然搖著羽扇,翩然上了船。
看著一葉扁舟緩緩而去,我轉過身來,只見周瑜站在我身後,我急忙說:「你的病好點了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他笑說:「沒事了,咱們的第一名將,估計心裡正在琢磨你的眼光呢。走吧,我知道你在生氣,氣我為什麼不當斷則斷,其實,這亂世之中,對手無處不在,保全自己唯一的方法就是強大自己,其實你我都知道,只不過,你覺得,我們這場鬥爭不公平。」
我點頭說:「不過你贏在胸襟氣度,不要想這些事情。」
那天他起來得很早,我一如既往的梳頭,在準備給他束上冠的時候,我的心忽然一抖,因為我看到了我手上的頭,那是從他頭上掉下來的,這麼多頭,像是針一樣扎在我的心裡,他的咳嗽,他的病情,使我不得不想象他得的是肺癌。
我渾身一顫,看著手上的頭隨風飄落,然後,我的淚水也隨風飄落起來,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顫抖,和我的心一樣在顫抖,這就是我的宿命?我給人帶來的災難,從他遇到我的那一刻,他就與我俱來了這樣可怕的命運!
他轉過身來,奇怪的說:「你哭了?」我看到我的淚水滴落在他的頭上,他伸手拭去我的眼淚,說:「這我就不懂了。」我急忙擦了眼淚,極力的裝著沒事的樣子,笑說:「沒有,我只不過想到,想到可惡的曹操今天就要敗了,心裡覺得很高興而已。我真是不爭氣。」但是我看到滿地的頭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拍拍我的手,說:「始終還是有小孩子脾氣,不要傷心了,我帶你出去走走。」天氣清朗,站在江邊,已經可以看到對面煙焰張天,似乎能聽到他們凄厲的呼喊聲。
我忽然說:「曹操真不應該殺華佗。」他問:「怎麼忽然想到華佗?」我說:「上次你病了這麼久,如果有華佗在,你肯定很快就好了,雖然你能指揮千軍萬馬,但是對付疾病,還是郎中好點。」他轉過身來,說:「赤壁戰後,大家就要奪取荊州了,只有佔了荊州,長江天險,才算牢固,進可攻,退可守。」
我點頭說:「理當如此。」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嬌笑傳來,「姐夫,多日沒見,有沒有想我呢!」只見孫尚香笑盈盈的走來,說:「可喜可賀啊,我回了次家,又偷偷跑了出來,呵呵。」我的心登時一抖,我知道這一切完了。
只聽尚香說:「這次多虧了孫劉能夠聯盟,接下來,大家也要共圖事業,你說呢,姐夫?」我趕忙說:「什麼共圖事業,你看這次劉備一定會放走曹操,說實話我們也不想曹操死掉,所以大家都心存忌諱。尚香,如果你理智一點,你應該明白,咱們三方,誰都不是朋友,一切只是利益的苟合而已。這次孫劉聯盟不過虛張聲勢,所有的事情,都是大都督在準備!」尚香說:「你在說什麼,我是說大家一起對付曹仁,就算咱們不是朋友,也要對付曹仁吧!如果不對付曹仁,咱們這次勝利等於就沒有勝利,佔領南郡、荊州,真正趕走曹賊,才是正道啊。」
我搖頭說:「尚香,其實你我都明白,我說過……」尚香冷冷的說:「你說過,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你憑什麼指手畫腳?我告訴你,在這裡,你還沒有資格說話!」周瑜立刻說:「好了,都別說了,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不管劉豫州是否對付曹仁,曹仁不對付,勢必會捲土重來,我懂得一鼓作氣,只是個中細節,還要和子敬商議,尚香,你快回去吧,你再出來,大家會擔心的。」
尚香說:「沒什麼啊,我不用你們照顧。」
我十分想勸動尚香,周瑜去商議事情的時候,我們兩個不約而同的來到江邊散步,我說:「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你終於考慮清楚了,那你知道這個可怕故事的展方向嗎?」尚香問:「難道你是神仙?」
我搖頭說:「我不是,我知道無論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是的,都督會打敗曹仁,而同時,劉備也會佔據荊州,荊州再也要不回來,劉琦會死去,甘夫人也會死去,你想要的,就會來到你的身邊,而我,最重要的是你姐夫,將會離開這個世界,整個東吳軍隊,有子敬當然不錯,但是畢竟,已經沒有了都督。」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說:「你不要危言聳聽,我怎麼可能相信你說的話?荊州是個險要之地,但是只要不落在曹操手上,那就是我們的。就算西楚霸王,也要拉出楚懷王來擁立,難道哥哥要自立門戶,讓自己成為天下群雄討伐的對象,這個時機根本不成熟。就算我在劉備身邊,如果一朝得勝,東吳是我的老家,難道我們會對東吳不利?何況,姐夫會因為怎樣死去?難道他不是戰無不勝?如果是在戰爭中死去,那,那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在這個世界上,戰爭還少嗎?除非,你真的是神仙,我就相信你!」
我搖頭說:「我不是神仙,因為如果我說我是,你會讓我騰雲駕霧,這些我都不會。我只是概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屈原,這不是說你愚蠢,而是在你現在,你認為這是一枚很好的棋子。但是對於你我而言,畢竟都是女人,我們都沒法了解權力,我們無法窺視男人們強悍的內心,而只能深陷在裡面。尚香,記住我的話,就算有一天你面對後悔的時候,至少在這一刻,你已經選擇過了,既然我們有過選擇,就永遠不要後悔。」
她冷冷一笑,說:「你我都是一樣,所以大家都為了自己男人,對不對?如果你嫁給姐夫,我不會說你什麼,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你也應該明白我的感受,而且,你不要把玄德和公謹放在一個敵對的位置,我們並不敵對。」
我能夠感覺到,儘管我們這次談話已經不再瘋狂,不再伴隨肢體的扭打,但是我們心裡的裂痕,卻是越來越大,她認為我喜歡周瑜,事實上我對周瑜的感覺,在我自己看來都不能排除「喜歡」兩字,我不知道如果我跌落懸崖的時候,看到的不是周瑜,而是劉玄德,我是不是同樣也會為他的命運和未來擔憂呢?
春秋無義戰,三國時候的戰爭,又有多少是正義的呢?我們這些戰爭中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談論正確和錯誤,談論公平和不公平?
我只有默默的站在周瑜的身後,每天梳頭的時候看著頭一點點的掉落,他的精神還是那麼的旺盛,我私下諮詢軍醫,讓他檢查一下都督的脈象,他們總是說脈象正常,我總是不信,可是卻又總是無可奈何,這個時候最有名的醫生是誰呢?如果真的是癌症,那麼就算是最有名的醫生,又能如何?
我找來《神龍百草經》,可是我的知識儲備實在是不夠,我根本就無法找到答案。
對付曹仁的時候,周瑜派甘寧攻城,結果被曹仁圍攻,周瑜帶著人前往救人,回來的時候,我看到他胸前中了一箭,血淋淋的,很是嚇人。
此時我已經具備了一些醫學常識,我幫他上藥,他笑說:「你是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我會中箭呢?」我搖頭說:「不是,常在戰場上的人,怎麼可能不生病呢?」他拍著我的肩膀,笑說:「我在想,這說不定是個好事,我就傳令下去,散步謠言,說我已經死去,這樣,曹仁必然輕敵。說實話,攻打曹仁對我們很不利,如果不是他們剛剛大敗,軍心散亂,我斷然不敢貿然攻敵,不過為了保證這次勝利的徹底,這個城,又非攻不可!」
我點頭說:「好,這是個機會。」這個時候我心裡有種奇怪的痛楚,我覺得這似乎在給我一個提前的溫習,像是排練一樣讓我感覺那一刻生死離別的難過。
滿目搖落招魂幡,未別生死已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