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斷刀
第八十二章斷刀
二月十八,西風。.
宜沐浴入殮安葬,忌出行入宅嫁娶。
今天不是望朔的日子,一大早高熲就和夫人賀拔氏就端坐在正廳,例行公事的等著三個兒子和媳婦的敬茶。等到第三個兒子高表仁帶著新婚妻子楊沫將茶盤端到夫妻兩個人的面前的手,高熲笑眯眯的從楊沫的手中接過了茶碗道:「好兒媳,昭玄待你可好,若是不好就來告訴我,我定然重重的罰他。」
楊沫不過十三四的年紀,聽見公爹這麼說,再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丈夫,羞得粉面通紅,她小聲道:「公子待妾身甚好,謝謝公爹記掛……」言罷就悄悄地朝著高表仁的身邊湊了湊,那鶼鰈情深的樣子不言而喻。
高熲見這對小兒女如此的恩愛,十分快慰,撫摸著鬍子大笑起來:「若先帝看到今日,定然會同微臣同樣開懷。」
一家之主都這麼高興,其他的人,不管是不是真心,也盡都跟著開懷而笑。
一個時辰后。
高熲愣愣的看著手裡的那個金絲織錦的盒子,過了片刻才連忙謝恩。
吳德明站在那裡,從袖子里抽出了一塊雪白的雲錦手巾,輕輕的按了按嘴角,又按了按額角,彷彿那裡有很厚的汗珠一樣。他笑道:「皇後娘娘還有句話帶給高大人。」
「啊,請總管儘管直說。」高熲也沒有起身,只是將手裡的錦盒交給了身後的賀拔氏,連忙又磕頭行禮。
「皇後娘娘說,雖然陛下登基已經翻過了一個年頭,可是算來,不過半年的日子。近些年來,百姓的日子逐漸好轉些,可終究不如意,所以,這給高僕射的禮到底有些薄了,還請高僕射見諒。」吳德明清了清嗓子,一臉的笑容可掬,透著說不出來的親切。
高熲看了看那院子里的絹、帛五千匹、珊瑚、玉器、珠寶無數,而錢也有一百萬,除此之外還有良駒數匹,這麼厚的禮還不是普通的大手筆。俗話說無功不受祿,這樣大的禮如果是先皇所賜,他不會有半點的猶豫,可是這些禮卻偏偏是當今聖上所賜,他總覺得如鯁在喉,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而聽了吳德明的話,他也只有虛應的笑笑。「臣謝主隆恩。」
「既然高大人沒有什麼事的話,老奴就回宮復命去了。」吳德明用那條雪白的手巾又擦了擦了額角,打算轉身就走。
高熲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讓人拿了二十兩銀子,塞進了吳德明的手中:「有勞大總管了,這點錢,還望給總管買些酒吃。」
吳德明假意推脫了一下,也就放了起來,滿臉的笑意,這才真心實意的告辭。
高熲沖著吳德明拱了拱手,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快步走上前幾步,低聲道:「大總管,請留步。」
「高大人還有何事?」
「大總管,我想問下,這裡東西有哪些是陛下賜的,有哪些是皇后賜的?」高熲心裡還是對那個在上塵的宴會上皇后那咄咄逼人的問話和高深莫測的微笑十分的忌憚,這個皇后在做太子妃的時候除了長得漂亮些,並不見得有多麼的特別,可是那日給他的感覺卻和原來決然不同。
「哦,這個啊,好像這院子里這些都是陛下賞賜的,皇后只是說,她沒什麼遠見,就不給陛下添亂,不過那隻錦盒是皇后親手交給老奴的,囑咐老奴一定要親自交到大人的手裡,就不知道這是皇后還是陛下送的了。」吳德明指了指那個還在賀拔氏手中捧著的金絲織錦的盒子笑了笑。
「下官還想斗膽問一句,這盒子里是……」
「這個老奴怎麼能知道?大人真是太抬舉老奴了,陛下娘娘送的東西,老奴只是奉命送出來,至於要送什麼,老奴不過一個跑腿的奴才如何能了解?告辭了。」吳德明說完拱拱手,不再等高熲繼續問話,轉身帶著一眾宮人回宮復命去了。
高熲目送著所有人離開以後,這目光才最終落在了那捧在賀拔氏手中的盒子。他走了過去,輕輕的接了過來,一臉的嚴肅。
「老爺……」
「啊,夫人,這東西,你收下吧,給三房裡多少添置一些。」高熲抬起頭,看著賀拔氏微笑著吩咐了一聲,就捧著那盒子朝著書房走去。
進了書房,他囑咐了讓人不要進來,就緊緊關上了房門,落了栓。
捧著那金絲錦盒走到到了案幾邊上,高熲將桌子上的紙筆收到了一邊,小心翼翼的將那錦盒放在了案几上,坐了下來。這盒子裡面到底是什麼?加官進爵的聖旨?還是比那院子里還要豐厚的賞賜?沉思了很久,高熲都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猜到最終的答案,他無奈的搖搖頭,放棄了繼續亂猜,這才緩緩的打開了錦盒。
事實證明,高熲並不了解當今這對高高在上的夫妻,在盒子裡面的不是聖旨,不是官職,不是珠寶,只是一把有些陳舊的腰刀。
可就是這把腰刀震得高熲幾乎從椅子上跌倒了地上。他只覺得自己滿目金星,腦子一片空白,口乾舌燥,半天都沒了呼吸。
半晌后,高熲從盒子里將那把腰刀顫巍巍的抱了出來,貼在了面頰上,老淚縱橫。「先帝,先帝啊!」
他兀自哭了一陣子,才擦乾了眼淚,仔細的端詳起那把陳舊的腰刀來。他的手指從刀柄一直慢慢的輕撫到了刀鞘,長長地嘆氣,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先帝,這麼多年了……這刀為何又會回到老臣的手裡,先帝啊,難道,難道您在怨老臣嗎……」
一個晚上高熲就這樣摸著刀停一氣,哭一氣,眼前都是自己和先帝從周朝再到大隋開國再到先帝駕崩,這過往的日子歷歷在目,直到夜深的時候他才算是歇住了。他擦乾了眼淚,咬咬牙,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臉的視死如歸,緩緩拔開了刀鞘。
頓時,他目瞪口呆,那把陳舊的腰刀也從他的手裡咣當一聲掉到了地板上,在昏黃的燭光下,一把已經只剩下小段的斷刀躺在地板上,那斷口上閃爍著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