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們相愛了半年。
春天,傑斯幫葉羽寧買了一架鋼琴。不營業時的酒吧里,經常可以聽見琴聲,以及她清透明亮的歌聲。
傑斯酒吧的每個角落幾乎就是葉羽寧寫歌的靈感來源,甚至連巷子的流浪貓偶爾跑進一樓後院,她都會幫它寫一首歌。
以前在學校和樂音社的團員玩音樂時,葉羽寧經常會夢想舉辦萬人空巷、絢麗無比的演唱會,有時甚至連睡覺都會因為太過渴望而夢見。但和傑斯相愛之後,她覺得演唱會即使只有他一個人來聽也可以,她可以永遠只為他一個人唱歌。
漸漸地,她不再抱怨被經紀公司冷凍。後來她越來越少提到這方面的事,甚至還有一種甘於目前這樣,和他一起靜靜的生活。
但葉羽寧不敢把這種想法告訴傑斯。
凌晨三點酒吧工作結束,她有時會告訴傑斯想回自己小小的套房,讓他保留一些獨處的時間和空間。她試圖了解傑斯偶爾只想一個人生活的感覺,不想讓傑斯覺得她黏得太緊。
相愛的時候,因為年齡和想法的差距,葉羽寧提醒自己不可以任性,不吉以小家子氣,不可以表現太活潑頑皮的樣子。她想要變得成熟穩重一點。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迎合他。
即使已盡量小心,當夏天來臨,他們之間還是發生了一次比較嚴重的衝突。
陽光西斜的午後,傑斯在書房上網,葉羽寧在廚房做好早餐,去書房叫他下樓吃東西時,看見他的電腦熒幕出現世界地圖,她問他有關夢想這個話題。傑斯指毒害地圖跟她說:「我一直想去陌生的酒館打工兼旅行,先坐飛機去美國,然後到古巴,點一杯「海明威老爹」。你看過老人與海這本書嗎?」
「沒有,好看嗎?」她搖頭。
「嗯,還不錯。海明威老爹是一咱雞尾酒,說不上特別好喝,不過是寫這本書的作者最常喝的一種酒,所以我想去那裡喝一杯。」
「就這樣?你的夢想就是去古巴?」
「還有別的地方,再是秘魯,然後沿著安地斯山脈去智利,再到阿根廷,坐破冰床去南極。現在旅行社已經有一些前往南極的旅遊行程,他們會控制去的人數,帶你去無人島看企鵝,要你安安靜靜留在島上,不能發出噪音影響企鵝的生活。」
「那你會帶我去嗎?」葉羽寧懇求地問他。
「帶你去,就不是夢想著單獨一個人的旅行了。」傑斯沒什麼表情地回答她。
當下,葉羽寧悶不吭聲,之後,又生了他好幾天悶氣,每次看見他,心裡就冒出問號——為什麼你旅行不帶我去?
說穿了,是不是他根本沒那麼愛她?結果一個問題衍生出另一個問題,源源不絕冒出來,猜疑到最後,葉羽寧隱隱約約感到有一天傑斯終究會離她遠去。
那一瞬間,她非常傷心,傑斯卻不為所動,即使只是暫時討好她,敷衍她,他還是不願改口說出要帶她一起旅行。
星期四放假日,葉羽寧和傑斯冷戰,一個人待在處的小套房。其間走路去街上匯款繳這個月的房租,心情很煩悶,打電話給梁子桐,結果兩個女生相約一起吃晚餐。
在一間專賣咖哩的餐廳,葉羽寧吃燭烤咖哩飯,梁子桐則吃香煎海鮮咖哩,因為想忘記煩惱,所以葉羽寧大口吃著香噴噴的咖哩飯,專心到幾乎一句話都沒說。
去年,當葉羽寧和傑斯在一起,梁子桐就知道了,是葉羽寧主動打電話跟她說的,她聽到之後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出於某種直覺,她覺得傑斯會喜歡上葉羽寧,卻忍不住跟葉羽寧說:「傑斯不會劈腿,走在街上不會去瞄那些穿得很辣的女人,可是,他其實把愛情放到很後面。」
這句話葉羽寧一聽就懂了,她跟梁子桐說:「他就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對嗎?」
「沒錯。」
那次在電話里聊傑斯,兩個女人一下子拉近了心的距離,之後,有幾次約出去見面,她們反而很少再談到傑斯。
直到這次,葉羽寧找梁子桐出來聊天,吃飽之後,她拉著梁子桐去逛街,兩個人到開架式化妝品去試口紅和眼影,她忽然問梁子桐:「傑斯曾說過他想去旅行嗎?」
「當然。他一直想坐破冰船去南極看企鵝。」梁子桐在手背上試擦橘色口紅,發覺很不顯眼,又把試用品放回去。
「他有說要帶你去嗎?」葉羽寧鬱悶地問。
梁子桐微笑瞟她一眼。「怎麼可能。」
「呃,真是可惡的男人。」葉羽寧忍不住低咒,然後很疑惑地問:「你們沒有為了這個吵架或冷戰嗎?」
「沒有,沒什麼好吵的。想看企鵝,動物園就有了,何必跑到南極去?」梁子桐笑著說。
葉羽寧忍不住羨慕起梁子桐的高EQ,她就是沒辦法這麼成熟圓融地放過傑斯。
「後來,有一次去加拿大,在飛機上看到極光,是我老公帶我去的。」
「真好,他很寵你。」葉羽寧試擦紫色的眼影,覺得還不錯,就買了。
「對呀。」梁子桐看著鏡子里的葉羽寧,覺得她的雙眼皮很深很漂亮,讚嘆不已。
「其實,傑斯對我也很好,他幫我買了一架鋼琴。」葉羽寧忽然說。
「那就不要再不開心了,反正他又不是馬上要去旅行。」
結果,傑斯的話題很快就聊完了,她們分別買了睫毛膏和眼影,開開心心去吃義大利手工冰淇淋。
在冰淇淋店,葉羽寧偶然遇見小合,小合買了好多冰淇淋正在結帳。自從被經紀公司冷凍,她和小合,蔡哥已很久沒有聯絡了。
小合見到葉羽寧很是驚訝,高興之餘,忍不住還恭喜她說:「聽說你和經紀公司解約了,馬上就有唱片公司和你簽約。你知道嗎?我最近也換到那家唱片公司當宣傳助理,以後我們一定有機會一起工作。」
「解約?」葉羽寧一臉錯愕。「沒有吧,我……」
「我的消息來源不會錯的,我有朋友在企劃部工作,她們都誇你送來的Demo帶很好聽,大家都看好你,說你寫的歌會引起新一波的流行喔。」
「可是,我沒有寄Demo帶給唱片公司。」葉羽寧越聽越糊塗。
然而,小合結完帳,急著要把冰淇淋送回公司給她的同事和歌手吃,很快就離開了。
梁子桐望著困惑的葉羽寧,隨即說:「應該是傑斯做的,這像是他會做的事。」
「是嗎?」葉羽寧問。
「嗯。傑斯的溫柔是很實際的,他會安排好一切,不讓你的生活有任何顧慮和憂愁。」梁子桐這麼說,卻沒告訴她,只是傑斯不保證會永遠跟她在一起就是了。
「沒錯,他確實是這樣。」葉羽寧忽然沒那麼想吃冰淇淋了,很想立刻沖回酒吧去找傑斯。
原本要在店裡吃冰淇淋的,但梁子桐似乎很了解葉羽寧的心情。兩人分別買了一些冰淇淋,決定各自回家,帶回去和心愛的男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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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傑斯在處理流浪貓的問題。
因為葉羽寧習慣買貓罐頭餵食後院巷子里一隻擁有虎斑花紋的流浪貓,結果那隻貓經常固定時間跑到一樓晒衣服的後院等食物,假如一天沒喂它,它就會整天都發出可憐兮兮的喵喵叫聲。
午後,傑斯喂它吃了貓罐頭,它吃完之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跳上圍牆,緩步走開,反而眼神無辜地想跟傑斯進屋。
傑斯暗叫不妙。他對貓毛過敏,還同伸手抱它出去,就頻頻打噴嚏。
後來,只好打電話問有養貓的璩烈該怎麼辦,璩烈反問:「你要養它嗎?」
「我對貓過敏,怎麼養?」
「你的小女朋友呢?」
「她有點迷糊,給她養,不就變成都是我在照顧。」傑斯說。
結果,還是璩烈過來處理。他初步觀察那隻貓之後,對傑斯說:「它應該是懷孕了,懷孕的貓比較溫馴,它可能需要有個安穩的地方才會想進屋裡,先送進動物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
於是,璩烈和傑斯帶貓去動物診所檢查,經過滅蚤、體檢、驅蟲、治皮膚病等過程,璩烈決定暫時收養它,等小貓生出來之後,再看看有沒有朋友要領養。
晚上,傑斯約了霍磊明和璩烈一起吃飯,三個男人去日式居酒屋吃飯。結束之後,傑斯獨自騎重型機車回家,在靠近酒吧的街角遇見葉羽寧,她提著冰淇淋,很快樂哼著歌。
傑斯的摩托車停在葉羽寧前方不遠,認出是他,她的笑容格外燦亮,朝他沖了過去。
「是你,對不對?是你!」葉羽寧以食指戳傑斯的胸膛,甜蜜笑著問。
「什麼?」傑斯跨坐在機車上,脫掉安全帽,凝視著她,疑惑地問。
「是你寄Demo帶給唱片公司的嗎?上次你帶我去你朋友家錄間,跟我說只是為了好玩,其實你都計劃好了,對嗎?」葉羽寧眼眸含笑,不停地追問。
「你已經知道了?唱片公司打電話給你了嗎?」傑斯一臉疑惑,因為他私底下幫她找了新的經紀人,約好下星期四會淡新約,這件事他都還沒跟葉羽寧提。
「我遇到以前經紀公司的助理,她跟我說的。」葉羽寧臉龐浮現興奮的神采,痴痴開心地笑了。「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好像作夢喔。」
凝視她美麗的表情,傑斯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但是,我還是不了解為什麼原來的經紀公司願意和我解約。合約不是說解約的話要好幾百萬嗎?傑斯,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葉羽寧歪著頭,微帶困惑地問。
「我也不清楚,呃,可能是……應該是唱片公司幫你解決的吧。」傑斯眼神有些閃爍,沒有詳細說清楚,很簡略帶過就轉移話題。
「你買了什麼,是冰淇淋嗎?」他瞄了她提的東西一眼。「不吃,快融化了吧?」
「對,我都忘了!」葉羽寧靈巧地跨上後座,甜蜜地抱著傑斯的腰,還不忘用報復的語氣說:「以後我要是在南極開演唱會,唱歌給企鵝聽。」
「會吵到它們吧。」傑斯不忘嘲弄地提醒她。
「我會唱得很小聲,而且還會在每個不同地區的冰山上留個位子給你。」葉羽寧開玩笑地說。
「是嗎,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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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星期四,傑斯帶葉羽寧去唱片公司和新的經紀人會面。
新的經紀人叫黎心婕。傑斯透過朋友打聽過,她在演藝圈是非常專業的經紀人。初見面,她講起話來俐落簡潔、條理分明,光是收集葉羽寧過去兼職平面模特兒的簡報就有一整疊。
「我會先安排給她兩支CF廣告的試鏡,還有一部偶像劇也正在洽談中,唱片公司這邊是已經確定會和她簽兩張唱片約,這是合約的內容,請你們過目一下,有什麼意見可以一起討論。」黎心婕對他們說。
現場除了傑斯和葉羽寧,傑斯還特別請他的橄欖球隊隊友霍磊明過來。由於他是律師,可以詳細替葉羽寧審閱合約內容。
「除了版稅太低之外,其它條文都在合理範圍。」霍磊明看完之後說。
「別忘了,她是新人,白紙一張,誰也不認識她,我還需要花時間好好栽培,這樣的版稅在業界來說不算低。」黎心婕耐心解釋。
「傑斯,你們認為呢,可以接受嗎?」霍磊明詢問。
見葉羽寧就要點頭,傑斯趕緊握住她的手,要她一句話也別說,然後問:「我們到外面討論一下,這裡有可以抽煙的地方嗎?」
「外面陽台玻璃推出去就可以。」黎心婕說。
葉羽寧困惑地看著傑斯,他迅速拉她起身,兩人走過出去,剩下霍磊明和黎心婕繼續討論。兩人你來我往,互為自己這方作辯解,最後還是稍稍調高了版稅。
等到他們討論結束,傑斯才帶葉羽寧進來。簽完約,這場聚會算是圓滿結束。
夏初,台北的陽光如烈焰灼地。
葉羽寧兩支CF廣告片已上市,一支是水果味的飲料廣告,另外一支是女性生理用品。首播的當天,傑斯和葉羽寧還特別小小慶祝了一下。
原本以為實現了夢想,生活也會變得更順利,卻沒想到傑斯替她按排好一切,卻要悄悄放手。
夏初,葉羽寧離開台灣本島,飛到離島澎湖去拍偶像劇,一拍就是三、四個月,中間劇組一直沒有放揟,好不容易盼到一天假期,葉羽寧一訂到機票就飛回台北找傑斯。
夏季正悄悄離去,葉羽寧到傑斯酒吧時正好是午後,傑斯一個人在地下室的餐廳吃早餐,聽見開門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葉羽寧像一隻青鳥飛撲進他懷裡。
才一個夏天,她變得更瘦了,但整個人神采奕奕。傑斯很驚訝,她也高興地問:「戲殺青了嗎?」
「沒有,但劇組放了兩三天的假。」因為想見他,葉羽寧不惜說謊。
而這一天,是他們相愛以來幸福時光的縮影——
他們一起吃午後的早餐,趁著陽光正好,散步到球場曬太陽。由於傑斯還沒聘用新的服務生,晚上葉羽寧就留在酒吧幫忙。
後來,他們在凌晨三點打烊的酒吧清掃,空氣中飄浮著檸檬清香清潔劑的味道,他們靠在閃爍燈光的吧台接吻。
然後一起沖澡、做愛和睡覺,在清晨的微光中。
然而,早晨九點突如其來的電話毀了葉羽寧心中小小的幸福。劇組急著要拍戲,黎心婕卻到處找不到葉羽寧,打電話過來詢問傑斯。
聽說葉羽寧窩在那裡,黎心婕將睡眼惺忪的傑斯臭罵一頓,氣急敗壞地命令葉羽寧立刻回澎湖。
搞什麼!掛完電話,傑斯沖回卧房去叫醒葉羽寧,送她去搭飛機的路上,把她狠狠罵了一頓。
「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責任感!所有人都在等你一個,你只是一個新人,沒資格學人家耍大牌,還敢對我說謊!」
葉羽寧被罵到畏縮了一下,好半天才委屈地說:「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們很久沒見面了嘛。」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那是工作,不是你說走就可以走的!」傑斯沒睡飽,一肚子火,始終無法氣消。
一路上,兩人沒說多少話。去到機場,發現沒辦法立刻登機,必須等候補位,傑斯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葉羽寧討好他,去買咖啡,傑斯不肯喝,嚴厲地說:「你不要一直給別人添麻煩,幾歲的人了,已經不是個小女孩,為什麼我每次跟你說的,你都沒聽進去?」
葉羽寧垂頭坐在位子上,忍不住猛掉眼淚,委屈地說:「我只是很想見你,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氣?」
「工作有工作的態度,你完全不負責任,我根本不願意和這樣的你在一起。」傑斯冷冷撂下話。
當場葉羽寧被罵到臉色僵住,不知道該說什麼,默默擦掉眼淚。由於她做錯在先,只好低聲下氣地說:「傑斯,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這樣。」
面傑斯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忽然深深地嘆氣。
她就像是放出去的鳥,前方是廣闊的天空,他絕對不能讓她頻頻回頭,捨不得飛走。未來的事情很難說,當她站在耀眼的舞台之後,沒多久,她的生活有了重心,就不會再這麼依賴他了。、
而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這些事情,傑斯已經想過很多遍了,只是一直不想那麼早就跟她說明白,現在不得不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小寧,聽著。未來我們不一定會在一起,現在有好的機會,你要把握,我不會一直在你身邊叮嚀你,你懂不懂?」
葉羽寧抬眼直盯著傑斯,他臉色沉重冷凝,輪廓異常剛硬,表情深不可測。她害怕到心抽痛著,低聲問:「我不懂,傑斯,你跟我說這些要做什麼?」
「我想了好一陣子,我們還是分手比較好。」傑斯說完,就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
她什麼都照他的意思去做,偶爾脾氣不好,衝動行事,會鬧意見,但她以為只要用心、願意努力,她還是可以跟上他的腳步、他的想法,去沒想到……
葉羽寧哭到泣不成聲,把頭靠在他寬厚的肩膀,摟著他不願意放開。
「我這麼愛你,為什麼你還是要離開我?不要分手,不要分手好不好?」
傑斯沒有回答葉羽寧,沒有向她解釋那些其實是她應該離開他的理由,只是安靜地安慰她,直到她的情緒平復。
然而,直到葉羽寧坐上飛機,傑斯還是沒有收回兩人分手的話,讓獨自坐上飛機的她,凝視著窗外,不停地哭,卻越飛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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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葉羽寧以為能夠順利和舊的經紀公司解約是好運降臨,她並沒有細想其中的關鍵。
事實上,是傑斯湊錢替葉羽寧擺平的,她才能順利和新公司簽約。這就算了,由於蔡哥的經紀公司有黑道背景,事後蔡哥越想越不甘心,曾派幾個混混到傑斯的酒吧鬧場,這樣的事情傑斯也沒有告訴葉羽寧。
幸虧黎心婕經紀公司的後台也很硬,蔡哥還不至於派人騷擾葉羽寧。
結果,酒吧鬧場的事件被傑斯以前橄欖球隊學長知道了,學長是市政付的高官,動用了政商關係才擺平。
不知道為什麼,傑斯開始對酒吧的經營變得意興闌珊,有一陣子,他只要閉上眼睛,彷彿就可以聽到葉羽寧斜倚吧台對他說話、聽到她唱歌。
提出分手,對他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也不是毫無感覺。
沉澱了好久,傑斯決定關掉酒吧,動身去異地旅行,這一年秋天,他剛好三十歲。
酒吧營業的最後一天,傑斯請來他所有的朋友,大家一起喝酒,一起狂歡,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在喧囂狂鬧的氣氛中落下暫時別離的句點。
劇組殺青之後,葉羽寧就回台北錄製新專輯,偶爾提起勇氣和傑斯聯絡,他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有過幾次想到酒吧找他的念頭,但都被他在電話里拒絕了。
突然,傑斯約她見面,卻是酒吧最後一天營業。她得知消息的剎那很錯愕,然而心中卻隱約有著兩人遲早會分離的預感。
這天,傑斯看見葉羽寧出現,顯得特別高興,不願讓她到廚房幫忙,直喊:「你是客人,坐著喝酒,要喝什麼都可以。」說完傑斯隨即走進他的朋友圈中,快樂地喧鬧聊天。
葉羽寧獨自坐在吧台前喝紅酒,認識的人知道她即將出專輯,都來向她道賀。
「謝謝,謝謝。」她不斷地說謝謝,可是卻不敢跟大家說,她寧願只唱歌給一個人聽。
為什麼傑斯不再愛她了?葉羽寧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相愛的日子,葉羽寧曾好幾次要傑斯對她承諾,說一次「我愛你」就好了,但不管她用輕鬆調笑的語氣或哀求懇切的語氣要求他,傑斯都不肯說。有幾次,他對著她聽不見的左耳訴說細語,她偷偷藏錄音筆把話錄下來,有一次終於錄到他對她說愛。
表面上,傑斯卻始終不願承認。
而現在,對他來說,他們的愛情像無足輕重的過往雲煙,隨時可以拋到腦後。知道傑斯即將出發遠行,葉羽寧沒有和他說再見,害怕被其他人看見她勉強歡笑背後的淚水,最後選擇落荒而逃。
然而,葉羽寧心中充滿了不舍與不甘心。
獨自站在街角,彷彿又回到當初遇見傑斯的那天,她一直沒有離開,直到傑斯酒吧的霓虹燈招牌熄滅。燈光在秋高氣爽的午夜就這樣暗了,像是有人在她眼前遮上一塊黑布,讓她什麼都看不見。
最後,葉羽寧奔跑著離開,她氣傑斯這樣對她,她好氣他……
隔了一個月,就在她以為傑斯已徹底結束之後,竟荒謬地發現自己懷孕了。
而傑斯就這樣無牽無掛地出國,他總認定自己的比較成熟。他是對的,然而,千算萬算,他又怎麼料到她會懷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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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婦立科醫生說:「小姐,你懷孕了。」
葉羽寧整個人暈眩了一下,不大能思考地愣在當場,心情既不錯愕,也不感傷,腦中一片空白。
倒是帶她去看診的黎心婕錯愕又憤怒!
「什麼!懷孕?醫生,你有沒有搞錯?」黎心婕再三詢問,只見醫生篤定的表情,身為經紀人的她簡直當場要崩潰!
唱片專輯都快錄製完成,宣傳計劃也都擬訂妥當了,她旗下即將要拍片的歌手卻未婚懷孕,簡直晴天霹靂!
由於葉羽寧是單身,醫生提醒她是否要生下胎兒要趁早決定。否則懷孕周數過長,日後施行手術會增加風險。
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冬天,台北慣常的雨季尚未來臨。黎心婕帶著面色蒼白的葉羽寧回到她小小的套房,兩個女生在套房裡安靜對坐,許久,葉羽寧沒開口說話。
黎心婕心情煩燥,卻沒有催促她的意思,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綠茶,倒朝暉杯子里放入微波爐加熱。
啜飲好幾口溫熱的綠茶之後,葉羽寧才緩緩開口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原本以為工作太繁重,壓力太大,生理期才會變得如此紊亂,沒想到竟然是懷孕。
黎心婕靠在桌緣凝視著六神無主的她,搖了搖頭,條理分明地說:「我也是女人,不會為難你的,現在決定權還是在你。如果考慮生下來,唱片的宣傳期就正好是你懷孕大肚子的時候,公司不可能同意花大錢做了專輯,卻落到被八卦記者攻擊的份,專輯只能暫緩。不過,如果你不打算生下來,我也會盡全力照顧你,當然專輯會按原先計劃推出。」
葉羽寧低頭不發一語,陷入難以決定的長考。假如傑斯在她身邊,他就會知道該怎麼處理,為什麼這種事情偏偏發生在分手之後?
不過,傑斯的態度很明確地表示未來不想結婚生子,就算現在去找傑斯,有用嗎?更何況,他那樣毅然決然提出分手,葉羽寧始終無法釋懷。他已經動身出國旅行,根本沒有留下聯絡的方式,就算現在回頭去找他,要去哪裡找?
未來那麼漫長,葉羽寧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有沒有能力扶養小孩。
然而,如果決定拿掉腹中的胎兒,雖然能實現發片的夢想,卻有違她的信念,不要說去行動了,就連說出口她都做不到。隔了好久,葉羽寧臉色越來越凝重,心情卻反而平靜了下來,終於鼓起勇氣說:「心婕,我、我真的很抱歉,我還是想生下來。」
說完,葉羽寧忽然掩面哭泣,黎心婕見狀,也覺得鼻酸,忍不住抱住她安慰。不久,葉羽寧激動的心情緩緩平復,黎心婕才問:「要不要我幫你和傑斯聯絡?」
葉羽寧猛搖頭,悲傷地說:「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幫你聯絡看看。」黎心婕安慰她。
上個月,黎心婕聽說他們已經分手,當時她完全贊成,沒分手之前,老實說,這件事情她跟傑斯提過好幾次,葉羽寧出片前後都是事業的關鍵階段,最好不要受到感情的牽累。
傑斯似乎聽進去了,她很認同傑斯果決提出分手的做法。畢竟葉羽寧還年輕,愛情太容易讓她分心,葉羽寧是她目前經手的藝人里最有才華、也最有潛力的,現階段,本來就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工作和事業上。
然而,懷孕、養育小孩這咱事難免會阻礙葉羽寧的事業發展,黎心婕雖然感到扼脫,但她不是那種缺乏人性、勢利眼的經紀人。每個人都有權利擁有自己的人生。既然葉羽寧已經決定生下小孩,黎心婕還是會尊重她的決定,並且儘力幫助她。
後來,經過多方考慮之後,黎心婕設法要和傑斯取得聯絡。
到處詢頭號了好幾個月,黎心婕一直無法聯絡到傑斯,周遭認識他的朋友只知道他飛往美國邁阿密,之後就不知道他的落腳處。
葉羽寧待產期間,唱片計劃不得不暫時停止,為了生計,葉羽寧透過黎心婕的安排,遠赴上海的電台當DJ,過了幾個月,小孩順利出生,也就一直留在上海工作。
等到葉羽寧再度遇見傑斯,已經是五年後,她回台灣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