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雖然對著敵人吐苦水、傾訴心裡的煩惱,著實令人感到有些詭異,但偏偏律景鳩羅就是懂得流叶音的真正心聲,也確實能夠安撫她的情緒。

她氣豐族害死父王,一般人只會教她要記得這個教訓,日後好復仇,再不然便是要她節哀順變。

但律景鳩羅卻是安慰她,問她心裡是否有著突然失去至親的哀傷、孤單,以及恐懼。

她有些訝異,卻也心口一震,因為這確實是她一直放不開仇恨的原因。

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像從前一樣,給予她宛如父王給她那般的安心感、陪伴的親昵滋味,因為她要的不是忍耐,亦非復仇。

她成天口口聲聲嚷著要為父王完成遺願,才對得起父王,這點在流火國自然只會被視為孝親的表徵,誰也不會開口反對,但又有誰知道,這句話她喊得有多心虛?

不,流火國上上下下從來沒人質疑過她,卻也讓她更加分不清自己心裡的吶喊,究竟是為了父王,還是為了她欺騙自己?

而律景鳩羅卻是安撫般地問她,比起完成那個臨死遺願,她更在意的,是不是因為在臨死前,父王惦記的唯有家國大事,卻沒有她這個獨生女?

如果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這點,那就表示,她並不在意復仇,她出兵為的不過是希望代父王完成遺願后,父王的心思就會重回她身上。

聽著律景鳩羅這異於常人的說法,流叶音再一次被說服了。

因為她的心裡,確實有那麼點怨懟,對於父王臨死前甚至沒有半句關懷她的話語,或是為她感到心疼的憐惜而感到心酸。

而今……雖然這個心愿已無法實現,因為即使她打敗懷國,父王也不會重回她身邊,讚美她是個乖巧的女兒,但是在未能釐清自己的真心前,除了復仇,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安撫自己慌亂的心。

反覆的糾葛錯亂思緒,造就這一場戰事,可追根溯源,問題不過是因為她的寂寞、她的空虛與恐懼。

她的女王身分令她無法坦然地吐露這些心情,也造成她期望的落空,至於她內心的衝突與矛盾,流火國內無人能懂。

但是……律景鳩羅卻非空口說白話,他是確實地深入了她的內心……

不管她堆砌多少聽來冠冕堂皇的好聽說詞,律景鳩羅總是不帶反駁、不帶勸誡,以極為安撫的話語,將她埋藏在心裡的痛苦挖掘出來,甚至為她裹傷包紮,給了她一個可以安心傾訴與得到憐惜的去處。

所以,這可說是她頭一次有機會打從內心面對自己吧!

拋去漂亮的安慰話與客套話,源源本本地正視自己的心情后,她發覺,父王去世雖已七年,但她卻是直到此刻,才有父王死去的實在感。

甚至,她也明白自己的任性與妄為,究竟為的是什麼,那些心緒上的矛盾,又是從何而來。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將她肩上的重擔挑走了一半,讓她這回大哭過後,真的能夠打從心裡放鬆下來。

一邊感受著背後傳來的暖意,流叶音抹抹哭花的臉頰,揉揉哭紅的雙眸,哭聲漸歇,而暖意卻跟著竄上心頭。

許是同病相憐的情境,讓流叶音對律景鳩羅多了分認同感,所以心裡也興起了一分親切之情。

看來,律景鳩羅可不是個光會打仗的將軍,否則他哪會如此體貼她這個敵國的女王,甚至還安慰她?

吸吸鼻子,流叶音縮著身子挨在律景鳩羅的背後,在被他安撫之後,她對他的成見似乎也跟著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對他的欣賞,以及純粹的傾慕之意。

其實撇開打仗的敵我之分,她並不是真的討厭律景鳩羅,剛才會跟他大吵,都只是因為情緒難解,但如今少了那份糾纏不清的憂傷后,她卻是越來越喜歡這個華京戰神了。

在流火國當了七年女王,她見過不少人品好,武藝也高明的男人,身邊不乏有人為她談親事,更有人大膽對她這個女王示好,希望能夠與她結親,好成為流火國的國王。

可不論那些男人在流火國的地位如何,家世又有多高,外貌又有多英挺,她卻從來沒看上任何人。

但此刻,這個僅是將寬背借給她,卻毫無半句好話,只是為她守護身後的男人,卻令她得到無比的輕鬆感、滿足感,讓她安心……

這可說是過去從來沒人能帶給她的感覺。

就連最了解她的堂兄流鐵竟,分明與律景鳩羅一樣是個大男人,心思也沒律景鳩羅這般細膩。

呵……不知道流鐵竟若是知道此刻她正與令他頭疼的華京戰神窩在一塊兒,臉上會有什麼樣的吃驚表情?

想著,流叶音不自覺地迸開了笑容,卻也在同時感到些許錯愕。

她笑了呢!

過去那七年,即使發生任何有趣的事,她似乎都沒能像現在這樣,露出輕鬆又單純的笑意……

而且,是打從心裡覺得這是件有趣的事,卻不是為了配合任何場合或任何人。

悄悄回頭瞟了眼律景鳩羅,見他僅是靜靜地坐在身後,流叶音突然很想好好地重新打量這個男人。

是好奇,亦是一份渴望,對著身後這個寬大的背影,流叶音開始產生了濃厚的興緻。

她很想知道,這個令她得到宛如新生的好心情,獲得解脫的陌生人,除了華京戰神這威名以外,私底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哭過,可好些了?」不知身後飄遠的心思,在聽不見她的半點哭音,挨著他的細肩亦不再因啼哭而顫抖之後,律景鳩羅迸開了嗓音。

「嗯!」流叶音乾脆地點頭,此刻,她確實感到神清氣爽。

聽得出帶些愉悅的聲調令律景鳩羅安了心,他起身回到火堆旁,拾起一旁的枯枝落葉,往因為快要沒東西可燒而熄火的紅焰里丟去。

他原是好意,想讓火燒得旺盛些,令兩人的身軀都能烤暖,可他這一起身,卻讓習慣背後有他這份暖意的流叶音感到些許的失落。

微涼的風沁入她的背,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若你真的將不安與委屈,還有心裡的恐懼情緒都發泄出來了,那麼心底應該會輕鬆點,日後你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人生,而不再受你過去的陰霾所牽絆。」說起來,律景鳩羅最希望的是,等流叶音真正想通了之後,可以去尋求她所渴望的幸福日子,多考慮一下該怎麼給流火國百姓更好的生活過,而不必再掛著舊仇恨,可以放下那些前王遺願,退兵回國。

不過,這些都還要看流叶音自己怎麼想。

「嗯……」流叶音瞧著他認真凝視火堆的側臉,有些訝異地發現,此刻佔據著她心頭的思緒,再也不是為父王完成遺願,攻佔豐族,而是另一個她以往從未深思過的問題。

眼前這男人,與她一樣因戰火而失去至親,這說明了世上不是只有她遭遇到這般的痛苦。

所以,如果她一心惦掛著要血債血還,那就顯得太可笑了。

因為豐族害死她父王,她就要打豐族的話,那麼上場打仗的士兵,他們的家人又會如何的悲傷?

他們也是為人至親者,其中不乏人子,在遠赴沙場后,若他們沒能活命回鄉,是不是會讓更多孩子面臨喪父之痛?

不,她不想這樣。

這般痛楚,她嘗夠了,她不想有更多人像她一樣,為了失去所愛而感到痛苦難當。

即使這樣的決定,會讓父王失望,無法完成他的遺願,但換個說法,她知道,疼她如寶的父王,也不會希望她一直陷在過去的悲痛情緒當中,而是盼望她過得幸福吧!

火光搖曳,枯枝燒裂的聲響,伴隨著小小的火焰,在燒黑的尖端跳動著。

暖意重新圍繞,令手腳不再冰冷,就連原本疼痛的心口,都跟著暖和了起來。

流叶音往火堆邊稍稍挨近了點,卻不知道自己為的是想靠近律景鳩羅,還是貪戀火苗。

因為,她已下了決定,她回去后要退兵,不打懷國了。

在盡情地大哭后,她已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就是一份安心,有人可以依靠的踏實感。

說起來……就像是律景鳩羅帶給她的感覺一樣。

熊熊火光映著他有稜有角的側臉,深邃的黑眸令她不由得多瞧了幾眼。

流火國的人民,多數是深褐或淺棕的眸與發,所以懷國人這般宛如幽夜的黑色調外貌,她還真是頭一回近眼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律景鳩羅能夠帶給她安心感的緣故,她感覺這男人越看越順眼,也越看越覺得可惜。

因為她就要退兵了呢!所以日後,她就無緣再見到律景鳩羅了。

寂寞感悄悄爬上心頭,流叶音蹙著眉,發覺自己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情況。

她難得找到一個覺得看得順眼,個性也不錯,又能夠帶給她溫情的好男人,卻得相隔兩地,光想她就覺得不舒服了。

可是,律景鳩羅是懷國人,還是他們的華京戰神,所以他不可能跟她去流火國的。

但她身為女王,也不可能留在懷國啊!這麼一來,她豈不是非得錯失這個好男人了?

不成,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她得想個主意,好把律景鳩羅帶回國去。

一來,她原就惋惜律景鳩羅並非自軍將領,二來,她當了七年女王,就只對這個男人有興趣,所以於公於私,她都應該努力爭取機會,好讓律景鳩羅能夠陪伴在她身旁。

這樣的話,將來不管她遇上什麼樣的傷心事,律景鳩羅都會在她身邊安慰她,給她溫情,這樣多完美?

只不過,她要怎麼樣才能得到律景鳩羅呢?

流叶音兀自思索著各種方法,想找個好主意讓律景鳩羅隨她迴流火國,只可惜她生來就不是當國王的料,又沒學到半點治國良方與經驗,所以任憑她想破腦袋,也只能硬拗出一個勉強稱得上是好方法的決定來!那就是與懷國交換和平條件。

聽律景鳩羅的說法,懷國國王應該很不想跟流火國開戰,如果她表明只要懷國把律景鳩羅交給她,流火國就會退兵,那麼懷王一定會答應的。

這麼一來,流火國用不著再犧牲士兵,又多了位實力強大的戰神將領,而她也能天天見到律景鳩羅了!

流叶音正開心自己想到了個好主意,冷不防地,流鐵竟的臉突然跳進了她的腦海里。

不對,她記得鐵竟堂兄說過,懷國能有今天,幾乎是靠律景鳩羅打出來的天下,這表示律景鳩羅對懷國一定非常忠心,即使懷王要他歸順流火國,他心裡應該還是會眷戀著懷國吧!

這可不成啊!她想要的,是個身心都向著流火國、向著她這個女王的律景鳩羅,她不想見他到了流火國后,成天思鄉,鬱鬱寡歡的。

高揚的得意柳眉再度垮了下來,流叶音有些沮喪,因為她難得想到這麼個好方法,卻不是十全十美,教她怎能不失望?

唉!她的溫暖寬肩、厚實的寬背啊……

還有,律景鳩羅那份完全能夠理解她心思的體貼……

不要!這些她捨不得放手啦!

她想要他能夠日日夜夜陪著她,而且要隨時隨地都在她身邊!

思緒一頓,流叶音靈光乍現地露出驚喜表情,只差沒忘卻一身酸痛,跳起來高呼勝利。

有了!要律景鳩羅一心向著她,再也不離開她,或是離開流火國,還有個更簡單確實的好方法!那就是他倆結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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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神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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