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若非慕連非鷹一再將她劫回,並且為她唱出了那首情歌,更放下族長身段、向她求愛,她現在或許能逃離生天,但也有可能因此孤身一人、顛沛流離,甚至早已身亡。
並且……還錯過了一個真心疼愛自己,不僅是重視她美貌的對象。
即使眼盲的她,從未奢求自己能嫁給一個人人稱羨的好夫婿,但能夠遇上慕連非鷹,說不定正是她此生最好的抉擇。
因為慕連非鷹給予她的愛意與關懷,已不再是他自私的判斷,而是她能夠接受並喜歡的方法。
這一瞬間,帝羅冬懷著實慶幸,那一天她放下了滅族血仇、拋下了無謂戰火,為慕連非鷹的求親允了諾……
天蒼蒼、地茫茫,兩人一騎,在草原上賞盡山野蒼翠、初春微涼。
談開心底話后,帝羅冬懷感覺得到,自己心中對於慕連非鷹似乎有份越來越割捨不去的情意進駐,不再只是當初點頭時,那帶著公私混同的矛盾心意。
只是,她為此而沉默沉思,卻換來慕連非鷹的不解。他雖努力學著觀察入微,但畢竟不是萬能,可以看透一切人心,所以瞧著帝羅冬懷一副悶住的表情,他忍不住勒馬停步。
嘶地一聲長叫,馬匹止住了腳步,這突如其來的停駐,令沒在注意四周的帝羅冬懷不由得往後跌去,往慕連非鷹撞了個滿懷。
「怎麼了?」帝羅冬懷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四周似乎飄來一股水氣。
莫非慕連非鷹是停下來讓馬匹休息、喝點水喘口氣嗎?
「妳聽。」慕連非鷹沒應答,僅是吹起口哨,霎時間帝羅冬懷的耳旁響起一陣陣洪亮又高亢的聲音,嘎嘎嘎的節奏聲此起彼落,彷佛整個空氣之中都是這不知名的聲響。
「這是燕白水鳥。」好一陣子,等到聲響皆靜,慕連非鷹才開口解釋,「牠們身上的羽毛如燕腹般白柔、頸腳細長,生性喜近水,因此皆聚集於水邊求偶、生育,妳眼前是一條河,這裡經常有百隻燕白水鳥,由於牠們是華京土地上的吉祥水鳥,所以沒人會捕捉牠們,反倒會餵食,使得牠們已慣於與人親近。」
「燕白水鳥……」帝羅冬懷愣愣地聽著這從未聽聞的介紹,覺得眼前似乎能夠描繪出那般景象。
「再聽聽。」慕連非鷹說著又是一聲口哨,瞬間燕白水鳥又習慣性地發出叫聲,一波波的聲浪震得帝羅冬懷覺得有些耳疼,連忙捂住了耳朵。
當四周再次恢復寧靜后,慕連非鷹低頭瞧著帝羅冬懷,微笑問道:「如何,感受到上百隻燕白水鳥的魄力了?」
眼盲的人,自然無法數數,但光聽這重迭驚人的聲音,多少也能判斷出數量的多與寡。
「這也是為了讓我開心嗎?有些吵人呢!耳朵會痛的。」帝羅冬懷撫著雙耳反問道。
「妳習慣沉思、為人盤算,對於這世間萬物,又少了雙眼可看,甚至無法自由外出感受,所以我才用這一招,好讓妳能夠以別的方法體驗身邊的一切。」就像帝羅冬懷會以手撫過他的臉龐,確認他的模樣,他讓燕白水鳥發出聲音,並告知牠們的模樣,多少能夠令帝羅冬懷有個粗淺的感覺,知道更多新的事物。
「我想告訴妳的,是世間萬物不只能用雙眼看,還能聽、能摸、能聞……」這是慕連非鷹在與帝羅冬懷相處之後才逐漸發掘的新感覺,可以說帝羅冬懷教給了他對於事物新的認知方法。
所以,他也想將這一切回報給帝羅冬懷。
「非鷹……」帝羅冬懷忍不住揪住慕連非鷹的手臂,從前大家所告訴她的,都是以口相傳,卻從來沒人帶給她這樣的嶄新感覺。
她只能說,這男人的思想還真是異於常人,怪不得他總有數不盡的新意能夠與她相談,更能以寬廣的胸懷包容各式不同的看法……
「來,摸摸看。」慕連非鷹反手勾起了她的手指,搭上了自後背取下的長弓,讓她摸夠弓弦與弓背的模樣后,又帶著她的雙手搭上了箭,並引著她拉弓射箭,令箭飛向遠方。
「這弓、這箭,能殺敵,卻也是護衛自己的道具,妳若想知道山林野獸發什麼嘶吼、生什麼毛皮,我就帶妳入山林,一同除猛獸,教妳親耳聽聞、親手碰觸。」上山下海,他都願意攜她為伴,而不是只將她保護在安全的地方,什麼也不知。
「謝謝你,非鷹。」帝羅冬懷輕撫著自己的指尖,頭一回拉弓射箭的微震感,令她久久無法忘懷,更貼切地感受到慕連非鷹的心意。
他給她的,不僅是一般人所見的美好,甚至帶些血腥,卻能教她一償宿願,就像有著雙眼可視物的平凡人們一樣,體驗世上一切的美妙之處。
依偎在身後的寬闊胸膛上,帝羅冬懷柔聲輕道:「我很喜歡你帶給我的這一切,至於我習慣沉思,那多少是因為……」
「我知道,妳聰明,總是為著子民打算。」慕連非鷹說著,擱下了弓箭,把將她緊摟住,以鼻尖磨蹭過她的細緻臉頰,「這些雖是好事,但我不願妳這輩子就只有這些。」
「不是的,我……」她該怎麼說呢?
其實除去了他們一同商討的政務與新制,她花最多時間在思索的,其實是兩人的關係。
由恨意轉為緩和的對待,再漸漸傾心於慕連非鷹的關懷,直到現在接納了他的情意,被他呵護的暖意不時浮上心頭,教她不再眷著怨恨而使心裡充滿愛意,她終於明白,自己確實忘記了過去的血仇,接受了慕連非鷹的好意與感情,更進一步地渴望他的疼愛。
若要她確切地說得再清楚些,那或許已能以她無法與他分離,盼能與他相伴一生來形容吧?
「非鷹,其實我……」她一直在釐清自己的心情,直到今天,這股幾乎要漲滿胸口的暖甜感情,讓她知道,對慕連非鷹徹底訴說心聲的時刻也該到了……
「族長!」
一句長聲呼喚切斷了帝羅冬懷的傾訴,來人騎馬直奔河邊,在水花四濺的同時亦引來燕白水鳥們的鳴叫。
帝羅冬懷不得不停下說話聲,只是等到四周都平靜下來后,要事也臨門一腳地斷了她將開口的情語──
「族長,賀藍族的使者前來求見。」
「聯姻?」
瞪眼瞧向跟著賀藍族使者前來的賀藍族大公主,慕連非鷹不由得提高了音調。
據他所知,賀藍族對外侵略性比起帝羅族可少不了多少,而且對於皇族的血脈相當重視,歷代以來,完全採取皇族相互通婚的情況來保存血統,從不對外通婚。
而且因為賀藍族自視甚高,一直認定賀藍族人才是上天派來統治北槐這片土地的主人,所以賀藍族不僅是皇族對血統相當看重,一般百姓亦不與外族人通婚。
在這樣的情況下,賀藍族卻突然冒出聯姻的請求,說實在話,若非連大公主都親自前來,慕連非鷹一定會認定這是假意聯姻、實為征戰做準備。
畢竟他們兩族向來沒有交集,而賀藍族又與帝羅族一樣好戰,因此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和親提議,慕連非鷹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自從打下帝羅族之後,檀玉濂、律景鳩羅和他便經常討論防範賀藍族的方法,後來因得到帝羅冬懷這個生力軍,因此會議上時常可見四個人的身影,為著華京族的各項制度、安危問題而商議。
只是沒料到,賀藍族居然會主動找上門來。
視線橫掃過使者與一旁等待許久的華京族長老、律景鳩羅和檀玉濂,瞧他們一臉沉靜,並沒有因為這番提議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再看看打扮嬌艷、美麗的臉孔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傲氣的賀藍族大公主,慕連非鷹心裡已有了底。
「這聯姻……指的對象是?」慕連非鷹往使者問道。
「當然是本公主賀藍汀茉跟你呀!不然還有誰夠資格娶我、又有誰配得上你?」大公主在旁聽了,也沒管正式擁有使者身分的人並非自己,便徑自打岔響應。
她走至慕連非鷹面前,往他臉上東瞧瞧、西看看,打量了好半晌,才回頭對賀藍使者笑道:「就這麼決定了,回去替我回稟父王,說我很滿意慕連非鷹,這親事就這樣談定了。」
「親事不是這麼談的。」慕連非鷹面不改色地盯住賀藍汀茉,對於她的妄為感到有些惱火。
他這當事人可從來沒同意過這件婚事,賀藍汀茉憑什麼說了就算?
「慕連族長,您的威名早已遠播四方,這北槐土地上誰人不知?所以我族一致認為,像慕連族長這樣的英雄,才夠格當我賀藍族大公主的夫婿。」賀藍使者或許是有大公主撐腰,說起話來亦與賀藍汀茉一樣不帶半分客氣,詞意中雖凈是讚美之語,但卻多半是在褒揚賀藍族。
「我威名遠播?」慕連非鷹忍不住冷笑一聲。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有多少,也明白在眾多北槐部族中,自己算得上具有實力的族長,但是……「威名遠播」這四個字他可承受不起,至少他不認為自己的聲名能夠撼動與華京族相距甚遠,中間還隔著舊帝羅族領土的賀藍族。
「你打敗帝羅族的事,大家都曉得了啊!」賀藍汀茉雙手攔腰一扠,高聲笑道:「他們一直是我族心頭大患,這回你輕而易舉地反攻,還將他們滅族,我聽見這個消息,就覺得你是個勇猛又有能力的族長,因此當爹親提出想結盟的提議,我立刻就自願當你的侍妾,算是我賀藍族為結盟展示的絕大誠意!」
想她賀藍汀茉可是人人皆知、賀藍族長的心頭肉,這次她主動提出要遠嫁華京族時,爹親還曾反對過。
可是她哪肯輕易放棄嫁給慕連非鷹的機會?
在賀藍族時,她就經常聽聞眼前這鷹王的事迹,這次總算有機會親眼見到面,果然比傳說的還英氣,而且那雙銳利的眸子,可不是普通男人能夠擁有的。
所以,她決定了,她要嫁給慕連非鷹!
這麼一來,於公,結盟之後他們賀藍族就用不著再擔心原本盤踞西方的勢力,也就是從前的帝羅族、現在的華京族,對他們有任何不利之舉,反倒能放心往東邊攻打、擴展勢力。
於私,這個看來冷中帶著威勇感的男人,有著強大的存在感,而且名氣與她這個擁有賀藍族珍貴血脈的大公主不相上下,他們絕對是最相配的一對!
「這誠意還真夠分量。」慕連非鷹沉聲一哼。
他慕連非鷹要娶誰,還輪不到賀藍族來插手,更別提這個一臉驕傲的女人居然想入主他華京族。
「慕連族長,能夠娶我賀藍族大公主為妻,可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事,這已不只是我族對華京族表現出結盟的誠意,更是人人欽羨的善意,至於華京族的回禮,只需每年回敬三十匹馬、五十頭羊以及百袋麥糧即可。」賀藍使者在旁補上聲明。
聽見這份結盟的條件,慕連非鷹忍不住眉心一蹙。
這算什麼誠意結盟?根本是變相勒索吧!他慕連非鷹可沒有缺女人缺到得年年花這麼大筆財富來換一個他沒多大興緻的女人。
尤其這個賀藍汀茉,長相雖算是美艷絕倫,性情也頗為活潑,為她精神奕奕的眉宇間多添一份嬌俏,但是她盛氣凌人的態度,比起身邊的帝羅冬懷,可說是相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