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晶晶開心的駕著那輛嶄新的紅色小金龜車。

她要回家——回她自小長大，馮氏夫婦居住的那個家。

打搬進韓日栩的家后，她就沒有回過這裡。

為什麼？或許是為了逃避父親馮子翔那醜陋的面孔吧！儘管她選擇了屈服！但那並不表示她沒有受到傷害。

但今天，她回來了！

韓日栩近來的表現讓她感覺到，他是真心的關心她、疼愛她，或許，他有那麼一些些的……愛她吧！

所以，她的心被層層的幸福、快樂包圍。她應該讓母親知道；她的生活已非像當時那麼悲慘，她得讓母親知道，她不要她心中再存在任何的愧疚和不安。

車子悄悄的停進花園。她抱著一份禮物下車，躡手躡腳的走進大門。

「喂！你最近有沒有晶晶的消息？」歐應霞睨著馮子翔不耐地問道。

「怎麼？你還惦記著那個丫頭啊？」他打鼻孔里輕哼了聲。

「我當然要惦記羅！喂！她可是我們的財神爺、搖錢樹，若沒了她，我後半輩子的豪華享受，難道要指望你嗎？」她毫不掩飾對她丈夫的不屑。

正要推開門的手僵停在空中，晶晶一顆雀躍的心也在此刻平息，甚至覺得寒冷……

「要不是我當年當機立斷，領養了那個丫頭，你今天哪能坐在家裡，蹺著二郎腿吃香喝辣的，白花花的鈔票就從天下掉下來？」馮子翔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領養！說的是她嗎？

她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晶晶震撼得幾乎站不穩腳，但仍咬緊牙，死命地攀著門柱，她要知道還有多少秘密，是她始終不知的!

裡頭的對話仍然不斷的傳來……

「是！你有眼光！但你要真的那麼有眼光，當年為什麼不把另外兩個丫頭也領養來呢？」歐應霞就是不認輸，硬是吐他的槽。「要是有三棵搖錢樹，那我們的生活不是更奢華享受了嗎？」

另外兩個?!那是說她還有姐妹嗎？

馮子翔冷冷的盯著歐應霞，聲音陰陰的。「哼！別忘了，當初你是怎麼反對我領養晶晶這丫頭的？那時她還只是頭部受到撞擊，失去記憶，其他部分則毫髮無傷，你都嫌她嫌得要死了！」

歐應霞被他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那時的歐家老二根本不知道活不活得成，你願意花大把金錢去醫治她？下這個賭注嗎？」他鄙夷地嘲笑她。

「我……要不是你那時把生意搞垮了，我當然會想辦法醫好她，好歹……我也是他們的姑姑呀！」她硬是不肯鬆口，不願屈居弱勢。

「哈、哈……」馮子翔忍不住大笑。「歐應霞，你在騙誰呀？夫妻幾十年了，你那副心腸我會不明白嗎？當年為了財產，你連親弟弟都可以出賣，現在竟然跟我說，你會對他的女兒多好？」他帶著陰森的笑逼近她。「這是我聽過最卓劣的謊言了。」

「你不要把所有的惡毒行徑都推到我身上來！」她氣紅了眼，開始翻舊帳。「當初陷害應夫的計謀，可是你想的……還有，現在逼迫晶晶去當妓女、當情婦，也都是你的主意！你貪得無饜，甚至沒讓我知道！」

淚水如斷了線般紛紛的墜落，晶晶猛搖著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字一句。

「哈、哈……」馮子翔笑得更猖狂了。「最毒婦人心，說的真是沒錯！當時，我老實的讓晶晶知道我是怎麼設計她的，是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編出那套騙人熱淚的謊言，唬得晶晶甘心屈服的？」

歐應霞陰沉著臉，悶不作聲。

馮子翔好整以暇地坐回他的位子。「我們兩個是最佳拍檔，一樣的邪惡、一樣的現實，誰也不比誰清高，所以，誰也別取笑誰！最重要的，我們兩個還得好好地互相配合，要不然……誰也得不到好處！」

歐應霞沒好氣地冷哼了聲。

他們絲毫沒有發現晶晶就站在門外。

晶晶搖搖晃晃的站直身子，整個世界霎時天旋地轉……她臉上笑著，心裡卻在悲泣。

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而她面對的又是兩個什麼樣的人？

她抹掉眼淚，拾起地上的禮物，開門走了進去。

「晶晶，你回來了！」歐應霞一臉驚喜的迎上去，接過她手上捧著的東西。

「看樣子……你這個情婦做得滿春風得意的嘛！」馮子翔賊賊的笑說，反正面具早已拆穿，當然也沒有再偽裝的必要。

晶晶不發一語，徑自笑著，望望歐應霞，又望望馮子翔。

「晶晶，怎麼回來了，卻一句話都不說？」歐應霞狐疑地問。

「我該叫你一聲媽，還是……姑姑？」她終於開口。

他們兩人的表情丕變。

「晶晶，你……你在胡說什麼？」

「我胡說？」她緩緩地搖頭，嘆了口氣，慢慢地說：「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

氣氛頓時僵凝，馮子翔和歐應霞兩人的表情由虛偽變為姦邪。

「想怎麼稱呼……隨便你！只要……」

「只要我照常奉上大把的金錢？」她仍保持著進門時的那個微笑。

「不錯！你很聰明，學得很快。」馮子翔詭詐的沖著她笑。

「這就是我惟一的價值……」晶晶的心正在淌血，淚水不受控制的在眼眶裡打轉，強裝出來的笑容霎時消失不見。

「天哪！你們怎麼能這樣對我？我視你們為我的父母呀！」她哭喊著，所有的情緒瞬間傾泄而出。

她轉向歐應霞。「尤其是你！你是我的姑姑呀！我爸爸做了什麼事讓你這樣對待他的女兒？我們體內流著相同的血緣啊。」她瘋狂的抓住她的肩膀死命的搖晃。

「你瘋了！」歐應霞大驚失色。「子翔，快來幫我，這丫頭瘋了！」

馮子翔用力擰開她。「為什麼？道理很簡單！錢！當初要不是你繼承了一筆遺產，我們根本不會要你，既然要了你，我們當然要得到更高的報酬，就這麼簡單，你聽懂了嗎？」

「這麼多年……你們對我難道沒有一絲感情？」二十年，他們知道她對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嗎？

「感情？」馮子翔嗤之以鼻。「一斤值多少錢？哼！那是最不實際、最無用的東西了，我們要它做什麼？丫頭，你別傻了！」

晶晶徹底絕望了！她看著他們，一步步往後退。

他們能無情至此，但她沒有辦法……

「我恨你們……但是儘管你們利用我、踐踏我，我還是說不出一句惡毒的話，因為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人！我有感情！可是，你們不會再有機會利用我了，我保證……不會再有了！」

說完，她飛奔出這個她住了二十年的家！離開了這對她認了十五年的父母。

晶晶跳上車，瘋狂的往前開，任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這個世界上，她還能相信誰？

世界之大，她竟無處可去……

一個影像突然竄進她的腦海——韓日栩!

他是她如今惟一能信賴、倚靠的人了……她愛他，不是嗎？

她掉轉車頭，飛快的往韓日栩的別墅飛馳。

車子一到門口，晶晶跳下車，直往韓日栩的書房奔去。

她猛地推開門，望見他的背影，不顧一切的衝上前，緊緊地抱住他。

她不發一語，臉頰深深的埋在他厚實的背里，只想從他身上汲取一些溫暖。

「回來了？」他面無表情，聲音淡淡的。

她在他身後猛點頭。

是的！她回來了，回到他身邊，回到這個她僅剩的避風港……

「我有點事想要請你幫忙。」韓日栩緩緩地開口。

「你說，只要我做得到。」埋在他的背後，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韓日栩絲毫沒發現她的異樣，繼續說道：「還記得那件保存生態景觀的案子嗎？那件案子出了一點狀況……」

「狀況？」她一驚，抬起頭。

韓日栩拉開她的手，故意不看她，徑自走到桌后，把一張大大的地圖遞給她。

「看到畫了紅圈的那塊地了嗎？有個官員打算以興建焚化爐為計劃往上提報。」他吐出一口濃濃的煙，煙霧瀰漫在兩人間。

「什麼?!這樣一來，這整個案子不就受到很大的影響了嗎？」她壓下心頭翻騰悲哀的情緒，優先思考他的問題。

「沒錯！但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撤銷這個提案，讓這一切就像是沒發生過一樣。」他冷冷的又道。

「什麼辦法？」她緊張的問。「我能幫得上忙？」她敏銳的心思已經感受到他的言外之意。

「那個官員……他很仰慕你。」他捺熄手中的煙。

「所以……他想要我跟他共進晚餐？」她天真的猜測。「沒問題！」她拚命點頭，臉上現出一絲笑容。

韓日栩整個人深陷進椅子里，陰暗下來的天色讓他的表情幽晦不明。

「他要你跟他共度一夜。」他冷血的道出實情。

恍若青天霹靂，血色霎時自她臉上消逝。

「共度一夜……」她顫抖著唇，困難的覆述這句話，一雙水亮的大眼祈求地望著韓日栩。「意思是……」

「你不會不明白吧？」韓日栩嘴角露出一抹嘲弄。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他發生……關係？」她再問一次，一定要聽他清楚的說出來。

「我相信你不會願意看到那個案子受阻，更不願意看到那麼美好的自然生態受到破壞才是。」他拿出他的商人本色，對她「曉以大義」。

強烈的暈眩感向她襲來……晶晶強壓下去，挺直背脊，硬是傲然的站立在他面前。

她不願意在他面前倒下去，不要他見到她的脆弱，不要在他玩弄、摧殘過她后，還成為他輕賤的笑柄！

「看樣子……你不介意與他人共有我。」她揚起嘴角，顫抖著雙唇問他！耳里卻聽到自己心靈碎裂的絕望聲音。

她原以為他是她最終可信賴的人，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錯得有多可憐，

「當然不介意！」他故意露出一抹瀟洒的笑容。「你本來就是我交易得來的，既是交易貨品，當然可以拿來從事另一樁交易了！很簡單的商業原理，不是嗎？」他抬起她圓潤的下巴，輕佻的說著。

交易！她自始至終都只是一樁交易！一件交易下的物品而已？甚至……連個人都算不上……

她怎麼能冀望他愛上一件「物品」呢？

晶晶突然笑了，甚至連眼淚都笑出來……

她突來的大笑讓韓日栩不知所措。

「你在笑什麼？」她的笑讓他怒意中生。

要她陪另一個男人共度一夜，有必要這麼高興嗎？他感到他的男性尊嚴受到嚴重的傷害、前所未有的挑釁！

「什麼時候？」晶晶努力止住笑，正色地問他。

韓日栩被她迥異的反應弄得混亂不已，陰鬱著張臉道：「今晚！」

今晚?!晶晶又想笑了。

「你就那麼有把握，我會答應你？」

韓日栩反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支票簿。「想要多少，金額隨你填！」

晶晶望了那張空白的支票一眼。

「我只想知道……」她突然轉向他，「對你而言，我究竟有多好用？床上的玩伴？發泄的對象？工作上的助手？廚房裡的廚娘？玩興來時的玩伴？還是……交易時利用的對象？」

韓日栩臉色鐵青，她的一字一句都像利刃般刺在他的心上。這樣的控訴，讓他心驚。

晶晶跨步向前，在桌前俯身對著他說：「我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多種用途、這麼好用，謝謝你用這樣的方法來告訴我。」

語畢，她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

晶晶轉動門把的手頓了下。

「今晚……你會去吧？」韓日栩不確定的問。

「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說完，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她的淚水就止不住地滾滾而下。

天啊！她到底愛上了一個怎麼樣的人？又有著一對什麼樣的養父母?難道他們都看不到她已經全身傷痕纍纍？她的世界已經天崩地裂？

她終究還是輸了……

在她的仇恨消失，愛上他的時候，就註定了她將粉身碎骨的命運！

晶晶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水，飛快的急奔下樓。她跑得那麼快，差點兒與正要進門的孫天擎迎面撞上。

「馮小姐，你……還好嗎？」他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連忙問道。

她揮開他的手，給了他一臉幾近瘋狂的笑容。

「我很好！再好不過！」說著，她飛快的往車子奔去。

孫天擎心中的警鐘大響，她那個笑容讓他毛骨悚然，一個很不好的預感不斷的在心中擴大再擴大……

「總裁……」他朝樓上大喊，抓著一個牛皮紙袋死命的往上沖。「希望他還沒說……還沒說……」他嘴裡不停地念著。

***

晶晶開著那輛紅色的金龜車，車速早已破了120公里大關。

近晚的山路上沒多少車子，但山路彎彎曲曲，又不時會飄過來陣陣朦朧的輕霧，遮掩了她的視線。

但晶晶毫不在乎，車速還在不斷地加快中。

山風冰冷的灌進車內，凍凝了她的身體，卻吹不斷自她眼裡源源而出的淚串……

她是誰？父母是誰？家在哪裡？

沒有答案……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她所擁有的，只是不斷的被欺騙、無止境的被利用……

而那是她惟一的價值啊!

「哈……」晶晶不禁又大笑。「我只是一個生財工具……一個多用途的生財工具罷了……」

她笑得厲害，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禁搖動著，造成高速下的車子極不穩的晃著。

車子快速的爬坡，正要經過一個大轉彎，忽然一個大卡車的車頭出現在晶晶的視野里。

「砰！」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和一陣衝天的烈焰后，驚天動地的一切漸漸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