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韓先生，您總算回來了！我找了您一天了。」孫天擎慌忙迎上前去。這種情況，以前從沒有出現過。

「呃，馮小姐，你好！」在突然發現晶晶的存在後，他壓下緊張的情緒，止住剛剛的話題。

但孫天擎焦急的模樣已一一落入她的眼底。晶晶識相地向他倆微一頷首，快步的進入屋子。

「公司有點事亟需您的裁示。」他的聲音里掩不住急切。

「什麼事？」

韓日栩的聲音隱隱從她身後傳來。她合上門，將一切關在屋外。

她先到廚房，為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不一會兒，就見到他們帶著一大批文件快步地上樓，到韓日栩位於二樓的工作室密談。

晶晶呆望著這幢偌大的宅子，燈光黃黃的，周圍靜靜的。她不禁恍惚，白天里所發生的一切，都變得虛幻不實。

她獨自上了樓，再沖次澡。

就像灰姑娘的馬車過了午夜十二點，就回復原樣般。瘋狂的一天，也在回到這裡后，宣告終止。

那是個意外的插曲！一個不可求、不該求的意外插曲！

但是……他陪著她玩了一整天，沒帶手機，沒跟任何人聯絡！他打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不受任何干擾的陪她玩一天嗎？

她一直沒有注意到，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才發現。而這個發現，卻震撼了她已封閉的心。

她搖搖頭，逼自己忘了這個猜想，以及那令人失措的一切。擦乾身上的水珠，穿上寬大的罩袍，走出浴室。

在一身清爽的躺進那柔軟舒適的床榻后，她疲憊的身子再也抵抗不了睡魔的侵襲，如願以償地進入沉沉的夢鄉。

難得地，這個夜晚，沒有噬人噩夢的侵擾。

不知睡了多久，晶晶驀地醒來。一旁的睡榻空蕩蕩的，整齊的睡枕顯示韓日栩沒有睡過。

她側身看了下時間，凌晨三點！

她該翻個身繼續入睡的，但今天，她卻無法如同往常般的視而不見，徑自入睡。

她的心不斷的惑動著她，在掙扎一段時間后，她終於起身，披上袍子往房外走去。

書房的燈昏黃地亮著，隱約有陣音樂聲傳來。

晶晶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站在微啟的門邊就感到一陣沁冷的風。微推開門，低沉的藍調音樂便迎面而來。

韓日栩一個人站在露台上，沉浸在音樂里、月光下。

晶晶順手拿起一旁的外套，不作聲的朝露台走去。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她輕輕的問道，並為他披上衣服。

韓日栩微微一顫，伸手握住她的柔荑。

「這時候最冷了，怎麼也不替自己加件衣服？」他冰冷的手幾乎令她打顫。

韓日栩仍不作聲，手臂一縮，晶晶便落入他懷中。

「怎麼醒了？又作噩夢了？」他低頭以下巴摩挲她光潔的額，粗嘎的問。

晶晶緩緩的搖頭，心頭湧上一股暖意。

「我醒來……沒看到你。」

韓日栩眼睛發亮，猿臂一縮，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

「你會在乎我……在乎我的……一舉一動？」他的臉埋在她的頸間，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有些不清楚。

她在乎他的一舉一動仍。晶晶心頭微震，不禁也如此自問。

「公司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刻意略過這個問題，卻無法否認心中的感覺。

韓日栩長長地吐了口氣，將她擁得更緊。

「沒關係，我會解決的！」他的眉頭猛地緊擰了下，隨即鬆開。

「真的太晚了，我們都應該睡了。」他抱起她輕盈的身子往卧室走去。

***

晶晶突然醒來。

卧室里安安靜靜的。身旁依然沒有韓日栩的蹤影。

一點了。

打從那件案子開始后，他回家的時間就明顯的延後，即使回來，也常常過了午夜才休息。

晶晶悄悄的起身，披上袍子后，再次躡手躡腳的來到他的工作室。裡頭燈光明亮，他正俯首在微傾的製圖桌前。

室內清柔流暢的樂音輕揚，滿溢著恬靜的味道。

她靜靜地來到他身後，伸手輕輕地揉捏他僵硬、酸疼的脖子。

「呼——」韓日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下筆，反手握住她的纖纖柔荑。

「怎麼醒了？又作噩夢了？」他的聲音低嘎，卻滿溢關懷。眼神里，甚至有憐惜的痕迹。

晶晶的心頭撞了一下。

「我不知道一個總裁還需要常常熬夜，親自畫設計圖的？」她輕易的轉移話題。

韓日栩伸手一拉，讓她跌坐到他腿上。

「一個總裁當然不需要親自來畫這些設計圖！我親自畫的理由是……我非常重視這次的案子。或者應該說，我對它的期望非常的高。」

「為什麼？」她望著他冒出許多新生胡碴的臉龐。

「因為……它是一個建築人的夢。」他的視線落在遠方。「它可以展現真正的美學、景觀和生態，不但是個夢想，還是個挑戰！」

她望著他，見到他的眸子散發著未曾有過的光芒，已顯疲憊的臉上，洋溢著滿懷抱負的希望。

「不只是建築上的挑戰，也是生意上的吧！」

他收回遠眺的眸光，視線熾熱地落在她身上。

「你很聰明，超乎我想象的聰明。」

晶晶微微一笑，將視線調轉到他的設計圖上。

「關於這點，你說得沒錯！相不相信……我可以幫你繪圖？」

他訝異且懷疑地睨了她一眼，隨即笑了。

「你想幫我？怎麼證明？」

「最好的方法不就是讓我畫畫看嗎？」說著，她仔細的看了看正攤在桌上的那張圖。

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韓日栩也興趣盎然的對她後續的動作拭目以待。

「全區的規畫圖已經完成了？定案了嗎？」她突然提出問題。

「是！」他的眼神更深了。她看得懂！換句話說，她可能真的懂得一些。

晶晶看著這張圖，心中的喜悅不停地擴散……

他真的保留了那個地方既有的小丘和小溪流！想到那些生物都能夠繼續安住在它們的家園上，她的心裡就有說不出的雀躍。

「你……就只規畫這一些戶數？」她毫不掩飾她的驚訝。

「怎麼？有何不妥？」他含笑反問她。

「這……總共不超過三十戶，這樣，你的利潤能有多少？」

「哈……」他毫無顧忌的笑了。「你已經懂得幫我估計利潤了？真令我感到欣慰啊！」

晶晶一張俏臉刷紅。「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只是就事論事、在商言商的把問題提出來而已，我可沒有別的意思，你別想歪了。」

韓日栩收起嘻笑，一本正經的說道：「利潤當然還是有，只是會縮水不少。不過，背後的意義所蘊含的後續商機也不是沒有。」

「你在賭？」晶晶瞪大了眼。她以為像他這樣的生意人，從來不做沒有十足把握的投資。

「可以這麼說……」他頓了頓。「但是，哪一樁生意沒有一點賭注在內呢？但這樁……是我認為最有意義的！」韓日栩深深的凝視她。

他眼裡的熾熱強烈地抓住她的視線，她痴望著那散發著生氣與熱力的目光，久久無法移開。

一個吻緩緩地落在她紅艷的唇瓣上，一陣暈眩襲來，所有的思緒霎時抽離，盈耳儘是彼此強烈的心跳聲。

她迷醉了……在這一吻里……在這一個瑰麗的夢境里。

當他的手掌滑移至她敏感的胸前時，她猛地驚醒過來，反射地推開他。

「呃……」她低垂著頭遮掩著自己的躁紅，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

「還有一點……我想弄明白。」她極力掃除周遭尷尬的氣氛。「你知道，我不是學建築的，所以，如果我說的不對，你不要笑我。」

她的拒絕、她的羞怯，一一落入他探詢的眼底。他不解，但他沒有追問，把心思拉回方才的話題。

「當然，我不會笑你的。」他沉著聲回答。

「這個地方……」她指著圖上的某處。「這個地方，如果以樹林來取代單純的草坪的話，是不是可以增加住戶間的區隔和隱密感？同時加強整體空間的層次感？」

韓日栩盯著圖仔細的思索，好半晌沒出聲。然後，他一言不發地回視著她。

沉悶的氣氛壓迫著晶晶。

在韓日栩這樣的建築師面前，她可能連幼稚園的程度都構不上，提出這樣的問題，可能很可笑。

「你真的超乎我的想象！」他終於開口了。「你怎麼總是有辦法帶給我驚奇？」他眼神迷濛的以手指劃過她細嫩的頰。

「你的意思是……我的意見你可以接受？」她的心狂跳著。

他直望著她，卻不回答。突然，他站起身，彎著腰行了個禮。

「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可以請你做我的私人繪圖助理兼設計顧問呢？」

私人繪圖助理兼設計顧問！晶晶吃驚得張大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你是說真的？」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看著她光彩奪目的驚喜之色，他心頭竟也滿溢著一股滿足的感覺。

「那……那我什麼時候開始？」她迫不及待的問。

這種感覺……天哪！她無法形容，好像……好像第一次得到肯定，自己找到一份工作一樣！跟她以往的經驗，全然不同。

「你說呢？」他笑著撥開一綹垂到她眼前的髮絲。「你不覺得天天跟我一起到公司去，太過明目張胆？那樣很容易引起媒體的注意的？」

「那……我留在家裡畫！你帶回來的圖稿，我們兩個一起畫，這樣，你就不必常常熬夜畫設計圖了，你說好不好？」

她高興得像個小女孩，這是最最令他迷醉的那個馮晶晶……

他再次溫柔地吻上她，腦子裡模糊的冒出一個念頭——

他要怎樣才能留下這個晶晶呢？

***

設計圖沒多久就全部完成了。

韓日栩還是常常忙到很晚很晚，天天在公司里跟施工部門的主管研究新的施工方法。

這一晚，晶晶一直睡得淺眠，醒來時，工作室的燈光依然明亮。

「餓了嗎？」她端來一碟烤得香酥的火腿蛋三明治，和一杯熱騰騰的奶茶。

韓日栩呼了一口長氣，停下工作，疲憊的靠往椅背。

晶晶走到他身後，輕揉著他緊繃的肩頸。

「我不在，你就睡不好了？」他促狹的笑說。

晶晶手頓了一下。「怎麼會呢？閣下想得太多了。」她忽然一臉姦猾的笑容，往他肩頸處的經脈一抓！

「啊——」韓日栩慘叫了聲，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你……」他指著她，就是說不出話來。

「怎麼？很痛嗎？」她一臉的無辜樣。「怎麼會這麼痛呢？一定是你氣血太不順暢了！」

她猶不知死活的捋虎鬚，讓他為之氣結。

「好啊！故意整我。哼！本來有個禮物要送給你的，你竟然這樣對我，那個禮物就……取消了。」他故意大聲嚷嚷。

「禮物?!」晶晶有些意外。「什麼禮物？」

「本來是為了你在這個案子上提供許多寶貴的意見，而買來嘉獎你的，現在看來……」他故意話說一半，讓她自個兒去猜想。

「我本來就沒想要什麼禮物呀!」晶晶卻不以為意，笑著搖頭說。

韓日栩很是詫異。這與之前的晶晶相比，實在是……

「你以為這樣就沒事了？」他不甘屈居下風，反而咄咄逼人追問她。「關於你有事偷偷地瞞著我的那點……」

「我？我哪有什麼事瞞著你？」晶晶大呼冤枉。

「還敢說沒有！」他指著她質問。「你今天下午到什麼地方去了？」

「今天下午？我……」她像是被人發現了秘密般，一張粉臉霎時泛得通紅。

打從上次玩過迷你型賽車后，晶晶就對開車著迷！背著韓日栩，偷偷的報名駕訓班。

今天，就是她參加路考的日子，還順利的拿到駕照。

「你又派人跟蹤我了？」一想通他如何得知她的去向，她的心情瞬間盪到谷底。

他還是不相信她！儘管她沒要求他的信任，但這樣的事實，仍然令她失望。

朝日栩想解釋，但，他該對她解釋些什麼?對於一個曾經行為不檢的……情婦而言。

一股怪異、尷尬的氣氛頓時瀰漫四周。

「我……不是有意的。」他還是吶吶地開口解釋。「這陣子我一直在忙……也就沒想到讓他們停止……」

紛亂的情緒頓時洶湧而上，晶晶理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別說這些了，聊了這麼久，東西都涼了。」她強自鎮定，拿過一旁的餐點掩飾情緒上的起伏。

他伸手握住她的，在握住的那一剎那，他感覺到她的震動。

她技巧的抽回她的手。

「我幫你拿去微波一下，一會兒就好。」她端起東西，急忙逃出他的工作室。

她的慌亂、無措和逃避，一一落入他的眼底，映入他的心底。

不只她想逃，這陣子被刻意隱藏在他內心某個角落的微妙情愫浮上檯面的此時，他也有種想漠視的衝動。

她變了，他也變了；連帶地，他們之間的互動也變了。

是不是因此，他們之間的交易性質也變了呢？

***

晶晶逃回房裡，背抵著門，不住地喘氣。

她是怎麼了？她是來報復、來向他索回她失去的尊嚴的啊！她竟然全忘了！

她恐慌得直發抖，冷汗自額上緩緩滴下。

晶晶赫然發現，在她搬進他的屋子時，也就跨進他的生活中！

屋子的每一處都是他的風格、他的氣息。而這風格、這氣息，卻常常令她在現實與幻境、痛苦的經歷與美麗的幻夢中迷失自我……

有關他的一切，即使是雞毛蒜皮般的小事，不管她想不想知道，她都會知道！畢竟，他曾經是她最仰慕的人呵！

日日夜夜的相處，她迷失了……輕易的迷失在她對他的仰慕里、他對她的好裡頭。

難道……她愛上他！

「不！」她驚駭地大喊，美麗的眸子里迅速盈滿淚水。

她怎麼可以愛上他？怎麼可以?!

愛上一個曾經殘忍地侮辱她、粗暴的奪走她的清白、卑劣地以金錢擺弄她的男人，那會是怎樣的一場噩夢哪！

她會下地獄的！

她已經失去了這麼多、輸得這麼慘，如果她再失去僅剩的這顆真心、這純凈的靈魂……她真的會萬劫不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