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天所有人都在躲避一個叫夏曉宇的可怕女人。
在她周圍方圓一米之內,絕對沒有任何生物敢靠近。她已經變身為魔鬼,渾身散發著硫磺臭,還帶著地獄的惡火。所有人,尤其是女人,都速成學會了逃生術,唯恐成為無辜的池魚。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下午關少辰有個不能缺席的會要參加,可是到時會有一個同樣很重要的客戶湊巧要過來,他囑咐曉宇一定要十二萬分禮貌的接待。
「朝日集團是我們最大的代理商之一,掌握著我們10%的出口額,無論如何一定不能怠慢!」
「是!」有關工作,曉宇總是很敬業。
「對了,代表的名字是久川美惠,你可以稱呼她久川小姐。」
「……日本人?」她的反應很快,將真正想說的「女人」兩個字咽口水一樣迅速吞下去。
「嗯。不過她中文講得很好。不僅是公司的重要客人,也是我個人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請你一定一定要慎重招待。」關少辰看似無心地附加一句。
就是他大哥親自交代的重要客戶,也沒見他這麼認真過!而且是為一個女人!望著他消失的背影,曉宇的臉沉下來,心裡開始向外咕咕冒酸水,臆測起兩人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小姐,請問你們經理在嗎?」
中斷胡思亂想,曉宇向聲源方向望去,一個比肯德基麥辣雞腿還香辣刺激的露胸玉腿大美女千嬌百媚地站在眼前,一雙勾魂攝魄的美眸散發著絕對自信的光芒,告訴你她不僅僅徒有外表。
她不是沒有見過漂亮女人,可是兼具如此美麗與聰慧的女人,還是廖廖可數。況且她是來找少辰的……
「嗯,請問您是……」努力壓下心底的那份不安,曉宇禮貌地掛起職業性的笑臉。
「我是朝日集團的代表久川美惠。我想,少辰應該有和你提到我今天的到訪。」不緊不慢的聲音,圓潤且美妙,竟然沒有半點外國口音。
少辰?好親密的稱呼!她就是久川美惠?!回憶起臨走前,少辰不放心地叮囑,慎重得像在託孤,唯恐有個閃失,曉宇心裡更是憋悶。
她不像是個精明的女商人,倒有種光彩奪目的明星氣質。這麼一顆美鑽站在眼前,任何女人都會自慚形穢,自比茅草屋頭或廁所角落的狗尾巴草一根……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清淡無奇的容貌,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竟然有種很可笑的自卑感。
「夏小姐,請問你們經理在嗎?」詫異半天得不到回答,久川美惠瞥了一眼她的胸牌,再次輕啟紅唇。
「啊?啊!他、他去……不,他現在正在、正在開會……」她這是怎麼了?腦子突然亂成一團,心口也憋得好難受!
「哦?」奇怪她的語無倫次,久川美惠微微挑眉,美麗的瞳底掠過一抹好奇。
「美惠!」身後突然傳來驚喜的招呼。
久川美惠轉過身,曉宇下意識地咬緊下唇。
迎面而來關少辰的臉上是自己熟悉的親切笑容,可是這笑臉不是給她的。
「少辰!」久川美惠驚喜地直撲上前,熱情爆發得可以媲美阿拉伯噴火的油田。
至於這樣興奮嗎?又不是見到打小失散幾十年的親生爹娘!
看到兩人開心地親密擁抱,曉宇忍不住腸胃一陣痙攣。尤其是關少辰望向久川美惠的眼神,散發出致命的款款溫柔,鬱卒的心更是一路掉到最深的谷底!
「你的秘書說你去開會了,我還以為要等很長時間呢!」
「嗯。不過剛到那兒,又宣布改期了。美惠,我還以為我們的再次見面會相隔很久呢!」
「我可不這麼想,你不要以為很輕易地就把我甩掉!」纖指用力點了一下他的額頭,香軟的軀體更是放肆地緊緊貼在他的身上摩擦起電,引得旁觀的曉宇眼裡的火花四濺!
「不敢不敢!」關少辰不露痕迹地輕掃一眼曉宇微微扭曲的五官,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內心的真正想法。
「喂,你有沒有一點想我?」撒嬌的聲音嗲得發甜,卻很悅耳。
「沒有。」
「沒有?」久川美惠娥眉微挑,語帶威脅。
「真的沒有。」又暗瞥一眼曉宇,他攬住她的小蠻腰,親昵地將她往懷裡帶,「沒有『一點』想你,而是很想很想你!」
曉宇的臉都青了,不是形容詞,是真的鐵青鐵青。一對明眸燒得像是非洲大草原失了火,只見好大一片撲天蓋地的火焰!
「真的?」本來已經美艷照人的容貌因為驚喜更加光彩奪目。
騙子!騙子!大騙子!
曉宇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搖旗吶喊!
說什麼這輩子只對她一個人甜言蜜語,說什麼他最喜歡的人只有她!全是謊話!
可是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她不是一直想做旅行家,想擺脫少辰,想讓他喜歡別的女人嗎?為什麼心會這麼難受?又酸又疼又委屈,恨不得想找個無人的地方盡情大哭一場,怎麼像是被背叛的痛苦感覺?
久川美惠櫻唇吐笑,一雙手開始不規矩地從他的臉上滑下,輕輕扯解著領帶。風情的粉臉上毫不掩飾情慾的渴望。
關少辰握住她的縴手,制止她曖昧的繼續動作,「這裡講話不太方便,進辦公室再聊吧。」他轉頭看著曉宇,「曉宇,我和美惠有要緊公事要談,如果有人找我就說我出去了。」
他把她當瞎子了嗎?他以為她看不出來兩人準備要幹什麼!還是,她的拒絕和冷漠讓他對她產生了厭倦,可是這些天他明明一如既往地很溫柔,還一直旁敲側擊地探聽他在她內心的地位……
「……是。」她低下頭裝作忙著整理文件,只有破碎的聲音泄露了心情。
他深深看她一眼,莫測的黑眸下,掠過一抹深意。
該死!他們進去了!他們進去了!
他們既然敢當著她的面親親熱熱,用腳後跟都能想象裡面接下來會上演什麼好戲!天雷馬上要勾動地火了!
都是少辰不好!家裡又不缺錢,不需要他吃軟飯,還長那麼帥做什麼?引得女人像蒼蠅見蜜一樣紛紛圍著他打轉!
天哪!一想到裡面即將發生什麼她就受不了!她要瘋了!她該怎麼辦?!
「曉宇,」正在這個時候,阿亮湊巧進來交一份報表,「上半個月的業績額出來了,給你擱在什麼地方?」
「你都工作這麼多年了,報表擱在哪兒都不知道?你也太弱智了!我看你該去幼兒園檢查一下你的智力!恐怕你會排在第一位,不過是倒數!」
曉宇噼里啪啦一頓教育,火大地站起來,一把推開礙事的椅子,大步衝出門外。可憐阿亮還苦著臉站在原地,被罵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少辰,我好想你!想你想得都快發瘋了!如果不是你們要求公司派人來這裡洽談業務,我自己都會忍不住飛過來的!」
一進門,久川美惠便勾住關少辰的脖子,豐滿的肉體緊緊依附著他的身體,同時迷人的紅唇如饑似渴地想吻上他的。
關少辰用食指溫柔地點住她的唇,不露痕迹地掙脫,「先談公事吧,我大哥對這次的合同相當重視,我不想讓他失望。」
久川美惠奇怪他的異常,連一個吻都不想滿足她,從未有過的冷淡呢!
迷惑卻不敢多問,只能硬生生抑下期待已久的滿腔情慾,也在沙發上坐下。
兩人交談還沒有兩句,只聽「砰」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撞開,曉宇端著茶盤像滅火一樣直闖進來。
沙發上坐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夏小姐,你進來之前不會先敲門嗎?」關少辰冷冷的聲音帶著些許怒氣,眼裡卻有一抹說不出的感情,全然瞭然她的那點小心思。
「我、我、我剛才一直忘了倒茶給客人,實在是太失禮了,我急著將功補罪,所以……」曉宇信口解釋,眼睛像雷達似的忙著掃視他的全身。
髮型沒亂、衣服齊整、領帶沒有鬆開,最重要的是——褲子完好無損!電光火石之間,曉宇該看的都看完了。
一縷喜悅如同夜晚綻放的煙花,嗖嗖地呼嘯著上升,爆炸,然後一陣五彩繽紛的火星如雨似的快樂灑下。
耶!太棒了!
「您請用。」曉宇放下茶杯,笑靨如花,如同中了五百萬頭彩。
「謝謝。」久川美惠似乎開始明白點什麼,禮貌而疏遠地微微點頭。
退出去並體貼地帶上門,曉宇的臉上依然掛著滿足的笑意。
真好,兩人什麼都沒做嘛,原來自己多心了,少辰對她其實……
等等!她真笨!現在沒事並不代表待會兒也沒事!剛才兩個人其實也許是在做運動前的熱身準備!
那個女人明顯不是什麼正經的好貨色,那麼大的胸部,一看就知道慾望很強。少辰這樣單純,和她在一起豈不會像橘子一樣被榨乾?
兩人好歹朋友一場,相處得也一直頗為融洽,眼睜睜看他就要掉進火坑,她不能見死不救。
而且海心將寶貝弟弟託付給她,她就應該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對吧?
所以……
「所以……」半倚在沙發上,即使談到公事,久川美惠舉手投足間,仍然不失婉媚風情。
「砰!」這一聲突然撞開門的巨響,更是能將死人震活過來。
門開之處,曉宇文靜地、靦腆地、端莊地走進來,彷彿剛才那個野蠻的開門法,不是她製造出來的。
視線自認為不著痕迹地微微一掃,果然!這個妖媚女人,一直坐在沙發上而已,領口竟然會越來越大!再遲來一步,那還了得!
「夏小姐,請問這回你又有什麼事?」已經大致瞭然前因後果,久川美惠不客氣地搶先開口質問。
「身為秘書,我的職責之一是要在下班后整理上司的桌面。」曉宇笑容可掬,故作認真地著手清理,把桌上的文件弄得稀里嘩啦響。並且為了加強說服力,她還掏出紙巾賣力地擦試其實一塵不染的檯燈。
「你一定要在這個時間整理嗎?」久川美惠秀眉微擰,說的是曉宇,看的卻是老闆,眼底有絲沒有說出口的介意,不滿他的沉默。
無睹身邊紅粉佳人嗔怪的目光,端起她親手泡的綠茶,關少辰低頭細品,只肯讓杯中碧綠清澈的茶水窺見他眼中深深的笑意。
「是的。」曉宇笑得更加甜蜜,像個有問必答的乖寶寶,「因為早上時光太寶貴,浪費很可惜的,所以我寧可自己辛苦加班。」
「可是現在我和你的上司有公事要談,可否請你先暫且迴避?」久川美惠相信自己已經暗示的夠明顯了。
曉宇裝傻,「既然談公事,我更應該待在這裡呀!這樣有什麼需要記錄的,也省得另外叫我。」
久川美惠簡直怒不可忍,「你是真不懂,還是故意搗亂?!」
「啊?」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曉宇停下整理桌面的動作,抬起頭。
「你不覺得的你的舉止很奇怪嗎?!」
奇怪?
望著滿眼噴火、恨不得拿根棒子揍她一頓出氣的久川美惠,剎那間,曉宇突然感到沒來由的心虛。
對呀,她的舉止……好像真的很奇怪耶!不管怎樣,少辰總歸是她的上司,久川美惠又是個大客戶,也許有她這個小秘書都不能知道的機密公事需要商談,她橫插一腳,豈不是在冒險干政?
「那、那個,對不起,我,懂了。」她喃喃道歉,默默退出房間。
我到底是在做什麼呀?
依著牆壁,她懊惱不已地閉上眼睛,理不清自己著魔似的怪異舉動。
獃獃站立半晌,手機鈴聲突然悠揚地響起,顯示屏上是海心的名字。曉宇摁下通話鍵。
「喂,是我……不,少辰不在……我當然有空,現在就可以過去。沒關係,他、他在開會,還讓我先走的呢……好,那麼待會兒見。」
曉宇掛斷電話。回頭看看關得嚴嚴實實的經理室的門,現在去告訴少辰一聲嗎?算了,少再自討沒趣了,留張紙條給他吧。
寫什麼好呢?曉宇提筆沉吟片刻后在紙上落筆:剛才有個朋友打電話邀我去酒吧,他有事情找我,晚上可能會遲點回去,你不用等我了,早點睡吧。
語氣很平淡,完全沒有因為他在裡面陪著一個大美女而心生怨言。尤其是那個「他」字,有畫龍點睛的作用!很好!
寫完她把紙條放在桌子正中,用杯子壓好。心裡湧起一股自己沒有意識到的報復快感。
哼!你在裡面有美人相伴,我也不是沒有人陪!她拎起手提包,轉身再看一眼經理室的門,帶著受傷的憤怒掉頭快步離去。
房間里的兩人各懷心思地看著曉宇退出門外。久川美惠偏過頭盯住他,一語不發,若有所思的黑眸中,流露出淡淡迷惑卻更魅惑的風情。
關少辰恍若不覺。
這個該死的笨丫頭!居然就這麼出去,大大方方地把他讓給別的女人!那他今天的戲豈不是全白演了!
算了,看剛才的表情,她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如此說來,好戲快要收場了……
知道久川美惠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他隨意地開口:「你好像不喜歡她。」
「因為你喜歡她。」久川美惠回答得直接而且尖銳。
關少辰笑笑,瞥一眼茶几上的一個盒子,「謝謝你的禮物。」
小盒子包裝精美,是久川美惠專程從日本帶來的。
「不打開看看?」久川美惠悄悄挪近他,柔軟的身軀蛇一般膩在他的身上。
「裡面是什麼?」關少辰沒有碰那個盒子。
「巧克力呀!」久川美惠笑得很甜,加重語氣,「情人巧克力哦!」
「為什麼要給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久川美惠的口吻理所當然。
「從美女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真是讓人快慰!」關少辰笑言,巧妙迴避了她的暗示。
「那麼,」久川美惠曖昧地一笑,一雙皓臂滑上他的脖子,柔若無骨的身軀順勢輕輕移坐上他的大腿,丁香小舌誘惑地微舔丹唇,秀媚的大眼更是勾魂攝魄地對視著他莫測的黑眸,「我就從你這裡拿走一樣重要的東西,就當是謝禮吧!」
她垂下長長的睫毛,紅唇就要吻上他的。
關少辰向後一閃,深遂的眼睛乍現一抹幽冷,「我的東西要給誰,由我自己決定。而且,從很久以前你就知道,我心裡一直有一個人。除了她,我對別的女人不感興趣。」他知道她懂他的意思。
久川美惠卻無所謂地微微一笑,「現在你才為她守身如玉?不覺得太遲了嗎?而且,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和她好像出現了點小問題耶,我想,你恐怕不會成功喲!」
「看你的表情,好像知道是誰似的。」
「不是嗎?雖然在別人看來,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可事實上,任何人都不能看穿你的真正心思,尤其是所謂的『喜歡』,除非對你有利,你才會故意讓別人知道。」
「那你?」
「你並沒有告訴我,我卻怎麼會知道是嗎?」她細長柔韌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臉龐,感受他肌理的溫暖,「因為剛才你表面雖然是在責怪,可是你看她的眼神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眼神哦。」
「……」
「呵呵!你居然也有答不上話的時候,這真讓我好有成就感!也難怪,對自己最在乎的東西,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夠不會迷失自我。」
關少辰收起臉上的笑意,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好像覺得很有趣的樣子。」
「難道不是嗎?」久川美惠嫣然一笑,極美的幽深水眸突然稍縱即逝地閃過一絲怨毒的嫉妒,她掩飾地垂下眼帘,若無其事地把玩自己手腕上精緻的手鏈。
一直注目鎖住她每一絲神色波動的關少辰驀然表情絕冷,淡漠的臉上換上噬血的傲狠冷酷。他伸出食指,輕柔地抬起她的下巴。
「的確,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也將註定成為我未來的妻子。所以,如果有誰敢動她一根頭髮,我會像削蘋果一樣,把那個人的臉皮慢慢削下來,而且保證乾淨利落,讓她活著品嘗這種地獄般的痛苦。怎麼樣,你是不是覺得這種手術更有趣?」
驀然記起當年在日本時,有關他的一些傳聞,久川美惠冷不丁渾身一抖,打了個寒戰,深切感受到了冰裂人心的寒冷!
果然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日常相處時,他絕對是最真摯的朋友、最體貼的情人。可是如果試圖背叛他,即使曾經有過多麼深厚美好的回憶,他還是會眉頭不皺地讓你置身最可怕的地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久川美惠也不是小角色,迅速權衡利弊之後,她反倒大膽放肆地一笑。
「怎麼?你怕我對你最愛的人下手嗎?你把我當成那種人還真讓我傷心吶!放心!因為,」久川美惠突然捧起他的臉,很認真地看進他的眼睛里,「首先,傷害她會讓你感覺很痛苦,所以我不會做;其次,我還年輕,不想死這麼早。」
仔細梭巡她的臉,似乎研究她的話語究竟有幾分可信度。終於,冰戾的臉上浮起一抹有所保留的淺笑,「你真的很聰明,美惠。所以總能讓很多人不得不喜歡你,包括我。」他伸出手撫摸她瑩潤細滑的杏臉。
「謝謝。」久川美惠輕輕握住自己臉上他的手,笑得有點哀傷,「可是,你最喜歡的人卻不是我啊!真奇怪,有時候我對著鏡子照,覺得自己真的不醜呀,為什麼我最喜歡的男人卻不要我呢……算了,即使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並不奢望能和你在一起,我只希望只有你得到幸福,那才是我真正的快樂。所以,我會幫助你得到你想要的。」她悄悄移動他的手,把它貼在自己溫熱的櫻唇上。
「冰點」酒吧環境很幽雅,光線永遠暗淡,遮掩著男人女人們欲說還休的心事。
曉宇匆匆趕到這裡,這個時間還不是營業的頂峰,客人不算太多。她在一個角落發現海心的身影,長發低垂,桌上放著一個已經空了的玻璃杯。
「海心!」曉宇立即走到她的身邊招呼。
海心抬起頭,曉宇吃驚地看到她滿臉憂鬱,唇角的笑意不由隱去,「你……怎麼了?」
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沉重的悲傷之色,曉宇萬分詫異,立即將自己的心事先擱到一邊。
「沒什麼。」海心搖搖頭,勉強擠出笑容,卻像冬天的落日,沒有一絲溫暖的熱力,「我搬出來住了。」
「啊?」又是一個大意外,曉宇愣住了,「好好的,為什麼?」
十有八九和關少崧有關!
海心像有些難於啟齒,沉默片刻才重新開口:「我向他表白了,我告訴他我喜歡他,一直都很喜歡他,可是他……」
一滴晶瑩的眼淚毫無預料地從她柔嫩的面頰上滑下,海心猛然雙手捂住面孔,曉宇心疼地看著她雙肩微微顫抖,似乎在努力剋制洶湧的情緒。她默默起身坐到她的身邊,摟住她的肩膀,剛想開口安慰,海心便出聲打斷:「別說,什麼都別說,求你……」
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安慰,否則她的淚水一定會崩潰的!她已經哭過一個夜晚,她告訴自己從此再不許為他掉一滴眼淚的。
如果眼淚能夠挽回失去的心,她會心甘情願淚流成海。可是現在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不如擦乾無用的淚水,想想明天的生活。就這樣靜靜地摟著她就好,她會很快平靜下來。
她一動不動,曉宇感覺她的身體像雕像般僵硬。說不清現在心裡是什麼感覺,有對她的同情,對關少崧的埋怨,對整個感情糾葛的無奈,三者兼而有之。
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後,曉宇感覺她的情緒不那麼激動地厲害了,才輕聲開口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早上。」海心右手撐住額頭,左手輕輕握住曉宇的手。
「他一點鐘才回來,我當時還沒有睡,正好出來碰見他,老遠就聞到他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我……我當時也不知怎麼搞的,突然忍不住,沖他發了一通火,然後、然後就說出來了,他……」
眼睛又有些刺痛了。她閉上眼,卻彷彿又看見酒醉的他躺在床上,黑暗中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她說完好像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他的回答,只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海心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同時天旋地轉,眼淚當時就止不住地流下來。
再糾纏下去又有什麼用呢?如果能有結果也不會拖到今天吧?也許他從來就知道她的情感,卻為了顧慮到她的自尊,一直保持沉默。
終於走到這一步,無論她有多麼不舍,最後的結局只有一種。她知道他一向討厭不識趣的女人,所以不如給他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
「對不起。」他剛剛說過的話又在她的口中重複,只是意義完全不同,他是無奈,而她是指訣別,「請你忘了剛才我說的話,我……是我太傻,太異想天開,你不要覺得困擾,我不會再對你說這種話,你永遠是我最敬愛的大哥!」
不等關少崧反應,她已經跑出門外,腳步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迴響,在靜寂的暗夜中,聽起來是那麼的凄涼、心碎與絕望。
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間,鎖緊房門,她一頭扎在床上,用力咬住枕頭,卻還是堵不住隨之而來的號啕哭聲。
「他說什麼了沒有?」海心從來沒有在外面單獨住過,即使上大學,也是有課的時候才從家開車過來。生活瑣事,她一竅不通。
「他好像有點不放心,可是最後嘆了口氣,什麼都沒有說。」
曉宇垂眸默然無語,心裡替好友深深難過。
與她正好相反,海心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自尊心極強。人前總是一張溫婉的笑臉,卻有著打碎牙齒寧可和血往肚裡咽的剛烈性格。她的決定幾乎沒有人能夠改變,只除了他。但是現在即使他阻攔,也沒有用吧。畢竟以後要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會有很多尷尬。
兩人又都一起陷入沉默。終於還是海心先開口,凝視著她的眼睛,幽幽說道:「曉宇,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
曉宇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再見!有空我就去看你!」曉宇揮手,目送海心的車漸行漸遠,終於消失不見。她轉過身,慢慢走向反方向的車站。
夜色已濃,街上的霓虹燈永不疲倦地閃爍著,川流不息的車疾馳而過,身邊的人群匆匆過往,於是眼前掠過各種各樣的臉,歡快的、疲憊的、躊躇滿志的、失意落寞的臉。這個世界每時每刻每個角落,都在同時上演著不同的悲喜劇。
十四年,這世上能夠有幾人為所愛的人守候十四年?而在這十四年的日日夜夜裡有過多少個夢想,有過多少個期待,有多少已經實現,又有多少終究粉碎,永遠不可再來?
曉宇抬頭看看夜空,黑色的天幕上,一彎殘月涼涼地貼著,清冷遙遠,像一滴欲墜的眼淚。
雖然海心一直拚命忍著淚水,做出高興的笑臉,說要開始新的生活,但是她知道她心裡的苦有多重多深!她是一個太過痴情的傻丫頭,即使結交新的男友,恐怕也無力收回對關少崧的感情。
她收回視線,看到前面的音像店走出一對年輕男女,打扮得時尚招搖。女孩子尤其醒目,一頭五顏六色的小辮,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大紅的肚兜,一條僅到臀部的牛仔短褲。結果一出門就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看你!」男孩立即反應,「叫你多穿點你就是不聽,感冒了吧?還沒到夏天你就穿成這樣,到了夏天你是不是打算裸奔啊?」
「白天明明很熱嘛!」女孩噘著唇撒嬌。
「真拿你沒辦法!」男孩脫下格子襯衫,粗魯地裹在女孩身上,「這樣就好了。明天再敢穿這麼少,小心我打你屁股!」
「聽到啦!你這麼凶幹嗎?」
曉宇漸漸走近,將他倆的對話全部聽入耳中。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她的耳際似乎又迴響起少辰清晰的聲音,那是有天早上,他接到關少崧電話后,他一邊匆匆穿上外套一邊說的話。
「大哥叫我過去有急事,你待會兒自己叫車上班吧。記得多穿點,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大雨,氣溫會大幅下降。」
「知道啦!」她正在吃早點,聞言不耐煩地回答。
少辰還不放心,臨出門又囑咐:「我知道你懶,你放心,衣服穿髒了我給你洗。你記得一定要穿啊!」
「天哪!你怎麼比我媽還嘮叨!快走吧!」一個大男人比女人還嗦,真受不了!
少辰搖搖頭,「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嘛!」他笑著帶上門。
「我呸!你這頭豬!」太遲了,她只能對著空氣笑罵。
想起那件事,曉宇的唇邊不由又泛起由衷的微笑。
那對小情侶從曉宇身邊快步走過,掀起一陣涼爽的微風。曉宇無意識地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他們。他倆還在鬥嘴,可是他們雙手十指相纏,一直緊緊相握。
曉宇的眼睛劃過一抹暗淡,她突然也想握住一個人的手,一個男人的手,關少辰的手。他的手是女孩最喜歡拉的手,乾淨,穩定,而且溫暖。
「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男人都沒有多少耐心,無論是多麼值得等待的女孩,他都不會永遠等下去。」
這是剛才海心在酒吧的叮嚀,接著她又補充。
「所以,請你一定要把握住少辰。他確實很愛你,可是他首先是個男人。」
當時她的心裡就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失落,說不出的空虛,彷彿一腳踏空,找不到著落似的。
自古以來就只聽說有女子守節,卻幾乎沒有男人為所愛的女人孤獨終身的。連海心這樣固執的女孩都選擇放棄,何況少辰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他還會等她多久?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有他陪在身邊的日子,就像有辣椒調味的食品,每一天都火辣辣的,有滋有味。即使不快樂的時候,看到他那張可愛的笑臉,天大的悶氣也能立時化為烏有。
他是明媚的陽光,遮陰的綠葉,溫暖的火爐,不知不覺,他已經滲入她生活的每點每滴,簡直不能想象,以後如果沒有他,日子會是怎樣的枯燥乏味。
真的,他還會等她多久?
對了,那張紙條,他會不會真的相信?他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不理她?
她趕緊掏出手機,該死!居然沒電!
冥冥中,她莫名地感到一種深沉的的寒意,她覺得她也會失去他,這個預感令她深深恐懼,讓她無法忍受。她突然好想好想立即見到他,不管這渴望里究竟掩藏著什麼樣的情感,她只知道只要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會安心。
一輛計程車駛近,她毫不猶豫地揮手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