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接下來,手觸鐵門的聲音沒有了,似乎那個人改變了主意,收回了手指,但並沒有響起離開的腳步聲。此時已夜深人靜,樓下乘涼者的談笑聲、「嘩嘩」的麻將聲還有時緩時急「噼噼、啪啪」的象棋聲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逸盡,只有路燈下興高采烈的蚊、蛾依然在樂此不疲地轉圈飛舞,歡快地發出著時強時弱的「嗡嗡」聲。孤身一人的弱女子方勝男不知所措,終於她鼓足了膽量站起身,輕輕地挪到門口,側起耳朵。她似乎都聽到了屋門之外的呼吸聲,想必門外那人也聽到了她緊張的喘息。

兩種呼吸聲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僅僅只是幾十秒種,門外響起了轉動腳步的聲音,似乎聽到屋裡有人,放棄了闖入的打算。

方勝男靈機一動,大吼一聲:「誰!」

安靜的夜晚,這一聲大吼似陡然蹦出的一聲炸雷,既響亮震耳又傳得很遠。隨著這一聲吼叫,門外立即響起了急速下樓的腳步。

方勝男無論如何也不敢打開屋門,探出頭去看個究竟,她趕緊跑到窗前向下觀望。站在窗口,緊貼著右邊的玻璃可以看得見樓下的出入口。借著路燈照射過來的一點點光亮,她看見一個黑影飛快地一閃而出,緊接著躲進了黑暗之中。唰唰的腳步聲告訴她,那人疾步逃離了這棟宅樓。

方勝男驚魂難定,拿起鑰匙從裡面給門鎖加上保險,又喝了一大杯水才逐漸安定了下來。她不知道那個黑影是一個小偷還是其他的什麼人,更不知道與這些賬本有關還是無關。好奇心和探密欲驅使著她繼續查看賬本。

這一次,她從抽屜取出一沓紙來,先將賬目中收支較大的金額正正規規地用藍、紅兩種顏色一一摘錄,然後盯著簡化了的賬目細細尋找。然而,幾頁紙在她眼前翻來覆去過了無數遍,那些數字在她的腦子裡上上下下琢磨了多少回,簡直快把它們背下來了,可是依舊毫無所獲,甚至連一點點苗頭都未能捕捉到。她感到了疲倦,無意間抬起頭,發現掛鐘已經悄沒聲地指向了凌晨四點。

忘卻了時間的情況下,儘管有點累但好像還能堅持,可一旦知道了時間已經很晚,始終做著圓周運動的那幾根指針便立刻變成了催眠棒,使她頓時睏倦難捱昏昏欲睡。心裡想著,不可以呀,還沒把賬冊弄出個所以然呢,可雙腳已經把自己的身體帶到了衛生間去做睡前的準備。

天氣悶熱,渾身的汗水結成了黏黏的一層。她脫去衣褲,擰開淋浴器,沐浴在飛落而下的清爽之中。

也許是衝去了全身的疲乏,也許是受到了浴液沫在下水口漂浮著不停打轉的啟示,忽然間她茅塞頓開,驚叫著跳出了衛生間。接著,興奮的手指拿起「摘錄」舉在眼前,另一隻手則從掛在衣架上的挎包里抽出海順公司的介紹材料。兩相對照,眼前頓時一亮。

發現了,終於發現了!問題就在龐大的間接費用上!一個不可能製造任何污染的企業,為何每月的用水量會在幾千噸?同時,為何會經常購進大量的細砂?將所有的利潤加在一起,再將所有的成品數量累計一下,每件成品的加工費收入竟達到了同類商品國內市場零售價的五分之二!這可能嗎?絕對不可能!

海順公司的兩種業務所涉及的都離不開「保稅」二字。所謂保稅,就是海關為了方便來料加工業務,免去了出入關時繁瑣的繳稅、退稅手續。這類企業俗稱「洋打工」,賺的應該只是加工費。但是,如果這類企業行為不軌,將應該運往國外的成品偷梁換柱,悄悄在境內銷售,則可獲得來料加工業務無法想象的橫暴之利。就海順公司而言,既不是建築公司,又沒有任何一筆購進其它建築材料的記錄,經常買這麼多細砂幹什麼?即便是搞建築的,難道只用這種單一的材料就修了路或蓋了樓不成?會不會用這些細砂頂替了應該運出國境的電子成品?方勝男又查看包裝費用,果然得到了佐證:海順公司每年用在成品包裝上的費用大得出奇,細細算來,其紙箱數量除去合理損耗恰恰是實際所需的兩倍。再沒有比這個更清楚的了。一邊將本應返回境外的成品暗銷國內,同時一邊又瞞天過海將印有電子產品標誌但盛著一些細砂的紙箱填進了運往國外的集裝箱。再琢磨琢磨那麼大的用水量,又很可能與保稅燃油走私有關。如果在儲油罐里有意注水,那自然就是油在上而水在下。隨著水量的逐漸增加,燃油將會隨著走私者的**不斷地流入罪惡的通道,同時從外觀上依然保持著應有的數量並未減少的假象。否則,每月幾千頓的用水量又該如何解釋?基本可以認定,海順公司走私。

田芬的性格一向耿直,一定是她發現了這些名堂之後,才把賬本悄悄複印了下來,也一定是有所不便或者尚未找到合適的機會才把這些證據暫時藏匿了下來的。她在海順公司的處境真是很尷尬。一邊拿著這家公司的薪水,一邊又深知這家所謂的市級乃至省級的標誌性企業是一個怎樣的貨色,而且還要幫著他們作假賬,整天處在擔驚受怕和良心與行為的矛盾之中。怪不得剛到海順公司的時候,她顯得意志高昂,而近一年來,則時常流露出難以遮掩的鬱鬱寡歡。記得剛上班那會兒,田芬經常趁出來辦事的機會到方勝男的辦公室坐一坐,只要一看屋裡沒有其他人,便麻利地緊走幾步,一下陷入到方勝男的高靠背皮椅,兩腳一蹬,就地轉上幾圈,然後微閉雙眼來一句感嘆:「科長的感覺真是不錯!」有時會抬起一隻手,似乎有氣無力地輕輕地揮上一揮,或者翹起食指在方勝男的腦門上輕輕一點,拿腔捏調地吐一句:「去,沏杯茶來!本CEO我累得夠戧,得潤潤嗓子啦!」每至此,她倆便抱在一起,開懷大笑。但是後來,田芬變得寡言起來,漸漸地,乾脆一句話也不願說,有時甚至連一個字也蹦不出。那張副科長的椅子還是照例要坐一坐的,但明顯地失去了以往的興奮和無憂無慮的嬉鬧,把自己摔進那張軟椅里就算了事。問她哪不順心,她輕輕地嘆口氣,雖然目光從近處移開落到好友的臉上,但也只是搖搖頭,一言不發。當時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總以為田芬的個人問題不順利,但今天看來遠不是那回事,是與這些賬本有關。

那麼,現在自己該怎麼辦?交給公安局顯然不合適,如果合適的話,田芬早交出去了,何至於藏在這裡。也許海順公司有很硬的後台,交出去了反而壞事,或者田芬只是想留下這些證據,免得海順公司走私之事一旦東窗事發,受到牽連。但無論怎樣,當務之急是將這些東西藏得更安全,更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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