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孟經理的動作敏捷而且連貫,立刻伸手抓住向上撅起的袋底,迅速一提,一個空袋便高高地離開了衣物。
脫離了約束的內容物向四面散開,頓時變成了紛亂的一片。孟經理依然十分連貫,一邊帶有歉意地說著「瞧我、瞧我」,一邊似乎像彌補過錯一樣一件一件地將散落的東西揀起來,抖一抖,然後再放回購物袋。當方勝男穩住了身體騰出手時,孟經理已經飛快地結束了應該完成的所有的動作。
「喲,全是衣服呀,這麼多,都給弄上灰了。」孟經理似乎抱歉地沖她笑笑,但方勝男卻聽得出,乾笑之中含著明顯的失望。
「沒事兒,洗洗唄,又不費啥事。」方勝男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從孟經理手裡接過購物袋,「哎,孟經理,您想起啥來啦,這麼一個急剎車?」
孟經理解釋道:「好像我把筆記本忘到寫字間抽屜了。」同時,作出認真的樣子匆忙彎下腰,拿起他的黑色老闆包,「我先看看,先看看這兒。」說著劃開拉鎖,一隻手伸到裡面翻動起來。煞有介事地搗鼓了一氣,終於抽出一個軟皮筆記本。於是,他使勁地拍拍自己的前額,拿出一副自嘲的樣子說:「瞧我這記性,明明帶上了嘛,還騎著驢找驢。唉,腦袋不中用嘍,瞧我這記性。」
方勝男靜靜地看著他,盡量讓臉上出現些附和的笑意。孟經理把筆記本塞回老闆包,拉嚴了拉鎖,自語著「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便讓汽車重新恢復了行駛狀態。
孟經理的舉動透著一股陰氣,方勝男不由自主,輕輕扶了扶挎在右肩頭的小坤包。
剩下的路程,孟經理沒搞什麼名堂,汽車一路不歇地奔到了電子城。賓館客房登記處的服務小姐問明了情況,從一個透明塑料夾里取出一份客房預定單,核實之後請他們做住房登記。
然而,預定單房客姓名一欄里填寫著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個,方勝男發現除了她和孟經理之外,還有兩個根本不認識的人。
她不解地看看孟經理。孟經理沖她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向後,抬起一隻手,將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向上微微一挑,說:「過來吧。」
這時方勝男才發現,身後不遠的地方赫然站立著兩位彪形大漢。
「來,我先介紹一下。」孟經理看看三兩步跨到跟前的兩位彪漢,又看看方勝男,「他們是公司新招聘的保鏢,啊不,應該說是保安,他們一路上都在護送著我們。」
「一路都跟在我們後面?」方勝男驚訝地問。
「是呀。他倆的任務就是保護我們的安全。這麼大的事情,沒人保護怎麼得了!」孟經理得意地笑著說。
兩位保鏢面無表情地沖方勝男微微點點頭,其中臉形稍長的一位開口道:「方小姐,收人錢財替人免災,我們會全力以赴的。」說話間,這人本來背在身後的雙手移到了身體的兩側。鐵勾般的指頭、青筋凸起的手背還有肌腱分明的雙臂,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副殺人的機器,似乎它們隨時都會猛伸過來鉗住她的喉嚨,要麼讓她乖乖地交出賬本,要麼讓她即刻氣絕身亡。方勝男驚出一身冷汗。
從次日開始,方勝男跟著一本正經的孟經理早出晚歸,跑遍了電子城的每一個角落。那兩位保鏢與他們同進同出,緊隨其後,寸步不離。四隻大腳發出著砸夯般的腳步聲,就像萬噸汽錘緊頂著她的腳後跟,似乎只要後腳收得慢一點,那萬噸汽錘便會砸過來,不腿斷骨裂也得鮮血淋淋。
方勝男不敢放慢自己的腳步,心臟也隨著這種節奏緊張地跳動。她不止一次冷靜地判斷過:他們的目的是要回那些賬本,未達目的之前他們斷然不會對她的生命採取極端行為,目前應該是相對安全的時段,用不著駭怕。儘管如此,她的雙腿依然忙亂,心臟也總是難以控制,「突、突」亂跳。
幾天的忙碌在預料之中匆匆度過,當然不會見到那個年輕人的蹤影。這天清晨,孟經理敲開她的房門,皺著眉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只顧吸煙,而且一根接著一根,似乎正處於萬難之中。房間里處處飄蕩著嗆人的煙味。方勝男想打開窗戶透透氣,剛起身卻被他一手攔住。
「小方,你坐定,我有話要跟你說。」
「您說,我聽著呢。」方勝男應答著,重新坐好。
孟經理作出一臉的苦相,嘆口氣說:「小方,咱這兩天該跑的跑了,該找的找了,可就是網網下去網網空,你說該咋辦?」
方勝男意識到,孟經理真正想做的事情這才開始,前兩天不過是個鋪墊。她理理思路,說:「我也不知道。孟經理,您說咋辦就咋辦,只要能找到那個騙子。」
「我看八成是找不著嘍!」孟經理頭也不抬,一副愁緒滿腹的樣子,擺擺手。
「他還鑽進了老鼠洞不成?」
「真鑽進了老鼠洞倒好了,起碼他人還在。」孟經理這才抬眼望著坐在他對面的方勝男,「我擔心,這人早跑了,不知去向嘍。」
方勝男說:「那就請公安部門通緝唄!這事簡單,現在不是各地都在追逃嗎?」
孟經理揮揮手,不容反駁地說:「你可真是幼稚!追逃?追逃靠的是啥?靠的是錢哪!公安一向缺少辦案經費,讓他們給你追逃,還不讓你搞個贊助啥的?滿世界地跑下來,還不要你個十萬八萬的?就這,追回來追不回來還兩說呢。追不回來,這錢看著就打了水漂;追了回來了,咱還不再搞個感謝啥的?再說了,追逃追逃,追的是人,就算把那小子抓了回來,你能肯定還是誰能肯定,那三十多萬能如數退回?早就給你糟踐得肉盡骨頭光,能剩下點碎皮爛毛就不錯了。想都不要想!」
「不會吧。人家公安有專門的辦案經費,而且聽說這次搞的是異地配合,只要把罪犯資料輸進電腦,就能通過網路就地逮捕,幾乎用不了多少開銷……」
孟經理忽地站了起來,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說:「得了!說你幼稚,你還真幼稚得縮回到幼兒園了。這種事我見得多了,啥不知道!還是動動腦筋,想想管用的吧。」
方勝男問:「您說啥辦法管用?」
「你問我,我問誰?想想吧,啊?好好想想。你是個聰明人,咋能沒辦法呢?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孟經理笑了,笑得猙獰,笑得露骨,「小方吶,二十六七,風華正茂,可千萬別太死心眼兒啦,啊?郝董催得很急。這麼大的事,擱誰都得急。就這麼既不開花也不結果地耽擱著,郝董那兒根本通不過!我是怕你吃虧,誤了前程!」孟經理把手裡的煙頭呲滅在煙灰缸,轉身就走,剛到門口把門拉開又回過頭來意猶未盡地沖她瞪瞪,「該說的都說了,好好掂量掂量,啊?」
這些話的用意十分明確:拿出賬本,平安無事;如果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我姓孟的不客氣!方勝男知道,這不明不暗的攤牌就是施惡的前奏,自己如果繼續像現在這樣被動地應付下去,肯定對自己不利,只有出逃才有希望揭穿他們的伎倆。要麼通過公安抓住那個年輕人,讓他交代出事實真相;要麼能夠查看到海順公司近一段時間的資金往來賬目,肯定可以找到那三十六萬元的流轉蹤跡,也應該是揭露海順公司罪惡的突破口。然而,眼下的狀況比自己事先的想象要糟糕得多,走到哪就有人跟到哪,就連晚上睡覺那兩人都緊盯不放。孟經理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套間,她睡在裡間,那兩人就躺在外間的沙發上。
如何擺脫這兩個壯漢,方勝男一時怎麼也想不出個好辦法。
孟經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的外邊,搭在門邊的那隻手也跟著滑到了走廊,門鎖隨之被輕輕扣上。方勝男站起身,想趁此時那兩個保鏢不在的機會,走近窗口,看看窗外的地形。
這間客房位於二摟,如果模仿一下驚險影視劇里通常出現的情節,等到晚上,趁著夜幕,抓著用床單擰成的繩索滑落下去,縱然是弱女子一位也並不是沒有可能。現在她必須查看一下賓館的外牆,還有通往人跡稀鬆的賓館後門的路徑。
抬起手,摁下窗卡,推拉式塑鋼窗應聲彈出一道縫隙。她剛想把窗扇開大然後探出頭去,背後卻響起了急促的「喀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