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日,大夫來看診過後,元喜聽從格格的吩咐,將大夫從王府大門前送走。
「大夫從前門出去了?」見元喜回來,意濃躺在床上問。
「是呀!」
「有人看見你送大夫出府嗎?」
「應該是有……也可能沒有,路上我記得沒有遇見阿哈旦總管。」元喜說。
「元喜,你過來,扶我下床。」意濃吁了一口氣,忍住腰酸背疼,從床上坐起來。
「格格,您怎麼了?怎麼看起來精神不濟、眼圈發黑啊?是不是褥子墊得不夠厚,讓您昨夜失眠,沒有睡好的緣故?」元喜趕緊問主子,想了一想又說:「可也不對啊!奴婢今天一早就見貝勒爺精神抖擻地從您的屋裡走出來,貝勒爺看來神采奕奕,不像沒睡好的樣子,這麼說來床褥應該墊得夠厚了啊?」
意濃的臉孔紅了又紅。
「沒事。你快來幫我吧!」不知從何說起,她只能眼睛瞪著地上,裝作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元喜。
元喜「噢」了一聲,趕緊幫忙攙扶她的格格下床。
「你現在就出去找總管,將大夫到我屋裡看病的消息,當作不經意的樣子,對總管大人說一遍。」在桌旁坐定后,意濃對元喜說。
「對總管說一遍?為什麼?」元喜不明白。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格格不說清楚,讓元喜有些不安,她動也沒動。
「格格,您為什麼要讓總管知道,大夫來您的屋裡看過病?」元喜問。
「這樣,福晉便會找我去間話。」
元喜愣住。「什麼意思啊,格格?」
她笑了一笑,看了元喜一眼。「福晉若問我的病況,我也不能告訴福晉實話。」
「格格,您到底在說什麼啊?」元喜糊塗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意濃只是淡淡地這麼說。
元喜苦惱地搔頭,根本就沒有明白過。
「你快去吧!」意濃催促她。
元喜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一向來只要有了事情,倘若她的格格不對她把話說白了,她就是想破頭,也時常糊裡糊塗。
「那、那奴婢就去說啰……」她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快去吧!」意濃點頭。
元喜又抓抓頭,才朝屋外走出去。
她怎麼覺得,格格好像有什麼事兒在瞞著她?
究竟會是什麼事呢?
元喜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可恨的是,她的腦袋瓜子總是不中用!明明好像有什麼事讓她給落掉了,可前因後果她就是串不起來!
甩甩頭,元喜的腦子還是糊塗得很。
既然還是糊塗,元喜乾脆也甭想了,現在還是找到阿哈旦總管,把格格吩咐的事情辦妥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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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喜找了許久,還問了幾名奴僕,才在馬房外找到總管阿哈旦。
「總管大人!」元喜奔上前,叫住正牽著馬欲走進馬廄的阿哈旦。
「元喜?你叫我嗎?」阿哈旦見到叫住自己的人,有些驚訝,因為平時元喜從來沒有找過他。
「是啊,總管大人,」元喜奔到阿哈旦面前,才停下來喘氣。「我找您好一會兒了,才在這兒見著您!」
「什麼事這麼要緊,讓你急著找我。」
元喜愣了一下。「噢,我不是找您啦,我只是……只是剛好經過馬廄,看見您在這兒,所以才想跟您聊聊天而已!」
「啊?」阿哈旦瞪大眼睛。「這跟你剛才說的不一樣吧?你明明說,已經找了我好一會兒——」
「總管大人,那肯定是我剛才奔過來的時候太喘太急,所以說錯了!」元喜硬拗。
「你既不急著找我,那你又為什麼奔得這麼喘、這麼急?」阿哈旦不以為然。
元喜抓抓頭。「反正、反正我沒有找您,就是碰巧遇見您嘛!」她心想自己怎麼會這麼不小心,竟說溜嘴了?
阿哈旦白她一眼。「好吧!」他懶得跟她攪和不清。「那麼,你『碰巧遇見』我,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噢,」元喜正色道:「我要說我家格格的事。」
「格格?格格怎麼了?」阿哈旦問,他也挺關心這個主子,因為他與她交手幾回,這位主子大方得體、聰慧伶俐,對下人們竟然也有禮有節,實屬難得!
早前,阿哈旦是因此才打心眼底喜歡這個主子!
「我家格格,她身子不適,今日大夫來看過病了。」元喜說。
「格格身子不適?」阿哈旦回頭看了馬廄內一眼。「那麼,大夫既已看過病了,可曾說了什麼?」
「大夫說什麼我可沒聽見,因為元喜一直待在屋外,所以不清楚詳情。」
「你怎麼能不清楚呢!」阿哈旦搖頭。「主子的事,每一件都得清清楚楚,何況是看大夫這樣的事!」
元喜「噢」了一聲,皺著臉。
不是她不想「清清楚楚」,實在是格格不教她聽,她有什麼法子?
「既然是看病的事兒,就絕對不能大意,」阿哈旦說:「我看,我得稟告老福晉去——」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馬廄內突然走出一個人。
「貝勒爺?」元喜叫了一聲,瞪大眼珠。「這麼碰巧,您怎麼也在這裡?!」
「貝勒爺早在這裡了,你現在才知道!」阿哈旦再數落她兩句。
元喜做個鬼臉,然後笑咪咪地對貝勒爺說:「奴婢跟貝勒爺請安。」
「不必多禮了,元喜姑娘。」婁陽咧嘴一笑。
聽見「姑娘」二字,元喜就嘻嘻笑。阿哈旦瞧她那傻裡傻氣的模樣,翻個白眼,搖頭。
「你還沒回貝勒爺的話呢!大夫看病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阿哈旦問。
「貝勒爺從格格的屋裡前腳剛走不久,大夫後腳就來了。」元喜答。
婁陽點頭。「昨日她是對我說過,大夫會到府內為她看病。」他望向元喜,問:「格格為何要你來告訴總管,她看大夫的事?」
剛才在馬廄內,元喜與阿哈旦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元喜張大了嘴,半晌才吐出話:「有、有嗎?格格真的沒有吩咐奴婢來告訴總管,說……說大夫到府內為格格看病的事!」她吞吞吐吐,實在不會說謊。
婁陽似笑非笑。「元喜姑娘,你可忘了曾經答應過我的事?」
元喜瞪大眼睛。「奴婢怎麼不記得,答應過貝勒爺什麼事了?」
「元喜姑娘曾經答應過我,會隨時跟我報告,格格一天之內做哪些事、見了哪些人。」
「對了,是有這麼一回事沒錯!」元喜點頭如搗蒜。她答應過的事,絕不打馬虎眼!
他撇嘴。「那麼,格格今天看了病?」他開始問。
「是。」元喜點頭。
「見過大夫了?」
「是。」
「大夫現在離開了?」
「是。」
「於是格格叫你來找總管了?」
「是——」元喜搗住嘴。
她又說溜了嚼。
阿哈旦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吃吃地笑。
婁陽眯眼。「格格為何叫你來找總管,說這件事?」他問。
元喜知道瞞不住了,只好說實話。「這奴婢也不知道啊!格格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連奴婢都不知道格格心裡頭,到底在想些什麼!」
婁陽看了她半晌,確定這丫頭大而化之、直心直腸,不會說謊。
「那麼,格格請了哪一位大夫?」他又問。
「就是早前在貝子府里,為格格診病的大夫,大夫姓沈。」元喜答,問這個她就清楚了!
「你知道大夫的住處?」
「知道,沈大夫就住在向陽衚衕里,十分有名望,一問便知。」
婁陽沉眼凝思片刻。
「阿哈旦!」他突然叫喚總管。
「嗻。」
「備馬。」
阿哈旦得令,不敢多問,立即跑進馬廄拉馬。
阿哈旦離開后,婁陽說:「元喜姑娘,你已經把主子交代的事完成,可以回去跟你的格格交差了。」
「是呀!」元喜點頭,露出笑容。
「不過,除了阿哈旦之外,你的格格可沒吩咐你,讓我也聽見這件事。」他悠悠提醒。
元喜一愣。「可是,貝勒爺,您不是昨日就知道格格要看大夫的事嗎?」
「昨日知道是一回事,今日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他咧嘴。
「啊?這又是什麼意思?奴婢沒聽懂!」元喜又糊塗了。
「意思就是,你的格格沒有吩咐你,該將讓阿哈旦聽見她看大夫的這件事,讓我知道。」
元喜愣得慌。
怎麼越解釋,她卻越糊塗了?
「貝勒爺,這個,有什麼不一樣嗎?」她又抓頭,撓得頭皮都快抓傷了!
「元喜姑娘只要記得,別將你的格格沒吩咐你辦的事讓她知道,這就行了!否則,你的主子如果怪罪起你,我也會覺得過意不去。」婁陽低笑。
聽到這裡,元喜才恍然大悟!
「唉呀,還好是貝勒爺提醒了奴婢!」她拍拍胸脯,喃喃自語:「對呀,回去得小心一些,別再說溜嘴了!」
婁陽好笑。「元喜姑娘明白就好。」
「是,貝勒爺,那麼奴婢先回去了?」元喜急著回去交差。
「元喜姑娘慢走。」婁陽笑臉迎人。
看著元喜走遠,婁陽的笑容消失。
阿哈旦牽著馬廄里最好的一匹馬走出來。「貝勒爺要上哪兒去嗎?」他問。
「到向陽衚衕。」婁陽面無表情。
「貝勒爺可是要見沈大夫?」阿哈旦說:「讓奴才跑一趟,將大夫請過來不就成了?」
「我要親自去。」他道。
上馬後,婁陽吩咐阿哈旦:「格格看病的事,暫時不必稟報我額娘。」
阿哈旦愣了一會兒。「是。」然後才答。
得到阿哈旦的回應,婁陽立刻拉起韁繩——
馬兒嘶叫一聲,便朝王府外賓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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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婁陽走進意濃的屋子,在屋后的炕上找到她。
她躺在炕上,睡得正沉,髮絲披散在枕上,睡態嬌憨。
坐在床邊,婁陽凝望她恬靜的睡顏……
昨夜,想必她是累壞了。
他伸手,若有所思地撫摸著她酡紅的臉蛋。
意濃慢慢睜開眼。
見到是他,她立刻就清醒了,趕緊翻身坐起——
「你——」她換個詞。「夫君怎麼來了?」
「大夫來過了嗎?」他問,眸色深沉。
「來過了。」
「大夫怎麼說?」
「大夫……」她欲言又止。
「其實,我也略通醫理之術。」他突然說。
「夫君也識得醫理之術?」
他不答反問:「大夫也可能診斷不明,讓我來為你,再診一次脈象如何?」
聽到他要診脈的要求,她垂下眼,片刻過後,才慢慢伸出手。
握住她向他伸出的手,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半晌,才掐住她的手腕上脈眼,開始為她診脈。
意濃沒有抬頭看他的表情。
倘若他真會診脈,那麼他必定會有所發現……
知道她的狀況后,他將拿哪一種眼光看她?
她突然不想面對他的眼光。
然而她還是抬起眼,面對他的目光、面對他的表情。
婁陽的表情是嚴肅、凝重的。
果然如她所預料那般,他的臉色變了,如濃霧一樣讓她看不透的眼神,正深沉地望進她的眼底。
她收回手,平靜地問他:「夫君已有了結論?」
他斂下眼。
久久,沒有回答。
她的心隨著久候的時間越往下沉。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驚覺,自己竟然如此在乎他。
「你好好休息。」半晌后,他只對她這麼說,便站起來走出她的睡房。
意濃瞪著床前,沉默地接受他不做任何解釋地,從她身邊離開。
「往後數日,我不會來打擾你,夜晚可以讓你的侍女來陪你。」跨出房前,他回頭對她說。
未等她回答,他便離開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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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爺,您見過格格了?格格的身子如何?您至向陽衚衕,沈大夫又是如何回答的?」阿哈旦就等在屋外,見婁陽出來,他趕緊追上前問。
「我額娘呢?」婁陽不答卻問。
「奴才剛才見到老福晉正在前院。」阿哈旦答。
婁陽停下腳步。「這事,我看還是得讓我額娘知情。」他說。
阿哈旦愣住。「可是,貝勒爺,您剛從向陽衚衕回來的時候,不是才交代過奴才,無論如何,這件事絕對不許讓老福晉知情的嗎?」
婁陽看他一眼。「我讓你說,你就去說。」
阿哈旦脖子一縮。「是。」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又問:「那麼,奴才是現在去說,還是過一陣子再去說?」
「格格倘若病了,能拖嗎?」他反問。
阿哈旦啞口無言。
「現在就去。」拋下話后,他調頭走開。
阿哈旦摸摸鼻子,半點都不敢拖延,趕緊往剛才看見老福晉的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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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旦將大夫過府來替意濃格格看病之事,稟報了老福晉。
老福晉親自到意濃屋裡探望病情,卻問不出所以然來,只得讓阿哈旦派人去問大夫。
大夫回報老福晉的話,透過總管,很快地,王爺與老福晉已經知情。
這一晚,意濃沒有找元喜陪伴,她獨自一人度過了清冷的一夜。
隔日,芸心一得知消息就趕來見意濃。
她的神色憂慮,見到意濃,久久開不了口。
「福晉問過大夫了?」意濃倒先開口問她。
芸心點頭。「你看起來,怎麼還能這麼平靜呢?」她心底難過,這樣問的時候,眼眶都已經忍不住泛紅了。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並不難過。」意濃的確沒有難過的神情,反而笑著這麼說。
芸心忍不住。「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以你的聰慧不可能料不到,一旦老福晉知道這樣的事,你在王府中的處境,將會非常的困難!」
「只是非常困難而已嗎?」她笑了笑。「我在想,老福晉應該會要求貝勒爺再另娶一名妾室吧?」
芸心無言。
「之後,我這個無法善盡責任的妾室,應該會被打入『冷宮』,再不濟,就將會被休離了。」
芸心屏息。「不要再說了!」她再也聽不下去。「我相信人非草木,就算一開始你與貝勒爺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可是經過這些日子,難道你對貝勒爺真的連一點在乎也沒有嗎?」
意濃深深凝望芸心。
半晌,她淡淡地問芸心:「你是他的妻子,希望從我口中,聽到什麼樣的話?」
芸心愣住。
「原來你在乎的是我,是嗎?」芸心喃喃問她。
意濃不語,伸手握住芸心的手。
即將要面對元王府審判的人是她,但是她看起來,卻比芸心還要堅強。
「你並非在乎我的地位,你怕的,是怕傷了我的心,是嗎?」芸心的淚已經掉下來。
意濃仍然不說話。
然而此時,再多的言語,也比不上沉默的力量。
芸心用力深吸一口氣,仿彿感到無法喘息……
到這個時候,她的內心雖然還在掙扎,卻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這都怪我不好!」芸心重重嘆了一口氣,表情痛苦。「都是我太自私了,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事實!你與貝勒爺既然有緣成為夫妻,又如此相配,如果你早一點知道實情,你們之間必定能發展出情深義重的愛情,那麼,情況也許不至於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你出了事,以貝勒爺的性格,他一定會出面保護你!」
芸心的話,打痛了她的心。
「他沒有出面,是人之常情。」意濃淡淡地說,從外表,看不出她內心起伏的情緒。
芸心看出意濃並非真的不在乎!
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芸心急切地搖頭。「一切,都是因為我沒有早一點告訴你實情!」
「實情?」
芸心用力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張開眼,對意濃坦白。「貝勒爺雖娶我為妻,我名義雖為貝勒爺的福晉,但是,我與貝勒爺卻實在並不是夫妻!」
「你在說什麼,芸心?你明白你自己現在正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明白!」芸心鼓足勇氣,說出事實:「我知道這很不尋常,但你一定要耐心聽我說……我與貝勒爺雖有夫妻之名,然則我倆並無夫妻之實。」
意濃愕然。「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她遲疑地問。
「貝勒爺是為我與瑞陽,所以才娶我為妻!」
意濃沉默著,她感到,芸心即將告訴她一件驚人的秘密……
「對,你一定已經猜到了什麼。」說出事實,芸心反而平靜下來。「我與瑞陽,我們是相愛的,雖然我們都是女子,但是我們的感情就像尋常夫妻一樣,並不是姐妹之間的情誼。」
芸心的坦白,反而令意濃陷入疑慮。於是她仍舊保持沉默,等待著芸心把事情解釋得更清楚。
芸心繼續往下說:「當然,我與瑞陽都很清楚,這樣的感情絕不可能見容於世,因此,我們只能隱瞞這段不能見光的感情,很自然地,我的家人、朋友當然也全都不知情。但是,等到了我該出閣的歲數,阿瑪便開始為我物色對象,我的恐懼也開始越來越深!可你知道嗎?除了瑞陽我誰也不嫁,而瑞陽與我的心意,也是一樣的!可我阿瑪逼著我嫁,那時要不是貝勒爺伸出了援手,主動上門來提親,恐怕我與瑞陽,我們兩人就要以死殉情了!」
靜心聽完芸心的話,意濃真的很驚訝!
她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她沉聲問芸心。
「瑞陽本來與我約好,要一同私奔,我們都同意,在殉情之前至少應該試一試這樣的可能,如果能夠成功,那麼,我們就不一定要死,我們可以一起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生活,對外以姐妹相稱,共度一生一世。」
「但是你們沒有成功?」
「對,」芸心嘆了一聲。「貝勒爺太聰明了。他早已看出不對勁,瑞陽藏起的包袱還沒有完全收拾妥,就已經被他搜出來,當夜貝勒爺與她深談,便知道了此事。」
「他決定幫你們?」
芸心點頭。「你也想不到吧?」
意濃垂下眼,因為這過度驚人的「事實」而呼吸急促起來……
她確實想不到,婁陽是這樣一個男人。
所以,傳言芸心不能生養、不能延嗣,其實只因為所嫁的人,並非婁陽,而是瑞陽格格。
「貝勒爺為了我與瑞陽,因此無法名正言順地娶妻!他這是代妹娶妻!世上哪裡能聽到這樣的事情,就算有,一般男子恐怕也做不到,千古以來,恐怕也只有他一個人了!」
聽完芸心的話,意濃沒有反應。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芸心說。
過了許久,意濃才喃喃問:「他為什麼願意這樣做?」
「因為,他非常地疼愛他的妹妹,非常地保護他的家人。」芸心紅了眼眶。
意濃的淚水,早已經掉下來。
她流下的淚水究竟是為了這不能見容於世、卻生死不渝的愛情,還是因為她終於明白,她所嫁的夫君是如此真情至性的男人……意濃也已經分不清楚。
她的心已經那麼痛楚,以至於她已經不能再思考,她的淚水是為了什麼而掉下。
芸心繼續往下說:「他既然知道了瑞陽與我的決心,他就已經明白,如果他不這麼做,他不僅將失去這個妹妹,這個家也會因此天翻地覆,永遠蒙上不名譽的污點!」說到這裡,她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為了他的妹妹、為了他的家人,所以他很快地就決定選擇犧牲自己的婚姻,來成全我與瑞陽。然後,再由我與他一起來保護瑞陽,因為在名義上我們是瑞陽的兄嫂,只要我們一直阻攔,王爺與老福晉,就很難為瑞陽擇親……可你知道嗎?自從嫁進王府後,雖然我已經得到了保護,但我的良心卻一直過意不去,我一直覺得虧欠他!因為他將永遠不能給他所喜歡的女人,一個真正的名分、一個有利的地位!而這個女人卻又偏偏是你,意濃,你是這麼的特別、這麼的有靈氣,你怎能忍受做一名妾室?怎麼能忍受被冠上搶奪別人丈夫的罪名?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可是我卻什麼都沒有說,我真是該死……」芸心低聲啜泣起來。
芸心的低泣聲喚醒了失神的意濃。
淡淡地吐出一口氣,她勉強露出笑容。「不,」她安慰芸心。「這不是你的錯,其實,這樁婚姻會如何收場,早就已經註定了。」
芸心抬頭凝望意濃,不能明白意濃的意思。
意濃指的是,她因為傷重不能受孕之事,芸心當然不明白。
但是她並未對芸心解釋。
「不,」芸心還抱著希望。「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貝勒爺要求皇太后指婚,代表他對你有情,倘若他開口求情,也許老福晉會心軟,也許不會要求貝勒爺再另娶妾室——」
「你我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意濃打斷芸心天真的想望。
芸心臉色蒼白。
「就算真的如此,你想,往後在王府里,我還能安心住下來嗎?」她笑著,柔聲問芸心。
芸心啞口無言。
「別再為我擔心了。」她已擦乾眼淚。「在我心底,早已經為了這個時刻,做好了心理的準備了。」
「可是……」
「這也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責怪自己。我說過,這樁婚姻會如何收場,早就已經註定了。」
「但是,你不會因此看輕我嗎?」雙手壓著胸口,芸心屏息地問:「我與瑞陽的感情,畢竟不能為世人所認同,現在你知道了,你會因此看輕我嗎?」她再問一遍。
「你回去吧!」意濃告訴芸心:「千萬不要再輕易流淚,因為眼淚是珍貴的,過多的眼淚還會傷身。你應該要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好好珍重自己的身體。」
聽到這番話,芸心再也忍不住了:「意濃,你為什麼是這樣的女子?為什麼這樣的你,不能得到幸福?」她還是流淚了。
她後悔,沒有早一點告訴意濃實情。
「回去吧,不要再哭哭啼啼了,把眼睛都哭腫,這樣多難看?」意濃不再說什麼,只是笑著這麼勸慰著她。
等她終於將芸心勸離屋內,意濃的心,便開始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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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冀望殷切的妾室,竟然不能生育。
此事非同小可,因為意濃乃是以格格的身分為妾,又因為皇太后指婚,才得以嫁進元王府。
老福晉已準備進宮,與皇太后商議此事。
因為意濃的身分特殊,此時倘若貿然為婁陽再娶一妾,恐怕無法對貝子府交代,也對皇太后不敬!也許該將意濃送回貝子府,再讓婁陽另行娶妾,較為妥當。
送回貝子府的意思,大概就等同於「休妾」了。
在老福晉進宮之前,她先將此事告知婁陽。
「額娘相信一名大夫的診斷?」婁陽卻只是這麼說。
「難道不該相信大夫的診斷?」老福晉問。
「孩兒的意思是,額娘僅相信一名大夫的診斷,恐怕事有謬誤,倘若大夫斷錯,那麼額娘既已進宮向皇太后稟明,覆水難收,屆時倘若再反悔,有欺君之嫌。」
「就算大夫誤診,額娘又何必要反悔?再者,意濃嫁進我王府已經數月,肚皮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看來大夫的診斷大概也沒有錯。」老福晉道。
「為求謹慎,額娘何不請宮內御醫,為濃兒再診一遍?」
「有這個必要嗎?」老福晉不以為然。
「孩兒還有話要說,額娘聽完后如覺得沒有必要,婁陽謹遵從母意。」婁陽道。
老福晉看了她的兒子半晌,還是決定先囑咐總管阿哈旦,準備她入宮面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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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意濃一人睡在炕上,她心事雖多,卻抵擋不住沉重的眼皮,竟然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
婁陽來到她的房內時,意濃並未驚醒。
他看到她跟昨日一樣睡得死沉,不僅蜷著身子,更將厚被裹成一隻被筒子,嚴絲合縫地包裹住她纖細的身子。
見到她就像個孩子一樣,竟然有擰被子的習慣,他不由得會心一笑。
再怎麼聰敏靈慧的女子,仍然有如此童稚的一面,也只有他能發現。
握住她的手腕,他沉吟片刻,然後深長地吁出一口氣。
白天,芸心已經對他說明,曾經來找過意濃,並且已經坦誠一切。芸心求他,到老福晉面前為意濃求情。
他沒有答應。
他該重重懲罰她的。
懲罰她愚弄他、蒙蔽他,懲罰她不信任自己的丈夫,懲罰她不想要這個婚姻!
但是他卻低頭,俯首吻住了沉睡的她,那一片光潔漂亮的前額。
即使像個孩子一樣沉睡,她潔凈沉穩的臉龐,看起來仍然如此聰明。
意濃醒了。
迷迷朦朦的,她看見他,但是不敢相信。
他已經說過不會再來。
他怎麼可能再來見她?
「現在才過晌午,你又睡沉了。」他說,像是責備,又像是寵溺。
她一愣。
原本她是不會這麼容易就入睡的!
但是不知為何,近日她總是貪睡,連早上坐在桌旁看書,面對她最愛的書本,居然也可以昏昏睡去。
意濃想坐起來,卻發現身子讓被筒子卷死了,掙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從被筒子里爬出來,卻發現他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瞪著她笑。
「你笑什麼?」她紅著臉,氣喘吁吁。
「『你』?」他眯眼,悠悠質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賢淑溫婉的小妾竟然變得如此無禮,竟敢直呼夫君為『你』?」
「繁文縮節,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直呼其名,有時反倒流露的是真性情。」她直視他,聰敏以對。
她已經不必再偽裝了。
到了此時,她也不想再偽裝。該是如何的她,就是如何的她,她不必再在他的面前,做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
對於她的直言頂撞,他不怒卻笑。
「是嗎?這麼說來,以往你滿口夫君來、夫君去,全都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了?」
她一窒。
他竟然拿話套她。
「夫君不喜歡妻妾多禮?」她凝神看他。
他看起來非但沒有慍色、更沒有疏遠她的打算……
越是如此,她越是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盤算什麼?
「倒也未必,」婁陽似笑非笑。「常言道,禮多人不怪,夫妻之間也應當相敬如賓,才得以琴瑟和鳴。」
「既求相敬如賓,又求琴瑟和鳴。聞鼙鼓之音,懷椒蘭之德,夫君以古賢哲之道來看待夫妻之情,未免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她評論。
他挑眉,嘖嘖稱奇。「倘若我沒記錯,娘子好像不喜歡讀書?既然不愛看書,如何還能出口成章,竟與我論起何謂古賢哲之道?」
她看他一眼。「不喜歡讀書,乃是因為不能盡覽天下群書,而慨嘆之詞。」她狡黠地辯論。
他點頭,狀似恍然大悟。「原來娘子胸懷大志,比男子的志氣還要高昂,竟然想要盡覽天下群書?」
「既然男子可為,女子為何不可行?」
「可行可行,娘子懷抱志氣已久,難怪能左擁春秋、右抱正義,治學宛若行雲流水,觀之熟矣。」
她倒抽一口氣。
春秋?正義?
他如何能隨口便說中,她藏在床褥下的書籍?
「娘子眼睛睜得這麼大,難道是我說錯了?」他訕笑,直眼凝視她。
「你,」意濃很快地鎮靜下來。「你是何時發現的?」
她知道,不必再跟他捉迷藏了。
倘若不是被他發現,他不會拿來說嘴,當然也沒有「隨口說中」這樣的事。
他掀唇一笑,卻沉眼看她。
「要是我不發現,你打算一直蒙昧我到永遠?」他沉聲問。
意濃斂下眼,清瀅的眸子閃過促狹的神色。「倒也未必。」
「什麼意思?」
「倘若你夠聰明,那麼我也不能一直蒙蔽你。」她終於承認,確有「蒙蔽」他的事實。
他沉下臉。「我怕誤解娘子的意思,」捺著性子,他壓低聲問:「敢問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她忍不住笑意。「妾身豈敢褒貶夫君。」
他瞪了她許久。
她僅僅嫣然一笑,竟然將他心底最後一點想憨罰她的念頭,都消滅殆盡!
「額娘已經動身,前往宮內向皇太后稟報你的事。」他突然道。
意濃的笑容瞬間僵凝在臉上。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這麼問的同時,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
「老福晉既然已經進宮,那麼,我已沒有話好說了。」她別開眼,逃避他的注目。
「告訴我,」他掐住她的下顎,溫柔又堅定地強迫她盯著他。「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
「結果已經是如此,而且,這是一開始就註定的。」她指的,是她的傷勢。
「倘若你是我妻室,而非小妾,這個結果還會這麼重要?」他進一步逼問:「如果一開始你對我信任,你打從心底接受這個婚姻,那麼現在你必定不樂見這個結果!這樣的結果就算髮生,你也不至於逆來順受。」
她沉默,默認他說的全都是對的。
「就算是現在,難道你就真的打算逆來順受?」他再問,沉痛地問她:「難道在你的心中,我這個丈夫就真的那麼無足輕重?否則你何以一點都不為我著想,為何不願意到額娘的面前去替自己爭取、替自己說話?」
意濃怔怔地瞪著他。
她不想流淚。
但是淚水卻因為他這一番話,而滾滾地流下了。
看見她的眼淚,他好不容易提上來的火氣,又瞬間消解。
「為什麼流淚?你到底為了誰流眼淚?」他顫著聲,壓抑地問她,溫暖的大掌溫柔又憐惜地,試著抹乾她流不完的眼淚。
他是激動、卻也是緊張的,他怕再聽到她虛偽的言詞、逃避的表情。
意濃對他伸出雙手,牢牢握住他溫暖的大掌。「是你,我為了你而流淚。」
她終於說出了真心話。
婁陽屏息。
下一刻,他將她壓進懷中,激動的情緒讓他失控,差一點將纖細的她揉碎——
她的眼淚讓他心疼,卻也讓他欣喜!
這一刻,他道不出內心有多麼的感渤。
他感激上天,讓他得到一名如此聰敏智慧的妻子,雖然過程如此迂迴曲折、雖然得來不易!
「我會到老福晉面前,請她老人家寬待我、接納我,」她流著淚說:「如果老人家仍然不能寬心,那麼我會主動請老人家為你再納一妾,延續王府的子嗣。」
他心折,胸口有悶雷打痛了他。「這麼做,會委屈你。」
「不,王府的香火絕不能斷,你我都明白,這是現實。」她說。
他稍梢推開她,望進她的眼睛。「為了我,你願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他屏息問。
「不,我不願意。」她微笑,笑中帶淚。「但我明白,倘若我想與你在一起,共此今生今世,就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的眼中煥發光采,牢牢地握住她的肩頭,定定地看著她說:「但是,今生今世,我卻絕對不會讓你與第二名女子,共侍一夫。」他發誓。
「但是老福晉她——」
「我已經與額娘談妥『條件』,如果將你送走或者要我另行納妾,我便會立即進宮向皇上請纓,讓我出征沙場。」他道。
表面上他雖未答應芸心,卻仍然為她求情。
「你為了我,竟然去與老福晉談這樣的『條件』?」她感動不已,更覺得心痛。
她後悔,過去竟然浪費那麼多寶貴的光陰,未曾好好了解她的夫君。
「額娘無可奈何,為了安撫我,雖然只是暫時答應不進宮面見皇太后。但是你儘管放心,」他的眼色突然詭異起來:「額娘雖然一時心裡不暢快,但很快的,她就會改變主意。」
「老福晉一心想為王府延嗣,如何能改變心意?」她問。
他笑。
看起來,他的「妻子」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
「近日你好像特別貪睡?」他忽然悠悠問起。
她臉孔紅了一紅。「是呀,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吃得也特別多?」
她臉孔又紅了。「你怎麼會知情?」
他又笑。「我如何知情,數月之後,你就會明白了!」他神秘地道。
昨日他為她診脈,即得知她已經受孕。
為了再行確認,事後他又趕到向陽衚衕再見沈大夫一面,詳細問明當初她受傷的狀況,並且得知,沈大夫來到王府並未替她診脈,原來她只是虛張聲勢,打算藉大夫之口,道出她不能受孕一事。
為求慎重其事,他還特地連夜進宮,求教於御醫。
直至剛才他握住她的手腕,再扣她的脈門,確認昨日的診斷無誤——
她並非傷重不孕,只是受孕不易而已。
正因為察知她已經受孕,他怕自己太狂烈的激情傷害到她,因此夜晚不能再與她同床。
「為何現在不能告訴我?」她問。
「子曰不可說。」他笑著這麼對她的娘子道,口風很緊。
也該讓她擔一點心,誰敦她竟然想將自己的丈夫送人!
意濃雖滿腹狐疑,但他就是不講,她也問不出所以然。
「我問你,」他移到床頭,讓她的背舒適地倚靠著她,才出聲問她:「你跟著我一生一世,我卻只能讓你做妾,不能給你正室的名分,你甘心嗎?」
「做妾又如何?」
「你不覺得委屈?」
她甜蜜地笑。「北京城內多的是貝勒爺,又有哪一位,府內沒有一妻多妾?比起虛有其表的夫妻,即便為妾,我已勝卻人間無數。」
他感動不已。
抱緊懷中的嬌妻,他誠摯地執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烙下深情一吻,情不自禁地感嘆——
「這就是你,我第一眼便愛上的獨特女子,也是今生今世我唯一摯愛的女子,更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的小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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