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一天,是雪隱城幾十年未曾有過的熱鬧繁華。
即使時間緊迫,即使雪染有所拒絕,仍然還是在最後一天有不少江湖人士前來祝賀,參加喜宴。而薛家與官府的關係也頗為密切,所以從江南到雪隱城的貴賓也有不少是官家派人前來賀喜的。
侍雪來看薛墨凝的時候,她已經換好了艷紅的嫁衣,靜靜地坐在那裡,頭上還沒有戴上蓋頭。
「薛小姐,吉時就快要到了。」她不得不承認,薛小姐的容貌的確是絕麗,今日盛裝之下更是令人驚艷,公子得此美妻,從此之後,將又是天下人談論的話題。
那樣幸福的生活……是她一輩子所望塵莫及的?
拿起蓋頭要幫忙蓋上,薛墨凝卻擋住她的手,喃喃自語道:「先等一下。」
「怎麼?」
「若我蓋上這塊布,一切就不能改變了。」
她縹緲的眸光讓侍雪困惑,「薛小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薛墨凝定睛地看著她,「那天-對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侍雪挑起唇線,「薛小姐還不知道,我很快就要出城去了。」
「出城?-要去哪裡?」
「任何地方,天涯海角,現在還不確定。」
薛墨凝皺眉,「為什麼要走?雪染肯放-走?」
「每個女人這一生都會想找到一個可以依靠託付的人,薛小姐找到了,但是奴婢還沒有。留在雪隱城裡,也許會孤獨終老,我不願做個苦苦等候的女人,所以我也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公子他……並不阻攔。」
她淡笑的表情讓薛墨凝第一次認真審視起她來。想不到一個丫頭還可以有如此大膽的想法?更想不到的是,當自己開始計劃如何終生與另一個女人爭奪愛情的時候,對手已經退出了這場角逐。
輕輕鬆了口氣,她展露出難得的笑容,「-可以先去我家,我請大哥和二哥給-安排些事情做。」
「謝謝薛小姐的好意,」侍雪點點頭,「只是奴婢這一次出城,就不準備再與過去的人和事有任何的牽扯,服侍公子十二年,我幾乎忘記自己也是個獨立的人,以後的我總要為自己再活過一次。」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薛硯清急急地跑到門口對兩人說:「賓客們都已經在大殿等侯許久了。」
「薛小姐,祝-幸福。」侍雪輕輕為她拉下蓋頭,深深地蹲了個禮,命雪隱城的兩個小丫鬟扶新娘出門。
門外是一頂華麗的花轎,它將抬著薛小姐往雪隱城的正殿而去,那裡有紅燈高照,那裡有賓客盈門,那裡有薛小姐將相伴一生的愛人……
侍雪倚靠著門邊,身上的力氣飛速地流逝。剛剛那屈膝的別禮讓她的腳疼痛欲裂,只是,再疼的皮肉之苦又怎麼比得了心頭被撕裂的痛?
忽然有人對她說:「侍雪,-不去觀禮嗎?」
初舞就站在側面不遠,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公子是真的想要我?」她問。
他眸光閃爍,微微一笑,「當然。」同時伸出右手。
那隻手纖細漂亮,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向她伸來的新生邀請,她無聲地走過去,一點點、一步步地靠近,終於讓那隻手可以圈住她的肩膀。
從今而後,別過了,再不能相見,無論要去的地方是天上還是地下,都不能有一絲後悔。
公子……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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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滿眼的雜多人影,即使是滿眼的花紅如海,雪染的一襲白衣依然出塵絕俗卻又刺眼,他或許是世上唯一一個在大婚之時還身著白衣的人。
傲然地站在大殿的中間,他沒有去迎接停在門口的花轎,也沒有寒暄往來的賓客,他的目光幽沉深邃。
薛墨凝在敏兒的攙扶下,跨過高高的門坎走進殿中。
周圍的賓客們都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對即將拜堂的新人,露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薛筆凈站在人群中,望著妹妹的倩影,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敏兒將一條紅帶分別送到雪染和薛墨凝的手上,輕聲說:「吉時已到,請新人準備拜堂。」
薛墨凝的纖纖素手從紅袖中露出,握住了紅帶的一頭。
當帶子的另一端送到雪染的手邊時,他並沒有接過去。
「侍雪呢?」他脫口問道。
敏兒愣了愣,「她剛才還在,好像是留在薛小姐的住處沒有跟出來,公子要我去叫她嗎?」
「嗯。」他握住紅帶的另一頭,「立刻去。」
敏兒匆匆跑掉,雪染的身子面對著大門,並沒有要行禮的意思。
賓客們等了許久,見他們遲遲沒有行禮都覺得奇怪,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薛筆凈和薛硯清一同走過來問:「吉時已經到了,雪公子怎麼……」
雪染蹙眉,「等侍雪來了再說。」
薛硯清一聽到她的名字就覺得不對勁,「今天是你與我妹妹的大喜之日,關那個丫頭什麼事?」
薛筆凈忙說:「也應該侍雪在才對,這幾天她忙前忙后,此刻更少不了她,更何況她是雪公子的貼身丫鬟。」
雪染沒有接話,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門外的動靜,任憑周圍賓客和薛家人怎樣不安、怎樣猜測,他都置若罔聞。
時間,從未有像現在這樣遲緩過,所以當敏兒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時,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向她。
「人呢?」雪染的眼神幾乎讓敏兒開不了口。
「她、她不在城裡了。」
雪染震驚地問:「什麼?」
「到處都找不到她的人,我去問西城的守衛,他們說侍雪姊和初舞公子乘馬車出城去了。」
紅帶飄落,那白衣如風般在眾人還不及反應之時,已飛掠出大殿。
薛硯清急得大叫,「雪染!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墨凝聽到他們所說的話早有心理準備,她猛然掀起紅蓋頭,絕艷的容顏上儘是凄涼的憤怒。
「他到底還是丟不下她!」她不顧周圍人看她的眼神,一把抓住薛筆凈,慘聲道:「大哥,為什麼我會鬥不過一個小丫頭?難道我們薛家與雪家百年的血脈相連,都不能讓他對我有一分的憐惜嗎?」
薛硯清看到妹妹如此傷心欲絕,氣得連連跺腳說:「我去追他!」接著也跑了出去。
薛筆凈在震驚之餘卻沒有露出同樣的憤怒,他獃獃地看著天,像是安慰妹妹又像是喃喃自語,「或許,這是天意,薛家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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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雪花像淚水,順著雪染的臉頰眼角飛速地倒退,就像埋藏在記憶中的種種--
「雪染,這是你的婢女,從今以後她就跟著你了,無論到哪裡,都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十二年前,父親帶著那個女孩兒走到他面前,那一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很久沒有見到那麼溫暖的笑容了,他曾經多麼渴望能一直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享受著那溫暖的笑容、溫暖的懷抱,但是,母親卻丟下他,永遠地丟下他,去了另一個世界,而他,被上天註定不能擁有這樣的溫暖。
那隻小小的手居然來牽住他,不僅她的手是暖的,連她的笑容都像是雪隱城上的朝陽一樣。
「小哥哥,你笑一笑吧。」
第一次相見,第一句話,她就提出了最不能說的禁忌,於是他重重打掉那隻手,擺出少城主的氣勢喝令,「爹是怎麼告訴-的?-只能叫我『公子』!」
「公子,你很冷嗎?我的手是暖的,我幫你捂一捂好不好?」
那樣不怕死地追問,只讓他更為憤怒,「不許碰我。」
不許碰我--成為他們之間的第一道隔閡。
父親命令他必須和侍雪同榻,也許是因為父親想讓侍雪更熟悉他的脾氣秉性,為了那句一生一世,他不能敵視她太久。也許,父親早已發現他心中的隱痛,自從母親去世后,他就不再能睡得安穩,每次都會在半夜裡從惡夢中驚醒,而夢中,所有的雪、所有的梅花都像是一個沖不破的迷陣,將他牢牢束縛在方寸陣中。
她躺在他身邊,他以後背相對,但是能聽到她的呼吸,剛開始時總是很清晰,那是因為她也還沒有睡著,漸漸地,那呼吸聲由紊亂變得均勻,而他,在靜靜聆聽了許久之後才可以熟睡,也不自覺的養成了一個習慣--揉握她那小巧的耳垂。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小動作安定了他的心神,所以從她與他同榻而眠之日起,那些困擾他的惡夢便不再出現,內心緩緩流動著一股溫暖。
溫暖……那是他唯一渴望的寶物,因為有侍雪,所以他才擁有了這件至寶。
若是侍雪離開,那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雪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奔在雪隱山上,遠遠地,已經看到那輛馬車,他竭盡全力衝過去,擋在馬車前面,接著雙臂一伸,幾寸積厚的落雪就從地面轟然飛起,將馬兒驚得連聲嘶鳴,被迫倒退幾步才停了下來。
初舞從馬車中走出,似乎並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地問:「雪染公子丟下大婚中的賓客、妻子,特地趕來為我送行,這份深情真讓我感動。」
「侍雪--」他幽幽地喚她的名字。「留下來。」
車內她的聲音輕響,「公子,你不應該出來的。」
雪染說:「我可以留下一臂為我父親向-贖罪。」
「不!」她在車內叫得慌亂而焦慮,「絕對不行!公子沒有犯任何的過錯,是我自己有心結,如果你自斷一臂就是逼我。即使我不能守護公子一生一世,也不能眼看著公子為我自殘!公子,你若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顏面活下去。」
「侍雪,為什麼-不肯出來?」他望著那一道厚重的車簾,「-已不願再見我了,是嗎?」
「相見不如不見,即使此刻見了,我們還是要分別,又何必多增一分傷感?」
雪染的視線輕輕移到旁邊的初舞臉上,初舞驀然一驚。他從未見過雪染有如此的眼神,那已不是心碎或是絕望可以形容,那是一種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血肉之中的憂愁,就像是雪隱城的飛雪,美得蒼涼而虛幻。
「是你慫恿她離開我的。」雪染目光凌厲地看著他。
侍雪急忙說:「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能怪初舞公子。」
「他早已謀划從我身邊帶走-。」雪染的聲音里蕩漾著水晶般的冰涼。「-的身世到底是誰說給-聽的?-的仇人到底是誰告訴-的?那枚鐵牌,又是誰帶給-的?」
初舞強笑道:「你以為都是我乾的?」
「你以為你可以否認?」雪染左手一揚,袖風挾帶強大的寒風,將原本已經落下的雪花再次激蕩而起,全力撲向他。
初舞的輕功在四大公子中被列為首位,絕不是浪得虛名,只有他能在雪染如此強大的攻勢下,依然能衝天而起,避開雪染這一擊並跳向車廂頂部。
「公子!」侍雪大聲說:「別再使用雪隱七式!即使公子不將老城主的話放在心上,我卻視它們為公子的至寶!守護它們和公子,曾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以後,不再是了。」雪染的白衣飄揚,他輕聲說:「我的至寶到底是什麼,-從來都不知道。」
初舞的心忽然像被一根冰棱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抹綻放在雪染唇角有如寒梅般美麗而悲涼的顏色是什麼?難道會是……笑容?雪染在笑?
是的,雪染在笑,如曇花一現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綻放,如此地無奈,如此地憂愁,而侍雪卻無緣看到,也永遠不可能再看到了。
初舞從沒有見過如此美得讓人心碎的笑容,即使是他看到,都會覺得靈魂在為之顫抖。
冬雪飄零的山谷之中落梅無數,那襲白衣與那抹笑容已在不經意間消失,白色的世界中只有他和這輛馬車,以及馬車中的那個人。
「初舞公子,走吧。」侍雪終於開口。
他站在車門外,忽然平心問道:「侍雪,-為什麼會同意我的提議,離開雪隱城?」
幾不可聞的嘆息聲由簾後傳出,「何必問呢?這已經是我的選擇。」
「-是怕雪染為-受傷,所以才以遠離他的方式來保護他嗎?」初舞若有所思地問,「侍雪,我想問-,愛一個人到底應該是怎樣的?是不惜一切代價達成他想要的,還是為了讓他平安地活著而平靜地離開?」
侍雪沉吟半晌,「只要不讓他痛苦,任何方法其實都無所謂。」
「但是,愛一個人總是很痛苦的,放棄應該更加痛苦,從今以後,他將不再記得-,-卻無法忘記他,-難道不怕面對這些?」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就算他忘記我又如何?」
初舞笑了,卻笑得很苦,他掀開車簾說:「-看看外面,-的苦並非只有-獨自承受,雪染心中的痛只怕還遠勝於-。」
始終低垂著眼眉的侍雪被外面的雪光刺到眼睛,不得已只好緩緩抬頭,但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驚呆--
原本是冰天雪地的世界竟然慢慢開始溶化,一片片的積雪下露出久違的青色,山間路邊,有萬紫干紅的野花一朵朵地綻放,猶如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燦爛絢麗的景象好似神話般,一點點慢慢地層現在她的面前。
這不是雪隱山的景色,但這裡的的確確就是雪隱山。
「這是怎麼回事?」她陡然有種極可怕的預感,「公子他做了什麼?」
初舞也獃獃地看著這一切,「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臨走前對著車內的-笑了一下。」
「公子他笑了?!」她不敢相信,這十二年來從沒見他笑過,在城內她以最後的心愿為代價求他笑一下,他都不肯,為何會在離別前笑?而她,甚至無緣目睹。
「侍雪,-看眼前的景象,本不屬於這個季節和這個地方,但它卻出現了,就好像天意被人力扭轉,就好像……」初舞微微顰眉,「雪染在以他最珍貴的生命向-道別。」
侍雪的臉色已如雪一樣白,她跌跌撞撞地從車上下來,想在雪地上奔跑,卻被濕滑的雪地弄得無法正常行走,她的腳傷本就沒有痊癒,摔了幾下之後,更是狼狽不堪,但她全心全意只是想追尋雪染的蹤跡,因為直覺告訴她,公子的一笑絕不是她所想的那麼簡單。
初舞公子的那句「以生命道別」讓她頓時魂飛魄散、心驚肉跳,若這是事實,她就成了殺害公子的罪魁禍首,若公子真的因此而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她也唯有以死相隨!
她就這樣跑著,滑倒,爬起來,再跑,好一陣子之後,她終於看到了雪染。
他就半坐半靠著一棵梅樹,白色的衣衫竟沒有他的臉色蒼白,他的雙眸微微張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邊。
「公子!」侍雪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身體。「公子,你怎麼樣?你受傷了?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差?公子!我帶你回城去好不好?」
雪染顯得很虛弱,卻很努力地讓自己的手抬起,想摸到她的臉,喃喃說著,「侍雪?-肯見我了?」
「侍雪的心中從來都只有公子一個人。」她沒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抓緊他的手,她讓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臉頰,「公子你看,侍雪在這裡。」
指上傳來的溫度讓雪染精神一振,但同時他的手背上還淌流下她的眼淚。
「雪隱城的人不應該流淚。」他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水光。
「是,公子。」她展露了一個笑容想安慰他,立刻又意識到笑也是他的禁忌。
「不,留住這個笑容,」他的手滑到她的頸后,「我喜歡。」他讓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溫暖的觸感像一種力量注入他的心底,渾身上下那種劇烈的痛楚霎時減輕了許多。
好半晌之後他才放開她,開口說:「那一天-問我為什麼從來不笑,當時我並沒有告訴-真話,其實那是我們雪家的秘密。雪隱劍法在雪家已相傳數百年之久,它的神奇莫幻改變了我們雪家人的血脈,使得我失去了笑的能力,或許-也好奇為何百年來雪家男子只與薛家女子聯姻吧?」
侍雪靠在他懷中點點頭。
「是因為薛家女子擁有極特殊的體質,可以調和我們雪家男子練雪隱七式后改變的血脈,使得我們依然可傳承子嗣,在使出雪隱七式時也不會傷到自己。」
她微微一怔,她只知道雪隱劍法會傷害他的身體,所以老城主一再囑咐她要提醒公子,不可隨便使用,從沒想到會有這個秘密,難怪他要娶薛小姐,還特地去江南找薛小姐要那一束秀髮,原來她的體質異於常人,所以她的頭髮才可測試魔杖所在。
突地,雪染緊緊擁了懷中的她一下,「不過,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打不破的。」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透著不解。
他揉撫起她的小耳垂,開口說:「就在剛剛我使用雪隱七式的最後一式使自己血脈逆流,綻放笑容的那一刻,我體悟了一件事,天下間沒有什麼事是不可扭轉的,包括命運。」
侍雪緊緊地擁抱著他,再也不願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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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初舞目睹這一切,不知為何他的眼角也濕潤了。
「沒想到傷害雪染的致命弱點,竟然是讓他笑。」行歌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初舞,你在做什麼?為什麼還下去帶走侍雪?」
初舞回過頭,「到此為止吧,我不想再幫你完成你的這個計劃了。」當初行歌在海外一個小島發現了十餘年未現世的魔杖,便心生一計,想以它來引雪染出雪隱城,進而引他使出雪隱劍法,好窺其神幻、偷其神技,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他們是如此相愛,為什麼要傷害他們?我喜歡雪染也喜歡侍雪,從今天起,他們是我的朋友,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對他們不利!」
行歌微驚,「你是要背叛我嗎?初舞?」修長優雅的手指摸著他的後頸,「你是不會背叛我的,對不對?」
「別的事情我都可以幫你做,但是這件事不行,絕對不行!」初舞堅定地說:「我不是和你開玩笑,我也警告你,要是有人對他們不利,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和那個人為敵!」
「為什麼?」清幽的疑問聲自行歌的口中發出,「為什麼是他們?」
他拭去眼角的淚光,「因為他們擁有我所沒有的東西,所以我要成全他們。」
丟下行歌,初舞毅然決然地走向前面,來到雪染的身邊對他說:「把你的手給我。」
雪染張開眼眸,冷冷地問:「你又想騙誰?」
初舞笑道:「我不會再說要帶走侍雪的話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勢。」
「我不相信你說的任何字,因為你就是黑羅-。」
雪染的話讓初舞臉色大變,笑容已不復存在,「雪染公子在開玩笑吧?我怎麼會是黑羅-那種惡人?」
「你的輕功與黑羅-如出一轍,我不信世上同時會有兩個人能擁有如此相同的武功。」雪染伸手護住侍雪,「也只有你會對侍雪屢次下手,又屢次放她一馬,不是嗎?」
初舞沉默許久,問:「何時猜到的?」他已不再否認。
「當我倒在這棵樹下,所有的事情都開始串在一起。」雪染的嘴角又露出那抹諷刺似的嘲笑。
初舞當初熱情地接近他們,但一到楚丘城后,他就以受傷為名退出他們的視線,每次黑羅-出現,都是蒙面裝扮,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這些種種如果不去深想,並不會覺得有任何關聯,但是這一次侍雪居然會被初舞帶走,驟然開啟了他所有的疑竇。
當開始去深思一件事時,答案也就呼之而出。
「你要的是什麼?是我的命,還是雪隱七式?」
初舞蒼涼地苦笑,「原本我只是想要幾個朋友,但是,天意總是不從人願。」
雪染戒備的目光始終凝視著他,而侍雪則輕輕轉頭,低聲說:「初舞公子,你不用把所有的罪行都攬在自己的身上,黑羅-如果有你這份俠骨柔情,就不會是黑羅-了。」
初舞再一次受到震撼,「侍雪,連-也……」
「是的,我早就猜到黑羅-是誰,所以為了公子,我不得不和你離開雪隱城,希望『他』能暫時放過公子。」她低聲說:「我一直相信初舞公子是好人。」
他苦笑連連,「侍雪,多謝-還能給我這句評價,但願我能不負-的這句話。不過,此時此刻似乎不是談論前塵往事的時候,雪染到底傷得重不重?-也不想讓他一直留在這裡吧?」
「公子,我扶你回城裡去。」侍雪抱著雪染的腰,和他一同努力站起。
「雪染!你這個混蛋!」一道人影突然殺到,那是薛硯清,「你竟敢在婚禮上丟下我妹妹來找這個丫頭?!」
他的拳頭,幸虧初舞一把拽住才沒有打在雪染虛弱的身體上。
「初舞公子別拉著我,我非要替墨凝出這口氣不可!」
雪染斜睨著他,「婚事我會給薛墨凝一個交代,但你要是再敢對侍雪多說一個宇,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薛硯清連番冷笑,「你對我們什麼時候『有情』過?為了這個丫頭你一次次羞辱我妹妹,讓她傷心欲絕。要不是大哥堅持,我才不會同意讓墨凝嫁給你!」
「因為那是她的命運,你大哥也不敢改變。」雪染揚起眉,望著侍雪,「但是我不會再屈服於命運了,哪怕是付出我的一切,哪怕從此世上再也沒有雪隱城,我也不在乎了。」
侍雪緊緊地拉著他的手,無聲地告訴他,無論你在哪裡,我也會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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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墨凝怔怔地看著從外面一同定進的那兩人,同樣的白衣,同樣蒼白的臉,同樣的神情,同樣的……靈魂。
她輕嘆了一聲。她從不肯承認,但是她又在潛意識裡早就告訴過自己,她不可能和侍雪爭搶雪染,因為他們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她正要轉身離開,不想再看到這一切,雪染忽然說:「墨凝,-等一下。」
薛墨凝渾身下住地輕顫。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雪染叫她的名宇,曾經以為會是在洞房花燭夜,舉案齊眉時,但是……竟然是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之下,那原本準備好的驚喜和嫵媚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不用再說了,明天我就回江南去。」她幽幽地說:「我不會再介入你們兩人之中,薛雪兩家的聯姻就從我們這一代終止吧。」
「對不起。」
所有的人都詫異地回頭去看,不敢相信這三個字竟然是從雪染的口中說出,雖然很淡,雖然還是很冷,但的的確確是出自他的真心。
「原本我以為我們可以和以前的先人一樣,繼續薛雪的血脈,我以為沒有情愛的聯姻對於-我並不重要,但是我錯了。」
雪染看向薛墨凝,「我內心所有的情已經給了侍雪,即便是與-當一對相敬如『冰』的夫妻都不能,因為我要給我這一生的至寶『全部的』雪染!無法給-情愛的夫君,想必-也不能接受吧?」
目光在侍雪和他之間轉了轉,她的神情是無奈,也是動容,「我的確不能。」
雪染點了點頭,「那麼我們都不要再做被命運擺弄的棋子,明天我會昭告天下,就說我已經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我的婚約解除。」
「雪公子!」薛筆凈低呼。
薛墨凝微怔片刻,低垂著眼眸,「謝謝。」
在最後的時刻,雪染還是給她留了一步天地,給薛家保存住了顏面。
經過他身邊,她對薛筆凈和薛硯清柔聲說:「大哥二哥,我們回家吧。」
雪染和侍雪平靜地面對薛家人的離開,直到那腳步聲漸漸遠離,他才抬眼面對剩下的兩人,問:「你們還要留到什麼時候?」
初舞輕揚起唇角,「等我說完一件事就走。侍雪,還記得那天黑羅-所說,殺-父親的人是雪容嗎?」
侍雪點點頭。
「其實雪容是在一陣江湖人上的打鬥中,誤殺了-父親。我們曾查問到一個當年亦夜闖攬月山莊搶奪魔杖的老者,當時的混亂使得-父親死在雪隱七式之下,雪容想必是心有所愧才會把-帶回雪隱城。」
侍雪與雪染相視一眼,瞭然的點點頭。
接著初舞向行歌使了使眼色。
行歌深深嘆了口氣,自身後拿出一個黑匣遞向雪染,「武十七的魔杖,還是交給你。」
雪染接過後,打了開來,取出魔杖,輕撫著嵌鑲在上頭的雪玉,這個歷代城主的遺命,總算在他手上完成。突地,雪玉發出了亮光,他感到全身血脈一陣翻騰,使用雪隱七式最後一式所受的傷一瞬間全好了。
「公子,這塊玉在發光!」侍雪驚呼。
行歌與初舞也大感驚訝。
「原來這塊被武十七搶走的雪玉有這項奇能,亦可調和我們雪家人的血脈。」頓了下,雪染微挑了下眉,「或許我們雪家不會斷後了。」難怪歷代城主會留下魔杖現世必奪之的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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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扶你回房休息。」侍雪輕聲說。
雪染看著窗外,「-來的那一天,雪隱城就是今天這個樣子,天地中再也沒有別人,只剩下-和我。只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到底是誰,對我又會有怎樣的意義。」
她低聲道:「但我已在那一天明白,公子會是我今生唯一的追隨。」
他輕輕搖頭,「-錯了。」
「我錯了?」侍雪疑惑,「錯在哪裡?」
「因為一直在追尋著的人其實是我,十二年後我才終於找到。侍雪,陪我留在雪隱城看上幾十年的白雪梅花,會寂寞嗎?」
「公子……我答應過要照顧你一生一世啊。」
是的,一生一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