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第十一回逆子乞分羹思嘗父肉姦夫勞賜爵酬伴妻身
卻說項王,想出對付漢王的毒計以後,一面吩咐左右,速去辦理,一面復向漢王索戰。漢王畏懼他的勢猛,只是不肯出戰。項王便命把漢王之父太公,洗剝乾淨,置諸俎上。推至澗側,自在後面押著,厲聲大喝道:「劉邦那廝聽著!爾若再不出降,我即烹食爾父之肉!」這兩句話的聲音,響震山谷。漢兵無不聽見,急向漢王報知。漢王也大驚失色道:「這樣如何是好?」張良在旁,慌忙進說道:「大王不必著急,項王因恨我軍不出,特設此計,來嚇大王。大王只要復辭決絕,他們的詭謀,便無用處。」漢王道:「倘使我父果然被烹,我將如何為子?如何為人?」張良接說道:「現在楚軍裡面,除了項王,就要算項伯最有權力了。項伯與大王已聯姻婭,定能諫阻,決計無妨。」漢王聽了,想了一想,果使人傳語道:「我與項羽同事義帝,約為兄弟,我翁即是汝翁,必欲烹汝翁,請分我一杯羹!」項王聽到此語,頓時怒不可遏,立命左右,將太公移置俎下,要向鼎鍋里就投。正在間不容髮之際,陡見項王身後,忽地閃出一人,高叫道:「且慢且慢!」說著,又朝項王說道:「天下事尚未可知,務請勿為己甚。況且為爭天下,往往不顧家族。今死一人父,於事無益,多惹他人仇恨罷了。」項王聞言,始命把太公牽回,照前軟禁。
這位力救公主的楚人,就是項伯,果如張良所料。項王復遣使致語漢王道:「天下洶洶,連歲不寧,無非為了我輩二人,相持不下。今願與漢王親戰數合,一決雌雄。我若不勝,卷甲即退。何苦長此戰爭,勞民喪財呢?」漢王笑謝來使道:「我願鬥智,不願鬥力。」楚使回報項王,項王一躍上馬,跑出營門,挑選壯士數十騎,令作前鋒,馳向澗邊挑戰。漢營中有一個下士樓煩,素善騎射,由漢王派他出壘,隔澗放箭。颼颼地響了數聲,射倒了好幾個壯士。陡見澗東來了一匹烏騅馬,乘著一位披甲持戟的大王,眼似銅鈴,須如鐵帚,那種兇悍形狀,令人一見,心膽俱碎。再加一聲叱吒,天搖地動,好似空中打了一個霹靂一般。只嚇得樓煩雙手俱顫,不能再射。兩腳也站立不住,倒退幾步,更是回頭便跑。走入營中,見了漢王,心中猶在亂跳,說話竟至無從辨聽。漢王飛派探子出去探視敵人如何兇惡。那探出去,見是項王守在澗側,專呼漢王打話。漢王聞報,雖然有些膽怯,但又不肯示弱,因也整隊趨出,與項王隔澗對談。項王又叱語道:「劉邦!汝敢親與我斗三合么?」
漢王道:「項羽休得逞強!汝身負十大罪,尚敢饒舌么?汝背義帝舊約,遷我蜀漢,一罪也;擅殺卿子冠軍目無主上,二罪也;奉命救趙,不聞還報,強迫諸侯入關,三罪也;燒秦宮,發掘始皇墳墓,劫取財寶,四罪也;子嬰已降,將他殺害,五罪也;詐坑秦降卒二十萬,累屍新安,六罪也;部下愛將,私封美地,反將各國故主,或降或逐,七罪也;出逐義帝自都彭城,又把韓梁故地,多半佔據,八罪也;義帝嘗為汝主,竟使人扮作水盜,行弒江中,九罪也;為政不平,主約不信,神人共憤,天地不容,十罪也。我為天下起義,連合諸侯,共誅殘賊,嘗使刑餘罪人擊汝,你不配與我打仗。」項王氣極,不及打話,只用手中的戟,向後一揮,便有無數弓弩手,弓弦響處,只見呼呼的箭鏃,飛過澗來。漢王一見箭如雨至,正想回馬,胸前早已中了一箭,頓時一陣奇痛,幾乎墜下馬來。幸虧眾將上前掩救,疾忙牽轉馬頭,馳回營中。漢王痛不可忍,跳下馬來,屈身趨進帳內,眾將都來問安。
漢王卻佯用手捫足道:「賊箭中我足趾,或無妨礙。」左右擁至榻上安卧,即召醫官,取出箭鏃,敷上瘡葯。猶幸創處未深,不致有性命之虞,只是十分疼痛罷了。
項王回營,專聽漢營動靜,只望漢王因傷身死,便好一戰而定。漢營裡面的張良,又知其意,匆匆入內帳看視漢王。漢王創處雖痛,猶能勉強支持。張良急勸漢王力疾起床,巡視各營,藉鎮軍心。漢王只得掙紮起來,裹好前胸,由左右扶他上車,向各壘巡視一周。將士等正在疑慮,忽見漢王親來巡查,形容如故,大家方始放下愁懷。漢王巡行既畢,私下吩咐左右,不回原帳,竟馳至成皋,權時養病去了。
項王得報,始知漢王未死,且在軍中親巡,又不禁大費躇躊。自思進不得進,退不敢退。長此遷延下去,恐怕糧盡兵疲,一時委決不下。陡地又傳到警耗,卻是大將龍且,戰敗身亡,首級已被韓信取去示眾。
項王大驚道:「韓信小子,真有如此利害么?他既傷了我的大將,勢必乘勝前來,與劉邦合兵攻我。韓信!韓信!我總與你勢不兩立的了。」韓信既殺龍且,又聞田橫因為田廣已死,自為齊王,出駐嬴下,截住灌嬰。灌嬰奮力還擊,殺得田橫大敗而逃,投奔彭城去了。韓信平定齊地,使人至漢王那兒告捷,且求封為齊王。
漢王前在成皋養疾,剛剛痊可,便至廣武。可巧韓信的使者也到廣武,遂將韓信書信呈上。漢王展閱未終,不禁大怒道:「寡人困守此地,日日望他率兵來助。
他非但不來相助,還要想做齊王么?」張良、陳平二人,適立其側,趕忙連連輕躡漢王足趾。漢王究屬心靈,一面停住罵聲,一面以原書持示他們二人。二人看罷那書,附耳語漢王道:「漢方不利,哪能禁止韓信稱王,不若如他之願。不然,恐有大變。」漢王因韓信書中,有暫請命臣為假王,方期鎮定之語,復佯叱道:「大丈夫能夠平定諸侯,不妨就做真王,為何要做假王呢?」即命來使回報,叫韓信守候冊封。來使去后,漢王便命張良賚印赴齊,立韓信為齊王。韓信接印甚喜,厚待張良。張良又述漢王之意,望他發兵攻楚。韓信滿口應允,俟張良走後,一面擇吉稱王,一面收拾兵馬,預備攻楚。忽有楚使武涉,前來求見。韓信想道:「楚是我方仇敵,為何遣使到此?想是來作說客,我自有主意,何妨准他進見。」遂令召入。
武涉是盱眙人,饒有口才。
一見韓信,肅然下拜稱賀。韓信起身答禮微笑道:「君來賀我作甚?無非替你項王來做說客?快快請說。」武涉聽了,又是一拱道:「天下苦秦已久,故楚漢戮力擊秦。今秦已亡,大家已經分土為王,正應藉此休兵,以培原氣。明智如公路,當能體會。漢王為人,最尚詐術。足下只知為其效忠,我恐他日,必遭反噬,為彼所傷。足下得有今日,實由項王尚存,漢王不敢不籠絡足下。足下眼前處境,正是進退裕如的時候,附漢則漢勝,附楚則楚勝。漢勝必危及足下,楚勝當不致自危。
項王與足下本是故交,時時懷念,必不相負。若足下尚不肯深信,最好是與楚聯合,三分天下,鼎足為王,楚漢兩國,誰也不敢不重視足下。這是為目下萬全之策,足下乞三思之!」韓信笑答道:「我前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計不從,推食食我。我若負他,必至為天所棄。我老實對君說,誓死從漢的了,請君為我善復項王可也。」武涉見他志決難移,只得別去。韓信送走武涉,帳下謀士蒯徹,也來進言,苦苦勸他對於楚漢,兩不相助,三分鼎峙,靜待時機。韓信仍不肯聽,但又將人馬停住,再聽漢王消息。
漢王固守廣武,又是數旬。日盼韓信發兵攻楚,終沒動靜,乃立英布為淮南王,使他再赴九江,截楚歸路。一面復致書彭越,叫他侵入梁地,斷楚糧道。布置稍定,尚恐項王糧盡欲歸,仍要害及太公。當夜便與張良、陳平商議救父之法。兩人齊聲道:「項王目下乏糧,不敢急歸者,懼我方擊其後耳。此時正好與他議和,救回太公、呂后,再觀風色。」漢王道:「項王性情暴戾,一語不合,便至喪身。若要遣使前往議和,其人委實難眩」言尚未畢,忽有一人應聲道:「微臣願往!」漢王瞧去,乃是洛陽人侯公。從軍多年,素長肆應,遂允所請,囑令小心。
侯公馳赴楚營,來謁項王。項王正得武涉歸報,很覺愁悶,忽聞漢營遣使到來,乃仗劍高坐,傳令進見。侯公徐徐步入,見了項王,毫無懼色,從容行禮。項王瞋目與語道:「你來為何?爾主既不進戰,又不退去,是何道理?」侯公正色道:「大王還是欲戰呢?還是欲退呢?」項王道:「我欲一戰。」侯公道:「戰是危機,勝負不可逆料。臣今為罷戰而來,故敢進謁大王。」項王道:「聽汝之言,莫非要想講和么?」侯公道:「漢王本不欲與大王言戰,大王如欲保全民命,舍戰為和,敢不從命!」項王此時意氣稍平,便將手中之劍,插入鞘內。
問及和議條款。侯公道:「使臣奉漢王命,卻有二議。一是楚漢二國,劃定疆界,各不相犯;二請釋還漢王父太公、妻呂氏,使他們骨肉團圓,也感盛德。」項王聽了,獰笑道:「汝主又來欺我么?他無非想騙取家眷,命汝詭詞請和。」侯公也微笑道:「大王知漢王東出之意么?無倫至重,誰肯拋棄?前者漢王潛入彭城,只是想取家眷,別無他意。嗣聞太公、呂氏已為大王所擄,因此頻年與兵,各有不利。大王如不欲言和,那就不談。既言和議,大王何不慨然允臣所衣?漢王固感大王高誼,誓不東侵。天下諸侯,也欽大王仁厚,誰不悅服。大王既不殺人之父,又不污人之妻,孝義二字,已是分得如此清楚。今又放還,更見仁字。漢王如再相犯,這是曲在漢王。師直為壯,大王直道而行。天下歸心,何懼一漢王哉?」項王最喜奉承,聽了侯公一番諛詞,深愜心懷,便令侯公與項伯劃分國界。項伯本是袒漢人物,當下就議定滎陽東南二十裡外,有一鴻溝,以溝為界,溝東屬楚,溝西屬漢。
當由項王遣使同了侯公去見漢王,訂定約章,各無異言。所有迎還太公、呂后的重差,仍煩侯公熟手辦理。侯公又同楚使至楚,見了項王,請從前議。
項王倒也直爽,並不遲疑。即放出太公、呂氏,以及審食其,令與侯公同歸。
這天漢王計算他的慈父,他的愛妻,不久就要到了,便親自率領文臣武將,出營迎接。父子夫妻,相見之下,一時悲喜交集。六隻眼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萬語千言,反而無從說起。漢王急將父親、妻子導入內帳,暫令審食其候於外帳。
又因侯公此次的功勞不小,即封為平國君,以酬其勞。漢王始去跪在太公面前,扶著太公的膝蓋,垂淚道:「孩兒不孝,只因為了天下,致使父親身入敵營作為質品,屢受驚嚇。還望父親重治孩兒不孝之罪!」太公見了,一面也掉下幾點老淚。
一面扶起他的兒子道:「為父雖然吃苦,幸而邀天之福,汝已得了王位。望汝以後真能大業有成,也不枉為父養你一常」漢王忙現出十分孝順的顏色,肅然答道:「父親春秋已高,不必管孩兒衝鋒陷陣。快顧自己的快樂,要穿的儘管穿,喜吃的儘管吃,優遊歲月,以娛暮景便了。」太公聽畢,一想兒子得有今日,當年龍種之話,已是應了。愁少樂多,倒也安心。獨有呂氏,一人孤立在旁,已是難耐。等她的丈夫和她公公一說完話,便走近的他丈夫身前,一面拉著他的手,一面又將自己的煩頰,倚在他的肩胛之上。尚未開言,早又淚下如雨。漢王趕忙用衣袖替她試淚道:「現在總算大難已過,夫婦重圓,快莫傷心!」呂氏聽了,方才止淚道:「你這幾年在外封王封侯,你哪裡知道為妻所吃的苦楚呢?」漢王道:「賢妻的苦況,我已盡知。但望我把天下馬上打定,也好使你享受榮華,以償所苦。」說著,便命后帳所有的妃嬪,出來先拜太公,后拜妻子。
呂氏又提起她的子女,為亂兵衝散,現在未知生死存亡。漢王告知其事,又說:「我已將盈兒立為太子,現在同他姊姊,都在關中。且過幾時,我請父親同你也到那兒去就是了。」呂氏聽了,方始面有喜色。這天晚上,漢王便命在後帳大排誕宴,與父親、妻子壓驚。這席酒誕,倒也吃得非梵谷興。等得宴罷,便與呂氏攜手入帳,重敘閨房之樂。
呂氏始將別後之事,一一告知漢王。又說起她在家中的時候,全仗審食其鞠躬盡瘁,無微不至。逃難的時候,奮不顧身,拚命保護。在楚營時候,陪伴勸慰,解我煩惱。我害病時候,衣不解帶,侍奉湯水。像這種多情多義的人材,為公為私,你須要看為妻之面,重用其人才好。漢王聽了道:「審食其這人,我僅知道他長於世故。所以托他料理家事。誰知他尚有這般忠心,洵屬可齲賢妻既是保他,我當畀他一個爵位,以酬伴你之勞就是。」次日,漢王便召入審食其獎勵他道:「我妻已將你的好處,告知於我。我就授爾為辟陽侯,爾須謹慎從公,毋負寡人。」審食其聽了,自然喜出望外。以後對於呂氏,更是浹骨淪髓地報答知遇。這是漢四年九月間的事情。
沒有幾日,漢王已聞項王果然拔營東歸。漢王亦欲西返,傳令將士整頓歸裝。
忽有兩個人進來諫阻。這兩個人你道是誰?卻是張良、陳平。漢王道:「我與項王已立和約,他既東歸,我還在此作甚?」張良、陳平二人,齊聲答道:「臣等請大王議和,無非為的是太公、呂后二人,留在楚營,防有危險。現在太公、呂后既已安然歸來,正好與他交戰。況且天下大局,我們已經得了三分之二,四方諸侯,又多歸附。項王兵疲食盡,眾叛親離,此是天意亡楚的時候。若聽東歸,不去追擊。
豈非縱虎歸山,放蛇入壑,坐失良機,莫此為甚!」漢王本是深信二人有謀,遂即變計,決擬進攻。惟因孟冬已屆,依了前秦舊制,已是新年了。乃就營中,備了盛筵,一面大饗三軍,一面自與呂后陪著太公,卻在內帳奉觴稱壽,暢飲盡樂。太公、呂后從沒經過這種盛舉,兼之父子完聚,夫妻團圓,白髮紅妝,共飲迎春之酒。金尊玉斝,同賡獻歲之歌。真是苦盡甘回,不勝其樂。這天正是元旦,已是漢王五年。
漢王先向太公祝厘,然後身坐外帳,受了文武百官的謁賀。復與張良、陳平,商議軍情,決定分路遣使,往約齊王韓信及魏相彭越,發兵攻楚,中道會師。
又過數日,派了一支人馬護送太公、呂后入關。漢王便率領大軍,向東進發。
一直來至固陵,暫且紮營,等候韓、彭兩軍到來,一同進擊。誰知並無消息。項王那面,倒已知道,恨漢背約,便驅動兵馬,迴向漢軍殺來。漢王不是項王對手,早又殺得大敗,緊閉營門,不由得垂頭喪氣地悶坐帳中。復又問計於張良道:「韓、彭失約,我軍新挫,如何是好?」張良道:「楚雖勝,盡可毋慮。韓、彭不至,卻是可憂。臣料韓、彭二人,必因大王未與分地,所以觀望不前。」漢王道:「韓信封為齊王,彭越拜為魏相,怎麼好說沒有分地?」張良道:「韓信雖得受封,並非大王本意,想他自然不安。彭越曾經略定梁地,大王令他往佐魏豹。今魏豹已死,他必想望封王。大王尚未加封,不免缺望。今若取睢陽北境,直至轂城,封與彭城。
再將陳以東,直至東海,封與韓信。韓信家在楚地,嘗想取得鄉士。大王今日慨允,他們二人,明日便來。「漢王只得依了張良之議,遣人飛報韓、彭,許加封地。二人滿望,果然即日起兵。更有淮南王英布,與漢將劉賈進兵九江,招降楚大司馬周殷,已得九江之地。這三路人馬,陸續趨集,漢王自然放膽行軍。正是:劉氏漸將臨曉日,楚軍早已近黃昏。
不知漢王有了這三路大軍相助,那場鏖戰,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白水盟心虞姬自刎烏江絕命項氏雲亡
卻說項王又聞漢兵大至,正思迎距,只見糧台官報告,兵食已盡,僅有一日可吃了。項王聽了,方始著急起來。不得已連夜退兵,急向彭城回去。正防漢兵追擊,用了步步為營的法子,依次退走。好容易到了垓下,遙聽得後面一帶,彭聲、馬聲、吶喊聲,一齊而起。獨自登高向西一望,只見漢兵已如排山而至,養不多與螞蟻相似,地上已無隙縫。不禁發狠跺腳道:「好多的漢兵!我悔前日不殺劉邦,養成他今日的氣焰!」
項王雖然有此懊悔,還仗著自己的勇力,蓋世無雙,手下的兵將,也還有十多萬之眾,遂就垓下紮營,準備對敵。此時漢王早已會齊了三路兵馬,共計人數,不下三四十萬。復用韓信為三軍統帥,主持軍事。韓信因知項王驍勇,無人可以對敵。
特將各路軍馬分作十隊,各派大將帶領,分頭埋伏,迴環接應。
韓信自引一軍,上前來引誘項王。項王全靠勇力,不重機謀。
一聞韓信自來挑戰,一馬衝出營來,正與韓信打了一個照面。
項王一見仇人,分外眼紅,飛起一戟,便向韓信當胸刺去。韓信本沒武藝,又是專來誘敵,頓時把身子一偏,回馬就走。項王哪裡肯放,大喝一聲道:「你這乳臭小兒,你往哪兒逃?你的老子前來取你性命來了!」說完,撥馬便追。追了幾里,已入漢兵的埋伏之中。韓信急放信炮,通知伏兵,陡然殺出兩路兵來,便與項王交戰。項王見了,冷笑一聲,哪在他的心上,愈殺愈覺起勁。正在向前殺去,韓信又命二次的伏兵,截住項王。項王全不懼怯,復向漢軍衝來,於是漢兵中的信炮迭響,伏兵迭起。項王殺了一重又是一重,直殺到第七八重的時候,看看的手下的兵士,雖是七零八落,他卻仍是有進無退,帶了殘軍,更是飛快地衝殺過去。哪知韓信的十面埋伏之兵,一齊聚集,只向項王一人的馬頭,圍裹攏來。項王隨帶的楚兵,已是紛紛四竄,惟靠項王的一枝畫戟,向敵人左來左擋,右來右擋。刺死一排,又來一排,殺散一群,又來一群。無奈一雙手,究竟難敵百般兵器。此時項王也悔不該自恃勇力,深入敵軍。
急令鍾離昧、季布等人,拚死斷後,自己殺開一條血路,敗回垓下。項王自從起兵以來,像這樣的敗法,尚是破題兒第一遭呢!項王一看自己的人馬,十分之中,已少掉了八成,他老人家到了此時,也會憂懼起來。
他有一位寵姬虞氏,秀外慧中,知書識字,與項王十分恩愛,形影不離。有時項王出去打仗,她也會著了蠻靴,披上綉甲,騎馬跟著,只因項王有萬夫不擋之勇,她在其後,毫沒危險。此次卻在營中,守候項王回來。項王入營,當下由虞姬迎入內帳,見他形容委頓,神色倉皇,不像從前得勝回來的氣概,也覺花容失色,娟臉生驚。等得項王坐定,喘息略平的時候,才問戰陣之中的情事。項王欷毜潰骸按蟀埽〈蟀埽庇菁θ拔康潰骸笆ぐ苣吮頁J隆4笸醺鞘烙⒚瞬瘓澹∨既恍〈歟偽胤襯眨俊畢鍆跆艘⊥返潰骸敖袢罩埽槐韌!
連我也不曾遇此惡戰,難怪你們女流,罔知利害呢?「虞姬聽了,雖然是芳心亂跳,粉靨緋紅,可臉上還不敢現出驚慌之色,恐怕惹起項王的煩惱。幸而早已整備酒肴,忙命擺上,意欲藉此美釀,好替項王解悶消愁。項王此時已無心飲酒,因見他的這位愛姬,如此殷勤,一時難卻她的情意,只得坐到席間,使她旁坐相陪。
剛飲了三四杯,就見帳下軍士報稱漢軍圍營。項王聽了,也無他法,僅把他手朝軍士一揮道:」去了罷,俺知道。「這個軍士尚未退出,又來一個軍士報道:」漢軍把本營圍得水泄不通,請示大王的號令,怎麼辦?「項王道:」可令各將士小心堅守,不準輕動。且待明日,俺與他們再決一場死戰罷!按聳庇菁г諗裕惶孟鍆跛黨鮃桓霾幌櫚乃雷鄭誦牡眉負躋鬧槔幔友劭糝斜懦隼戳恕Q劭茨橇礁鼉客順觶蛭聳幣丫旌冢忝閆鷚潁磕謖盞萌繽茲找話恪8慈デ櫓虜嗟卣逕狹獎殖視胂鍆酢O鍆踅永匆灰R希蕉運檔潰骸憊陸褚剮男韃荒,愛卿可也陪孤同飲幾杯?「說完,即斟一杯,送與虞姬。虞姬接到手中,慢慢喝乾。此時,她心中只想掙出幾句話來勸慰項王,誰知腹內似有多少話,及到喉管之上,不知怎的,竟會一句說不出來。項王呢,平日是膽大包天,從無一件可懼的事情,此刻也會銳氣全消,愁眉不展起來。見了這般的酒綠燈紅,鬟青眉黛,彷彿有無限凄涼情景,含在其中。二人默默無言地喝了一會兒,項王越飲越愁,越愁越倦,不覺睡眼模糊,呵欠欲寐?
虞姬本是一位十分聰明,十分伶俐,十分知情,十分識趣的美人。當下便將項王輕輕兒扶入錦帳,讓他安卧,自己哪敢再睡,就在榻邊坐守。誰知一寸芳心,只似小鹿兒在攪,萬分不得寧靜。同時耳邊,又聽得一陣陣的凄風颯颯,觱篥嗚嗚,俄而車弛馬叫,俄而鬼哭神號。種種聲音,益增煩悶。旋又陡起一片歌音,隨風吹著進來,其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忽爾一聲高,忽爾一聲低;忽爾一聲長,忽爾一聲短,彷彿九霄鶴唳,彷彿四野鴻哀,一齊入到耳內,一齊迸上心頭。虞姬原是一位解人,禁不住悲懷邑邑,淚眼盈盈。回顧項王,只是鼻息如雷,不知不聞,急得虞姬有口難言,凄其欲絕。這種引起凄涼、引起悲慘的歌聲,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乃是漢營中的張子房,費了幾天心思,編出一曲《楚歌》。教軍士們夜至楚營外面,四面唱和。真是無句不哀,無字不慘。激動一班楚兵,懷念鄉關,陸續偷偷散去。連那種鍾離昧、季布,隨從項王幾年,無戰不與,無役不隨,共死同生,永無異志的人,也會情不自禁變起卦來,背地走了。甚至項王季父項伯,亦悄悄地溜出楚營,往報張良,求庇終身而去。單剩得項王的子弟兵八百人,兀守營門,尚未離叛。正想入報,項王已自醒來,那時酒意已消,心中自是清爽。忽聞《楚歌》之聲,不禁驚疑起來。
出帳細聽,那種歌聲,反是從漢營傳出,不覺詫異道:「難道漢已盡得楚地了么?為何漢營中有許多楚人呢?」正在思忖,已見軍士進來稟說道:「將士兵卒,全行逃散,只剩得隨身的八百人了。」項王大駭道:「變出非常,天亡我也!」疾忙返身入帳。突見虞姬直挺挺地痴立一旁,早變成一個淚人兒了。
項王見了這種情景,也不由得迸出幾點英雄眼淚,長嘆一聲,寂無一語。及睹席上殘肴,尚水撤去,壺中未盡之酒猶存。一面合廚人燙熱,一面輕輕地一把拉過虞姬,再與對飲。飲盡數觥,便信口作歌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王生平所愛之物,第一是烏騅馬,第二是虞美人。此次被圍垓下,已知死在目前,惟他心中實不忍割捨美人駿馬,因此慷慨悲歌,欷毼匱省S菁г諗蘊茫閻鍆醺枰猓布純謖際湟皇椎潰漢罕崖緣兀拿妗凍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虞姬吟罷,泣不成聲。項王也免未陪了許多眼淚。就是未曾散去的親信侍臣,在旁見了,個個情不自禁,悲泣失聲。項王凄愴了一會兒,陡聽得營中更鼓,已敲五下,乃顧虞姬道:「天將明了,孤當冒死衝出重圍,卿將奈何!」虞姬泫然道:「妾與大王形影不離的已是數年,既然相隨而來,自當相隨而去。縱有危難,怎忍任大王單身而行,惟有生死相依。倘能邀天之倖,歸葬故土,死也瞑目!」項王搖首道:「如卿這般弱質,怎能衝出重圍。卿可自尋生路,孤與卿就此長別了。」說罷,以袖掩面,良久無聲。虞姬突然立起,豎起雙眉,喘聲對項王道:「賤妾生隨大王,死亦隨大王,願大王前途保重!」
說到重字,陡從項王腰間,拔出佩劍,急向已項上一橫。說時遲,那時快,早已血濺珠喉,香銷殘壘了。項王急欲相救,已是不及,扶屍大哭一場,急命左右掘地成坑,就此埋香葬墳。
至今安徽省遠縣南六十里,留有一座香冢,傳為佳話。後來一班詩人,欽佩虞姬節烈可嘉,譜入詞曲,就以虞美人三字,作為曲名,留芳千古。比較那位漢朝第一代皇后呂雉呂娥姁,一入楚營,便就失節,真正不可同日而語的了。
那時項王眼看葬了他的那位節烈愛姬之後,勉強熬住傷心,大踏步出得帳去,躍上烏騅。趁著天色未明的時候,率領八百子弟兵,銜枚疾走,偷出楚營,向南逃去。及至漢兵得知,飛報韓信,已是雞聲報曉,天色黎明了。韓信一聞項王潰圍逃走,急令灌嬰率輕騎五千,往追項王。項王也防漢兵追來,匆匆逃至淮水之濱,覓舟東渡。所部八百人,又失散大半,僅剩得一二百騎了。行至陰陵,見路有兩歧,未識何路可往彭城,不免躊躇,適有鄉農已在田間,因問路徑。誰知鄉農卻認識他是項王,恨其平日暴虐,用手西指,可憐竟將這位叱吒風雲的西楚霸王,輕輕送入死地。也是項王命中該絕,天意興漢。便信以為真,還向那個鄉農拱手一謝,策馬西奔。
約行幾里,忽見前面一條大湖,攔住去路。至此方知受了那個鄉農欺騙,趕快折回原處,重向東行。因為這番周折,竟被灌嬰追著,一陣衝擊,又喪失了百餘騎。
還虧項王所騎烏騅,不是凡馬,首先逃脫,到了東城。項王回頭一看,緊緊相隨的僅有二十八騎,四面的人喊馬叫之聲,漸已逼近。項王自知難以脫逃,引騎至一山前,走上崗去,擺成陣圖,慨然謂兵士道:「俺自起兵以來,倏已八年,大小七十餘戰,所當必靡,所攻必破,未嘗一次敗北,因得稱霸至今。今日被困此間,想是天意亡俺,並非俺不能與天下戰也。俺已自決一死,願為諸君再決一戰,定要三戰三勝,為諸君突圍,斬將奪旗,使諸君知俺善戰,乃是老天所亡,與俺無涉,免得歸罪於俺。」剛剛說罷,漢兵早已四面圍了攏來,把這座山頭,圍得水泄不通。項王便分二十八騎,作為四隊,與漢兵相向。東首有一員漢將,不知利害,貿然驅兵登崗,要想上來活捉項王,以去報功。項王語騎士道:「君等且看俺刺殺來將。」
說著,縱轡欲走,又回頭復說道:「諸君可四面弛下,至東山之下取齊,再分三處駐札。」於是奮聲大呼,挺戟弛下,剛遇那員漢將,一戟戳去。
漢將不及射閃,早已被他倒栽蔥地刺落馬下,跟頭軲轆地滾下山去了,立刻畢命。漢兵見了,皆趕忙退下。項王回馬上山。
山下漢將,仗著人眾勢盛,團團圍繞,多至數匝,竟被項王殺散不少。漢騎將楊喜,復上山來追趕。也被項王大聲一喝,人馬辟易,倒退了一兩里。那時項王部下二十八騎,先與項王打過照面,然後三處分開。漢兵趕至,未知項王究在哪一隊內,也分兵三路,圍了攏來。誰知項王左手持戟,右手仗劍,來往馳驅,忽劈忽刺。
一連斬了漢都尉十餘員,刺斃漢兵數百名,還能殺出重圍,救回兩處部騎,重聚一處,檢點人數,僅少了兩個騎兵,便笑問部騎道:「我打仗如何?」部騎皆拜伏道:「真如大王所言,大王實天神也。」統計項王自那山上殺下,一連九戰。漢兵每逢項王衝下一次,必死數百,並退散一次。
所以至今人稱那山名為九頭山,又號四潰山,都是這個出典。
那時項王既得脫圍而出,走至烏江地方,卻值烏江亭長泊船岸旁,請項王渡江過去,並且進言道:「江東雖小,地方千里,亦足自王。臣有一船,願大王急渡。」
項王聽了,笑對亭長說道:「天意亡我,方至敗剩孑然一身,俺又何必再渡?且俺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西行,如今一無生還。即使江東父老,憐俺助俺,再願王俺,然俺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他們呢?」
說著,後面塵頭大起,料知漢兵復又追到,亭長又數數催促。
項王喟然道:「俺知公為忠厚長者,厚情可感,無以為報。惟座下烏騅馬,隨俺五年,日行千里,臨陣無敵。今俺不忍殺此馬,特把它賜公,後日見馬猶如見俺,也罷!」一面說,一面跳下馬來。正在令部卒將馬牽付亭長的時候,說也奇怪,那馬竟會掉下幾滴悲淚,低首長鳴起來。項王不忍心去看它,只命部騎皆下馬步行,各持短刀,轉身等候漢兵。那時漢兵已經一齊趕至,項王又鼓勇再戰,亂刺蠻劈,復斃漢營兵將數百十人,自身也受了十幾處傷創。陡見有數騎將弛至,識得一人是呂馬童,凄聲向他道:「爾非俺的舊友么?」呂馬童一見項王在和他說話,不敢正視,既把身子縮退後面,旁顧僚將王翳道:「這位就是項王。」項王卻已聽得,復對呂馬童道:「俺聞漢王懸有賞金,得俺首級者,賜千金,封邑萬戶。俺今日就賞一個人情給爾罷!」就畢復朝了烏騅馬,把他的頭接連點了幾點之後,便用劍自刎。
哀哉!年僅三十有了。
項王既已自刎,所余有二十六騎,亦皆逃散。漢營兵將,卻來奪項王屍體,竟至自相殘殺,死了無數。後來是王翳得了頭顱,呂馬童、楊喜、呂勝、楊武等四將,各得一體,持向漢王報功。漢王見了,命將項王五體湊合,果然相符,便封呂馬童為中水侯,王翳為杜衍侯,楊喜為赤泉侯,楊武為吳防侯,呂勝為涅陽侯。附楚諸城一聽項王已歿,自然望風請降。獨有魯城堅守不下,漢王大怒,正想踏平魯城。
不料到了城下,一片弦誦之聲,不絕於耳。復又轉念道:「魯為知禮之邦,為主守節,並不為錯,何妨設法招降,藉服人心。」便將項王首級令將士挑在竿上,舉示城上守兵道:「降者免死,抗者屠其三族!」魯城官吏,私相商議道:「漢王先禮後兵,我們只好出降,保全民命。」眾謀僉同,開城迎降。漢王因為從前楚懷王曾封項羽為魯公,魯雖后降,足表對於魯公的忠心,即以魯公禮,收葬項王屍身。且就榖城西隅,告窆築墳,親為發喪,泣吊盡禮,將士動容,祭畢方還。現在河南省河陽縣有項羽之墓,就是他當日自刎的地方。今日的烏浦,在安徽省和縣東北,置有祠宇,號為西楚霸王廟。這些不必說它。單說那時漢王因見對頭已死,天下惟其獨尊,心中一喜,便將項氏宗族,一律赦死。又感項伯相救之情,封為射陽侯,賜姓劉氏。其外的項襄、單佗等人,也都賜姓封爵。此時各路諸侯,無不附勢輸誠,惟臨江王共敖子尉,嗣爵為主,懷羽舊恩,不肯臣服,經漢王派劉賈往討,旬日平定。漢王見大事楚楚,即日還至定陶,又與張良、陳平二人,密議一事,諸將概不知道。正是:危時不慮生他志,事後惟防有貳心。
不知漢王與張陳二人所議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即帝位侮辱人臣分王封栽培子弟
卻說漢王與張良、陳平二人商議之事,乃是項羽已除,諸侯歸附,外亂既平,內防宜固。韓信功高望重,且握有兵權。
不先下手為強,預令收回帥印,恐怕將來尾大不掉,一有二心,便難制服。所以要將韓信的兵權奪去,僅畀虛名,始足放心。
他們君臣三人,商量妥當。即由漢王不動聲色,親自趨至韓信營中。韓信一見漢王駕到,慌忙出迎,同入帳內,奉漢王上坐。
但聽得漢王面諭道:「將軍屢建奇功,得平強項,寡人心慰之餘,始終不忘將軍之助。惟將軍連年征討,定已精神疲乏,理應及時休息,寡人之心稍安。況且天下既定,不復勞師,將軍可將帥印繳還,仍就原鎮去罷。」韓信聽了,無辭可拒,只得取出印符,交還漢王。漢王攜印去后,過不多時,又傳出一令,說是楚地已定,義帝無後。齊王韓信,生長楚中,素諳楚事,應改封為楚王,鎮守淮北,定都下邳。
魏相國彭越,勸撫魏民,屢破楚軍,今即將魏地加封,號稱梁王,就都定陶等語。
彭越得了王封,自然歡喜,拜謝漢,受印而去。惟有韓信,易齊為楚,知道漢王記得前嫌,不願使他王齊。但既改楚,大丈夫衣錦歸鄉,也足吐氣,便遵了命令,即日榮歸。
到了下邳,首先差人分頭去覓漂母及受辱胯下的惡少年。
漂母先到,韓信下座慰問,賞賜千金,漂母拜謝去訖。既而惡少年到來,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叩頭謝罪。韓信笑道:「君勿懼,我若無君當日的一激,也未必出去從軍。老死牖下,至今仍是一個白衣人罷了。現授汝為中尉官。」惡少年謹謝道:「小人愚頑,蒙大王不記前事,不罪已足感恩,哪敢再事受爵。」
韓信微笑道:「我願妝為官,何必固辭?」惡少年始再拜退出。
韓信復與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韓王信、故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張敖即張耳之子,是年張耳病歿,張敖嗣爵,——燕王臧荼等,聯名上疏,尊漢王為皇帝。疏辭略云:先時秦王無道,天下誅之。大王先得秦王,定關中,於天下功最多。
存亡定危,救敗繼絕,以安萬民,功高德厚,又加惠於諸王侯,有功者使得立社稷。
地分已定,而位處比儗,無上下之分,是大王功德之著,於後世不宣。謹昧死再拜上皇帝尊號,伏乞准行!
漢王得疏,急召集大小臣工與語道:「寡人聞古來帝號只有賢者可當此稱。今諸王侯,推尊寡人,寡人薄德鮮能,如何了當此尊號?」群臣齊聲道:「大王誅不義,立有功,平定四海,功臣皆已裂土封王,大王應居帝位,天下幸甚!漢王還想假意推讓,哪禁得住內外文武官將,合詞再行申請,始命太尉盧綰及博士叔孫通等,擇吉定儀,就在汜水南面,郊天祭地,即漢帝位。頒詔大赦,追尊先妣劉媼為昭美夫人,立王后呂氏為皇后,王太子盈為皇太子。又有兩道諭旨,分封長沙、閩粵二王,文云:故衡山王吳芮,與子二人,兄子一人,從百奧之兵,以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為衡山王。項羽侵奪之,降為番君。今以其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諸君,立番君芮為長沙王,欽哉惟命!
故奧王無諸,世奉越祀,秦侵奪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諸侯伐秦,無諸身率閩中兵,以佐滅秦,項羽廢而勿立。
今以為閩奧王,王閩中地,勿使失職,以酬王庸。
是時諸侯王受地分封,共計八國,就是楚、韓、淮南、梁、趙、燕,及長沙、閩粵二王,此外仍為郡縣,各置守吏。天下粗定,漢帝便命諸侯王悉罷兵歸國。自己啟蹕入洛,即以洛陽為國都。特派大臣赴櫟陽奉迎太公、呂后及太子盈、公主等人。
又遣人至沛邑故里,召入次兄劉仲,從子劉信,並同父異母的少弟劉交。——正兄僅雲劉交為漢高帝的異母之弟,余皆未詳,大約是太公於劉媼逝世后,或繼娶,或納妾所生,無事可述,故不詳載。且太公被擄至楚營時,已無其人,想是一位不永年之人。——漢帝既已念及手足,自己要記得姬妾了。更將微時的外婦曹氏,及其所生之子肥,定陶戚氏父女,及戚氏所生之子如意,一同迎接入都。漢帝至是,父子兄弟、妻妾子侄,陸續到來,齊聚皇宮。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
正在十分得意的時候,忽由虞將軍入報,說有隴西戍卒婁敬求見。因為那時漢帝有意求才,不問賤役,且有虞將軍帶引,料是必有特識,即命入見。漢帝數婁敬雖然褐衣草履,形容倒極清秀,便語他道:「汝既無來,未免腹中飢餓,現在午膳時候,汝且去就食,再來見朕。」婁敬便去,稍頃即來。漢帝問其來意,婁敬正容奏道:「陛下定都洛陽,想是欲媲美周室么?」漢帝點頭稱是。婁敬又奏道:「陛下取得天下,卻與周室不同,周自后稷封邰,積德累仁數百年,至武王伐紂,乃有天下;成王嗣位,周公為相,特營洛邑,因為地取中州,四方諸侯,納貢述職,道里相均,故有此舉。惟有德可王,無德易亡。
周公欲令后王嗣德,不尚險阻,非不法良意美。只是隆盛時代,群侯四夷,原是賓服,傳到後世,王室衰微,天下不朝。雖由后王德薄,究於形勢,頗有關係。
欺弱畏強,人心皆同,致有此弊。今陛下起自豐沛,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王轉戰滎陽成皋之間,大戰七十次,小戰四十次,累及天下人民,肝腦塗地,號哭震天,至今瘡痍滿目。乃欲媲美周室,臣竊不敢附和,徒事獻諛。陛下試回憶關中,何等險固,負山帶河,四面可守,就使倉猝遇變,百萬人可以立集。所以秦地素稱天府,號為雄國。臣為陛下萬世計,莫如復都關中。萬一山東有亂,秦地尚可無虞,所謂扼喉拊背,那才可操縱自如呢。「這一席話,說得漢王心下狐疑起來,因命婁敬暫退,即集群臣會議。群臣半系山東人氏,不願再入關中,離開鄉井。於是紛紛爭論,都說周都洛陽,傳國至數百年,秦都關中,二世即亡,況且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黽,背河向洛,險亦足恃,何必定都關中,方謂萬世之基呢?漢帝聽了,更弄得沒有主張。想了半天,只有召那位足智多謀的張子房來,解決這事。
原來張良佐漢成功,早已看出漢帝這人,只可共患難,不能夠共安樂,便借要學導引吐納諸術,以避嫌疑。平日非但足不出戶,而且避去穀食。有人問他何故如此,他答道:「我家累世相韓,韓為秦滅,故不惜重金,設法替韓復仇。今暴秦已亡,漢崛起。我不過憑著三寸之舌,為帝王師,自問應該知足。
所以要想謝絕世事,從赤松子游,方足了我心愿。人間富貴,於我如浮雲。諸君若肯相從,我亦歡迎。「漢帝聽到這些說話,自然毫不疑他,因此許他在家休養。
若有大事,仍須入朝參預。
此時既為建都問題,自然少不得他了。張良奉召,不敢怠慢,入見漢帝。漢帝便將婁敬所陳,以及朝臣之意,告知張良。張良道:「洛陽雖是有險可守,其中平陽居多,四面受敵,實非萬全之地。關中地方,左有肇函,右有隴蜀,三面可據以自守,一面東臨諸侯,萬無一失者也。昔人一金城千里之言,確非虛語。婁敬能夠見到,乃陛下盛世人材,伏乞允准施行!」漢帝聽了,方始決定擇日啟行。到了櫟陽,丞相蕭何迎接聖駕,漢室與說遷都之事。蕭何道:「秦關雄固,形勢最佳,惟項羽焚宮以後,滿目邱墟,自應趕造皇宮,及多數市房,方可請陛下遷往。」漢帝便在櫟陽暫時住下,命蕭何西入咸陽,速行修造宮殿。漢帝因將各處的大小亂事,對付平靖。大漢六年,漢帝仍還洛陽,惟以項羽部將鍾離昧,尚未緝獲,不甚放心,便下諭嚴緝鍾離昧,勿得有誤。沒有幾天,就有人來密報,說道鍾離昧已為楚王韓信留於下邳,甚為倚重。漢帝聽了,嚴旨申斥韓信,限他立將鍾離昧解都治罪。韓信奉旨,復秦詭稱鍾離昧並未來邳,已飭所屬通緝等語。漢帝已經惡他欺君,加之韓信出巡,聲勢異常威赫,又有嫉之者密告漢帝。漢帝乃召陳平進見,問計於他。
陳平道:「這事只好緩圖。」漢帝發急道:「造反大事,怎好緩圖?」陳平道:「諸將之意若何?」漢帝道:「都請朕發兵征討。」陳平道:「諸將何以知他謀反呢?」漢帝道:「諸將見其舉動非常,故有此疑。」陳平道:「陛下現在所有將士,能夠敵得過他否?」漢帝道:「這倒沒有。」陳平道:「既然如此,哪好去征討他?
所以臣說只好緩圖。」漢帝道:「卿最有謀,必須為朕想出一個萬全之計。」陳平躊躇半晌道:「古時天子巡狩,必大會諸侯。臣聞南方有一雲夢澤,陛下何妨傳旨出遊其地,遍召諸侯會集陳地。陳與楚鄰,那時韓信,自來進謁。只要一二武士,便可將他拿下。此計似較妥善。」漢帝聽了,連稱妙計,當下傳旨召集諸侯,會於雲夢。
韓信自然不知是計,便想赴會。左右進諫道:「漢帝多嫉,大王還是不去的為妙。」韓通道:「孤並無一事可使漢帝見疑,惟有私留鍾離昧,或為漢帝見嫉。」
說著,凝思一會兒,便把鍾離昧召至,吞吞吐吐說了幾句。鍾離昧已知其意,便恨恨地對他說道:「公莫非慮我居此,因而得罪漢帝么?」韓信微點其頭。鍾離昧愈加大怒道:「爾系一個反覆小人,恨我無眼,誤投至此!」說完,拔劍自刎,一靈往陰曹去事項羽去了。韓信一見鍾離昧自刎,不禁大喜。忙把他的首級割下,徑至陳地,等候漢帝。漢帝一日到了,駐下御蹕。韓信欣然持了鍾離昧的首級,來見漢帝,可憐他連鍾離昧的首級尚未來得及呈出,已被漢帝命左右拿下!韓信既已被綁,方長嘆一聲道:「果如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當烹的了。「漢帝怒目視之道:」有人告汝謀反,故而把汝拿下。「韓信聽了,也不多辯,任其縛置後車。
漢帝目的已達,何必再會諸侯。便傳諭諸侯,說是楚王謀叛,不及再游雲夢,諸侯已起程者速回,未起程者作罷。自己帶了韓信急返洛陽,大夫田肯卻來進賀道:「陛下得了韓信,又治秦中。秦地居高臨下,譬如高屋建領,沛然莫御。還有齊地,東有琅琊即墨的富饒,南有泰山的保障,西有黃河的限制,北有渤海的優處。
東西兩秦,同一重要。陛下自都關中,秦地亦非親子親孫,不可使為齊王,遠望陛下審慎而行。」漢帝聽了,便知田肯明說秦齊地勢,暗救韓信,因此有悟,便笑語田肯道:「汝言有理,朕當依從!」田肯退下,漢帝跟著就是一道諭旨,赦免韓信,不過降為淮陰侯罷了。韓信雖蒙赦免,心中究竟怏怏不樂,只居府邸,託疾不朝。
漢帝因已奪了他的權位,便也不去計較他禮儀。惟功臣尚未封賞,謀將往往爭功弄得聚訟不休。漢帝只得選出幾個人,封為列侯,以安眾心。那時所封的是:蕭何封酇侯。曹參封平陽侯。周勃封絳侯。樊噲封舞陽侯。
酈商封曲周侯。夏侯嬰封汝陰侯。灌嬰封穎陰侯。傅寬封陽陵侯。靳歙封建武侯。王吸封清陽侯。薛歐封廣嚴侯。陳嬰封堂邑侯。周緤封信武侯。呂澤封周呂侯。
呂釋之封建成侯。孔熙封蓼侯。陳賀封費侯。陳豨封陽夏侯。任敖封曲阿侯。周昌封汾陰侯。王陵封安國侯。
這班總算功臣,封畢之後,還有張良、陳平二人,久參帷幄,功不掩於諸將。
漢帝先將張良召入,使其自擇齊地三萬戶。
張良答道:「臣曩在下邳避難,聞陛下起兵,乃至留邑相會,此是天意興漢,將巨授於陛下。陛下採用臣謀,臣乃始有微功,今但賜封留邑,願於已足。三萬戶便是非分,臣敢力辭。」漢帝喜其廉潔,即封張良留候,張良謝恩退出。漢帝又召陳平,因為陳平為戶牖鄉人,便封他為戶牖侯。陳平辭讓道:「臣得事陛下,累積微功,但不是臣的功勞,乞陛下另封他人。」漢帝不解道:「朕用先生奇謀,方能大定天下,何以不是先生的功勞呢?」陳平道:「臣當日若無魏無知,怎得能事陛下?」
漢帝聽了,大喜道:「汝之為人,真可謂不忘本矣!」乃傳見魏無知,賜以千金,仍命陳平受封。陳平方與無知二人,一同謝恩而退。
諸將見張良、陳平二人,並無戰功,也得封候,已不可解。
又見蕭何安居關中,反封在列侯之首,而且食邑獨多,甚為不服。因即一同進見漢帝道:「臣等技堅執銳,用性命換來,不過得一侯位。蕭何並無汗馬功勞,何以恩賞逾眾?敢望陛下明示!」漢帝聽了,微笑道:「諸君亦知田獵之事么?追殺獸兔,自然要靠獵狗,發縱調度,其實仍是獵夫。諸君攻城奪地,正與獵狗相類,無非幾隻走狗罷了。若蕭何呢,鎮守關中,源源接濟軍,發縱調度,儼如獵夫指使獵狗逐獸。諸君的有功,乃是功狗,蕭何的有功,乃是功人。況他舉族相隨,多至數十人之眾。他非但本人對朕有功,更把他的家族,助朕有功。試問諸君,能與數十家族隨聯么?朕所以因此重賞蕭何,諸君勿疑!」諸將聽了,不敢再言,後來排置列侯位次,漢帝又欲把蕭何居首,諸將又進言道:「平陽侯曹參,衝鋒陷陣,功勞最大,應列首班。」漢帝正在沉吟,忽有一謁者鄂千秋,出班發議道:「平陽侯曹參雖有大功,不過一時之戰績,何能加於遣兵補缺,輸糧濟困,功垂萬世的蕭何丞相之上呢?以臣愚見,應以蕭何為首,曹參次之。」漢帝聽了,喜顧左右道:「鄂卿所言,的是公論,諸君休矣!」因即蕭何列首,並賜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一面又獎鄂千秋,說他知道進賢,應受上賞,乃加封鄂千秋為安平侯。諸將拗不過漢帝,只索作罷。
漢帝又想起從前蕭何曾贐他當百錢五枚,現在自己貴為天子,應該特別酬報。
便又加賞蕭何食邑二千戶,且封其父母兄弟十餘人。更又想起田肯曾言應將子弟分封出去,鎮守四方,一想將軍劉賈,是朕從兄,可以首先加封。次兄仲與少弟交,乃是一父所生,亦該封他們的土地。於是劃分楚地為二國,以淮為界,淮東號為荊地,封劉賈為荊王,淮西仍楚舊稱,封劉交為楚王。代地自陳余受戮后,久無王封,封劉仲為代王。齊有七十三縣,比較荊楚代三地尤大,特封庶長子肥為齊王,命曹參為齊相,佐肥而去。同姓四王,已分四國。惟從子信,未得封地,仍居櫟陽,太公恐怕漢帝失記,特為提及。漢帝憤言道:「兒何嘗失記,只因信母從前待兒刻薄,兒至今日,尚有餘恨。」太公默然。漢帝嗣見太公不愜,始封信為善頡侯。漢帝因記長嫂不肯分羹之事,故有此名。人稱漢帝豁達大度,真是拍皇帝馬屁的言語。
一日漢帝獨坐南宮,臨窗閑眺。偶見多數武官打扮,聚坐沙灘,互相耳語,似乎有所商量。忙去召進張良,問他那班人究在何謀?張良脫口道:「乃在謀反。」
漢帝愕然道:「為何謀反?」張良道:「陛下所封,皆是親故,旁人既沒封到,免不得就要疑懼。一有疑懼,謀反之事,自然隨之而來了。」漢帝大驚道:「這樣奈何?」張良道:「陛下試思平日對於何人,最為厭惡。即以所惡之人,賜以侯位,此事即平。」漢帝道:「朕平日最惡雍齒。因其曾舉豐鄉附人,至今心猶不忘其事,難道反去封他么?」張良道:「陛下一封此人,餘人皆安心不疑了。」漢帝乃封雍齒為什部侯。嗣後果然人皆悅服。漢帝又因居住洛陽已久,念及家眷,那時正值夏令。因命啟蹕前赴櫟陽,省視太公。太公見了漢帝,無非敘些天倫之樂。當下就有一個侍從太公的家令,問太公道:「皇帝即位已久,何以太公尚無封號?」太公道:「這些朝廷大典,我實未嘗學習,不封也罷。」家令道:「這倒不然,天下豈有無父之君的呢!我有一法,請太公試行之!」太公忙問何法?家令道:「皇帝究是天子,每日來拜太公,太公應報以禮節,讓我來教給太公一種禮節。」太公聽了,不知所云。正是:誰知失禮狂天子,不及知儀小侍臣。
不知那個家令,究竟在教太公何種禮節,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隔牆有耳面斥戚夫人竊枕無聲魂飛安彩女
一座小小宮院,門外侍從寥寥,終日將門掩閉。左為綠密紅稀的樹林,鳥聲如鼓瑟琴,輕脆可聽。右為一灣小溪,碧水潺潺,清澄似鏡。溪內一群鵝鴨,自在遊行,若易朱漆宮門為數椽茅舍,一望而知是座鄉村人家,何嘗像個皇宮?此時漢帝便服來此,兩扇宮門,翕然而開。漢帝忽見門內有一位白髮老翁,葛衣布履,清潔無塵,手上持著一把小小掃帚,正在那兒掃地。及見漢帝進去,似乎掃得更加起勁,大有御駕光臨,蓬蓽生輝,掃徑以迎的意思。當下漢帝見了,十分詫異,慌忙前去扶住大公。太公道:「皇帝乃是天下之主,應為天下共仰。
哪可為我一人,自亂天下法度的呢?「漢帝聽了,猛然醒悟,自知有失。因將太公親自扶至裡面,婉言細問太公,何以有此舉動。太公為人素來誠樸,不會說假,便直告道:」家令語我,天子至尊。為父雖為爾親生之父,究屬人臣。爾日日前來朝我,他教我應該擁視牛潘愫俠瘛!昂旱厶耍膊歡嘌裕潛鴰毓疵謔桃曰平鷂灝俳錚透伊睢R幻媸勾食寄廒鶇蠊匣剩┒ㄋ匠窠凇L潦牽嫉米磣鶉伲閾胗凳迎門了。誰知太公為人,喜朴不喜華,喜動不喜靜,從前鄉里逍遙,無拘無束慣了。自從做了太上皇之後,反受禮節縛束,頗覺無味。因此常常提及故鄉,似有東歸之意。
漢帝略有所聞,又見太公樂少愁多,似有病容。於是仰體親心,暗命巧匠吳寬,馳往豐邑,將故鄉的田園屋宇,繪成圖樣,攜入櫟陽。就在附近的驪邑地方,照樣建築,縻籬茅舍,自成其村。復召豐邑許多父老,率同妻孥子侄,雜居新築的村中,以便太上皇於清晨暮夜,隨便往游,得與舊日父老,雜坐談心,宛似故鄉風味。太上皇果然言笑自如,易愁為樂起來。漢帝又改驪邑為新豐,以垂紀念。這場舉動,總算是曲體親心的孝思。
不佞對於漢帝,每多貶詞,惟有此事,不肯沒其孝思。
漢帝做了這事,心裡也覺十分快樂。不料他的後宮裡頭,忽然後妃不和起來。
原來呂後為人,最是量狹。初來的時候,她見後宮妃嬪,個個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自己照照鏡子,年增色衰,哪能與這班妖姬相比。不過那時她的丈夫,尚未得著天下,若是馬上吃起醋來,外觀未免不雅,因此只好暫時忍耐。
又因漢帝最寵的那位薄妃,對於她很能恭順。非但不敢爭夕,每見漢帝要去幸她的時候,她必婉詞拒絕。有時還親自扶著聖駕,送往呂氏的宮中。呂氏雖有河東獅吼之威,她倒也未便發了出來。一住數月,尚無捻酸吃醋的事情鬧了出去。後來曹氏、戚氏到來,漢帝一概封為夫人。曹氏人甚婉靜,倒還罷了。只有那位戚夫人,相貌既已妖燒,風情更是嫵媚。漢帝對她本又特別寵愛,她為固寵起見自然對於漢帝格外獻媚起來。因此之故,便遭呂后妒嫉。
這一天,漢帝適赴太上皇那兒省視,便不回宮午膳。呂后不知漢帝出宮,以為又在戚夫人房中取樂。午膳開出,未見漢帝進宮和她同食。她又任性,並不差遣宮娥出去打聽,她卻自己悄悄地來至威夫人宮外。戚夫人的宮娥,一見皇后駕臨,正想進去通報,要請戚夫人出來迎迓,呂后忙搖手示意,不準宮娥進去通信。她卻一個人,隱身窗外,把一隻眼睛從窗隙之中望內偷看。看見漢帝雖然不在房內,但已聽見戚夫人在對她兒子如意說道:「我兒呀!你此時年紀尚輕,應該好好讀書,以便異日幫同父皇辦理天下大事。」又聽得如意答道:「讀書固然要讀,幫同辦事,恐怕未必輪得到孩兒。」又聽得戚夫人復說道:「我兒此言差矣!同是你的父皇所生之子,怎的說出輪得到輪不到的說話。」呂氏聽至此地,頓時怒髮衝冠,一腳闖進房去,一屁股坐在漢帝平時所坐的那張御椅之上,怒容滿面,一言不發。此時戚夫人尚未知道皇后已在窗外竊聽了半晌,忙一面怪她的宮娥,為何不來通報;一面忙去與呂後行禮道:「娘娘駕至,婢子未曾遠迎,失禮已極,娘娘何故似在生氣?」
呂后不答。戚夫人方要再問,呂后忽地跳了起來,碎了她一口道:「你這賤婢,皇宮之內,哪似你那鄉村人家,不分上下,不知大校我問你怎麼叫做幫同辦事?」
說著,又冷笑一聲道:「這還了得么?」此時的威夫人,一則初進皇宮,本也不諳什麼禮儀;二則自恃皇帝寵愛,打起枕上官司,未必就會失敗;三則人要廉恥,後宮粉黛既多,若被皇后如此凌辱,豈不被人看輕;四則幫同辦事那句說話,也不會錯。她因有這四層緣故,也不管呂後有國母的威權,便還嘴道:「娘娘不得無禮,開口罵人。我的說話,錯在哪兒?什麼叫做了得了不得的呢?」
如意此時年紀雖小,倒甚知道禮節。他一見他的母親與他的嫡母娘娘一時口角起來,趕忙去向呂後下了一個半跪,又高拱他的小手,連拜連說道:「母后不必生氣,孩兒母親一時有了酒意,還望母后恕罪!」呂后還沒答言,薄夫人適過門前,聽見房內戚夫人在與娘娘鬥嘴,疾忙走入。先將呂后勸回宮去,又來勸慰戚夫人道:「戚娣怎的不能忍氣?無論如何,她總是一位正官娘娘,連萬歲也得讓她三分。
我們身為侍姬,這些地方,就分出低賤來了。」說著,眼圈微紅,似有免死狐悲之感。戚夫人一進宮來,因見薄夫人性情柔順,舉止令人可親,便與她情投意合,宛似姊妹一般。此時聽見薄夫人勸她的說話,還不甚服氣道:「薄姊愛護妹子,自是好意。但妹子雖然初入深宮,未習禮儀。不過幼小時候,曾讀古史,后妃壞的是妲己、褒姒之類,賢的是娥皇女英等輩。只要有正宮,便有妃嬪。后之死在妃手的,也不可勝記。」戚夫人剛剛說至此處,薄夫人慌忙止住她道:「隔牆有耳,千萬留口!妹妹無心,聽者有意。不要弄得仇恨愈深,兩有不利的呢!」戚夫人聽了,方始不語。
薄夫人又敷衍一會兒,便也自去。
等得薄夫人走後,就有一個官娥,走來討好戚夫人道:「夫人知道皇后的歷史么?」戚夫搖搖頭,答稱未知。那個官娥便悄悄地說道:「聽說萬歲爺當年在打天下的時候,家中沒人照料,便拜託現在那位辟陽侯審食其,索性長期住在家裡,經理家務。聽說那位審食其,卻生得面寵俊俏,性格溫柔。」那個宮娥說至此地,微微一笑,似乎表出不敢說下去的意思。此時戚夫人正聽得津津有味,見其神情,已知呂后必定不端。因要知道日後的醜事,定要那個宮娥詳細說出。那個官娥,本意來巴結戚夫人的,既要她講,自然大膽地講道:「皇后那時青春少艾,不甘獨宿,聽說便與審食其有了曖昧情事。此事外人皆知,不過那時的太上皇不知道罷了。」
戚夫人聽了,也吃一驚道:「真有其事的么?你不準在此地誣衊皇后。我雖與她爭論幾句,萬歲爺的顏面攸關,我願此話是個謠傳。」那個宮娥又說道:「此事千真萬確,怎好說是謠傳呢?還有一件更可笑的事情,此事真假如何,婢子也是聽人說的。」戚夫人又問她何事。那個宮娥道:「有一年,萬歲爺趁項王攻趙的時候,自己率了大軍,竟將項王的彭城佔據。項王聞信回保彭城,萬歲爺一時不備,便吃一場大大的敗仗。」戚夫人道:「這件事情,我卻知道。那時萬歲爺孑然一身,腹中奇餓,逃到我們家中。
我蒙萬歲迎娶,就在那個時候。「那個宮娥聽了笑道:」這樣說來,萬歲爺那年的那場敗仗,不是反成就了夫人的婚姻么?「戚夫人點點頭道:「你再說下去。」那個宮娥又接著道:「皇后那時難以安住家中,只得同了太上皇,以及就是現在的太子、公主,出外避難。」戚夫人道:「那個審食其,難道肯替她們守家不成?」那個宮娥搖著頭道:「皇后哪裡捨得他在家,自然一同逃難,不料沒有幾天,就被楚軍擄去。那時項王因恨萬歲爺佔據彭城的當口,曾在他的後宮住了多時,因要報仇,便想輕薄皇后。豈知我們這位好皇后,她居然情情願願任項王的宮人。將她老人家妝扮得脂粉香濃,宮妝嬌艷,見了項王,自報姓氏,口稱大王,拜倒座前。有人那時曾經親眼看見皇后,裝束得像個新娘一樣。」戚夫人忙介面問道:「難道她竟肯失身於敵人的么?」那個宮娥又痴笑一聲答道:「她因怕死,雖是情願失身,豈知那位項王,已聽他的叔叔項伯相勸,應允不污皇後身子。不過那時楚宮人物,匆促之間,尚未知道底蘊。
於是你也來勸她喪節,我也來勸她失身,那時皇后聽說只是默不作聲,粉面含羞承認而已。後來被項王發交項伯軟監。項伯那時已經暗附萬歲爺了,倒設備了精緻屋宇,上等飲食,使皇后住在裡面。這樣一來,又便宜了審食其這人,雙宿雙飛,儼如伉儷。「那個官娥說到此地,又輕輕對威夫人說道:」此事薄夫人似乎也曉得的。「戚夫人聽畢,便微微冷笑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才是皇后的身份,不似鄉村人家,不分上下,不知大小的呢?「那個宮娥又獻計道:「夫人就是為了萬歲爺面上,不便宣布此事。現有皇後身邊的那個安彩女,卻做了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婢子知道得清清楚楚。何不將此事暗暗奏明萬歲爺,打丫頭就是羞小姐呀!」戚夫人道:「你且說給我聽了之後,再作計議。」那個宮娥道:「安彩女是皇后的心腹,萬歲爺業已幸過。她不知怎麼,一心只想替萬歲爺再養出一位太子,她就好名正言順地升為夫人了,但是雨露雖承,璋瓦莫弄。她便私信一個尼僧之言,用三寸小木頭,雕刻成萬歲爺的模樣。又將萬歲爺的生辰八字,用硃筆寫在那個小木頭人的胸心前。后心又釘上七根繡花針,外用一道符籙,把小木頭人身子裹住,塞在每日睡的枕頭之內。據那尼僧說,只要七七四十九日,必然受孕。不過萬歲爺卻要大病一常現在已經有三七二十一天了。
這件秘事,只有婢子一個人曉得。夫人若要此枕,婢子可以前去偷來,好讓夫人在萬歲爺面前,獻一件大大的功勞。因為這事,明明在魘魔萬歲爺,萬歲爺乃是天下之主,豈可任其在暗中如此糟蹋的呢!捌莘蛉頌耍喚笙駁潰骸蹦閬衷諍喂俜役,我想把你留在我的宮裡。「那個宮娥道:」奴婢乃是散役,並沒一定的宮名。「戚夫人道:」如此你就在我身邊,我命人知照管宮太監便了。「那個宮娥聽了,馬上伏在地上,向戚夫人磕頭謝恩道:」奴婢名叫小胡,一班宮人,都戲呼奴婢做妖狐。今得服伺夫人,奴婢便有出頭之日了。夫人命奴婢幾時去偷那個枕頭,奴婢便幾時去偷。「戚夫人道:」且慢,等我與薄夫人商量商量再說。「說完,疾忙來至薄夫人宮內,悄悄地告知其事。薄夫人聽了,也是一嚇道:」萬歲爺半生戎馬,衝鋒陷陣,可憐方有今日。怎好去魘魔他的身子,還要害他生病,那還了得?
不過此事,鬧了出來,又與皇後有礙。依妹子主張,最好將那枕頭,悄悄竊來,偷去本人了事。「戚夫人聽了,自有主意,當時便含糊答應。回宮之後,便命妖狐就在當夜去偷。妖狐因與安彩女本甚知己,出入不忌的。現在要討好戚夫人,也顧不得賣友求榮的了。
安彩女姓安,小字娙姐,本是楚宮的宮人。呂后軟禁楚營的時候,由項伯向項羽撥來服伺她的。呂后喜她伶俐,又念她在楚營服伺三年,倒還忠心,議和回來的時候,便把她帶了同走。漢帝也愛她長得美貌,曾將她幸過多次。她因急於想生一位太子,因有此舉。有一天夜間,她由呂后那裡回到自己房中,正在脫衣就寢的當兒,陡見她的那個有寶貝木人在內的枕頭,憑空失其所在。這一嚇,還當了得。頓時神色倉皇地四處亂尋,還不敢問人,恐怕一經鬧了出來,立時便有殺身之禍。誰知左尋也無著,右尋也沒有。她至此時,始知必被他人竊去,那人既是指名單竊此枕,必是已經知道她的秘密。分明是拿著她的一條小性命,去獻自己的功勞去了。
可憐她想至此地,又害怕,又著急,又深悔不應該聽信那個害人尼僧之言,冒昧做了此事。
此時越想越怕,不禁一陣心酸,淚下如雨起來。急了一會兒,居然被她自己以為想出一位救命王菩薩來了。她知道這位薄夫人,待下既寬,便可前去求她。復知她在萬歲爺面上,雖比不上戚夫人的寵眷,卻也言聽計從。只要她肯設法援手,便有性命。娙姐想罷,慌忙奔至薄夫人的宮裡。這也湊巧,只有薄夫人一個人在房內,娙姐撲的一聲跪在她的面前,邊磕著響頭,邊叫夫人救救奴婢性命。薄夫人一見安彩女這般著慌,便知必是為了那個枕頭之事。便一面叫她起來,一面問其究為何事。
娙姐哪肯起來,仍跪在地上,將失去那個木人枕頭的事情,說了出來,求她搭救。薄夫人聽了,也怪她不應做此暗欺萬歲爺之事。娙姐又哭訴道:「奴婢原無壞意,只因一時糊塗,受了尼僧之愚。總望夫人相救,世世生生當做犬馬,以圖后報。」
薄夫人一則因見娙姐嚇得可憐;二則又因戚夫人答應僅竊枕頭毀去木人,不去奏知萬歲。所以便命娙姐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不給萬歲知道便了。此時娙姐一聽薄夫人滿口答應,始將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一面謝過薄夫人,一面自己仗著自己的膽子道:「這才算一條小性命保全了。」正是:糊塗自慰原堪笑,懵懂身亡似可憐。
不知安彩女性命能保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長樂官諸侯觀禮匈奴國閼氏受愚
卻說薄夫人等得安彩女出去之後,便問宮人,此時已是什麼時候。宮人回稟道:「啟夫人!此刻銅壺滴漏,正報三更。」
薄夫人一想,夜已深了,我又何必急急去找戚夫人呢?況且此事,她本來和我商量好的,只毀木人,不奏萬歲。我若此刻前去找她,萬一聖駕在她那兒,多有不便。想罷之後,薰香沐浴,上床安眠。次日大早,她正在香夢沉酣的當口,忽被她身邊的一個宮娥將她喚醒稟知道:「夫人快快起身,萬歲爺正在大怒,已把安彩女斬首。各宮夫人,紛紛地都往戚夫人的宮裡,請萬歲爺的早安去了。」薄夫人聽完一嚇道:「你在怎講?」宮娥道:「安彩女已被斬了。」薄夫人不免淌下淚來,暗怪戚夫人道:「此人言而無信,必要與呂後娘娘爭個高低,害了這個安娙姐的性命。
其實在我想來,船帆一滿,便要轉風,做人何嘗不是這個道理?她既和我知己,遇便的時候,我待勸她一番。」
薄夫人邊這般地在想,邊已來到威夫人宮內。走進房去一看,非但萬歲爺不在那兒,連戚夫人也不知去向,便詢那個妖狐。
妖狐謹答道:「萬歲爺已出視朝。我們夫人,方才在房內,此刻大約往曹夫人那兒閑談會了。」薄夫人聽了自回宮去。過了幾時,趁沒人在房的當口,又懇懇切切地勸了戚夫人一番。戚夫人當面雖然稱是,過後哪把這話放在心上。近日又收了這個妖狐作身邊宮娥,如虎添翼。對於漢帝,更是爭妍獻媚,恨不得把她的一寸芳心,挖出給漢帝看看。漢帝被她迷惑住了,呂后那邊也是去得稀了。呂后因懼漢帝,只得恨恨地記在心上。
有時和審食其續歡之際,她把想用毒藥,暗害戚夫人的意思,說與審食其聽了。
審食其倒也竭力阻止。呂后因市食其不贊成此計,只得暫時忍耐。
再說漢帝自從怒斬安彩女之後,深惡宮內竟有尼僧出入,又將守門衛士斬了數人。薄夫人這天晚上,因見漢帝帶醉地進她宮來,臉上似有不豫之色,便柔聲怡色地盤問漢帝為何不樂。
漢帝道:「皇宮內院,竟有尼僧出入。衛士所司何事,朕已斬了數人。」薄夫人道:「婢子久有一事想奏萬歲,嗣因干戈未息,尚可遲遲。今見萬歲連日斬了不少的衛士,他們都有怨言。
婢子至此,不敢不奏了。「漢帝因她平日沉默寡言,偶有所奏,都能切中事弊。
此刻聽她說得如此鄭重,便也欣然命她奏來,薄夫人當下奏道:」守門衛士,官卑職小,怎敢禁止那班功臣任意行動。那班功臣,往往入宮宴會,喧語一堂,此誇彼競,各自張大功勞。甚至醉後起舞,大呼小叫,拔劍擊柱,鬧得不成樣兒。似此野蠻舉動,在軍營之中,或可使得;朝廷為萬國觀瞻,一旦變作吵鬧之場,成何體統?
區區衛士,哪能禁阻有功之臣。最好趕快定出朝儀,才是萬世天子應做的事情。
「漢帝聽完,只樂得將他的一雙糊塗醉眼強勉睜開,瞧著薄夫人的那張花容,細細注視。薄夫人見漢帝不答所奏,只望她的面龐儘管出神,不禁羞得通紅其臉道:」萬歲盡瞧著婢子,難道還不認識婢子不成!昂旱厶耍春嗆譴笮Φ潰骸彪尷胝帕肌⒊縷蕉人,也算得是人中之傑。此等大事,彼二人默然無言,反是你一個女流之輩,提醒於朕,朕心中快樂。笑那魏豹死鬼,生時蠢然若豕,哪有如此的艷福消受愛卿也。你既知道應定朝儀,可知道何人可當這個重任呢?「薄夫人因見漢帝誇她,不由得嫣然一笑道:」婢子知道有一個薛人叔孫通,現任我朝博士。此事命他去辦,似不致誤。「漢帝聽了,更是喜她知人,一把將她拉來坐在膝上,溫存了許久,方始同上巫山?
次早坐朝,便召叔孫通議知此意。叔孫通奏道:「臣聞五帝不同樂,三王不同禮。須要因時制宜,方可合我朝萬世之用。
臣擬略采古禮,與前秦儀制折中酌定。「漢帝道:」汝且去試辦。「叔孫通奉命之後,啟行至魯,召集百十儒生,一同返都。
又順道薛地,招呼數百子弟,同至櫟陽。乃就郊外曠地,揀了一處寬敝之所,豎著許多竹竿,當作位置標準。又用棉線搓成繩索,橫縛竹竿上面,就彼接此,分劃地位。再把剪下的茅草,捆縛成束,一束一束植豎起來,或在上面,或在下面,作為尊卑高下的次序。這個名目,可叫做綿蕞習儀。布置已定,然後使儒生弟子等人,權充文武百官及衛士禁兵,依著草定的儀注,逐條演習。應趨的時候,不得步履倉皇,須要衣不飄風,面不喘氣。應立的時候,不得挺胸凸腹,須要形如筆正,靜似山排。
還有應進即進,應退即退,周旋有序,動作有機。好容易習了月余,方才演熟。
叔孫通乃請漢帝親臨一見,漢帝看過,十分滿意,欣然語叔孫通道:「朕已優為,汝命朝中文武百官照行可也。」未幾,秋盡冬來,仍沿秦制,例當改歲。可巧蕭何奏報到來,據稱長樂宮業已告成。長樂宮就是秦朝的興樂宮。蕭何改建,監督經年,方始完備。漢帝遂定至長樂宮中過年。
是年元旦,為漢朝七年,各國諸侯王,及大小文武百僚,均詣新宮朝賀。天色微明,便有謁者侍著,見了諸侯,引入序立東西兩階。殿中陳設儀仗,備極森嚴。
衛官張旗,郎中執戟,大行肅立殿旁,共計九人,職司傳命。等得漢帝乘輦而來,徐徐下輦升階,南面正坐。當下由大行高呼諸侯王丞相列侯文武百官進殿朝賀,趨蹌而入,一一拜畢。漢帝略略欠身,算是答禮。一時分班賜宴,肅靜無嘩。偶有因醉忘情,便被御史引去,不得再行列席,與從前裸胸赤足的神情,大不相同。宴畢,漢帝入內,笑容可掬地對后妃道:「朕今日方知皇帝的尊貴了。」
便命以黃金百斤,珍珠十斗,賜與薄夫人,獎其提醒之功。又將叔孫通進官奉常之職,並賜金五百斤。叔孫通叩謝而退,這且不提。
單說長城北面的匈奴國,前被秦將蒙恬逐走,遠徙朔方。
後來楚漢相爭,海內大亂,無人顧及塞外,匈奴便乘隙窺邊。
他們國里,稱他國王叫做單于,皇后叫做閼氏。那時他們的單于頭曼頗饒勇力。
長子名叫冒頓,勇過其父,立為太子。後來頭曼續立閼氏,復生一男,母子二人,均為頭曼鍾愛。頭曼便欲廢去太子冒頓,改立少子,乃使冒頓出質月氏,冒頓不敢不行,月氏居匈奴西偏,有戰士十餘萬人,國勢稱強。頭曼陽與修和,陰欲侵略,且希望月氏殺死冒頓,伐去後患。所以一等冒頓到了月氏那裡,便即發兵進攻。豈知冒頓非但勇悍過人,而且智謀異眾。他一入月氏國境,早料著他的父親命他作質,乃是借刀殺人之計。因此刻刻留心,防著月氏前來害己。及見月氏因他父親進攻,果來加害,於是伺機逃回。頭曼見了,倒吃一驚。問明原委,反而服他智勇,安慰數語。可笑那個閼氏,雖是番邦女子,卻與漢朝戚夫人嬲著漢帝,要將她的兒子如意立作太子的情形相同。頭曼愛她美貌,哪敢拂她之意,便又想出一策,封冒頓為大將,去與月氏交戰,勝則即以月氏之地給他,敗則自為月氏那面所殺,豈不幹凈。
誰知冒頓又知其意,假以調兵遣將為名,挨著不去。
一日,冒頓造出一種上面穿孔的骨箭,射時有聲,號為鳴鏑。便命部眾,凡見彼之鳴鏑到處,必須眾箭隨之齊發,違者斬首。冒頓還防部眾陽奉陰違,不遵命令,遂先以打獵,去試部眾,部眾如命。次以鳴鏑去射自己所乘之馬,部眾從之。后射愛姬,部眾從違各半,冒頓盡殺違者。部眾大懼,以後凡見鳴鏑到處,無不萬矢俱發。冒頓至是,先射頭曼的那匹名馬,部眾果然不懼單于,立時弓弦響處,那匹名馬,早與一個刺犯相似。冒頓始請頭曼同獵,頭曼哪防其子有心殺父,反把閼氏少子,帶往同獵。此時冒頓見了父親繼母少弟,三個人同在一起,不禁心花大放,就趁他們三人一個不防,鳴鏑驟發,部眾的萬矢齊至。可憐那位單于頭曼,自然一命嗚呼,帶同他的愛妻少子,奔到陰間侵略地府去了。冒頓既已射死其父等人,遂自立為單于。部眾懼他強悍,並沒異辭。惟東方東胡國,聞得冒頓殺父自立,卻來尋釁。先遣部月向冒頓索取千里馬,冒頓許之。又再索冒頓的寵姬,冒頓亦許之。三索兩國交界的空地,冒頓至是大怒,一戰而滅東胡,威焰益張。於是西逐月氏,南破樓煩白羊,乘勝席捲。竟把從前蒙恬略定的地方,悉數奪還,兵鋒所指,已達燕代兩郊。漢帝據報,乃命韓國的國王信移鎮太原,防堵匈奴。韓王信報請移都馬邑,漢帝批准。不料韓王信市到馬邑,冒頓的兵已經蜂擁而至。韓王信登城一看,只見遍地都是敵人,已把馬邑之城,圍得與鐵桶相似,哪敢出戰,只得飛乞漢帝發兵救援。嗣又等候不及,遣使至冒頓營中求和。
等得漢帝發救兵到臨,見已和議成立,回報漢帝。漢帝派使責問韓王信,何故不待朝命,擅自議和。韓王信懼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將馬邑獻與匈奴,自願臣屬。
冒頓收降韓王信,即命其先導,南逾勾注山,直搗太原。
漢帝聞警,乃下詔親征,時為七年冬十月。漢帝率兵行至銅鞮地方,正與韓王信的兵馬相值。一場惡戰,韓兵大敗,將官王喜陣歿。韓王信奔還馬邑,與部將曼邱臣王黃等商議救急之法。
二人本系趙臣,說道不如訪立趙裔,藉鎮人心。此時韓王信已無主見,只得依了二人計策。尋著一位趙氏子孫名叫趙利的,暫時擁戴起來,一面飛報冒頓求助。
冒頓時紮營在上谷地方,聞報立命左右賢王率領鐵騎數萬,與韓王信合兵。左右賢王,爵似中國的親王,這也是冒頓知道中國利害,非比番邦,可以隨便打發的意思。
那左右賢王與漢兵在晉陽地方,打了幾仗復被漢兵殺敗,只得逃回。漢兵追至離石,得了許多牲畜。嗣因天氣嚴寒,雪深數尺,漢兵不慣耐冷,未便進攻。漢帝還至晉陽,因命奉春君劉敬,單身往探匈奴的虛實。這位劉敬便是前時請都關中的戍卒婁敬。漢帝國他獻策有功,賜姓劉氏,封為此職。又知他久戍邊地,熟諳番情,帶在軍中,備作顧問。劉敬奉命去后,不日探了回來報道:「依臣愚見,不可輕進。」
漢帝作色道:「為何不可輕進?」劉敬道:「兩國相爭,兵勢應盛。臣見匈奴人馬全是老弱殘兵,料其有詐,不可不防。」
漢帝大怒,責他搖動軍心,立時拿下,械繫武廣獄中,待至得勝回來,再行發落,一面自率精兵再進。沿塗雖無兵壘,只是泥滑難行,好容易進抵平城。剛剛駐下,陡聽得一派胡哨,四面塵頭大起,奇形怪狀的番將番兵,早已圍了攏來。匈奴單于冒頓,親率鐵騎,加入陣中。此時漢兵本已行路疲乏,怎禁得起這班生力軍呢!
連戰連退,已經退到白登山了。漢帝因見此山高峻,趕忙把人馬紮上山去,扼住山口之後,敵兵倒也一時未能攻上山來。無奈敵兵太多,卻將那山團團圍住,無路可逃。
冒頓用了老弱殘兵,引誘漢兵深入之計。雖被劉敬料到,惜乎漢帝意氣從事,不納良言,致有此困。
一連困了數日,看看兵糧將盡,實已無力支持。此次張良未曾隨軍,漢帝便與陳平商量數次,陳平亦無計策。漢帝見足智多謀的陳平,也無法子,這是只好死於此山的了。自然長吁短嘆,憂形於色。直待第六天,陳平方思得一計,面告漢帝。
漢帝大喜,急命照計行事。陳平便備了一幅美人圖畫,以及許多金珠,派了一個膽識兼全的使臣,下得山去,買通番兵,指名要見冒頓新立的那位閼氏。閼氏聽得漢使指名謁她,不知何事。便瞞著冒頓,私將漢使傳入內帳,問他有何說話。這位漢使見了闊氏,先將金珠呈上道:「漢帝被困白登山,想與此間單于議和,知道閼氏對於單于很能進言。漢帝的意思,只望兩不相犯,永修和好。因恐單于不允,特將戔戔金珠,孝敬閼氏。
若能就此言和,這是最好之事。若是單于不允,現有一幅圖畫在此,此是中國的第一個美人,因為不在軍中,先將圖畫送來,再行令人口去,將這位美人取來,奉贈單于。「漢使說完,急將圖畫遞與閼氏。閼氏接去一看,看見圖中美人,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比較自己,真有天壤之別。忙暗忖道:」這位美人,若被我們單于看見,一定取入宮中。那時這位美人擅寵專房,必奪自己的恩愛。「便對漢使說道:」這位美人,萬萬不可送來!昂菏溝潰骸焙旱郾疽膊蝗淌姑廊死創耍灰蛭弈巍?
閼氏若能設法解救,漢帝自然不將美人送來。回去之後,情願將多數的金珠,孝敬閼氏。「閼氏道:」我會設法,你且回去報復漢帝,請他放心!昂菏棺吆螅帳嫌職碘獾潰骸焙旱廴舨懷魷眨砸饢幻廊慫屠矗虜灰順伲壞么鈾俳裕越庾約褐!!壩謔傾帳現揮昧艘灰溝惱砩瞎Ψ頡5ビ諞馴凰翟剩患唇旱鄣娜寺恚懲撤懦觥?
漢帝引兵南還,經過武廣,首將劉敬從獄中取出,並封為建信侯,食邑二千戶,又加封夏侯嬰食邑千戶。再經曲逆縣,見那座城池的形勝,不亞洛陽,即以全縣采地,悉數酬庸,改封陳平為曲逆侯。這個計策,就是陳平六齣奇計的最後一計。
以前的五計:一是捐金用反間計,害了范增;二是用惡劣菜蔬,瞞過楚使;三是夜出婦女,解滎陽圍;四是潛躡帝足,請封韓信王齊;五是偽游雲夢,不費刀兵,縛了韓信。六條奇計,詳載正史,這部(漢宮》故得從略,並非不佞偷懶,把這此事情刪去的。
再說漢帝離了曲逆,路過趙國。趙王張敖出郊迎迓,執子婿禮甚恭。張敖的未婚妻,就是呂后長女,早有口約,不過年未及笄,尚難下嫁罷了。誰知漢帝本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物。
又因瞧張敖不起,見了他便箕踞謾罵,發了一番泰山的脾氣,自顧自地起程走了。到了洛陽,忽見他的次兄劉仲狼狽進謁道:「匈奴寇代,抵敵不住,因此來請援兵,守候陛下已月余了。」漢帝大怒道:「爾只配田間耕種,怪不得見敵便逃。
爾可知匈奴已經收兵回去了么?」劉仲答稱:「來此已久,卻未知道。」說著,便想回國。漢帝冷笑道:「慢著,朕不看手足之情,應該將爾斬首。現在且降為合陽侯以觀後效。」劉仲挨了一頓臭罵,還要失去王位,只得忍氣吞聲地退金漢帝因為寵戚姬,其子如意雖僅八歲,先封為代王,復命陽夏侯陳豨為代相,替如意前往鎮守。陳豨去后,漢帝又接到蕭何的奏報,咸陽宮闕,大致告成,請御駕乘便往視。
漢帝乃由洛陽至櫟陽,復由櫟陽至咸陽,蕭何接駕,導入游觀。最大的一座,叫做未央宮,周圍約有「三十里。東北兩方,闕門最廣。殿宇規模,亦皆高敞。
前殿尤為壯麗。武庫太倉,分建殿旁,也是崇閼輪奐,氣象巍峨。漢帝巡視未畢,便佯怒道:「朕的起義,原為救民而來。
現在民窮財盡,天下未定,怎將這座宮殿,造得如此奢侈。「
蕭何見責卻不慌不忙地奏道:「臣正為天下未定,不得不把宮室,造得略事堂皇,藉壯觀瞻。若是因陋就簡,後世子孫,仍要改造。與其多費一番周折,倒不如一勞永逸,較為得宜。」
漢帝聽到此地,轉怒為笑道:「這樣說來,朕未免錯怪你了。」
正是:釣譽沽名多作態,詳申細解代明心。
不知蕭何還有何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