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妳不會都是這麼做生意的吧？」他大剌剌的站在前面，跟她只隔著破舊的腳踏車相望。

李安卓將視線瞥向一旁，不願與他直視。

「喂！妳到底要不要做生意，紅龜粿一個多少錢？」

她在心中詛咒他，他明明常來買，很清楚一個多少錢！

「二十。」她不是很情願的回答。

「二十？！妳確定是二十嗎？這麼多年沒有漲過價，油價、麵粉、水電都漲，紅龜粿竟然還是賣二十元，不會虧本嗎？」

李安卓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虧不虧本是我們的事，不用你替我們操心。」

看她終於有了反應，唐惟嘴角揚起性感的弧度，「我只是表達關心。」

「謝謝，不需要你的雞婆。」她猛然站起身，與他相對，「你是要不要買？不買的話，就請離開。」

「買，當然買！」他連忙說道，「給我一個。」

她沉著臉，給了他一個。

唐惟慢條斯理的接了過來，給了她兩個銅板，就這麼站在她面前，逕自吃了起來。

李安卓不解的看著他，「東西買好了，你還不走？」

他聳聳肩，「讓我吃完。今天沒有紅豆餡的嗎？」

「沒有。」

「明天會有嗎？」

她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除非有人訂，不然我阿嬤很少做紅豆餡。她只有一個人，做那麼多口味，會很辛苦。」

「喔。」唐惟一口一口咬著ＱＱ的皮，「真好吃，百吃不厭。」

李安卓冷冷一哼，「別說笑了！你是唐惟，知名電子大廠的總經理，只要你開個口，什麼世界美食吃不到，怎麼會在乎這不起眼的紅龜粿？」

「東西就像人一樣，不是華麗、新奇才會惹人注目。我喜歡吃紅龜粿，多年沒變過，就像我喜歡一個人，喜歡就是喜歡了，不會改變！」

他的眼神令她心口一緊，他的口氣好像在說他很重視她一樣。

「這些好聽話，你拿去騙騙我阿嬤有用。」她強迫自己的心湖不能再起漣漪，「我不會被你幾句讚美就樂得飛上天的。」

「我並不是讚美，只是陳述事實。」唐惟一嘆，聲音一低，「我承認在九份的時候，因為太憤怒所以有些失去理智，但我真的不希望妳把妳弟弟和歆歆的事跟我們混為一談，這是兩碼子事。」

他低聲下氣的口吻似乎是在道歉？她一臉懷疑的看著他。

唐惟看了下四周，注意到來來往往的婆婆媽媽們，已經不時的將視線飄到他們的身上，「我們可以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談嗎？」

她挑了挑眉，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故意說道：「這是鄉下地方，我不方便跟男人獨處，我還要留給別人探聽。」

「妳都我的人了，還給誰探聽？！」

聽到他大言不慚的話，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OK！對不起，我想我們有許多事情應該好好溝通，如果我傷害了妳，真的都是無心的。」

她看著他，不由得沉默了。

「我生氣絕大因素是沒有料到唐歆會跟阿弟仔扯在一塊。」

李安卓的嘴一撇。這個問題其實她也覺得很好奇，更驚訝像唐歆這樣的千金大小姐，當初怎麼會願意跟著什麼都沒有的弟弟？

注意到他把手中的紅龜粿吃完了，她瞄了他一眼，「你還要嗎？」

「可以嗎？」

「給我二十塊就可以。」她板著臉回道。

唐惟哈哈大笑。

聽到他的笑聲，她的嘴角不能剋制的揚了起來。

「聽說，妳家以前有間餅鋪叫做明月齋？」

李安卓低下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聽我爺爺說，妳爺爺做的傳統大餅很好吃，他說我爸媽結婚的時候，還特地向你們明月齋訂了好幾百個大餅。」

「是嗎？」她依然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妳會做嗎？」

「幹麼？」她終於抬起頭，看著他，「你要結婚嗎？」

唐惟啼笑皆非的道：「不是，是歆歆和阿弟仔！」

她聞言一驚，「什麼？！」

「孩子都那麼大了，還不結婚算什麼！還是你們李家不打算給我們唐家一個交代，給我們一個像樣的婚禮？！」

只要唐家點頭，她就算傾家蕩產也會辦個世紀婚禮給唐歆的，「你同意他們在一起了？」

他伸出手，捏了下她的臉頰，「我根本沒有置喙的權利，我說過我父母的觀念並不傳統，歆歆都那麼大了，就算我們想管也管不住，不如就祝福她，未來無論是好是壞，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李安卓難掩心頭的激動。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所以呢？」唐惟微笑的向她問道：「我們有機會可以再嘗到明月齋美味的大餅嗎？」

她立刻點頭如搗蒜，「可以。我阿嬤還在啊！她會做，我還記得國中的時候，曾經去阿明師那裡幫忙做過一次，只不過現在家裡沒有大烘爐了。」做大餅一定要有烘爐。

「那這次——」

「為了阿弟仔，就算去借也要借到！」她的小臉上滿是興奮。

「可是不會太累嗎？」

「不會。我會幫阿嬤，其實她本來也打算等我再大一點就教我怎麼做大餅，只是我——」她想起了過去，話聲驀然隱去，臉色黯了下來。

唐惟咬了咬牙，明白自己帶給她痛苦的回憶。

管不了市場里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看著，他伸出手將她摟進懷裡。

她沒有拒絕，他的心一松，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輕輕搖晃著她，「其實這樣的生活才是妳想要的，對吧？平凡但又充實。」

李安卓沒有答腔，只是靜靜的窩在他的懷裡。她還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待在他的懷中了。

「對不起！」

聽到他的道歉，她有些驚訝。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妳的轉變是為了我。」唐惟繼續說道：「記得我之前跟妳提過與裴仕宸的關係嗎？」

她頓了一下，才在他的懷中點點頭。

唐惟鬆了口氣。要坦誠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那代表著自己的愚蠢和無知。

「其實我從來沒有瞧不起妳過，那時候會說那些話，全都是故意說給裴仕宸聽的。」

李安卓突地一把將他推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我承認以前很幼稚，」他立刻焦急不已的解釋，「我只是不想讓他打妳的主意。我那時還搞不清楚對妳是什麼感覺，我只不想讓他碰妳！」

「你……」她幾乎啞口無言了，「你何只幼稚，你根本就是笨蛋！」她忍不住的伸出手捏住他的耳朵，還不客氣的用力一轉。

唐惟痛呼了一聲，「痛啊！」

她不敢相信讓自己痛苦了這麼多年的原因，竟只是一場愚蠢的誤會？！

「渾蛋！」她忍不住又捶了下他的肩膀。「你給我滾啦！」

「我是人，不是球，只會用走的，不會滾。」

「你——」現在還有心情跟她耍嘴皮子？！她火大的彎腰將板凳折起來，放在前面的菜籃里，騎著腳踏車就要走。

「妹仔，妳偷懶喔！我要跟妳阿嬤講，現在才十點，妳怎麼就走了？」唐惟試著阻擋她。

「你給我讓開，不然我就撞上去嘍。」

「如果妳捨得的話，就撞吧！」

看著他一副無賴的樣子，想到原來他不是那種市儈的人，他沒有看不起她，她就忍不住感到輕鬆愉悅，可她又不想那麼快原諒他，只好勉強板著臉。

他們周遭已經圍了一群人，公然的指指點點的討論著，看來他們兩個的事很快就會傳遍街頭巷尾了，她索性把車丟在路旁，頭也不回的走了。

「安卓，東西不要了嗎？」唐惟沒有料到她會來這招，叫喚著她，卻只看到她用雙手捂住耳朵，走得更快了。

「傻小子！」唐明吉推了孫子一把，「不會牽著車跟上去嗎？這麼沒腦子。」

他聞言如夢初醒，「爺爺，謝啦！」

「你明年讓我抱金孫就好！」

「不用明年，今年就讓你做阿祖！」他丟下一句話，連忙跑了上去。

「現在都三月了，怎麼可能來得及？」

「不一定喔，」一旁的婆婆媽媽發揮編劇的本事，「說不定已經有了……」

聽到他們的話，唐惟翻了下白眼，慶幸走遠的李安卓沒聽到，不然她可能會氣死。

一大清早，李家的廚房裡就已熱鬧非常。

「阿嬤，阿弟仔要娶某，做大餅不就要找阿明師借烘爐？」

「是啊，不過烘爐在台南。」阿嬤的聲音有些苦惱。

「沒關係！大不了去台南，做好再拿回來。」

劉采妹想一想也是可行，嘴角掛著盈盈笑意。

「阿嬤，今天怎麼會想要做紅豆餡？」

「沒有啦，想到就做啊！」

李安卓不疑有他，繼續揉著糯米粉團，不一會兒，桌上就多了一顆顆白胖的糯米萃。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竟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奇怪？」劉采妹探頭看了一下，「這麼早是誰來啊？」

李安卓將手上的粉稍微擦掉了些，「阿嬤，我去看就好。」

她將大門稍微拉開，驚訝的看著站在門外的高大身影。

「早安！」唐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今天真冷。」

「你來做什麼？」李安卓壓低聲音問。

「來幫忙。一大清早就要起來做紅龜粿很累吧，我來幫妳啊！」

看著他嘻皮笑臉的樣子，她為之氣結，「唐惟，你什麼都不會來幫什麼忙？你是一大清早起床，腦袋還沒清醒，跑到我家耍我是嗎？」

他低下頭，飛快的吻了她一下，「妳氣呼呼的樣子真是可愛！」

李安卓嚇了一跳，連忙往後看。好險！阿嬤還在後頭的廚房，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幕。

「你滾啦！」

「到底要跟妳說幾次妳才懂啊？我是人，不是球，只會走，不會滾！」他笑嘻嘻的輕推了她一下，然後逕自進入屋子裡。

「唐惟！」她氣急敗壞的拉住他。

他側著頭專註的看著她，「別生氣，我真的只是想要幫忙。」

他的雙眼在暈黃的燈光之下閃閃發亮。

「我擔當不起。」李安卓的口氣有著無奈。他一個大少爺來幫她做紅龜粿，傳出去不是笑掉人家大牙嗎？

「是誰啊？」劉采妹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走了出來，「阿惟！」

「阿嬤！」唐惟熱絡的叫道。

「怎麼那麼早過來？」她問。

「想要吃吃看剛出爐、熱騰騰的紅龜粿。」

「這有什麼問題！」劉采妹拍了拍他的手臂。昨天在市場里，他們兩人的事早就傳了開來，對於這個孫女婿，她可是滿意得很。「今天阿嬤做了紅豆餡，昨天你送妹仔回來的時候，不是說想吃嗎？」

「阿嬤記得啊？」

「當然。」她笑得很開心。

「阿嬤！」李安卓嚷道：「妳偏心，妳不是說想到就做嗎？原來是特地做給他吃的哦！」

劉采妹臉上微微尷尬的說：「這種小事，不要計較啦。」她拉著唐惟的手，進入廚房，拿了個剛蒸好的紅豆餡紅龜粿給他。

「哇，好好吃！」

唐惟很賣力的表演出喜悅的樣子，逗得阿嬤開心的笑出聲。

「笨蛋！」李安卓忍不住啐道。

「妹仔，」劉采妹不悅的掃了孫女一眼，「妳不要一直生氣，不然生出來的小孩脾氣也不好！」

聽到阿嬤的話，唐惟差點被紅龜粿噎到。

「小孩？」她腦袋轟了一聲，「什麼小孩？」

「阿惟說的，」阿嬤看著准孫女婿，「他跟他阿公講，今年就給他抱金孫。」

「唐惟！」李安卓忍不住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