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善假於物
崔行周望了邢無弼一眼,道:「稟香主,祟明六蛟在諸葛明『白眉蜂尾』之下悉皆斃命!」
邢無弼倏地面色慘變,蒼白如紙,喃喃自語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諸葛明別怨邢某心辣手黑了!」
崔行周見狀知邢無弼胸懷怨毒已極,忙道:「香主在此桃林布下禁制如何?」
邢無弼淡淡一笑道:「自法海在師身遭慘死,邢某知人手似嫌不夠,勢單力薄,是以命人邀約同道趕來桃林聚議密商翦除諸葛明大計,惟遠水難救近火,僅能邀約相距府城不遠的同道好友!」
一個背刀勁裝漢子疾掠而入,稟道:「衡山掌門人已雲遊外出,其門下高手囚無掌門入之命不敢前來!」
這時,桃林中人影紛紛掠動,邢無弼派出的人手絡續返回,被邀前來助拳這人均是湘贛黑道著名人物,未見一個名門正派的高手,邢無弼不禁暗暗震驚,詢問之下,答稱對方慨然答允,隨後即至。
邢無弼等人於桃林中等候約莫一個時辰,正派高手杳如黃鶴,無一趕至,看來是不會來了,他知道正派高人絕不會不允其邀請,而是遇上極強的阻難,究竟是誰人具有如此的勸阻力,那就不得而知,倘是諸葛明,則前路堪憂,岌岌可危,不禁憂心如焚。
他周旋於群雄之間,一一寒喧並答謝趕助之情間,忽得傳訊諸葛明率領黨羽已離瀟湘客棧,似向桃林緩緩而來。
聞訊之下,邢無弼不禁心神猛震,忖道:「反客為主,諸葛明情急反噬,必有恃無恐!」
忽聞一面陰冷短裝老者道:「邢老師邀約老朽等前不就是為了翦除諸葛明么?如今他送上門來,正好以逸待勞,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片甲無存!」
這面目陰冷老者乃騎田嶺黑道裊禿尾雕景振揚,一柄鋸齒刀四十九式連環追魂刀法及混元一罡掌成名多年,雄羈東南黑道,神態狂傲。
邢無弼微微一笑道:「景當家有所不知,此一時爾彼一時爾,諸葛明身懷『白眉蜂尾』,是以有恃無恐,我等不可不暫避其鋒,但在下不知諸葛明何以能獲知我等在桃林?」
他雖心內極為震恐,但面色仍是鎮定如恆。
景振揚聞知諸葛明身懷「白眉蜂尾」,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狂傲神態盡斂,詫道:「老朽久蟄騎田,不問外事,但卻有耳聞諸葛明揚言謂邢老師已將『白眉蜂尾』攫為已有,反含血噴人,如今又是一說,其中是非曲直!令老朽因惑不解!」
邢無弼嘆息一聲道:「不瞞景當家說,在下當日即因『白眉蜂尾』太羈道歹毒,不願見兩種絕毒暗器落入諸葛明手中,奈不從人願……」
話猶未了,桃林外忽隨風傳來一聲清澈長嘯,接著四外響起應呼嘯聲,此落彼起,忽遠忽近,無疑桃林之外為諸葛明團團圍住。
邢無弼面色一變,道:「諸葛明為何來得這般快,我等如不突圍而去,恐成籠中之鳥!」
語聲一頓,倏又朗笑一聲道:「迄至眼前為止,在下猶不相信諸葛明真持有『白眉蜂尾』,事後雖疑為他人得手,但仇巳結下無可化解,除了放手一拼外別無他策!」
說著邁步向西而去。
禿尾雕忙道:「邢老師!諸葛明真無白眉蜂尾么?」
邢無弼道:「在下方才說過猶難深信,卻未斷言諸葛明絕無『白眉蜂尾』,諸位倘若心存畏懼,請緊隨在下之後,諸葛明志在我邢無弼一人而已!」
勸將不如激將,禿尾雕景振揚不禁老臉一熱,大笑道:「老朽何來畏懼之心,不過意在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而已,老朽願為前驅!」
左掌一揮,偕同屬下率先望林外邁步如飛行去。
邢無弼等人亦急步隨出。
嘯聲戛然寂滅,林外草地上散落數具屍體,個個血污狼:藉,面目全非,死狀厥慘。
驀地,遠處隨風飄來陰惻惻低笑,一聲如裊鳴,令人不寒而慄。
禿尾雕景振揚倏地振臂循聲撲去,邢無弼忙欲阻止,已自不及,只見景振揚撲勢如電,轉瞬已出得十數丈外,突然景振揚身形如受重擊,栽倒在地,一無嗥叫聲息氣絕斃命。
邢無弼等人見狀不禁大駭,只聽遠遠傳來大笑聲道:「罪僅止於邢無弼自身,邢無弼因何殃及無辜,殺一敬百,諸位不可盲目附從!」
群雄均畏懼不前,面面相覷。
邢無弼聽出那人語聲並非諸葛明,他乃心機深沉,詭計多端之人,但秉性善穎,忖道:「諸葛明此舉必有惡毒陰謀,哼,我邢無弼豈能中他詭計!」
有道是疑人者必自疑,更疑心生暗鬼,料測諸葛明必藏在暗處,由另一人代他出言,使邢無弼莫測高深,誘使邢無弼分心旁然之際,趁虛雷霆一擊,以竟全功。
邢無弼略一沉吟,低喝道:「崔行周,速去把景當家屍體抬來!」
「本座在你身後相護!」
說著密運罡氣護身,以防「白眉蜂尾」。
崔行周不敢露出畏懼之色,長劍舞起一團劍影,宛如孔雀開屏,破空銳嘯,身如離弦之弩般疾射而出,左手五指一把抓起禿尾雕景振揚屍體,一式「仰看卧雲」倒竄而回。
邢無弼仔細察視景振揚為何致命,發現胸口上顯出針類小針孔,傷處腫脹暗黑,知是「蜂尾芒」所傷,絕毒攻心是以瞬眼立即奇毒攻心氣絕身亡。
此與邢無弼方才所料絲毫不差,倏又揮手急命隨眾退入桃林。
那知桃林內弓弦亂響,飛蜂弓弩射出,邢無弼徒從未防有此一著奇襲,多人被飛蜂射中,弩箭著體轟然冒出一蓬烈焰,不禁張嘴慘嗥,倒地飛滾。
邢無弼嚇得魂不附體,穿空騰起,未傷餘眾亦一鶴衝天,隨著邢無弼遁去。
江南多幽竹葉林,邢無弼等人急急如亡魂之犬般穿入竹林,清點人數,三股已折了二股。
邢無弼目中不禁潛然淚下,忙囑餘眾布樁,恐諸葛明率眾
趕來追襲,跌坐沉思如何滅除諸葛明之策。
且說三屍魔君苟異自諸葛明離去后,迅將案上墨書紙箋焚毀,只見一條人影疾掠而入,不禁面色一變,定睛望去,只見是拘魂學究房山銘,微微一笑道:「房兄未為邢無弼小輩黨羽發現么?」
拘魂學究房山銘面色肅然道:「荀兄,諸葛賢侄已獲如邢無弼潛身長沙東效桃林,邢無弼邀約黑白兩道高手趕來相助,一俟深夜大舉進襲……」
荀異面色一變,道:「小徒片刻之前來此怎未言說?」
拘魂學究道:「諸葛賢侄就在離此之後獲知,擬不俟邢無弼援手趕來先發制人,搶先予以猛擊,此計固屬甚好,但非萬全,須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何況殺人上萬,自損三千,此舉大可不必!」
荀異道:「房兄之見如何?」
拘魂學究略一沉吟,道:「事不宜遲,你我去桃林中途設法阻止諸葛明此行!」
荀異詫道:「為何中途阻止!其故安在?」
拘魂學究冷笑道:「荀兄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令徒一出瀟湘客棧,自有人傳導邢無弼,邢無弼若畏懼白眉蜂尾,必率眾遠遁而去,倘仍留在桃林,則無疑邢無弼胸有成竹,設下埋伏誘使令徒自投羅網,這話不是片刻可盡,咱們快走!」
荀異深佩拘魂學究料事如神,不虞有詐,同著拘魂學究走出房外,穿空掠去。
到得東郊約五裡外亂葬崗上,拘魂學究道:「此處至桃林乃必經之處,雖不中亦不遠,荀兄只在此瞭望,定可發現諸葛賢侄等人形跡,立即現身相阻,隨即悄語了一陣,又道:「房某去桃林近處偵視,你我不見不散。」
縱身拔起四五丈高下,倏地卷身彈腿,張臂宛如飛鳥般穿空而去,去勢若電,轉瞬無蹤。
荀異不禁暗暗心驚,忖道:「自己真要圖霸武林,稱雄天下,莫言其他,即是一個房老兒也無法穩操勝算!」
亂葬崗枯骨離離,牆破碑斜,荒草蔓煙,觸目凄涼,荀異不禁皺了皺眉頭,拔至一株巨千古木上遙望。
良久,右側里許羊腸小徑間果見人影紛紛掠動,知是諸葛明等人,縱身躍下,疾行如風趕在前面攔住去路。
駱萬年為首開道,驀見荀異阻住去路,不禁啊了一聲,荀異低喝道:「禁聲!」
諸葛明亦瞧見了荀異,立即傳令停住,自己疾掠而去。
荀異道:「不必行禮,老朽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卻不能見危之顧,邢無弼在桃林中設下惡毒禁制埋伏,意欲將你等一網打盡。」
諸葛明悄聲問道:「為今之計又該如何?」
荀異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事實上你與邢無弼均未得手『白眉蜂尾』,顯系他人得去,此人是誰?尚不得而知,其用意則不言而知,志在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老朽心料邢無弼此刻當已醒悟,無奈春雨樓之事使他切齒痛恨,仇如海深,如今雙方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依老朽之見,你不如就在此處按兵不動,俟老朽與房老兒前往查探再作計議!」
師命唯遵,諸葛明焉敢不聽,立即奔回命隨眾隱伏。
拘魂學究房山銘疾掠而至,神色沉肅,似情勢相當嚴重。
荀異目睹拘魂學究神色,詫道:「房兄,莫非邢無弼設下極厲害的埋伏么?」
拘魂學究道:「邢無弼諸般布設固在意料中,但桃林遠處另有高人潛跡,心存獲取漁翁之利!」
荀異心中一驚道:「他們是何來歷?」
「不知!」
拘魂學究搖首道:「房某恐形蹤暴露,不敢太過逼近,須設法將他們引開才好,不然邢無弼及諸葛賢侄兩方均有擊卵之危,你我目前又實不宜暴露身份!」
當下聚眉思忖。
須臾,只見拘魂學究眉稍一舒,道:「有了,苟兄請在距桃林百丈外四周發出嘯聲,時遠時近,飄忽遊動,使邢無弼心疑已身陷重園中,不戰而退,邢無弼定然不耐,與其身猶雍中之龜,到不如突圍而去!」
荀異道:「房兄此計甚妙,倘或邢無弼按兵不動又待如何?」
拘魂學究微微一笑道:「如房某所料不差,邢無弼定然中計,決不會株守桃林,因邢無弼秉心善疑,自疑疑人,必料諸葛賢侄設下十面羅網之計將他們困死桃林內!」
荀異道:「邢無弼出得桃林后,發現我等乃虛聲恐嚇之計,惱羞成怒,反為不美!」
拘魂學究冷冷一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荀兄發出嘯聲,必驚動那些坐收漁利的高手,只要邢無弼等人一步桃林,難免不出手劫攔狙殺,但荀兄定須應允房某請求!」
荀異不禁一怔,道:「如有所命,焉敢不遵,你我相交莫逆,並非一日,請求二字似嫌見外。」
拘魂學究道:「荀兄定須在桃林百丈外發出嘯聲,不可稱有逾越,萬一被發現難免動手拼搏,休怨房某危不顧置身事外,其次荀兄若聽得房某發出嘯聲,立即飄身疾退,切莫與諸葛明賢侄在一處!」
荀異連應是,但對拘魂學究最後一句話,似困惑不解,目中泛出憫惑神色。
拘魂學究似瞧出荀異心意,正色道:「桃林遠處潛隱著那些不知名的人物,雖不知來歷,顯然一身武學內外兼修,已臻化境,不然怎麼敢與諸葛賢侄及邢無弼為敵,是以他等除狙擊邢無弼之外,定須追覓諸葛明下落,但房某敢保證諸葛賢侄絲毫無損,其餘人眾則有力所不逮。」
荀異見拘魂學究智計周詳,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分析事物,絲絲入扣,不禁大為欽服,慨嘆一聲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俗雲行年五十,方知四十九之非,荀某一生剛愎自用,至今乃知不過井底之蛙而已!」
拘魂學究道:「你我至交,無須客套,事不宜遲,快走!」
雙邪疾如閃電掠向桃林而去……
三屍魔君荀異依循拘魂學究之計,發出嘯聲,遊走無定,使人發出錯覺,認系人數甚眾,嘯聲互為應和。
驀地。
荀異聽得遠處傳來一聲長嘯,知是拘魂學究所發,倏地循聲掠去,發現拘魂學究在一株虯柯古松之下立候。
拘魂學究忙道:「房某之計已售,果然林中潛蹤之人為嘯所動,紛紛而出,認是諸葛賢侄等人襲攻邢無弼,那知竟無人影,心知受愚,正巧邢無弼率眾奔出桃林,此刻雙方拼搏猛烈……」
荀異面泛笑容道:「房兄之計果然高明,但不知那些截阻邢無弼武林人物是何來歷?」
拘魂學究道:「荀兄且莫謬譽,那些武林人物均玄巾蒙面,一個不識,你我久離江湖,即是未曾蒙面也難察出姓名師承來歷,不過那些蒙面人中有三四人突然離去,似是覓尋葛明賢侄下落。」
荀異面色一變,忙道:「荀某趕去相助一臂之力!」
振臂踢腿即欲騰身掠去,卻為拘魂學究伸臂迅逾電光石光-把拉住,正色道:「你我絕不可露面,反正房某已保證諸葛賢侄絲毫無損,何況諸葛賢侄身懷『白眉蜂尾』足以懾阻蒙面人,荀某不如在瀏陽福壽客棧等候房某與令徒到來!」
荀異道:「好,咱們不見不敵!」
立即施展上乘輕功往瀏陽奔去。
諸葛明等人聞聽得遠處傳來頻頻嘯聲,雖不明究竟,料知其師必有所舉動,忽覺嘯聲突戛然寂滅,不禁內心怔忡不安,竟欲窺探究竟,卻又不敢違背師命,只有耐住性子不敢妄動。
隨行這人勻依奇門布設隱蔽藏身,若遇敵襲,可彼此接應。
約莫一頓飯光景過去,只聽一聲喝叱傳來道:「大膽鼠輩,敢施偷襲。」
接著又聞兵刃交擊聲。
頓時一片混亂,痛極-叫聲喝叱劈風響,無疑有人襲攻而;至,正欲騰身而起助戰,驀聞傳來拘魂學究蟻語傳聲入耳:「賢侄以『白眉蜂尾』恐嚇,來襲之人必膽怯而退!」
諸葛明立即朗聲道:「何方朋友倘與在下前有過節,請明白相告另訂時地,在下準時應約,請即退去,不然莫怨在下『白眉蜂尾』辣手無情!」
對方應起森沉語聲道:「好,放開今日不算,你別恃『白眉蜂尾』即可縱模武林,宋某尚且留有少數『白眉蜂尾』足可制你死命,只要你不死,宋某定須使你亡身在宋某手中。」
諸葛明聽出是鬼偷宋傑語音,不禁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驚膽寒,高聲道:「宋兄,請聽在下把話說明如何?」
但,沒有回聲,知鬼偷宋傑已去,只見駱萬年左臂滲出殷紅鮮血飛掠而來,道:「來敵已退,我等輕重帶傷共有九人,幸無損亡!」
諸葛明道:「你等在此治傷包札守候,我去去就來!」
縱身一躍,望拘魂學究傳來語聲方向掠去。
只見拘魂學究坐在田壟間,啃食一支雞腿,目睹諸葛明奔來,冷冷一笑道:「賢侄,令師現在瀏陽福壽客棧等候你,你命隨行之人分批前往瀏陽,扮成商民,避免全無忌宋傑等人發現。」
諸葛明目露駭然神色道:「怎麼全無忌也來了?」
「不錯!」
拘魂學究頷首笑道:「全無忌已將邢無弼等人追逼在竹林內,但邢無弼尚全然無知!」
諸葛明詫道:「這卻是如何?」
拘魂學究道:「因全無忌等人均黑巾蒙面,啞口無聲!」
說此突猛拍一下大腿,嘿嘿一笑道:「老朽想出一計,至少可嚇阻邢無弼短暫時日內不敢向賢侄尋仇,賢侄速照老朽方才之言吩咐隨行人手前往瀏陽,老朽在此相候賢侄就是!」
諸葛明想問明嚇阻邢無弼之計,但經不起拘魂學究連聲催促,迅疾掠了回去。
拘魂學究撩棄手中雞腿,暗暗嘆息一聲,他不以愚弄荀異師徒而自鳴得意,只覺人性之可悲,自己若不因尋覓其父及其
師囑命查明梅九齡下落及霍公衡失鏢之事,對江湖之紛爭深感厭倦。
恩師百了神尼嘗言佛門廣大,無不渡之人,若非怙惡不悛及逼作得巳時切不可恃武嗜殺,是以舒翔飛除元陰秀士外,除逼非得巳時絕不妄殺。
自然,他身懷「白眉蜂尾」,取邢無弼諸葛明性命不過舉手之勢,但他不願如此,因這兩人尚有甚多隱秘未明,也許在他們二人身上或可探悉其父當年無故失蹤情形。
舒翔飛又不願用嚴冒陵傳授之卜神算術數,推究其父舒長沛生死下落,嚴冒陵曾有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意謂:
「一尺而不足,便覺其短,一寸而有餘,便覺其長,龜卜也有使人不能滿意的答覆,智慧再高也不明之處,命數亦有演算不出之時,鬼神亦難免有搞不通的問題。」
總之天意不可違,術數並不可恃,若難推出究竟,徒亂人意而已。
他決以拘魂學究凶邪身份,訪查其父下落諒叮收事半功倍之效,來路必險阻艱危,成敗尚屬未知,固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此心一直不竟其志永難安枕,不覺一陣莫名悵惘涌潮心頭,長嘆出聲。
諸葛明已悄然而回,道:「老前輩何事長嘆!」
拘魂學究黯然一笑道:「江山依舊,人面已非,回首前塵,豈堪追憶,賢侄,我們走!」
掠至邢無弼等人藏身竹林之外里許,拘魂學究突振吭發出一聲長嘯,清澈響亮,飄回雲空。
諸葛明驚道:「老前輩為何發出嘯聲?」
拘魂學究道:「雙方僵持不下,全無忌等認邢無弼或有
『白眉蜂尾』,心有畏忌,不敢硬闖侵入,邢無弼亦是一般心意,欲以靜制動,老朽這一發出嘯聲,全無忌必疑心邢無弼援手到來,急急撤走,賢侄去竹林外不妨喝罵,或可暫阻邢無弼在短短時內不致向賢侄尋仇!」
兩人雙雙疾掠出竹林外,拘魂學究迅即隱去,諸葛明揚聲大笑,道:「邢無弼,我諸葛明一向行事乾脆俐落,絕不拖泥帶水,春雨樓確系本座所為,藏頭露尾,暗算偷襲,並非英雄行徑,你我何不現在即一分生死!」
林內突應出邢無弼冷笑道:「當日誰是誰非,且莫言它,但你千不該萬不該讓春雨樓慘遭屠戮,邢某生平行事你也明知,未握勝算之前決不出手,你如應承不施展『白眉蜂尾』,邢某立即現身露面!」
諸葛明大笑道:「即使我諸葛明應允決不施展『白眉蜂尾』,你能見信么?」
邢無弼默不回聲。
諸葛明突高聲道:「你如不死,於心難安,但本座決不急在一時,總有一日你非慘死在白眉蜂尾之下不可,我不似你心胸狹窄將白眉蜂尾攫為已有,也許假手他人!」
言罷哈哈大笑不絕。
笑聲中人已遠去無蹤。
暮靄蒼茫之際,諸葛明與拘魂學究雙雙從山間一座酒亭內走去。
拘魂學究忽向諸葛明笑道:「賢侄此去瀏陽與令師晤面后,上上之策莫和趕回星星峽,順途邀約同道好及徐圖大計!」
諸葛明詫異道:「老前輩不與家師同行么?」
拘魂學究微笑道:「老朽垂暮之年,不耐羈束,閑雲野鶴,萍蹤天涯,何等逍遙自在,此去星星峽間關萬里,途程遙遠,此行途中或可相見!」
話聲略頓,又道:「老朽有話賢侄當須謹記,此後切莫吐露令師與老朽來歷,為賢侄帶來無窮禍患!」言罷身形疾閃杳然。
諸葛明定了定神,飄然就道,奔出五六里遙,忽見來路立著五六條身影,無疑是守候自己到來,不禁大駭。
忽聞蒼老語聲傳宋道:「諸葛明,你還不知罪么?」
語聲入耳,諸葛明猶未辯明來人形像,已知來人是准,立即忌膝跪下,道:「屬下知罪,倘門主認屬下罪重該死,屬下甘願受誅,決無忌言!」
一片急風迎面掠至,兩個長發披肩持劍漢子迅逾閃電點了諸葛明雙臂穴道,諸葛明絲毫未有抵抗的舉動,束手就制。
清冷月華下,只見一童山濯濯,鬢髮蒼蒼枯瘦老叟,衣袂飄飄走來。
老叟之後緊隨五個背劍長發披肩漢子。
諸葛明神色壯肅,一言不發。
一背劍漢子走向諸葛明身前,搜解諸葛明身旁囊袋,遞呈老叟。
枯瘦老叟逐一檢視,並無「白眉蜂尾」兩宗絕毒暗器,不禁面現驚愕之色,道:「諸葛明,你那『白眉蜂尾』現在何處?」
諸葛明道:「屬下實未將『白眉蜂尾』取得!」
枯瘦老叟道:「既然如此,你為何揚言自稱懷有兩宗暗器!」
諸葛明道:「門主聖明,屬下乃無中生有,虛聲恐嚇之計,不然此刻屬下怎有命在,門主可否容屬下陳明內情!」
枯瘦老人道:「你說!」
示意從衛解開諸葛明穴道。
諸葛明遂將詳情敘出,並言邢無弼近年來暗中在江湖上培蓄了一股力量,居心叵測,陰圖纂奪門主之位。
枯瘦老人長嘆一聲道:「你兩人秉賦根骨無一不好,老朽深為器重,怎料為『白眉蜂尾』不惜同門手足相殘,此乃老朽始料不及,至於你說邢無弼陰謀纂奪,老朽猶不深信,邢無弼在江湖上培蓄了一股力量,為了光大本門,他如此做法也不能說他不對。」
諸葛明惶悚答道:「屬下決不敢惡意中傷媒孽其短,依屬下之見,屬下決避不露面,門主不妨放出風聲已將屬下制之於法,並取得白眉蜂尾,那時邢無弼逆謀自然彰露。」
枯瘦老叟頷首道:「老朽正要如此,但你將何往?」
諸葛明道:「屬下欲西行入川,暫棲身童年舊友處,暗偵邢無弼密謀動向,倘門主如有驅策,屬下當萬死不辭!」
枯瘦老人嘆息一聲道:「你去吧!老朽倘有所為,自會命人傳諭!」
諸葛明長施一揖后,疾奔而去。
一背劍漢子道:「門主,諸葛香主此言可信么?」
枯瘦老人道:「句句是實,並無半點虛言,他如有叛逆意圖,盡可猝發白眉蜂尾,我等六人必罹不測之禍!」
「但諸葛香主並無『白眉蜂尾』!」
「顯然諸葛明所言句句是真!」
「然則白眉蜂尾為何人攫得?」;
枯瘦老人沉吟良久道:「莫非他人漁翁得利,必是邢無弼所得,邢無弼外貌寬和,口蜜腹劍,心性極為深沉,不至緊要關頭,決不願出白眉蜂尾,何況他志在纂奪!」
五劍長發披肩漢子在望了一眼,神色激動。
枯瘦老人微微一變,道:「這全怪老朽當年極謀有成,習練一宗玄奧曠絕武功,因求功心切,以至走火入魔,所幸你等忠心不一,隱秘不泄,委言坐關潛修,不問外事,卻任令邢無弼坐大,實老朽之罪,怨不了誰?」
忽臉色一變,望斜刺里騰空掠去。
溪水旁正坐著拘魂學究房山銘,溪水平淺,僅可沒脛,拘魂學究手中握著一節新鮮柳枝,枝插一尾活魚,身旁生起一堆火,反覆煮熟這尾活魚。
枯瘦老人無疑為魚香吸引而來,注目凝視拘魂學究良久,飄然走前,微笑道:「房老怪,多年不見,只道你已歸道山,原來你仍活在人世?」
「不錯!」
拘魂學究頭也不拾,仍自烤著他那尾鮮魚,冷冷答道:「是很久不見了,算來該有二三十年了吧,老朋友該不健忘還認識我這老怪物,但我卻已忘卻前事恕不相證?」
枯瘦老人不禁面現詫異之色,驚道:「房老怪,你這話令老朽不解其故?」
拘魂學究眼皮微抬,冷冷答道:「你如閑著沒事何妨坐下,雖然你不見我這老怪物多年了,但不久之前老怪物猶曾見過你呢?」
「在何處?」
枯瘦老人不勝駭異道:「這話老朽不信!」
「不信也得信。」
抱魂學究陰惻惻笑道:「不久之前曾在金霞宮見過你與孤松客老鬼對掌。」
枯瘦老叟面色大變,目中殺機暴熾,沉聲道:「你也在金霞宮?」
「怎麼不在!」
拘魂學究反唇相稽,冷笑道:「老朽身陷金霞宮長達廿四年,幸得雪峰內憂外患,趁人不妨之際,才得脫囚而出!」
枯瘦老叟恍然大悟多年不見拘魂學究未曾露面江湖之故,長長哦了一聲道:「你為何不相助老朽一臂之力,永除後患,湔雪被囚之仇?」
拘魂學究不禁冷笑道:「自顧不暇,礙難相助,囚辱之仇-直在心,但無可索償。」
「這是何故?」
「孤松老鬼亦是被害人。」
拘魂學究冷冷答道:「其徒元陰小賊陰謀纂奪,連同老朽亦受害,如今元陰小徒惡貫滿盈已然伏誅,孤松客廿四年尚有脫囚重見天日之期,恐閣下一旦落入人手,則永淪幽冥,墜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驀地。
五聲喝叱出口。枯瘦老叟隨身五衛實已暗中撲出,五劍挾著森森冷芒襲向拘魂學究。
劍勢如潮,五劍合璧,威勢凌人,寒飈罩襲,無論如何拘魂學究亦難逃出此一「天河倒掛」劍勢之下。
只見拘魂學究哈哈狂笑中身似幻影一晃,竟脫出劍勢之
外,柳枝盪開,一式「須彌六合」脫出。
那柳枝尚留有綠綠柳葉,離枝電飛如雨,五個長發披肩漢子紛紛被柳葉擊中悶哼倒地不起。
拘魂學究呵呵大笑,左手握著熟魚咬了一口,道:「房某年逾九旬,誓不再過問是非,念在昔年舊友情誼,故爾點破,閣下非但不知省悟,反欲結怨多樹強敵,天下至愚,此乃房某之過!」
說著一鶴衝天拔起,迎空星射而去,轉瞬杳失於蒼茫夜色中。
枯瘦老叟驚得目瞪口呆,半響做聲不得,良久才一一解開隨身五衛穴道,沉聲道:「此人是友非敵,你等為何冒失莽然出手,幸虧此人並未存心傷害你等,倘在當年你等必慘遭不測之禍!」
「怎奈此人辱罵門主,屬下是以忍無可忍!」
「胡說!」
枯瘦老叟沉聲責斥道:「此人存心提醒老朽,謹防邢無弼暗害,老朽此意已決,我等編好一套說詞,誘使邢無弼深信諸葛明為老朽制之於死,他必迫不及待逆謀彰顯!」
說時面色微變,低喝道:「有人來了!」
六條身形疾閃隱去。
溪潤旁遠處隱隱現出一條人影疾掠如風而來。
那只是一路徑偶過武林人物,不虞近處隱匿得有人,忽聞一蒼老語聲喚道:「蘇奎!」
此人聞聲面色一變,一眼瞥明枯瘦老叟立在近處,不禁魂不附體,跪伏在地道:「門主!」
枯瘦老叟沉聲道:「邢無弼現在何處?」
蘇奎道:「屬下不知!」
枯瘦老叟五指迅快抓住在蘇奎肩骨上。
蘇奎只覺痛徹心脾,額上黃豆大汗珠如雨冒出,目泛驚悸恐懼之色,不禁嗥叫出聲……
枯瘦老叟道:「蘇奎,你真不知道邢無弼身在何處么?」
蘇奎知若不吐實,必慘罹非刑,顫聲答道:「邢無弼因懼諸葛香主白眉蜂尾,與屬下等分途而走!」
枯瘦老叟道:「你隨邢無弼多年,事無巨細,你必知大概,將一切所知詳細稟明,如有半點不實,當知老朽搜魂手法厲害!」
蘇奎道:「邢香主所為並無半點違背本門之處,無奈與諸葛香主『白眉蜂尾』交惡,怨言亦隨之集身,乃不為人見諒……」
枯瘦老叟喝道:「不用你來與他分說,是非曲直老朽自能明辨!」
蘇奎遂把詳情稟知,語里話間多多少少均為邢無弼飾非。
枯瘦老叟何等精明,一聽之下,便知蘇奎之言似不盡不實,似與諸葛明之言無太大出入,略一沉吟,道:「據你所稟,邢無弼未到手白眉蜂尾,而諸葛明卻持之用來翦除異已。」
蘇奎道:「屬下怎敢欺騙門主!」
「好!」
枯瘦老叟沉聲道:「老朽暫將你帶回本門囚禁,俟諸葛明與邢無弼面質時再行釋放!」
蘇奎暗道:「只要你這老鬼找上諸葛明,必慘死『白眉蜂尾』之下!」
嘴角不禁泛出一絲欣喜之色。
忽見一長發披肩,面有微麻背劍漢子疾躍而至,伴手卸開蘇奎兩肩環骨。
蘇奎就知不妙,面色慘變,顫聲道:「張……」
方甫出聲,那姓張漢子伸指點在啞穴上,蘇奎立即音啞無聲,頓感胸腹之間飛點了七指,自知妄念無望,不禁淚珠奪眶而出。
張姓漢子一把將蘇奎挾在協下,隨著枯瘦老人等一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