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宮中桃枝點點紅
高元泰上次不慎受了傷,心中很火,這次他們還邀一些神龍舊友,個個都是絕頂高手,決心要撲殺此二人,一則為了雪恨,扳回面子,二則也是為了利於征戰。
秦懷玉不愧為將才,地理精熟,他盤算了一下,覺得武三思那邊尚可一守,不妨先絕其奧援,取下淮陰,攻克都梁山。
果然大軍所至,勢如破竹,先擊破都梁山,斬尉遲昭,又直揮淮陰,敬業弟徐進獻守淮陰,僅以身免夜遁。
徐敬業倚為三角聯防之勢頓破,在潤州附近與武三思糾纏著,分身不開,徒自焦灼。
李孝逸的大軍節節勝利,向潤州推進,急得徐敬業四下告急,可是那些原本答應支持他的人,見局勢不佳,個個按兵不動,倒是京都的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又自動向武氏請纓,率十萬大軍來夾擊徐敬業。
黑齒常之是秦氏死黨,他的請纓發兵,是表示對秦家的支持,這也是一種政治的權謀運用,以表示秦氏的重要性。
本來,伐徐敬業已用不到他了,但武則天立加批准,並給他一個江南大總督的頭銜,也是有作用的,一則為表示對秦氏的重視,二則也向天下顯示,支持武氏的實力有多強,這中間只苦了個徐敬業,兩面受敵已然不敵,何況又加上了一支強兵。
兩方面的大軍都開到了,徐敬業只有緊守潤州不出,也不知道能守得幾天,日坐愁城。
飛鈸禪師道:「都督,三彪人馬中,只有李孝逸一軍最強,本師和鐵板道兄去搞了他的人頭,就不怕他強了。」
徐敬業嘆道:「本帥亦有此心,只是怕不容易,他營中的監軍秦懷玉昔年也號稱天下第一劍,後來與張士遠戰成平分秋色,兩人共享此名,英雄了得!」
飛鈸禪師笑道:「怕他什麼,張士遠對本師的飛鈸尚且無可奈何,想他更不是敵手了!」
徐敬業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有道:「大師,李孝逸可殺,秦懷玉卻不能傷他的性命,此人在朝中勢力頗大,如果傷了他,樹敵眾多,對本帥十分不利。本帥此次出兵,等於是孤軍作戰,亟須各方的助力!」
鐵板道人道:「可是他這次受命監軍,分明是存心與督帥作對的!」
「那是武氏的手段,逼得他不能不來,他心中未必願意,只要能殺了李孝逸,破了他這支大軍,其餘兩軍不攻自破,武氏就無所懼了!」
鐵板道人點點頭道:「督帥既然這麼說,我們就留他一命好了,今夜我們就出動,取李孝逸的命去!」
晚上,兩個人悄悄出動了,來到孝逸的大營前,但見燈光通明,軍容嚴整,兵座巡邏不絕,潛入頗為不易。
不過他們兩人是老江湖了,行事手法,隨機應變,門道很多,居然被他們換掉了一隊哨后兵。
跟同來的十幾名江湖好手,會部穿上了周營的制服,公然直進大營,一路混了過來,來到中軍大帳之前。
只見裡面燭光通明,一名元帥裝束的武將和一名國公裝扮的老者正是秦懷玉,心知另一人心是李孝逸無疑。
飛鈸禪師脫了手就是四面飛鈸,兩面攻秦懷玉,兩面擊向李孝逸。
呼呼的風聲早已驚動了帳中的兩個人,秦懷玉立刻掣劍,砍劈那兩面飛鈸,而帳后突出一道寒光。卻是扶餘國王張士遠,代李孝逸擋住了兩面飛鈸。
飛鈸禪師一怔道:「這個老小子怎麼也來了,而且事前毫無消息!」
鐵板道人道:「法兄,情形不大對勁,張士遠悄然掩在軍中而至,是專為對付我們二人的,有他在此,與秦懷玉雙劍聯手,恐怕我們討不了好去,還是先退了吧!」
飛鈸禪師道:「管他呢,他來了又怎麼樣,上次勾了兩個老傢伙,也沒能奈何我們去!」
「法兄,上次你已經拼得兩敗俱傷,這次他們是有奮而來,我們更難討好了,走吧!」
飛鈸禪師也萌了退意,尤其是帳中的張士遠與秦懷玉雙劍齊發,已把四面飛鈸擊落在地,而帳中的小軍們立刻用繩綱將墮地的飛鈸叩了起來,提防他們要再施邪衛作怪,飛鈸禪師回身道:「走!」
一聲鑼鼓響,四下伏兵齊出,高元泰和崔素素雙龍杖挺立當前,另一位年輕的將軍仗劍由側面而來,正是張昌宗,四下燈炬火把,照耀如同白晝,也圍得有如鐵桶,把他們十來個人,緊包在中間。
高元泰大笑道:「妖僧,賊道,這次你們自投羅網,插翅難飛了!」
鐵板道人一聲暴喝,手舞鐵板,直向張昌宗衝去,他看準了認為是最弱的一面,從這面突圍,希望或可大一點,殊不知張昌宗今年三十歲,正是一個劍手的巔峰年齡,論火侯,或比乃父略遜,但劍藝之精,已超過張士遠而有餘,手中所使,又是得自大內寶庫所藏的前古名刃青冥寶劍,堅利逾常,劍發如風雷驟至,嗆嗆幾聲,劍板交觸,鐵板道人的鐵板已被削斷了下來。
鐵板道人連忙滾地躲開,拉出了肩頭的長劍,厲聲道:「無知小鬼,竟能毀掉本仙長寶器,倒是本仙長小看你了,可是你也惹下了殺身大禍!」
張昌宗毫不在乎地笑道:「本爵倒不曉得禍由何來!」
鐵板道人道:「本仙長乃茅山黃鶴仙師門下第三弟子,本門規律,殺傷本門子弟者,如屬私人恩怨,門戶概不計較,如若毀了本門法器,則是與本門為敵,今後黃鶴門下全體弟子,俱將與你為死敵,直到殺死你為止!」
張昌宗大笑道:「一群妖人而已,何足道哉,本爵以前不知道你的門戶出身,現在你既然報了出來,本爵在殺了你之後,還要連同你的首級,一起送上茅山,問你那老鬼師父一個縱徒為非之罪!」
鐵板道人冷笑道:「很好,希望你記得這些話,假如有種的話,當著我師尊的面再說一次!」
語畢劍直取張昌宗,張昌宗自然不放在心上,揮劍反擊,交手幾分,覺得這道人的劍技平常,輕而易舉地一招盪開了他的劍,回過手來,一劍橫施,將鐵板道人的首級斬飛了起來。
高元泰忙叫道:「不可斬首,碎他的屍!」
但是招呼得太慢了,那顆新落的首級居然能飛起不墜,咬起了地下一片殘碎的鐵板,衝天破空而去。
只剩下無頭的屍體倒在地下,腔子里泊泊地漂著鮮血。
張昌宗也感到駭然道:「這是什麼妖術,斬落的頭居然還能飛行!」
高元泰嘆道:「茅山上清宮是以術法聞世的,他們的法術確有許多不可思議之處,剛才是三屍神化身之法,賢侄不明就理,幫助他兵解,使他的元神仍能附在首級之上,行法飛逸,逃回茅山去了!」
張昌宗不懂是這些術語,只是問道:「他死了沒有?」
「以形體而言,他的軀殼是死了,但他的元神未滅,仍可以借體而重生!」
「怎麼叫借體重生呢?」
「這是道家的一種法術,如果身體在戰鬥中被兵刃所殺,謂之兵解,只是不傷元神,仍然可以借另一個人的身體而托生,也就是說借另一人的身體,保存住本人的思想意志而生!」
「那個人的法術和武功也可以保存下來嗎?」
「法術是可以留存的,至於武功能否留存則不得而知,所以在殺死他們時,務必要在剎那間碎屍襲首,才能使他形神俱滅,尤其不可斬首,六陽首級為元神之所聚,要使他們形神俱滅,應該一劍先劈碎他的首級,然後再亂劍斬碎他們的屍體!」
張昌宗卻不問這些,他只問道:「鐵板道人縱能脫體重生,會不會比從前更厲害!」
「那恐怕不會,借屍還魂,總不如自己的身體方便。」
張昌宗笑道:「假如他借體的那個人又被殺了,他是否還能再借一次呢?」
「還可以有一次機會,道家借屍不過三年,所以才叫做三屍元神化身!」
張昌宗大笑道:「那就更沒有什麼可怕了,他再生之體已不如前,縱然能活上一千次,又有什麼可怕呢!」
高元泰一想說得也是,鐵板道人縱能借體還魂,尸居餘氣,亦不足懼了,因此也笑笑道:「鐵板固不足慮,但他的元神逸走,曾煽動他的師門來與我們作對,還倒是很討厭的事!」
張昌宗道:「就算他形神俱滅了,他們的師門仍然會知道這件事,那是瞞不過人的!」
高元泰搖搖頭,無可奈何地一嘆道:「真想不到鐵板曾是茅山門下,他們從不插入人間是非的,偏偏這道人卻會投到徐敬業門下!」
「茅山門下是不是很難惹?」
「是的,茅山道士是最難惹的一批人,江湖上對他們都敬鬼神而遠之,一惹上了就糾纏不休,而且他們又都是術士,陰謀手段,令人防不勝防!」
張昌宗笑道:「前輩弄錯了,世上最難惹的人不是他們,是官府,惹上了茅山道士,最多是殺身而已,惹上了官府,會走遍天下無立足之地,今日事後,我將率領一支精兵,包圍茅山,著令他們作一番交代,否則的話,我就血洗茅山,寸草不留!
我絕不過份,但他們的門下參與叛逆,就必須要作個明白交代,否則我就有理由清剿他們!」
說完他一指呆立場中的飛拔禪師道:「妖憎,你也是一樣,本爵了探明了你的出身,你是西土飛龍禪院出來的,本院在吐蕃境內,你現在如果束手就擒,本爵網開一面,罪止於一身,如果你敢負隅頑抗,本爵在蕩平徐敬業后,立刻會同右孝王,率同大軍,直逼吐著,將你的飛龍禪院夷為平地!」
飛鈸禪師身入險地,尤其是鐵板道人一死,他自知脫身無望,將心一橫,咬牙道:「小賊,本師扶吳國公勸王,保的是大唐正統,你們才是叛賊!」
張昌宗道:「大周則天金輪皇帝是廬陵王的生身之母,你們助兒殺母,本身已是亂臣賊子,何況廬陵王自己並沒有叛意,你們只是假廬陵工之名而已,孰正孰逆,每個人都看得很明白!」
「住口,廬陵王只中懾於武氏淫威,不敢聲明而已,等吳國公大業完成之日,他就會站出來了!」
「問題是徐敬業成不成得了大事,刻下大軍彙集,徐敬業之敗就在眼前,你還在做夢!」
飛鈸禪師憤極拚命,將身邊所有的飛鈸都放了出來,滿天鈸影飛舞,不知道那些是由武功發動,那些是由邪法摧動,因為對付的方法不同,倒是令人難以取捨!
但是這一次張昌宗這邊已作了萬全的準備,出動的全是一批絕頂高手,每個人的兵器,都用黑狗血塗過,專破一切邪法,然後高元泰又不停以五雷正法,擊向那些飛鈸,轟轟聲中,以邪法催動的飛鈸都被擊落在地,只剩下五六面,雖然能飛舞下墜,但氣勢上已弱很多了。
更因為張士遠發現了飛鈸的弱點與擊落之法,幾個人同時施為,片刻間,也將那些飛鈸擊了下來,連一個人都沒有傷到。
高元泰笑道:「妖僧,你這飛鈸上確是有些鬼門道,可是你太笨了,若是你集中心力,施為在一面飛鈸上,確是威力很大的,可是你一下子要分指揮五六面飛鈸,威力就差得太多了!」
飛鈸禪師何嘗是笨,他也知道分散內力,指揮幾面飛鈸是不智之舉,若是集中在一面上,攻擊一個人,威力大得多,但是他不敢這樣做。
因為在場的五個人,每個人都是絕頂高手,他如集中全力攻一個人,本身的防衛力就十分薄弱,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殺死他了。
他的目的在於製造混亂以便脫身,所以才把飛鈸一下子全發了出去。
誰知道打算落了空,人家已有了萬全準備,邪法失了效,靠內勁指使的一些飛鈸也被擊落了下來,赤手空拳,更沒有辦法了。
無可奈何中,他大吼一聲,身子朝高元泰衝去。
和尚是很有算計的,他知道包圍他的五個人中,只有高元泰夫婦是江湖人,而且所持的飛龍杖又是鈍器,他們或許會顧念在江湖規矩,不便對一個赤手空拳的人下手,即使出手了,拼著護體氣功,也許可以硬挨一下!
他算計得沒錯,衝到高元泰身前時,高元泰橫杖擊出,他居然不避不擋,挺著身子硬挨了。
高元泰一怔,手下頓了一頓,將勁力卸去一半,只是在他的背上敲了一下。
這一下也不算輕,把他的身體打得飛了起來,落向人群中,撞倒了好幾個人。
飛鈸排師是存心藉此脫身,很快穩住身形,忍住背上的疼痛,拔起身形想再度外竄,那知身形才起,迎頭一股急風,又是一杖壓到。
那是崔素素出手了,這位白髮龍女的神力大得驚人,飛鈸禪師將頭一偏,龍杖擊在肩膀上,力大無比,竟將他半邊身子擊成了肉泥,斷處如削,剩下的半邊雖然帶著顆首級,但也活不了,嗒然倒地。
眾人都吁了口氣,元兇先後伏誅,尤其是這和尚,先後已殺傷了不少人,若是再讓他逃了,的確是很麻煩。
張士遠上來看了一眼笑道:「崔姑神勇,世罕其匹!」
崔素素一笑道:「少主太客氣了,落水狗是人人會打的,只不過老婆子不懂得存婦人之仁而已!」
高元泰訕然道:「我只是見他赤手空拳,不忍心下重手而已,倒不是婦人之仁!」
崔素素冷笑道:「老頭子,上一次就是因為你不忍心下重手,才落個兩敗俱傷,不虧得少主懷有靈藥,你的一條老命也送掉了,這本在戰陣之上,那有這些規矩的!」
高元泰搖頭嘆道:「我也知道在戰陣上不能對敵人客氣,可是畢生都在江湖上,養成了習慣,到時候總改不了,所以江湖人不適於領軍,主公昔年也出身江湖,因此他雖有大好機會,仍然把天下讓給了李世民,因為主公自知才幹不適於當國!」
崔素素道:「這話我不同意、主公如不合理國,為什麼能建下偌下一個扶餘國的!」
張士遠道:「高大叔的話不錯,先王建扶餘國,並不能算是一個國,只是在一片荒原上,聚集了幾千萬的蠻人而已,到了我手中,雖然好了一點,但仍是不像國家,比中原差得太多!」
他頓一頓道:「先王與我都不懂得理國,我那大兒子也不太懂,所以我才把昌宗派到中原來,要他學如何理國的,但看來他也沒學到什麼。」
張昌宗笑道:「孩兒對如何理國倒是學了不少,媚姑對治國家很一套,盛唐貞觀之世,號稱空前,照孩兒看,不會比她更賢明!」
秦懷玉道:「這話對,金輪皇帝歷太宗、高宗、中宗三帝,都是居於中樞而參與一切大計,歷經無數驚濤駭浪而卒能安然渡過,她的魄力過人而經驗豐富,可以做一個好皇帝,寒家就是因為這一點才衷心擁戴她!」
張士遠道:「好,以後要請府上多費點心吧,徐敬業的事平定后,我要帶著昌宗回去了!」
秦懷玉愕然道:「王爺不管皇帝的事了?」
「徐敬業兵敗后,她的江山已定,十年之內,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出來反對她了!」
但十年之後,新興的一代起來,也許又會有一兩個野心勃勃的人,因此秦懷玉問道:
「十年之後呢?」
張士遠道:「十年之後,她不死也該老了,該是放手的時候了,我們張氏幫她的忙,只是為我跟她的交情,所以我對她的幫忙,也只能及身而止,不能一直管下去,我們還有一個自己的國家要治理,昌宗要回去治扶餘國!」
張昌宗道:「父王,孩兒去治扶餘國也是毫無辦法,因為民智未開,根本談不到治術!」
「民智未開,我們可以加以教化,這幾年我陸續從中原邀了不少飽學之士前去!」
「那些人只是去做宮,並沒有普化到四野去教化人民!」
「你認為該如何,就如何去做!」
「孩兒怕太遲了,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恐怕要等幾十年,幾百年之後才能見效,中原能有今日,是綿延了數千年的傳統!」
張士遠肅容道:「孩子,不要怕時間長,就怕不開始,只要開始了,總有成就的一天,但是永不開始,我們就只能永遠生活在一片蠻荒之中!」
張昌宗默默受教,眾人也都以尊敬的眼光看著張士遠,這位王爺一生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中原,跟武后維繫著一段傳奇式的戀情,看來似乎是一個不負責的國君,他的一生,只成就了一個女人的功業,本身似乎毫無建樹,但是就憑他剛才的那一番話,也就足以不朽了。
把鐵板道人和飛鈸禪師的殘屍用繩子綁了起來,高挑至潤州城外號令,逼令徐敬業投降!
這一著驚破了徐敬業的膽,也驚破了他手下的軍心。
因為在戰陣上,那兩個人已被視為神明,他們在陣前殺人如切瓜,才鼓舞起江南的士氣。
這兩位國師都被殺死了,也斷絕了徐敬業的希望,敵勢越來越強,他這邊卻全無鬥志,兵圍重重,援軍不至,原先答應支持他的人都背信不至,徐敬業才知道自己發動得太早,完全沒有做好準備。
戰是必敗無疑,投降也是死路一條,武則天不會放過他的,無可奈何中,他只想到了逃。
召集了幾百名心腹家將,他帶了部分家小,悄悄地棄城而去,打算出走到海外或邊境去的!
可是這時人心清散,連心腹也不可靠了,一些家將臨時起意,殺了徐敬業和他兩個兒子,縛了駱賓王向李孝逸請降,潤州那邊,則是另一部份人開了城門,迎進了武三思請降。
叛亂終告敉平,捷報傳到長安,武則天十分高興,即時對一干人犯作了處置。
徐敬業的吳國公爵早已被廢,但原有的潤州太守徐思文是徐敬業的叔叔,因為不肯合作而被徐敬業下在獄中,勒令姓武,大軍攻克潤州后,他倒是因禍得福,襲了吳國公爵,只是賜姓武,正式易名武思文,接了江南大督之位,領徐氏舊部,總算保存了徐懋功的一支後嗣,只不過他們不能再尊奉自己的祖宗,列入了武氏家譜。
不過這種做法仍是具有政治作用的,那使得一些國公們,認為武則天仍是尊重他們地位,沒有意思耍井吞掉他們,只要對武氏忠心,仍可以保持住富貴。
於是一些心存異圖,臨時觀望的國公們,紛紛上表請過,表示了他們的衷心擁戴。
武則天的寵絡手腕也很厲害,她了解到這些國公世家在人民心目中仍然具有影響的,如果採用高壓的手段,只會激起更多的叛變,所以她故示懷柔,對那些國公們不但未加責奮,反而溫言慰藉,特加獎賞。
這一來使得許多反對她的人都轉而對她擁戴了。
不但如此,她還做了件出人意外的事,那個草書討武氏檄文的駱賓王,在檄文中把武則天罵得狗血淋頭,犯了大大的不敬罪。
以罪行而言,直該殺誅九族而有餘。
各地的司官儲也都把駱賓王有關的人犯都抓了起來,解送京師,下在大牢中,專等駱賓王來一併處決。
可是武則天居然下詔赦免了他的家人,連駱賓王本人也免了死罪,罰杖手心五十,發往山東守亞聖詞。
亞聖是孟子的謚號,孟子主張君賤民貴,為人君者,當以萬民為主,武氏罰他去守祠,要他把民貴的思想多研究下,那含意很明白,她今天代兒子出來治天下,不是跟兒子爭皇帝做,而是為了天下眾生,她比廬陵王理適合治天下。
中宗懦弱無能,當初登基后,以國事為兒戲的態度已是人所周知,徐敬業他們提出口號,要還政廬陵王,恢復大唐正宗,本來倒也是頗響亮的,可是經武氏這樣一輾轉解釋,竟比直接辨解還有用,連一般的迂夫子,也都因駱賓王的事件擁戴武氏了。
皇帝是賢君。
皇帝是仁君。
這是天下百姓對皇帝一致的看法、武則天終於成功地一統天下,成為一個萬人擁戴的皇帝了。
當然,還是有一些人不服氣,不甘心的,他們是當年的掌權者,是李氏的重臣,但現在卻被冷落了,他們自然很希望能推翻武氏,重立李氏的,可是看到了天下對武氏的歸心,他們也不敢再有所行動或表示,只能偷偷地把這種心愿放在心裡,慢慢地等待機會。
這種機會自然是等武氏殯天,他們也了解到,武則天在世之日,要推翻她是不太可能的。
日前唯一要擔心的,便是立儲的問題,廬陵王是她唯一的兒子,又是大唐唯一的正統傳人,甚至於還當過皇帝,她在百年之後,應該是歸政中宗了。
但是大家也擔心武則天另立她娘家的人為後,弄個姓武的儲君,那就很難說了。
武則天倒的確萌過這個意思,她娘家只有兩侄子,武承嗣無後,武三思倒有個兒子,生得很聰明,不像他老子那樣草包,武則天對這個侄孫很喜歡。
不過武則天也明白,要立這個侄孫為儲君,反對的人一定很多,但她還是決定一試。
她是個有心計的人,知道要達到這個目的,不能光憑一紙詔令,必須先要使自己的言語具有絕對的權威!
她找到了一個機會,那是她七十二歲的大壽。
壽辰是在二月十二,長安春遲,春風初解凍,百草剛抽芽,花尚未發。
武則天準備在那一天大放宮禁,邀請文武百官的命婦家眷,一起到宮中賜宴,大大地熱鬧一番。
這是一件大事,宮中自然不能草草,事先就要作一番準備,武則天自己也帶了宮女,在三天前就到了御花園中巡視一番。
來到花園裡,她不禁皺起了眉頭,因為除了梅花怒放,水仙含秀外,只有幾十莖蘭花是開的,偌大的一片御園中,雖是處處青綠,卻沒有花朵點綴。
有個討巧的宮人王綠兒,早打聽得有此事,從長安一家窗戶的家中,搬來了兩株早春的桃花,連盆埋在地下,等武則天巡視到那裡時,上前跪奏道:「啟稟聖上,至上洪福齊天,連花神也來獻瑞,這幾株桃花竟然也開放祝壽了!」
武則天去看了,果然桃枝綽約,綻放了幾十點殷紅,她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卻不加說破,又笑笑道:「這是你呵護有力!」
王綠兒道:「奴才縱然有心,也要花神幫忙,這是聖上洪福之故!」
武則天道:「說得好,真是這樣嗎?」
王綠兒道:「奴才不敢欺騙聖上,這幾株桃花是奴才負責灌養的,前幾天還只有一點花蕾,可是昨夜奴才夢到一個穿桃紅衣服的女子,自稱是桃花之神,說聖上澤被萬民,普天同慶,適逢萬壽在即,花神無以為獻,特地摧花早發,以為聖上壽。奴才先還以為是睡夢之中,不足為信,那知今日一看,花兒果真都開了!」
也虧她臨時編出了這一套鬼話,居然說得有聲有色,武則天笑笑道:「花神能託夢給你,想必你也是有點福氣的,看賞!」
當下吩咐賞給他黃金百鎰,彩緞十匹,王綠兒歡歡喜喜地上來謝賞,看得旁邊的人心痒痒的,明知是他搗鬼,卻不敢說破,只佩服他的心思巧妙,會拍馬屁而已!
可是武則天在賞完之後,卻出了個大難題給他:「王綠兒,你既然能與神通,朕就再麻煩你一件事,大後天是朕生日,打算在御園中大宴百官,有葉無花,終是憾事,朕想跟花神打個商量,惜春數日,在二月十二那天,要園中百花齊放!」
王綠兒聽得呆了,遲遲不敢答話。
武則天忙道:「怎麼,莫非你不願傳這個消息!」
王綠兒忙道:「奴才怎麼敢只是奴才怕人微言輕,花神不肯賞這個面子!」
武則天道:「這倒也說得是,聯現在先草詔一道,先行知會百花之神一聲,你再去說,就有憑擾了!」
她說做就做,當場命人送來紙筆,親自草詔,向百花之神,借春三日,限令在二月十二那天,御園中百花齊放,詔完用了玉璽,然後道:「聯已有詔令去了,現在就看你的了,若是你辦不好這件事,就是不肯用心,朕必取汝之首,而且盡毀天下花神廟,若你辦成了,朕有重賞。」
說完她不管王綠兒,這自去了。
王綠兒跪在地上,人早已呆了,賞賜放在一邊,也無心去拿了,桃花早放,是他動的手腳,他那有這個本事,使得國中百花齊放呢?
何況有的花是五六月里才開花的,此刻連葉子都沒一片,又怎麼能開花呢?
其他人卻幸災樂禍地笑了
武則天也沒讓他們笑多久,又下了一道旨意,說是三天後若未見花放,是宮中人行止不潔,衝撞了花神,將與王綠兒同罪,俱殺無赦!
這道旨意一到,宮中頓時四天叫地,紛紛罵王綠兒胡出主意,害死了他們!
王綠兒也沒有辦法,只有向他的伯父求救了,他是王懷義的侄子,自小由王懷義監督凈身帶進宮裡來的,平日十分聰明伶俐,倒也頗得人緣,這次卻自作聰明,閣下了大禍,他在王懷義面前痛哭流涕,請求救命!
王懷義罵了他一頓,因為是自己的侄子,不能不盡心,卻因為武則天近來有點喜怒無常,怕一個人的力量不夠,還約了武承嗣,狄仁傑和張昌宗三個人一起去見武則天求情,武則天見了他們就笑道:「你們可是為了朕向化神借春三日之事而來的?」
幾個人中只有張昌宗道:「皇帝聖明!」
武則天冷笑道:「朕若聖明,那王綠兒就不會編出那套鬼話來了,他以為朕是個糊塗迷信的老婆子,會相信他的那套鬼話!」
幾個人本來想以神怪之說,不可深信之類的言詞來勸說武則天的,但武則天自己把話說明白了,他們反倒沒話說了,因為武則天並不糊塗。
最後還是王懷義道:「王綠兒妖言欺君,死有餘辜,但其他的宮人卻不該同受其害!」
「他們怎麼沒有罪,他們明知道王綠兒說的是鬼話,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點破,分明是認為朕糊塗可欺,朕就裝個糊塗,讓他們欺一下!
看來這個老婦人精明得很。
狄仁傑只有硬起頭皮道:「陛下仁澤被天下,何苦為一點小事跟幾個無知的宮人嘔氣!」
武則天道:「丞相錯了,這不是小事,朕已經正式下詔給花神惜春,設若此事不成,傳之天下,朕空不成了笑柄,而且朕詔令已出,又出爾反爾地改了過來,聯的話以後還能作數嗎?」
狄仁傑道:「花木之發,各有其時,陛下明知要一日之內,百花齊放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則天道:「朕以女流之身,登天寶稱尊天下,以前也有人認為是不可能的,但朕居然做到了,可見天下無不可能的事,只看你是否有心去做而已!」
狄仁傑道:「但這件事不同!」
武則天笑道:「在朕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朕還沒有瘋狂到自以為能號令天地,變換四時,操縱神明了,但朕也相信一句話,人定勝天,懷義,你懂得人定勝天四個字的精義嗎?」
「奴才愚昧,奴才不太懂!」
「鬼神之說,在有無之間,不必不信,也不必迷信,但鬼神之作,每每託人而為,我定下限期,逼他們一逼,他們自然會有什麼辦法的,我只要求在二月十二那天,園中百花齊放,卻不管他們用什麼手段,假如他們還辦不到,那就真正地該死了!」
王懷義叩頭道:「奴才懂了,奴才這就吩咐下去!」
人定勝天是以人力克服自然,突破自然的限制而已,但人定勝天卻也是有條件的,井不是絕對的。
所謂條件,是指人力可能及的範圍之內,還要加上智慧,人力與足夠的財力才能達到此一要求,而且還要是可行的。
武則天下了一個很荒唐的要求,看起來是不可行的,但武皇帝認為可行,而且說明了這是對底下人一種智慧考驗,必須要使不可行成為可行,而且使之實現。
這個難題實在難煞人,有些花木開放時序較近,聰明的匠人們已經想出了辦法用炭火培育早發的方法,這倒簡單,以重金購買,搬植到宮就行了,有些花木則離花期還有幾個月呢!這時連葉子都沒一片,更不論開花了。
可是武則天的旨意是百花齊放,缺一不可,大家還是沒轍兒,有人去教方士,他們能以法術變幻局時,有個很有名的葉道人,據說能在寒月,變出一池芙蓉,宮人請他去作法時,他卻推託了,說他的法術有召請六個神兵為助,聖天子威靈顯赦,所在三處,諸神迴避,所以他無法施術了!」
當下這是推托之詞,真正的原因是他平時仗一些鬼畫符,還是人為布置,使用障眼法來哄哄凡人俗子而已,要他到皇宮中來施法,他沒有這個膽子,穿了幫要砍頭的,於是有些人只好備了份重禮去求見上官婉兒。
她是最得武則天寵信的人,武則天有許多事,都是她出的主意,這一次下旨令百花齊發以慶壽,也是她的點子,解鈴還須繫鈴人,請她在武則天面前求求情,充許幾種花卉不在開放之內。
上官婉兒笑道:「皇帝的旨令是百花齊放,這是不容打折扣的,沒人敢去說這個情!」
那人苦著臉道:「女史,小人負責的是桂花,那要九月里才開花,長安城中,沒一株桂花是開放的,這不是要活活逼死小人嗎?」
「胡說,沒有那麼嚴重,長安市上有的是巧匠,做也把它做出來了!」
這一句暗示無異是畫龍點睛,那個明白了,歡天喜地而去,一人有了指點,其他人都明白了,依例辦理,難題總算完全解決了。
成匹的彩緞連進宮中,長安市上的巧匠以及巧手的女兒家,也成群的接進了宮中,宮中早就有了通知,門禁開放,公然地做假,錢花得像淌水,但沒人心疼。
武則天自然是知道的,她躲在養心殿中看熱鬧,看著大家忙成一團,倒是自得其樂。
張昌家因為宮中來的人多了,事務加忙,跟秦漢兩個人,日夜坐鎮,不免滿肚子埋怨。
他為了有點事要請示,直扣宮闕,他是不須要通報的,到了養心殿,看見武則天和上官婉兒在下棋,顯得十分清閑,忍不住埋怨出聲道:「媚姑,你倒輕鬆,還有用心下棋,侄兒卻兩天沒睡了!」
武則天笑道:「這兩天宮中來的人多一點,你難免辛苦一點,等我的生日一過,我放你一個月的假,讓你跟婉兒到終南山去,小兩口兒好好聚聚!」
上官婉兒紅了臉道:「瞧陛下把臣兒說的多不堪了,臣兒跟大將軍只是談得來一點,什麼名份都沒有!」
武則天笑道:「只要兩心相許,管它什麼名份,像我跟士遠,什麼名份都沒有,我們卻相愛了幾十年了!」
張昌宗笑道:「是啊,婉兒就是像媚姑那麼洒脫,到現在,她最多只准侄兒拉拉手!」
武則天喔了一聲道:「是嗎?我倒不知道婉兒這孩子如此拘謹,婉兒,對男人固然該若即若離,吊住他胃口,但有時也不妨稍示柔情,一塊肥肉在口邊,若是老吃不到,也會發臭的,等他見異思遷另結新歡,你可能後悔都來不及了!」
上官婉兒道:「臣兒不希罕,臣兒情願一輩子侍候陛下,永不作字之想!」
「這是什麼話,昌宗變了心,你還可嫁別人,難道非要守定了他不可!」
上官婉兒不作聲,武則天又笑道:「其實,昌宗是個很好的男人,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了,他今年三十多了,還一直獨身未娶,就是為了等著你,你也別太嬌情了,快點跟他成親算了!」
張昌宗道:「侄兒不是不肯娶親,是媚姑不肯放人!」
「沒有的事,我每天只要她陪兩三個時辰,其餘的時間都是你們的,你們也成天膩在一起!」
「那只是詩酒盤桓而已,侄兒我說的是迎娶!」
「你也可以娶了她呀!」
上官婉兒道:「侄兒未嫁之前,尚是自由之身,可以自定去向,但臣兒嫁人之後,就不能自主的,臣兒要負起張家的責任,沒時間侍候陛下了!」
武是天明白了道:「你是說你嫁人後,就要跟他一起到扶餘國去了!」
張昌家道:「是的,扶餘國如此仍是一片蠻荒之地,父王和侄兒的兄長都不善於治國教民,很需要婉兒這樣一個人去布施教化!」
「你也不能在我的身邊挖人呀!」
「侄兒不敢,是父王向媚姑說好了的!」
武則天不禁默然,半晌才道:「士遠是跟我說過,但我這兒實在少不了你們兩個人!」
張昌宗道:「徐敬業伏誅后,四海歸心,大局已定,媚姑也該可憐侄兒一下!」
武則天又看看上官婉兒道:「婉兒,你呢?」
上官婉兒道:「陛下待臣兒恩比天高,臣兒原不該負恩言去的,但陛下也明白,臣兒是個不安於下的人,陛下在位一日,臣兒的地位不會動搖,如若天下寶座換了個人,就沒有臣兒說話的餘地了,在扶餘國那邊,臣兒至少還有幾十年的事情可以做!」
武則天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一旦我百年之後,你們都是遭大嫉的人,昌宗還好,他有兵權,別人還不敢動他,婉兒就難說了,她得罪的人太多,不管是誰接我的位子,都容不下她!」
上官婉兒道:「臣兒得罪人,都是為了陛下,陛下愛人以德,想必也會為臣兒安排的!」
武則天笑道:「你別擠我,除了做張家的媳婦,沒有一個人保護得了你,連我自己都不能,我雖是皇帝,卻也遭同了不少次的刺客,那些人的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的,看來我必須及早為你遣嫁才好,等我過完了生日;我就為你們賜婚,讓你們舉行一次最風光的婚禮,開長安從所未有的先例,比我這次過生日還要熱鬧十倍!」
上官婉兒笑道:「謝謝陛下,臣兒不敢奢望!」
張昌宗也道:「媚姑,您的好意侄兒心領了,侄兒也不要求熱鬧,那是侄兒自己的麻煩,您只顧高興,一道旨意下來,侄兒就得巴上半條命,若是再來上一次,侄兒這條命就斷送了!」
「這是什麼話,我不過讓宮中多來幾個人,也沒有什麼特別麻煩呀!」
「怎麼不麻煩,也不知他們從哪兒挖來的人,三教九流俱全,個個不明底細,直入禁官,侄兒又無法仔細調查,只有讓人寸步不離的監視著他們,侍衛營的人不夠分派,秦漢把翼公府的家將都調來了,害得叔主老公爺出門連個跟隨都沒有!」
武則天笑道:「那有這麼嚴重的,不過是些做假花的姑妨婆子而已,根本不必去理會!」
「侄兒卻不敢這麼大意,萬一在大壽那天,出了點岔子,侄兒就百死莫贖了!」
「我不會那麼講理,只要你盡了心,出再大的亂子也怪不到你頭上,何況在宮中出亂也是很平常的事,當年你老子就大鬧禁宮幾次,也沒砍了誰的腦袋去!」
「媚姑疼惜侄兒,但父王卻饒不過侄兒,他老人家說了,這是媚姑第一次有興子熱鬧,一定要做到十全十美,不準出一點亂子,否則就要砍侄兒的頭!」
「士遠也是的,幹嘛哧唬你呢!」
「父王說這次大壽對您能平安過去,您這百年江山就坐定了!」
武則天一笑道:「士遠畢竟是一國之君,看得比人透澈,我並不是要熱鬧,也是為了測驗一下人心,能夠平安地過了,對於安定人心,收效洪大,即使出了點事,也可以找出搗蛋的人,所以我才下了一道要百花齊放的旨意,讓人家都以為我在胡鬧!」
「那可不是開玩笑嗎,逼得大家去做假!」
「真也好,假也好,反正到那天時,御園中有了百花齊放就行了,這事情若傳出去,天下都會以為我是天命所歸的真命天子,連那些想反對我的人,也都不敢逆天行事了,天下之本在民,而萬民中以愚者居多,只有用迷信的方法,才能使他們信服!」
「可是做假的事傳出去了,對您的威信可是個打擊!」
「我不追究,誰敢說是假的,花是在宮中做的,消息不會傳出去,封鎖宮庭消息大容易了!」
「那些做的人會說!」
「他們敢嗎?這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誰敢冒了殺頭之罪來泄秘,最多一兩個嘴巴不穩的人私下相傳,但我的目的卻是傳之天下,有一萬個人相信了,一個人知道真相又有什麼用,何況知道真相的人都在長安,長安又是謠言最多的地方,即使我真能使上天幫忙,一夜之間,百花齊放,也同樣會有人不相信,說我是假的,所以長安傳出去的話,已不能作數了!」
張昌宗嘆道:「媚姑,您想到真周全!」
武則天一笑道:「以假亂真還是我自己的主意,授意婉兒去告訴別人的,君無戲言,我當眾下了旨意,勒令百花之神借春三日,到時候若毫無徵象,豈不是打自己的嘴巴,所以我必須要裝做一番!」
上官婉兒笑道:「陛下,臣兒現在才明白您的真意,起先,臣兒一直不懂,您自己騙自己有什麼意思!」
武則天一嘆道:「說君無戲言,那是一句最狗屁的話,為政之道,首要在騙,你騙我,我騙你,大家騙來騙去而已,不過其中大有學問,一個明君,只能自已去騙人,卻不能老是受人騙,有時明知是鬼話連篇,卻必須裝著相信,有時卻必須精明,點破別人的騙局,連用之妙,存乎一心,一個好皇帝不僅是察明就夠了,還要懂得裝糊塗,恰到好處地控制一個程度,這才是最難的。」
張昌宗笑道:「媚姑,您把我們都說糊塗了!」
武則天嘆了一口氣道:「你們一下子沒辦法弄明白的,好在你們有機會去慢慢體驗!」
張昌宗與上官婉兒自然知道,在扶餘國中沒這麼複雜,那個國家是張仲堅一手創立的,臣屬都是張氏的忠心手下,不會有叛變之心,老百姓更是智慧未開,容易駕御,教化也許困難點,但統治時卻沒有別的問題。
可是這些話也不必去向武則天解釋了,他們對這個老婦人還是充滿了尊敬,她能夠以一個女流之身,在宮中無兵無勇,進而掌握到天下,畢竟有其不凡之處的。
武則天忽又問道:「昌宗,你父親呢,是不是又回去了,我怎麼幾天都沒見他了!」
張士遠是武則天唯一無法控制的人,每次要見面,都是趁著張士遠的高興,說來就來,他不來,武則天也不敢去召他,實在思念得切了,一定要見他,只有通過張昌宗去相請,或是乾脆微服到將軍邸看他去,也只有張士遠面前,她擺不出皇帝的尊嚴和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