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
小紅挽首垂淚,半晌才低聲道:「沒有,我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最後發現他的意圖時,一面拚命地抗拒,一面大罵他不是人,誰知他哈哈一陣妖笑,最後說出一段話來……」
韋光急忙問道:「他可是說他不是你的祖父?」
小紅噙著眼淚道:「是的,他說在中原時與他的哥哥鬧得很不愉快,因為他們家中除了能驅役蛇蟲野獸之外,武功也別成一家。可是他的哥哥黃石公將武學一人霸佔去了,不肯傳給他,他只好仗著一點驅獸的本事流落江湖。後來遇見了谷飛,他用役獸的方法與谷飛交換了一點武功,谷飛也沒有好好教他,而他本身行為也大橫了點,在中原立不住腳,逃亡到海外來,就在此地認識了我的祖父。我祖父原來姓耿,帶著我的父母隱居在此種葯為生,因為他學識不錯,將他留了下來。過了兩三年,他又看上了我母親長得美麗,起了邪念,有一天趁我祖父與父親都不在的時候,用強力污辱了我的母親,我母親羞憤之下,服毒自殺了。他怕我祖父與父親對他報復,又把他們都害死了。那時我才一歲多,根本不懂人事,他才沒有殺我,假冒是我的祖父,一直生活下去……」
韋光聽得如痴如果,半晌才道:「這只是他一面之詞,究竟是否真實還不得而知……」
小紅哭著道:「不會錯的!他殺死我祖父與父親的地方,就是那個煉丹的山洞,那兒原來是我祖父煉丹的地方,還掛著我父親的自繪肖像,臉型跟我十分相像。」
韋光默然片刻才道:「以後又怎麼樣了?」
小紅悲聲道:「他說完那些話后,又惡狠狠地道出他本來就對我有著異心,只是無法表露而已。後來看我死心場地地愛上了你,就不顧一切地要想佔有我,連聖王丹的事也是故意告訴我,將我騙到山洞裡……」
韋光怒形於色,連聲罵道:「該死!真該死!這老賊不僅居心陰惡,行事尤其大驚人道,難怪他對我這麼懷恨,更難怪他要殺死其他入山的男人了,可是天網恢恢,他終於死在你的手中,總算你替先人報了血仇……」
小紅咬著牙齒道:「這樣死法還是太便宜他了,我若有能力,一定要他受更大的痛苦!」
韋光搖頭道:「小紅,世上惡人雖多,到頭來鮮有善終的,你不必把仇恨看得這麼嚴重,再說下去吧!他後來怎麼對付你的?」
小紅略歇了一下,才恨恨地道:「他說完那些話,立刻就想侮辱我,我一急就昏了過去,再醒過來時,發現他還站在我面前,眼睛里充滿了邪惡的光芒,而且動手脫他自己的衣服……」
韋光奇道:「他沒有趁你昏迷的時候侮辱你?」
小紅道:「沒有,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等我醒過來才……」
韋光略加沉吟,忽而恍然道:「是了!我知道了!他起先確有玷辱你的心意,可是他……他忘記自己的歲數了!所以才服了聖王丹,借藥力充沛精神……」
小紅滿臉飛紅,低低地道:「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我看他又撲了上來,心中更急了,打既打不過,逃又逃不了,只有假裝又昏了過去,等他伏在我身上的時候,我伸手在他的下身猛抓了一下,他沒料到我會這麼做的,那一把抓得他很痛,他叫了一聲,在我頭上打了一拳,這下可把我真的打昏了過去,說著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鬢邊的創痕,雖然已用布裹了起來,猶自淚泊地湧出鮮血。
韋光也憐惜地道:「小紅,你吃了苦了!後來呢?」
小紅搖搖頭道:「後來我又醒了過來,他已經不在了,我只感到頭痛得厲害,奇怪的是他竟沒有凌辱我……。」
韋光接道:「那時他一定是以為你死了,而且也急著要回來對付我們,所以他才匆忙地離開了,只是……以他服下聖王丹后的功力,你應該萬無幸理的……」
小紅立刻介面道:「任何仙丹靈藥,也無法馬上見效,總得有段時間讓藥力慢慢行開,他打我的時候,恐怕是剛服藥不久……」
韋光道:「不錯!難怪他一回來的時候,並不馬上發作,故意拖著我們慢慢喝酒,而且還拿出珍藏的醉仙露來,那酒不但可以助長毒性揮發,一定也能幫助他催化藥性。所以他喝了酒之後,功力激增了。」
一切的突變慢慢都找到合理的解釋了,小紅又繼續說她的遭遇情形:「我醒來之後,第一個關心的就是你,所以顧不得頭上創痛,馬上就想來找你,等我到達草屋的附近時,看見你正在與他拚鬥,你已落在下風,我實在想不到用什麼方法才能幫你的忙,只好偷偷地進到屋裡,看見他養在竹簍里的兩條毒蛇,那是惟一能用的東西了,只是那蛇都經他訓練豢養的,幸而我也學了一些驅蛇的知識,連忙把蛇餵了一些迷失本性的葯,又把解藥藏在身上,這墨鱗綠蛇最毒了,你是毒質培養著的,不受影響,他就不行了,而且解藥就此一種……你已經處在危境了……」
以後的事情都是韋光目睹的,當然不必再說了。
韋光默然片刻,忽又道:「那毒蛇既已迷了本性,怎麼沒有咬你?」
小紅睜大眼睛想了一下才道:「不知道,當時我根本沒想到這一層,我的心只挂念到你的安危!」
韋光感動地將小紅摟得更緊;『小紅,你對我這樣好,日後我若負你,定遭天譴雷殛!」
小紅立刻伸手捂著他的嘴道:「韋哥哥,不許你這麼說,我知道你的心就是了。」
兩人默默地相擁著,都是劫后重蘇的生命,兩個靈魂已經化為一體,連窗外的風雨何時停歇都不知道了。
雨闌,陽光從窗隙中射進來,韋光輕輕地放開小紅,深嘆一口氣道:「太陽出來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小紅還有點不情願地道:「忙什麼呢!現在的時間太充分了!」
韋光搖搖頭道:「我們應先把採薇翁的屍體埋起來,他生前雖然多行不義;上天已經給他報應了。」
小紅撒著嘴道:「埋他幹什麼!把他扔到蛇洞里喂蛇去!」
韋光笑著道:「不可以!褫奪生命已經是最大的懲罰,我們不該再去觸犯他的遺體。小紅,聽我的話,你應該寬恕他了!」小紅流著眼淚,痛苦地點點頭,韋光卻欣慰地在她頰上輕吻一下,起身推開草扉,把陽光迎到戶內。放眼望出去,不禁失聲大叫道:「咦!他怎麼不見了?」
小紅也趕了過去,泥地上雨跡盎然,就是失去了採薇翁的影子,不禁悸然道:「他……
會不會還沒有死?」
韋光也驚愕無語,忽而屋頂上有人哈哈大笑道:「二位儘管放心,那老傢伙死了,貧僧不但替他入土安葬,而且還念了好幾遍往生經,只因為二位談得高興,沒敢進來打擾。」
二人抬頭愕然驚望,只見窮和尚嘻嘻地坐在屋脊上,小紅驚魂乍定,用手拍拍胸口,嬌聲大呼道:「臭和尚,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鬼鬼祟祟的,嚇死人了!」
窮和尚飄身落地,仍是笑嘻嘻地道:「貧僧跑了一程,忽然想到把公子爺一人丟在這兒太不像話!公子爺能捨命全人,和尚豈可偷生苟命!所以和尚又折回來,正好遇上那傢伙死而不僵,慢慢地又有活過來的樣子,和尚這次可不敢再存慈悲之心,一掌切下他的腦袋,再把他拖到林子埋了起來,剛好趕上聽見后一半的故事!」
韋光愕然變色道:「他又活了?」
窮和尚點頭笑道:「貧僧從不打誑語,再說也犯不上多往自己身上拉罪過。和尚來的時候,他剛好要翻身坐起來,和尚只得補了一掌,這下子除非他能把斷了的腦袋再連上去,否則大概是活不了啦!」
韋光愕然色變,小紅卻微怖地道:「這倒是可能的,他一生弄蛇,絕不可能被毒蛇咬一口就輕易地死了,再者聖王丹也有關係,多危險啊!要不是大師父回來得恰是其時,我們不知道又要受多少威脅,當時我要打碎他的腦袋,你還要攔阻我,對這種惡人絕對不能寬容!」
韋光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也許是他惡行太多,天意要他再歷一次身首分處的慘報,對人忠厚總是不會錯的。」
窮和尚笑道:「公子爺大有父風,處處菩薩心腸,這惡人只得由貧僧來做了。」
韋光訕然說:「師兄說笑了,兄弟攔阻小紅是為了眼見採薇翁已然身死,不願意再讓他多受苦痛,師兄卻是為了除害,算不得作惡。」
小紅一撇嘴道:「韋哥哥,你真會講話,處處都抓住理由。」」
窮和尚大笑道:「公子爺要不是會講話,怎會有佳人垂青,像貧僧這等笨嘴拙舌,便天生只有做和尚的命了。」
小紅笑著道:「大師父別客氣了,你要是把臉洗洗乾淨,一定也是個很漂亮的小夥子,管保有不少的女孩子看上你呢!」
窮和尚神色微變,韋光怕她說話不知輕重,觸動窮和尚心中的隱痛,連忙用話岔開問道:「師兄把採薇翁埋在哪裡?」
窮和尚用手朝林中一指道:「就在林子里,公子爺是否還要再檢查一遍?」
韋光原是一句隨口打岔的話,連忙道:「不用了,我只是覺得很可惜,像聖王丹那等稀世珍葯,白白地給他糟蹋了,可見天降福緣,仍需受者有德方足居之。」
小紅卻神色一動,喜叫道:「我差點忘了,那葯一共六顆,他只吃了四顆,還留下兩顆在山洞裡,我們趕快去拿了來,韋哥哥,你服下去就好了。」
窮和尚也喜上眉梢道:「真的!那可是絕大佳事,天心不負善人,吾佛果報之說,大有道理!」
韋光卻正容地道:「葯當然是要拿的,不過我倒不急著想服下去。」
小紅又急又愕然道:「為什麼?聖王丹可以化掉你身上的毒質,而不影響你的功力。」
韋光點頭道:「我知道,但是目前我還是帶著一身毒的好。」
小紅瞪著眼睛不明白,窮和尚卻微笑道:「公子爺是想以帶毒之身,與秦無極一搏。」
韋光點頭道:「不錯!我已經目睹過秦無極的武功,正常相搏,我很難有勝得了他的機會,我哥哥縱然重練絕技,恐怕也不行,天龍子師祖與白太公等三聖也不足憑,我想利用身上這點特殊之處,出其不意,也許有點希望。」
小紅以帶哭的聲音道:「你身上毒質一天不除,生命一天就沒有保障,不知道什麼時候都可能致命。」
韋光慨然道:「為天下眾生計,我不得不冒這個險。」
窮和尚不以為然地道:「韋家向以光明正大自負,閣下這種做法似乎與家風不太相稱吧!」
韋光神色凜然道:「我行事惟憑天心與道義!秦無極不可不除,殺他那樣的人,我無論用什麼手段都無愧於心,為人但求心正,家風又安足論!」
窮和尚忽然正容合十一拜道:「公子俠義風標,仙佛胸懷,貧僧自慚不如遠甚,以公子此等行為思想,連令尊韋大俠都望塵莫及,貧僧深以結識公子為榮。」
韋光藹然地回他一禮道:「師兄過獎了,由師兄去而復返這一點看來,師兄也無愧為俠義中人!」
兩人相對望一眼,一股肝膽相照的惺惺相惜之感由心底升起,這是居於一種豪俠們特具的感情。
小紅卻憂形於色地道:「那你什麼時候才肯服那藥丸呢?」
韋光苦笑一下道:「還是我們昨天說的那句話,一年之後,我若不死,必定再來找你,那時……」
小紅跳起來道:「什麼?你還要把我放在這裡等一年!」
韋光皺著眉柔聲道:「小紅,不是我要離開你,你要明白我將去從事一項最危險的任務,我將要面對這世上最凶頑的敵人,你跟著不但沒好處,反而要我分心來保護你。」
小紅搖頭道:「我不要你保護!」
韋光繼續解釋道:「你也許願意為我而死,那是你對我的心,可是我卻不願你受到任何危險,這是我對你的心,你……你肯成全我嗎?」
小紅哭了起來,大聲道:「不行!要我在這個鬼地方住下去,我寧可死了!我只要一想到那老奴才就恨不得拿刀子殺了自己,你要我伴著他的鬼魂,一個人在這兒守一年……而且,你也許永遠回不來了,我就要守一輩子……」
韋光皺眉頭道:「小紅,昨天我們已經講好了!」
小紅跳著腳叫道:「那是昨天!今天與昨天差別太大了,尤其是發生了今天這種事,我說什麼也不會等在這兒了!」
韋光也為難了,小紅的話很有道理,經過採薇翁這件事變之後,再把她孤零零地扔在這兒的確是一件殘忍的事,可是帶她同行又太危險了。
窮和尚一直閉眼不開口,看他們吵得差不多了,才哈哈一笑道:「公子爺,你假若馬上肯服下聖王丹的話,小紅姑娘的確不宜同行,假若你還想留下這身毒以圖成事,卻非帶著她不可!」
韋光一愕道:「此話怎麼說呢?」
窮和尚微笑道:「你這一身毒隨時都需要補充原料,才能維持足夠的功力,採薇翁死了,這件事除了小紅姑娘之外,沒有第二個人能具備那些知識。以和尚的看法,你不但要帶著她,而且旦夕都不能離開她。」
韋光張大了嘴,只有瞪眼的份兒,小紅卻樂得直蹦直跳,拉住窮和尚的衣袖,高聲歡叫道:「大師父,您真好!我不知該怎麼謝你呢……」
嘩啦一響,窮和尚的袈裟本已破敝不堪,經她這麼一拉,立刻一隻袖管分了家,露出了泥垢滿布的光膀子,窮和尚咧嘴的苦笑道:「好姑娘,你別報答了,再報答下去,和尚可真是兩袖清風了!」
韋光被逗得哈哈大笑,小紅飛紅了臉連連道歉:「對不起!大師父!我馬上給你縫上去,再不然給你做件新的!」
窮和尚搖頭晃腦地道:「不敢當!不敢當!和尚這一襲破衣,隨身教歷寒暑,冬作溫衾夏為帳,夏天溫暖冬天涼,生時蔽體,死後殉葬,既不必補了,也不需換了!一袖晃當,一臂光光,隨著它去吧!倒是你那猴兒酒,不妨給和尚帶兩葫蘆,隨時給和尚潤潤枯腸!」
一把火焚了草堂。
一杯土掩蓋了深洞,耿小紅找到了兩具白骨,卻不知哪一具是她祖父,哪一具是她父親,只得把他們埋在一起。
除了一個姓氏之外,她也不知道他們的名諱,一切的秘密,一切的仇恨,都隨著採薇翁罪惡的軀體長埋在地下了。
韋光用手指替她刻了一方石碑。
「隱士耿氏父子之墓!」
三個人就毫無依戀地向海邊進發,只有小紅豢養的那群猴子,依依揮手相送。
韋光背著一個布包,那裡面裝著采蔽翁精心研製的許多珍貴葯散,包括著聖王丹,黎犀角,以及他們自己攜來的明母丹。
小紅提著一個竹筐,裡面滿是些毒蛇,那是韋光生命與力量的泉源。
窮和尚則背著個大葫蘆,裝滿了猴兒酒。
大家都滿載而歸,連心情都滿滿的。
韋光載的是感慨。
窮和尚載的是惆悵。
只有小紅載的是生命的喜悅與愛情的希望。
狄一帆的船果然還在岸邊等著,霹靂灣是個很狹窄的海港,因此他的船在風雨之後依然毫無所損。
小紅見了他仍不無悻悻之感,他倒像是十分仟悔,恭敬地將他們接上船后,立刻吩咐水手們啟碇開航。
韋光對他十分誠懇,不但把島上發生的事全告訴了他,也送了他許多珍奇藥材,這些藥材不能恢復他的武功,卻可以使他安安靜靜的以終天年。
這海盜頭子也貢獻出他淵博的知識,告訴他們那些異寶用途。
聖王丹不必說了,黎犀角不但可祛百毒,而且可以分水,明視,凝氣定神,在修練上乘武功時,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助劑。
明母丹不僅可以光燭九幽,更因為其性屬極陰,以之合葯,可以練成許多非常陰毒的功夫,懷之在身,也可以剋制對方各種陰柔的功夫。
韋光驟擁許多異寶,卻完全不介意,因為這些東西對他都沒有多大用處,他也不想用它們。
舟抵南粵,他們才知道江湖上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大事對韋光來說,尤其有著切身的關係。
這件大事不但震動了江湖,而且也使武林久蟄的人心為之一振。
幾年來大家都屈懼於至尊教淫威之下,仰承他們的鼻息苟且偷生,至尊教中三處分壇中僅南邊分壇,自壇主柳大木死後,由宇文琮代攝,行為稍微端正一點,其他北路的端木方與中區的蜉蝣生都是殘虐不仁、喪心病狂之徒,至尊教主秦無極尤其令眾人談之色變。
現在突然在天龍派舊址的幽靈谷中,興起了一股代表正義的勢力,舉起了討逆的義旗,公然與至尊教作對。
這一股義旅沒有正式的組織,卻發出通告,歡迎所有與至尊教作對的人前去加盟,而其率先倡導的人,赫然正是名動四海的太陽神韋明遠與梵凈山主杜素瓊。
韋明遠與杜素瓊!
這兩個人在武林中的聲望是眾所周知的,不僅是因為他們許多罌奇磊落的行跡,也由於他們倆那一段可歌可泣至死不渝的愛情。
杜素瓊死而復生,伴隨韋明遠同入廣成子陵穴的事大家還多少有些耳聞,可是他們一去即杏無音訊,而就在大家幾乎忘懷他們的時候,他們又像謎一般的出現了。
至尊教對這件事起先是保持著緘默,可是敏感的江湖人知道他們一定會有所行動,因此從韋明遠等人復起的消息傳出后,大家紛紛地向著那兒進發。
有人是真正去接受韋明遠的號召,也有些人抱著觀望的態度,準備先看看熱鬧再見機行事。
幽靈谷早已更名為天龍谷,也曾經作為天龍派的總壇,天龍派掌門人韋明遠解散了幫派之後,還留下那些建設。
至尊教也許是自大,也許還念及一點武林舊誼了對那個地方不但未加摧毀,甚至還列為禁區,不準閑人等前去佔據。
誰知韋明遠在潛隱一陣之後,居然又利用了這地方重舉義旗。
谷中植起一株大纛,錦旗上綉著「盪邪」兩個大字。
「欲盪者何人?邪者何人?」
每一個人心中都很明白。
韋明遠廣開谷中精舍,招待一切來投奔的人。
他與杜素瓊都已是華髮蒼顏,不復當年翩翩神采,絕世姿容,可是在平易近人的神態中猶有一種懾人的風儀。
住在谷中的人懷著好奇,也懷著懍懼。
他們看不出韋明遠憑仗著什麼力量,敢公然與至尊教作對。
他們也慎懼著萬一至尊教來襲時,韋明遠會採取什麼方法去抵禦。
所以大家都在緊張中過著日子。
有一個早上,韋明遠與杜素瓊並肩遠眺,他們感情仍是那般融洽,雖然整日聚首,卻很少交談,也無須交談,因為在他們之間,心靈相系,已無須相煩言語交換心聲了。
在他們身後則是神態肅穆的庄寧與另一個破袖百結的老年僧人。
庄寧雖然在江湖上沒有什麼轟動的作為,可是他兒子庄泉與黃英大鬧京師,使得更名韓芝佑的韋紀湄重入江湖,進而引出公主宇文瑤放棄富貴,痴心追隨的故事,眾人對他還有個印象。
至於那個老和尚卻從未為人知,大家只曉得他叫百絕,正因為韋明遠對他很尊敬,大家也跟著對他很客氣。
百絕卻行止瘋傻,全無出家人的樣子,每日縱情酒肉,嘻笑詼諧,出語令人噴飯,所以人緣也不錯。
四人默然仁立良久,庄寧輕嘆一聲。「韋兄,我們在這兒大張旗號,已經有一個月了,怎麼至尊教那邊全無動靜呢?」
韋明遠回頭微笑道:「庄兄不必心急,據兄弟揣測,他們馬上就會有行動了,目前隱忍不發,很可能對我們的內情還不大清楚。」
庄寧搖頭不以為然地道:「以秦無極的居心行事而論,他不像是個慎重的人。」
韋明遠仍是肯定笑道:「那是從前,現在他身為一派之家,做事不得不求耳萬全,我們這幾個人到底在江湖上還有點分量,他要是不摸清楚,不會魯莽從事的。」
庄寧挽首深思片刻才道:「他要是真來了,我們的紙老虎不是馬上就要戳穿了?」
韋明遠放聲大笑道:「兄弟不是早就對庄兄說明白了嗎,兄弟此舉並不想真能剷除此獠,只是告訴他世上還有許多不怕他的人,叫他稍抑凶焰……」
庄寧苦笑道:「韋大俠與杜山主很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偕隱此生,何苦要自尋煩惱呢……」
韋明遠哈哈一笑,扶著杜素瓊的肩膀道:「我們若是不會這身武功,當然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定然會像庄兄所云,默默以終,可是我們既不幸身為江湖人,便只合江湖以老……」
杜素瓊也接著道:「不錯!明遠跟我都是一大把年紀了,世上的酸甜苦辣差不多也嘗遍了,正因為來日無多,所以才想在垂死之年,再做一點事情,縱然是力量有限,與事無補,但至少也給後輩江湖人立一個模範,而且我們還有一個用意……」
庄寧微愕道:「二位還有什麼用意?」
杜素瓊笑道:「日前得到一些消息,知道明遠的兩個兒子與小女念遠都另膺異遇,都在苦研絕技,我們也許拼不過秦無極,不過我們可以警示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專心一志向學,則秦無極終有一日可除,天下可安!」
庄寧面現敬色虔然道:「二位如此用心,足昭千古,庄某深以追隨左右為榮!而且也深羨二位有此等佳兒佳女……」
杜素瓊委婉一笑道:「庄先生太過獎了,令郎刻下已列百絕大師門牆,將來成就亦不可限量!」
老和尚突地呵呵笑道:「山主不要替老和尚臉上貼金了,老和尚只會教人喝酒吃肉,老和尚要有本事,早就出去宰那秦無極了,哪裡還容他猖狂到現在?要不是庄世兄看破世情,老和尚怎麼也不敢收徒弟,白糟蹋一份好人才!」
庄寧輕輕一嘆,神色黯然地道:「大師太客氣了,大師佛門寶象心功並世絕學,只憾犬子資質太差,無緣得傳衣體,在下對他失望得很!」
老和尚突斂嬉笑之態,也跟著輕嘆道:「施主對令郎不可太苛責了,血肉之軀,要完全拋卻七情六慾談何容易,老衲自幼出家,從不沾惹情緣,也無法做到六根真空,是以縱然知曉寶象心法,亦只能修至四成火候,令郎夙根深厚,成就應在老衲之上,只是胸中雜念未除,無法參悟大業,但願他這一次出外遊歷,能使道心堅定一點!」
庄寧無語長嘆,空氣一時變得很寂靜。
百絕大師忽而精目一睜道:「來了!來了!」
三人神色俱都一動,連忙問道:「大師,是誰來了?」
老和尚笑吟吟地道:「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沒有來,要來的遲早會來……」
韋明遠見他又在賣弄禪機打謎語,不禁急問道:「究竟是誰來了?」
老和尚朝前一指大笑道:「你瞧這不是來了嗎?老衲知道的他也知道!他不知道的老衲也知道不多,施主不妨先問他,老袖隨後再補充不足之處。」
韋明遠抬頭一看,只見一人迅速奔來,卻是派在谷口巡邏的公冶勤,他原來是天龍派中的人,後來改投神騎派,神騎派解散后他失蹤了一陣子,韋明遠重張義旗時他又投來了,因為這人精明機警,遂令之擔任谷口警戒的職務。
此刻見他行狀匆遽,心知谷口,定有變動,連忙迎上去道:「老弟,發生了什麼事?」
公冶勤停下身來,神色惶然地道:「至尊教的人來了。」
韋明遠也有點緊張地問道:「是秦無極自己來了?」
公冶勤搖頭道:「不是!只有中區分壇的壇主蜉蝣生與總壇護法逍遙散人。」
韋明遠心下略放道:「那還不要緊。」
公冶勤莊重道:「大俠不要太輕視他們了,這兩人追隨秦無極最久,得到秦無極的傳授也很多,在至尊教中地位僅次於秦無極。」
韋明遠熟思有頃才問道:「他們來意如何?」
公冶勤恭身道:「他們只有兩個人前來,態度也很客氣,要請見大俠。」
韋明遠哈哈大笑道:「韋某當年也曾組過宗派,怎可隨便接見這批江湖毛賊,你去告訴他們說我沒有空,也不想見他們。」
公冶勤為他的豪情所折,恭聲道:「屬下遵命!不過他們要是硬闖,屬下能力有限,恐怕阻攔不了。」
韋明遠笑道:「我知道你擋不了,我這樣做就是要告訴他們這裡不是至尊教的天下,至尊教三個字還嚇不到人。」公冶勤剛想轉身,後面已傳來一陣洪亮的聲音道:「韋大俠雖已解散天龍派,掌門人的威風仍然不減。」
人隨聲至,離他們停身五六丈處並排站立兩個人,逍遙散人依然儒服方巾,蜉蝣生卻穿著團花織錦的武士擎。
韋明遠見他們居然無聲無息地掩身行來,心頭微微吃驚,口頭還從容地道:「韋某縱然卸卻掌門之職,江湖人的身份仍在,對於江湖朋友,韋某不敢得罪,至於那般江湖宵小之徒,韋某卻缺少應酬的興趣。」
蜉蝣生的臉色微變,逍遙散人神情如常,笑道:「韋大俠江湖越混越老,怎麼禮數反而越來越差,我們兩個人以禮相訪,大俠縱然心中不願意,至少也不應該當面給人難堪。」
韋明遠輕輕一笑道:「韋某昔日身在幫派,兩位依禮拜山,韋某自然應該循禮接待,今瞭然一身,則大可不必再受拘束,全憑心中好惡處事對人。」
逍遙散人不禁語塞,蜉蝣生則怒聲道:「你滿口胡說!假裝清白!我問你,你既然說過跳出江湖,那麼廣傳訊息,聚集武林人士,權立這面旗子是什麼意思?」
韋明遠望著他手指的大旗朗然正容道:「這是天下正人俠士因義相聚,不算是武林組織。」
蜉蝣生赫赫冷笑道:「好一個堂堂正正的理由!你旗上寫著盪邪二字,是拿誰做對象?」
韋明遠正色道:「正邪分明,好壞自己明白,閣下何必還要我說出來!」
蜉蝣生怒笑一聲道:「你自信有那份能力嗎?別忘了在陵穴中的狼狽相了,那時候教主愛惜你還像個人物,所以才留下你一條命,你倒又神氣起來了。」
韋明遠的臉上也浮起一層薄怒道:「韋某行事向來只憑天心,不計本身榮辱,當日天意留下韋某一命,說不定就是為了要懲除你們這些武林敗類!」
蜉蝣生陰沉沉地一笑道:「很好!但願你的武功也像你的話一樣漂亮!至尊教不怕以邪自居,有本事你就蕩蕩看,本座先拿你的旗子開刀!」
這時已經有很多人圍攏過來,蜉蝣生大刺刺地說完話后,舉手虛空一按,遙隔十幾丈,那株尺許粗細的旗杆突然中斷。
四周的人見他功力如此了得,不禁發出一聲驚呼,蜉蝣生十分得意,發出一陣刺耳的長笑,跟著用手一招,想將那株旗杆吸過來。
百絕大師突然跑過去故意裝出驚容叫道:「不得了!這根大木頭要是壓下來,老衲哪有命在!」
說著伸臂抱著斷桿之處,將它扶住了,口中又叫道:「哪位施主做做好事,勞駕去拿柄鋤頭來,幫老衲把它再埋下去。」
蜉蝣生第一次只用了四成力道,旗杆在老和尚懷抱中動都不動,不禁有點生氣,伸手又是一招,這次可化了八成氣力,旗杆屹立如故,不覺略微變色,飄身走到老和尚前面厲聲道:「老禿驢,你也想找至尊教的麻煩?」
百絕哈哈笑道:「老衲怎麼敢惹至尊教,只因為這株大纛是正義的象徵,老衲站在衛道的立場,不忍見正義屈於強權……」
蜉蝣生大怒,正想親手對老和尚攻擊,逍遙散人突然也移身過來,聞言道:「大師見義勇為,在下十分欽佩,只是大師如此扶持太已吃力,容在下來代為更替一下吧!」
說著雙手疾忙而出,擒向百絕肋下穴道,百絕微吃一驚,身軀滑開一步,剛好避過他的攻勢,徒覺手上一松,旗杆已被人從後面接了過去。
百絕轉頭一看,只見接手的正是方才出招的逍遙散人,心下大為駭然,似乎沒想到他的手法會如此之快。
逍遙散人不等他作何表示,遂又微笑道:「敝友操之過急,魯莽出手毀卻此桿,累得大師扶持,在下為略度前想,敬代將旗杆豎回原處吧!」
語畢雙手抱桿,輕輕朝下一插,頓將原先的斷樁壓入土中,連手中的余桿也插進兩尺許。
旗杆又豎起來了,只是短了一截,四下的人不禁嚇得如痴如呆,似乎被他的功力懾住了,連透氣的聲音都不敢發出。
接著又有驚人的事情發生了,上空落下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小布塊,紛然有如蝶舞,眾人抬目驚望,那面錦綢的綉旗不見了。
原來逍遙散人在植桿之際,已暗中將內勁傳至桿頂,將一面綢底繡花旗在無形中震碎了。
逍遙散人含笑走過一旁,他看見四周人的臉色,知道自己震碎的不止是一面旗子,也不止是上面盪邪兩個字,更震碎了許多人的希望。
百絕神容一黯,默然退下。
韋明遠初則一驚,繼而神色一懍道:「原來二位今天是來示威的!」
蜉蝣生以特異的神色膘了逍遙散人一眼,才哈哈大笑,回答韋明遠的話道:「豈敢!豈敢!聞道韋大俠召集天下群豪,共舉盪邪大業,敝教主特今在下等二人前來致賀,同時也想問問韋大俠可有容我們效勞之處!」
這一番話尖酸刻薄,使得韋明遠勃然大怒,厲聲道:「你不要再賣弄口舌了,韋某所要掃蕩的就是你們這些邪惡之徒!」
蜉蝣生哈哈大笑道:「大俠連一面旗子都不能保,何必還要吹大氣呢!」
韋明遠腕底一翻,在袖中抽出一物,揚在手中大聲道:「盪邪之念,綉在旗上,刻在心上,你們縱然能毀得了旗,卻抹不了韋某心中的意念,賊子們,拔出你們的武器迎敵吧!」
蜉蝣生望著他手中一片玉光燦然,不禁微悸道:「拈花玉手!」
韋明遠一晃玉手庄容道:「不錯!這東西本來已經歸還到先師墓中,韋某曾發誓不使之重臨人世,可是現在為形勢所迫,韋某隻得重新禱告先師在天之靈,暫借異寶,等你們這些邪魔歪道一一伏誅之後,韋某甘心自裁以謝!」
蜉蝣生凝望片刻,色厲內荏地道:「拈花玉手縱為天下至堅,也不一定能傷得了我!」
韋明遠肅容道:「事成否未可知,但有一分希望,韋某也不惜一試,你拔劍吧!」
蜉蝣生頓了一頓,才拍著腰際笑道:「至尊教的人出門,從沒有想到要用武器,本座空手讓你好了!」
拈花玉手堅利之名,騰傳江湖,蜉蝣生出道雖晚,卻也早有所聞,口中說得硬,心下也是忌憚,而且他那樣說的目的,是認為以韋明遠那種心性,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定會放棄原意,與他在拳腳上過招的。
孰料韋明遠庄然一點頭道:「今日若只是比武較技,韋某斷然不願承讓,可是為著盪除邪惡,韋某倒不敢多作要求了,既然閣下自認掌上功夫了得,韋某要進招了!」
蜉蝣生做夢也想不到韋明遠不但不放棄使用拈花玉手,而且連向不先行出手的例子都打破,事情逼在頭上,只得打腫臉充胖子道:「昔日名動天下之太陽神,亦不過一倫夫耳,拈花玉手雖利,猶能奈我何乎?」
韋明遠毫不受激,只是微微一笑道:「韋某若在十年前,足然受閣下之愚,負氣以徒手相較,十年江湖坎坷,磨盡豪氣,閣下縱有利口,亦難以搖韋某之志矣!」語畢一擺拈花玉手,欺身進擊。蜉蝣生已經把大話說在前頭,只得凝神聚氣,單掌封出來,間夾以無比陰勁。
韋明遠神態庄然,對他的掌勁似若無睹,仍是搶進身來,隨勁撞在他身上,好像撞上一座山嶽,剛柔互消,玉手已夾著一片寒光掃至。
蜉蝣生似乎沒想到韋明遠的護身罡氣會有此造詣,剛一發覺掌勁無效,立刻感應生變,肩頭微晃避開正鋒,同時乘隙撩出一掌,勁道已改柔為剛。
韋明遠長臂一探,玉手攻勢不懈,空中微聞一聲裂帛。
蜉蝣生避勢較慢,身上的大擎為玉手割去一大截,可是他的掌勁也及時發出,不但將韋明遠的沖勢擋住,更將他胸前長髯掃斷寸許。
雙方只交了一招,優劣未分,卻已各有所傷。
蜉蝣生駭然驚呼道:「好利器!早知拈花玉手有如此神效,定然等不到你再來取用。」
韋明遠朗然道:「閣下不必覬覦神器,天生異寶,用以助正人,這柄玉手若是在閣下之手,可能會一無佳處。」
蜉蝣生冷笑道:「你別替自己吹牛了,當年白衝天也是個窮凶汲惡之徒,拈花玉手在他手中,照樣發生威力。」
韋明遠厲聲道:「那時靈物為殺孽所蒙,遂成為助凶之器,現下塵盡光生,若無胸中正氣為助,姦邪之徒得之,還不如一柄凡鐵。」
蜉蝣生不信任地道:「你有種就把它交給我試試看!」
韋明遠凝思片刻,突然將拈花玉手擲出去,肅容道:「給你也不妨!」
蜉蝣生只見白光逼近過來,連忙退後幾步,拈花玉手落在他身前,入地寸許,四下一陣嘩然,誰都沒想到韋明遠真肯把這惟一利器贈給對方。
蜉蝣生呆然而立,一時不知是否在把它拾起來。
韋明遠卻正容喝道:「你還等什麼?」
蜉蝣生遲疑片刻,終於伸手一招,將拈花玉手吸入掌握。韋明遠立刻暴聲喝道:「賊子!注意!韋某要進招了!」
身隨聲起,拔高丈許,然後一招「龍躍九野」凌空撲了下來,右掌一片紅光,直罩向蜉蝣生身上,這是他畢生賴以成名的太陽神抓。
蜉蝣生嘿嘿一陣冷笑,左掌也疾探而出,掌心有青氣漾漾,那是他得自子午經上的青磷幽功,至剛遇至柔,互發消長,居然毫無聲息地化開這雷霆一擊。
然後他臉含詭笑,拈花玉手揮出一片白光,掃向韋明遠落下的身形。
四周又是一陣驚呼,大家都替韋明遠擔心。
只有杜素瓊木然不動,場中的情勢瞬息萬變,白光中湧出叮叮破碎聲、慘乎聲,接著是紅光崩飛,一條人影委然倒地。
大家連呼氣聲都停止了,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在地上的蜉蝣生,腦漿四濺,手中還握著拈花玉手。
是拈花玉手真的有擇人而顯威的神靈嗎?
這問題馬上就有答案了。
因為凜然而立的韋明遠,手中赫然也持著一柄拈花玉手,形狀與蜉蝣生所持的一樣,只是寶光更燦。
世上不會有第二把拈花玉手。除非另一柄是假的。
四周的人半天才吁出一口氣,他們當然知道真象了,卻也有很多人失望。
逍遙散人愕然良久才激憤地叫道:「韋明遠,你是世上最卑劣的騙徒!」
韋明遠臉上微紅,默不作答,只有杜素瓊輕輕地道:「明遠,謝謝你聽了我的話,這一來很可能把你的一生盛譽都毀了,你後悔嗎?」
韋明遠頓了一頓,臉色才恢復正常,淡然道:「不。瓊妹,我一點都不後悔。你說得很對,個人的毀譽算不了什麼,我們學了這一身武功,目的就是為了除惡誅邪,對付這種邪惡之徒,我不在乎用什麼手段。我殺他的方法也許不算光明,可是我的用心卻問天無愧。今後也許我會落個千秋罵名,但是至尊教中卻少了一個作惡的暴徒。」
四周又陷入一陣沉默,大家都在回味著韋明遠的話,進一步去評定他的人格。
庄寧肅然道:「韋兄的行事居心,兄弟十分了解,然而韋兄若早日與兄弟商量一下,這件事大可由兄弟代勞,因為韋兄一生言行,在武林中已成為風範,為一個賊徒,實在不值得如此犧牲……」
韋明遠輕輕一笑道:「多謝庄兄關顧垂愛,韋某心感無限,只是此事卻不敢煩勞。第一此事亦非出乎韋某本意,己所不欲者何可施於人;再者天龍谷中,至尊教耳目甚多,稍一不慎,可能徒勞而無功;三者拈花玉手施用之法,舍韋某外別無可代之人,是以瓊妹只與韋某二人商定此策……」
逍遙散人默然片刻才道:「韋大俠仁人胸襟,決不致以小毗見站,兄弟本人並不願為敵,怎奈身在至尊教,為對教主有個交代,不得不為地上死去的敝友,向大俠討教一些問題。」
韋明遠輕輕一笑道:「見台有話儘管問好了,韋某知尤不言。」
逍遙散人望了地上蜉蝣生的屍體一眼,微帶惻然地道:「敝友致死之由,兄弟還不十分清楚,他手中拈花玉手既為贗品,何以在大俠手中仍具有莫大威力,再者大俠最後擊斃敝友的手法,兄弟也沒有看清楚。」
韋明遠朗然一笑道:「這個問題雖然有關韋某切身利害,韋某仍然願意詳盡作答,韋某自從在廣成子陵穴中幸逃殘生,本意從此絕足江湖。無奈其後貴派教主茶毒武林,為害人間,韋某身為武林一分子,覺得無法置身事外,乃苦研一種功夫。名曰搜魂指,本來只是一種剛勁,由指間發出,無堅不摧,早年水道盟主蕭湄曾用過一次,韋某幸得其訣,乃進一層加以發揮,使之改托為其他利器,可增一倍功力,韋某原想用來對付貴教主,及至見到二位顯示功力后,深感先前設想之幼稚,搜魂指功雖強,大概仍是無法傷得了秦無極,只好退而求其次……」
逍遙散人一怔道:「韋大俠割斷敝友衣襟,用的就是那種功夫?」
韋明遠點頭道:「不錯!真偽拈花玉手之策,為杜山主所設,本意亦為對付秦無極而設,結果韋某使用偽手,僅斷得貴友一片衣襟,盡出其技,也僅傷了貴友而已。」
逍遙散人熟思有頃才道:「不錯!教主此時神通已通天地,技窮造化,那指功確乎傷不了他,不過韋大俠最後所用手法。仍稱一時之絕!」
韋明遠輕輕一笑道:「那是韋某在家傳兩相飛環中創出的手法,兄弟凌空飛擊,太陽神抓僅為掩人耳目之虛招,最後啟袖,探出的真拈花玉手,乘虛而擊,僥倖奏效而已!」
逍遙散人輕輕一嘆道:「兩相分虛實,韋大俠當年鐵環絕技,已是千古絕響,現下融入招式中,尤見神奇!兄弟視線未曾片刻鬆懈,仍然無法看出大俠如何出手,衷心欽佩無已!
惜乎立場各異,兄弟為了好對教主交代,仍想請大俠賜予一搏!」
韋明遠也肅然道:「至尊教中,惟兄台一人獨著清譽,韋某敬謹所囑,且誓以真才實學求教,定不以詭謀相對!亦不仗利器相助……」
逍遙散人悚然動容道:「多謝大俠!」
韋明遠收起拈花玉手,正準備再度出手,百絕大師突然上前道:「阿彌陀佛!大俠能否先讓老衲一場,適才護旗之爭,老衲在這位施主手下多蒙承讓,很想再領教一次。」
逍遙散人毫不在意地膘他一眼道:「大師何以教我?」
百絕啟袖取出一枝金質洞簫庄容道:「老衲想以這枝洞簫,請施主聽一回寶象心音。」
逍遙散人見他那枝洞簫除了以金為質外,並無出奇之處,乃坦然一笑道:「在下敬聆雅奏!」
韋明遠卻略略一頓,微有難色道:「大師金簫一奏,山河變色,尚望……」
百絕大師微笑道:「大俠毋需囑咐,老衲自然知道分寸,而且老衲此舉別有用心!」
韋明遠還在沉吟,逍遙散人見他好像在替自己求情,倒不覺激起雄心,做然跨前一步大聲道:「大俠無須替在下擔心。這位大師的簫下必無凡曲,在下雖然不是雅客,倒也很想領教一下山河變色的雄威!」
韋明遠默然無語退下,四周的人則興緻勃勃,個個伸長了脖子,豎起耳朵,想聽聽這老和尚簫管中能吹出什麼花樣來。
百絕大師引簫向口,逍遙散人因見韋明遠那等慎重,倒也不敢怠慢,連忙凝神抑志,氣納丹元,他知道所謂音響上的功夫,無非是利用音樂來摧毀人的神志,雖然不是直接傷人,那威力卻未同小可。
誰知那老和尚比了半天,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等得有些不耐煩,忍不住催促道:「大師怎麼還不開始?」
百絕大師微微一笑道:「施主不要心急,老衲這寶象心曲,心須要心念清明,才可以聽聞,否則對牛彈琴,豈非白花老衲一番精神!」
逍遙散人被他說得臉上一紅,連忙摒除心中一切雜念,果然有微微的一縷簫音,自半空中傳來,約略可聞,雖然聽不懂是什麼曲調,卻是十分悅耳。於是他又靜靜的聽下去,簫音越來越清楚,等到他完全摒除了本身的思想,一意去捕捉簫音時,簫音又變得小了下去,代之以一種柔細的呼喊,輕輕地喊著兩個字:
「小平!小平……」
他心中立刻起了一陣猛烈的震動,這聲音闊別了幾十年,幾乎已在記憶中抹去,現在卻是那樣的清晰,那樣地撩他心弦。
「小平」是他的乳名,是只屬於母親呼喚的名字,他本名叫做方懷平,這名字是為著懷念父親而起的,父親死得很早,他完全沒有印象,因此他也很少用方懷平那個名字。
在記憶中他只有母親,母親只叫他「小平」,死了幾十年的母親難道也會復活嗎?
心中剛湧起這個疑問,他立刻發現復活的不是母親,而是他自己,原來的自己已經死了,他回復到五六歲的樣子。
母親的臉上依然充滿了慈祥,親切的小茅屋也是當年舊樣,仰卧在床上,從窗子里可以看到深藍色的天穹,星星在眨著眼,母親在唱著歌。
「看閃爍的星光,是多麼的輝煌!
高高地掛在那天上。
好像仙子朦朧的眼睛,
對我們出神地盼望,怪我們還不上床……」
在母親柔和的歌聲里,他睡著了,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長到五六歲,從啞啞學語到琅琅誦書,母親老了一點,他還是愛著她,卻將一半的感情分給另一個人,那是個圓臉,大眼睛,蘋果嫩頰,梳著兩條小辮子的女孩子,她是蕙芳,是母親給他找的小童養媳婦,她來的時候才七歲,立刻就滲入到他的生命里。
他們一起遊戲,一起讀書,他始終記得教她寫字的情景,握著那柔軟的小手,在方格紙上一個個地寫著,然後再一個個地教她念。
那隻柔軟的手漸漸長大了,大到不用他把扶就會寫出清麗的字體,他在桌下偷偷地握著那隻手,聽她那美麗的聲音念著。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終日劈桃攘,人在心兒里!
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
念著,聽著,他的心跳著,越跳越厲害,終至整個地碎了……」
因為他又大了一點,一場瘟疫,奪去了母親,也奪去了蕙芳,兩堆黃土,埋葬了他對人世的希望。
讀書!學劍!灰色的生命!廣成子陵穴中暗無天日的生活,秦無極猙獰的臉,他看著自己一天天的蒼老,直到有一天,他遇上另一個令他心折的女子,她是杜念遠!
她美得像尊神像,容貌絕代,才華蓋世……
可是她已經有丈夫了,她神聖的感情只屬於她的丈夫,於是,一股妒意在心頭升起,只有殺了他,她才會屬於自己。
這股殺意剛一萌起,他立刻感到手中多了一柄長劍,那討厭的韋紀湄匐匍在他腳前,一劍下去立刻就可以稱心如意了。
舉起劍來,他忽然接觸到社念遠充滿仇恨的眼光。
這種眼光使他心頭一怔。
「殺了他,我就得到她了嗎?」
他在心裡問自己:「不!沒有用!這樣反而使她傷心一輩子。恨我一輩子!愛應該是一種犧牲,一種成全的美德。算了,成全他們吧!成全他們吧!」
他在心裡又替自己作了答案,放下劍,他看見杜念遠的眼光變為溫和而感激。
「她感激我了!這種感激能令我滿足嗎?」
他又在心中問自己,這次遲遲沒有回答,半晌他才聽見自己喃喃地道:「可愛的人啊!
我得不到你的愛,也不忍得到你的恨,就是這絲聊勝於無的感激,也足夠我充實今後惆悵的生命了!」
於是他感到熱淚充滿了眼眶,淚水爬癢了雙頰,脫手把長劍擲在地上。
「叮!」
這是長劍敲在地上的聲音嗎?
「不是!」
因為一切幻想都消失了,杜念遠、韋紀湄都消失了,他的面前只有肅立的韋明遠、杜素瓊以及那個老和尚,可是他手中的金簫卻斷為兩截。
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切又像是真的!
催眠曲,母親,惠芳,杜念遠……那是假的。
臉上的眼淚,心中的感情,那是真的。
最真的是那叮然一響,那是老和尚手中斷簫的聲音,可是他的簫怎麼會斷呢?
逍遙散人擦了一下眼淚,心中對老和尚的敵意完全消失了,庄然一揖道:「大師寶象心曲果然奧妙異常,在下身歷千幻幾乎無法自制……」」
百絕大師輕輕一嘆道:「施主胸中善念一生,老衲即無由用其技,若是施主最後不迷途知返,身受之苦,恐怕猶不止於落淚而已!」
逍遙散人聞言一驚,放眼朝四下望去,只見原先圍觀之人,一個個如痴如呆,尤其是那幾個已經投身至尊教,潛伏到天龍谷的人,個個肚裂胸裎,手上血跡盈然,顯見得是抵不住簫聲的刺激,自裂腑臟而死,不禁駭然道:「大師真神乎其技矣……」
百絕臉色端重地嘆道:「老衲功力猶自不足,十里之外,竟被人隔空震斷簫管……」
逍遙散人驚聲道:「十里之外?那是誰?」
百絕憂形於色道:「當世之中,舍貴教主外,無人有此功力!」
逍遙散人更驚道:「教主也來了?」
百絕點點頭道:「老衲心生警兆,知道在十里之外,另有強敵窺視,當時不知道是誰,是以借簫聲以卻之,怎知簫曲未竟,那人反以內力對老衲簫管借聲氣之感應震斷,據老衲之判斷,其人必為秦無極無疑。」
逍遙散人搖頭道:「不可能吧!教主還在總壇,輕易不出,怎會抽身來此?」
百絕緩緩地道:「那人此刻已經抽身來此,是否教主,立刻可知……」
逍遙散人仍然搖頭道:「假若那人真是教主的話,十里之遙,瞬息即至,用不著耽誤這麼久了。」
百絕凝重地一搖頭道:「說來也許施主不信,老衲的寶象心曲全視受者的心術而生威力,那人雖能在蕭曲及半之際,隔空遙斷金簫,然他所耗損的功力,也較施主嚴重得多,必須略加調息,才可以繼續行動……」
逍遙散人聽他說話的態度很端重,不像憑空捏造的樣子,再者對他能遙測十里之外的感覺能力,也不覺流露出一絲由衷的敬佩,遂默默地等待,不再開口。
片刻之後,一條淡青色的人影,像一縷輕塵,電閃風飄般,頃刻間即又來到他們面前,黑巾蒙面……
逍遙散人對這身形最是熟悉不過,連忙迎上去道:「教主,您真的來了?」
秦無極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即轉身對韋明遠微一頷首道:「恭喜閣下,長城一別,不過彈指光陰,閣下又轟轟烈烈地重起江湖了!」
面對這一代巨孽,韋明遠胸中的千萬殺機,居然無由湧起,只是獃獃地不作聲。秦無極眼睛朝四下一掃,首先接觸到蜉蝣生的屍體,立刻又發出冷笑道:「至尊教成立以來,教中人被外人殺死,這還是第一次,閣下重出江湖,當真還有兩下子,不過你要知道我一個下屬的性命。值到多少人命!」
語畢目光四下一掃,透出陰森的寒意,使得每一個人都不自而然地打了一個冷戰,每一個人也直接體受到他話中威脅的意味。
韋明遠忍不住出聲叫道:「殺死貴屬下乃韋某一人所為,你不要牽扯到別人身上!」
秦無極嘿嘿冷笑道:「大俠說得太輕鬆了,這些人既然有勇氣踏入天龍谷,便是要與至尊教為敵,大俠可知道至尊教中,有沒有活著的敵人?」
韋明遠憤然厲呼道:「秦無極,以你的作為,天下人莫不思啖汝之肉為快,我再反問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殺你?」
秦無極哈哈大笑道:「這個不勞大俠提醒,秦某知之甚詳,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不以我為仇,除此以外,每個人都想要我的命,連我教中的下屬都不例外!」
他身邊的逍遙散人微顫了一下,秦無極的話自然也包括他在內了。
韋明遠卻奇道:「那個不以你為仇的人是誰?」
秦無極猙獰地笑了一下,大聲道:「那人是我自己!」
這句話大出人意外,連韋明遠都不禁怔了一怔,良久才道:「那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秦無極狂笑連連道:「我活著為殺死別人,也為讓別人來殺我,世上最有意義的事,莫過於生命的賭博,而且我永遠是居於勝利的一方!」
韋明遠覺得這個人已陷入瘋狂,不禁也大聲叫道:「你不會永遠勝利的,總有一天,你會被別人擊敗……」
秦無極狂笑依舊,手指著四周傲然道:「誰?閣下?你周圍這些人?」
他語態雖狂,卻也鎮住了四周的人,因為在場的人,誰都明白自己的能力實不足以除掉他,秦無極狂笑了片刻,才煞住笑聲道:「方才吹簫的是哪一位高人?」
百絕大師坦然道:「是老衲!」
秦無極掃他一眼,語態略改道:「你還不錯!只要再加上一倍火候,很可能會要了我的命。可是你永遠不會有機會了,別人也不會有同樣的機會了!」
百絕大師神容平靜地道:「老衲限於資質,只能把寶象心曲吹奏到那種境地,可是老衲已有傳人,小徒的資質,遠勝於老衲,假以時日,施主的第二句話可能要修正一下。」
秦無極頓了一頓才道:「真的嗎?」
百絕緩緩道:「施主之意,認為只要殺死老衲世上便無人再以寶象心曲來克制施主了,老衲無意向施主乞命,自然說不上欺騙施主。」
秦無極沉思片刻,才陰陰地道:「姑不論你所說的傳人是真是假,我絕對不放過你,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這是我一生行事的圭阜,可是為了尊敬你那點技業,我特准你選擇一個死的方法。」
百絕大師眉毛微微一動,忽而含笑道:「施主此話可當真?」
秦無極慨然地道:「我既身為至尊教主,這一點信用還可以做到的。」
百絕大師臉含微笑道:「老衲自小皈依三寶,從不解人間溫柔滋味,徒憾此生……」
秦無極不覺一怔,萬想不到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僧會說出這種話來,乃微嗤道:「難道你想臨老入花叢,做個牡丹花下的風流鬼嗎?」
百絕搖頭笑道:「施主錯了,這樣一來豈不將老衲多年苦持,毀於一旦!」
秦無極大是不耐地道:「那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百絕笑著道:「施主准老衲自擇死途,因此老衲忽萌奇想,老衲深盼能有個十七八歲的妙齡佳人,用她美麗的牙齒將我咬死,豈不大是妙所!」
秦無極暴哼一聲,半晌無語,其餘的人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這天龍谷中,除了杜素瓊是女性之外,其餘多半是年過半百的老漢,根本就找不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百絕的這個要求不僅太妙,而且奇絕。
百絕見泰無極不作表示,乃又笑道:「擇死之途,出自施主口許,施主認為老衲要求不當,自不妨收回成命。」
秦無極忍住氣道:「本座是何等身份,豈能出爾反爾?不過你也別高興,最多逃過今天,至遲三天之內,本座會叫你如願得其所!」
百絕搖頭晃腦笑道:「多謝施主,老衲若得香口玉齒,超渡西歸,也算不費此生了!」
四周又笑了起來,秦無極怒哼一聲厲聲道:「你們別得意了,今天只放過老和尚,卻不見得放過你們!」
四下立刻又陷入沉寂,卻沒有人敢對他回一句嘴。韋明遠剛想開口,百絕大師卻軒眉長笑道:「施主既不願失信於老衲,緣何肯背信於自己!」
秦無極一怔道:「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百絕泰然道:「施主初到此地,心中即曾立誓第一個要殺死老衲,現下老衲未死,施主怎能再作第二步打算?」
秦無極詫然道:「這是我心中的事,你怎麼知道?」
百絕微笑道:「老衲所習心功,專擅解人心意,施主只要說出老衲之言是否正確……」
秦無極微微一嘆道:「好吧!看在你這點神通的面上,我也暫時放過他們一次,但請你記住這暫時二字,一旦我取你性命之時,也是他們斃命之日,這暫時之限,絕不會超過三……」
百絕收起笑態端重地道:「老衲敬候佳音!」
秦無極氣沖沖地一轉身,對逍遙散人打了一個手勢,示意離去,忽然他的腳步停止了。
發現前面的山道上正裊裊地走過一個女郎,她棕色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著迷人的光澤,秀麗的長發隨風飄揚,神容極美。
谷中這麼多人,竟沒有一個發覺她是怎麼走來的。
那女郎手中還握著一大把野花,裊裊地走到他們跟前,無邪的眸子中閃著純潔的光輝,天真地望著眾人道:「你們這麼多人在這兒幹嗎呀?是不是打架,那可是好極了,我最喜歡熱鬧……」
秦無極的眼中忽然射出瘁厲的光彩,嘿嘿冷笑一聲道:「姑娘來的正好,此地恰好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女郎嫣然笑問道:「什麼事?」
秦無極手指著百絕大師道:「這個和尚不想活了,可是他自己也沒有勇氣自殺,想找個人幫他一下忙。」
女郎高興地道:「是不是要我幫忙,那好極了,我最喜歡幫助別人,我應該怎麼個幫法?」
這女郎一片天真,連幫人家結束生命都認為是有趣的事,百絕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這大概是天意要絕老衲,夫復何言!」
大家也跟著一嘆,世界上什麼事也不會如此湊巧法,大概只有天意二字才可以作答。
秦無極哈哈一笑道:「這位老師父想死的方法很怪,他希望被一個美麗的女郎用牙齒咬死!」
女郎高興地笑叫道:「真的!我從來沒有用牙齒咬死過人,那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只是……我夠得上算是個美麗的女郎嗎?」
秦無極手指百絕道:「這是他的事,要由他來決定!」
女郎轉臉向著百絕,露齒一笑,嫣然問道:「大師父,我算得漂亮嗎?」
面對著她那無邪的笑顏,縱然是有關生死大事,百絕也無法否認,輕嘆道:「姑娘美絕天人,老衲死在姑娘口下,萬無遺憾!」
女郎快樂地笑道:「謝謝你,大師父,我一直在擔心自己長得太黑,聽你這一說我就放心了,等一下我一定多咬你兩口,讓你死得很愉快!」
這番話出自她天真的口中,聽起來竟無殘忍的意味,四周的人都呆住了,百絕則閉目無語待死。
秦無極得意地笑著,女郎望了百絕片刻忽然道:「不行!我不能咬他!」
秦無極一怔道:「為什麼?難道你……」
女郎撅著嘴道:「你看他身上那麼臟,咬上去多噁心!」
秦無極聞言先是一呆,繼而嘿嘿冷笑道:「姑娘說得不錯,看樣子我還得替他香花沐浴一番!」說著走了過去,百絕睜開眼睛,對女郎哀求道:「姑娘做做好事吧!不要老衲在死前多受折磨了!」
女郎瞪大了眼睛道:「怎麼?你不喜歡洗澡?」
百絕長嘆一聲,實在無法回答她的話。
女郎轉著眼珠,微頓了一下道:「看你身上的泥土這麼厚,一定是很怕洗澡,算了吧!
你是要死的人了,我做做好事,不讓你多受罪了!」
秦無極自然也停止了動作,實際上他也不願意去碰一身油垢的老和尚。
女郎走到百絕百前,仔細地端詳著,秦無極催促道:「姑娘快開始吧!還等什麼呢?」
女郎微笑道:「你不要心急,我要選一個好的地方下口!」
百絕伸出右手,指著脈門嘆道:「老衲污垢之身,實在不敢冒讀姑娘,姑娘就在此處咬上一口,老衲自然會震斷心脈而死。」
女郎笑著道:「你自己會死,幹嗎又要麻煩別人呢?」
百絕苦笑道:「老衲不合自作聰明,想出那等怪約定,只得麻煩姑娘一咬,讓老衲應了約定……」
女郎笑道:「原來你們還訂了誓約的,這真太好玩了,喂!替我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