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老人卻哈哈一笑道:「小玉!你別替老頭子吹噓了,人家叔嫂兩人若是聯上了手,老頭子再凶也鬥不過他們……」

王紅玉卻微微笑一道:「胡伯伯!您放心好了,那套鴛鴦雙飛劍法雖然精奇,可是包老頭子死得早,他們一直沒有練成……」

老者微微一笑道:「你呢!做了人家這多年的媳婦,應該把那套看家本領學成了吧!」

王紅玉冷哼一聲道:「人家把我當眼中釘,還會把這種機密事告訴我嗎?現在人家要招女婿上門,目的就是在對付我呢!」

包一嘯與林竹姿相顧失色,可能是因為他們認為最機密的事,居然被王紅玉一口道破了……

那老人仍是不在乎地笑道:「這麼說來你這麼多年的媳婦竟是白當了!」

王紅玉怒沖沖地道:「自然是白當了,都怪您不好,替爹出的什麼鬼主意,看上了人家的那套臭劍法,害我在這兒受了這麼多年的委曲!」

老人假怒道:「誰敢給你委曲受!是不是你的男人?」

王紅玉扁扁嘴哼道:「憑他也配!比一條狗都不如!」

這二人一問一答,簡直把包家的人看做泥雕木偶。

連李平候瞧著都有點不過意了。可是包一嘯與林竹姿二人居然都沒有反應,他自然也不便插嘴!

這時那老人又哼了一聲道:「小玉!你放心好了,只要伯伯來了,一定會替你出頭,誰欺侮你,伯伯就找誰算賬!」

王紅玉一扁嘴道:「欺負我!諒他們包家人也沒有這個膽子,只是請您跟爹說一聲,別讓我在這兒受罪了,我要回去!」

老人眼珠一轉道:「回去!你不要漢子了?」

王紅玉噘著嘴道:「都是您的好抬舉,給我找了這麼個窩囊廢,想起來我就有氣!」

老人笑笑道:「好!好!是伯伯不好,今天你就跟我走,另外給你找個少年英俊的小夥子如何!你爹那兒也由我負責!」

王紅玉興奮地道:「是真的!您可不能騙人!」

老人微笑道:「伯伯幾時騙過你!」

王紅玉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似的,拉住他的膀子叫道:「走!現在就走!」

老人微笑道:「也不必急在一時,至少我也得跟人家說一聲,在名義上你總是包家的媳婦,也得看人家願不願意呢!」

王紅玉冷笑一聲道:「他們是求之不得,那還有不願意的!」

老人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胡鬧!我們做事總得先把腳根站穩,免得人家講閑話,你這丫頭就是不夠聰明,所以才……咳!不說了,你先去收拾一下吧,看看有什麼要帶走的!」

王紅玉卻附在他耳畔說了幾句私語,老人連連點頭,目光盯在李平候身上,最後才說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王紅玉跳著走了,老人這才對林竹姿笑著拱拱手道:「包大嫂!方才多有得罪,請你多擔待一點!」

林竹姿與包一嘯又對望一眼,對這個老傢伙的態度轉變提高了深深的戒意!

老人卻笑著道:「老朽胡中行!與令親王平城系多年知交,而且你們這門親事還是老朽極力鼓吹促成的……」

林竹姿哼了一聲。

包一嘯卻陰沉地道:「姓胡的!你少賣關子,你剛才所說什麼鴛鴦雙飛劍法……」

胡中行微微一笑道:「那不是府上的獨門秘傳劍法嗎?」

林竹姿與包一嘯臉色又是一變。

包一嘯厲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胡中行微笑道:「老朽自幼即好劍法,對於各家秘藏劍技,不論聞隱,無不盡知,不過二位放心好了,老朽對府上的家傳劍法並無覬覦之心!」

包一嘯又哼了一聲。

胡中行只當作沒聽見,繼續含笑道:「本來敝友王平城對府上的劍法很看不起,都是老朽多了一句嘴,告訴他府上另有一套秘藏鴛鴦雙飛劍法十分玄妙,這才使那位老友動了心,答允將獨女下嫁,因為府上一支單傳……」

林竹姿冷笑一聲道:「閣下可是打錯了主意,犬子愚劣不堪,不足以繼家業,所以連家中另有秘藏劍法之事,也沒有給他知道!」

胡中行嘿嘿乾笑道:「這個的確是老朽失策,因為老朽說動王老弟嫁女之後,為了一點小事,-誤邊疆多年,一直未落中原,對小玉嫁過來的情形,一直不知道……」

林竹姿怒聲道:「現在你知道了,她嫁過來不到一年,就把我丈夫氣死了,……」

胡中行微笑道:「這可是府上自找的!王老弟看得起府中的只有一套鴛鴦雙飛劍法,他並沒有存心要騙你們的秘技,女兒嫁到包家,就是你們的人,他是想將兩家的下一代造成一對驚世拔塵的玉人。

結果你們先用了個假兒子去騙婚,又將劍法秘而不宣,無怪王老弟要生氣了,不理你們的事了!」

林竹姿一怔道:「這麼說倒是我們的不對了!」

胡中行一笑道:「清官難斷家務事,老朽自不能說那一方面不對,可是府上既知令郎不堪造就,便不應該去騙人家的女兒,道理上先屈了一著……」

包一嘯怒道:「你想怎麼樣吧?」

胡中行笑道:「老朽前些日子,才從邊外回來,走訪王老弟,問起情形,才知道端由,依王老弟的意思,很想上門來找你們把舊賬結結清楚,都是老朽勸他息事寧人,只把小玉帶回去算了!」

林竹姿連忙道:「謝天謝地,你肯把這禍害精帶走,倒是天大的好事!」

胡中行微笑道:「有你做婆婆的一句話,這就算定了!」

林竹姿毅然道:「定了!從今後,她姓她的王,隨便她愛嫁誰都行,我們包家絕不甘涉!」

胡中行笑笑道:「這倒乾脆!不過老朽還有個附帶條件!」

林竹姿連忙道:「假如你還想動鴛鴦雙飛劍法的腦筋,那就免開尊口!」

胡中行一笑道:「府上把這套劍法看做不傳之秘,老朽還不放在眼中!」

林竹姿一怔道:「那你要什麼?」

胡中行手指李平候道:「老朽替這個小夥子求個情,希望府上放過他算了!」

這個請求不禁使林竹姿感到意外。

甚至於連李平候自己也感到莫明其妙。

包一嘯多笑一聲道:「這與胡兄有什麼關係?」

胡中行微笑道:「老朽與他陌不相識,自然談不上關係;不過府上看中他作為雙飛劍法傳人,原是為了對付小玉,現在老朽已將小玉帶走,府上大可不必再多此一舉了……」

包嬌嬌大為緊張,連忙道:「娘!您……」

林竹姿略加沉吟道:「寒家所以托姻李公子,並不僅為了抑制紅玉跋扈,最主要的還是想那套劍法能有個適當的傳人……」

胡中行大笑道:「老朽不過是為了圖個和平解決,其實不用我多事,這小夥子自己就未必會答應!而且他也不是府上理想的東床人選!」

林竹姿連忙道:「你怎麼知道的?」

胡中行笑道:「大嫂為什麼不去問問他本人呢?」

林竹姿轉向李平候,目中又流露出哀懇的神色。

包嬌嬌尤其顯得迫切!

包一嘯突然道:「李世兄!假如你想殺死黑旋風,只有學會鴛鴦雙飛劍法……」

李平候聽了心中一動,不過還沒有表示意見。

胡中行也笑著道:「小夥子!你要考慮清楚,別受人家的誘惑,雙飛劍法人人可學,就是你不行,還是老老實實地在本行上求發展吧!」

這句話倒是真正地提醒了李平候,他記起自己的體質、稟賦,以及早先所打下的基礎,都只能學刀,練力,除此以外,他在其他兵器上絕對無法有所成就!

因此他立刻對株竹姿一揖道:「敬謝前輩賜顧美意,再晚實是無法接受!」

林竹姿一陣失望。

包嬌嬌則失聲痛哭起來。

這時王紅玉背著一個包袱,喜孜孜地出來笑道:「胡伯伯!您談好了沒有!」

胡中行笑道:「談好了!你婆婆已經親口宣布與你脫離關係,從現在開始,你又恢復王家女兒的身份了!」

王紅玉高興得直笑道:「好極了!李兄弟!走吧!」

說著伸手去拉李平候的衣服。

李平候一怔道:「走!上那兒去?」

王紅玉笑著道:「到我家去呀!你不是要學劍法嗎?我們王家的劍法才是天下第一流的……」

李平候搖頭道:「你弄錯了,我根本不想學什麼劍法!」

王紅玉一鼓眼睛道:「胡伯伯!您是怎麼談的?」

胡中行挾著眼笑道:「小玉!我只幫你跟包家退婚,其他的事我可幫不了忙!」

王紅玉怔了一怔才道:「那沒關係,這件事我自己來辦好了!」

這時包嬌嬌突然止住哭泣,厲聲對胡中行叫道:「老賊!你破壞我與李公子的婚事,原來是為了替那個賤人拉攏……」

王紅玉臉色一沉道:「嬌嬌!你罵誰是賤人?」

包嬌嬌跳起腳來叫道:「你!就是你……」

王紅玉將包袱朝地上一丟,拔出劍來厲聲道:「嬌嬌!我在這兒十幾年,就是跟你還談得來一點,所以對你還保留一份客氣,你再罵我一句,我可要翻臉了!」

包嬌嬌也抽出長劍,厲聲叫道:「我就要罵,賤貨!不要臉!」

王紅玉振腕刺出一劍。

包嬌嬌用劍架開后,反身挺劍,拚命似的撲了上去。

兩個女子立刻鬥成一團!

李平候見包嬌嬌的劍法與她的母親同出一轍,雖然不如林竹姿凝練,卻因為她在情急拚命,倒也是相當凌厲!

然而王紅玉的劍法卻更辛辣了,招招不離要害,而且都是在意想不到的部位出招,只有五六個照面,即佔盡上風!

林竹姿與包一嘯雖然著急,卻不敢上前插手,可見他們對王紅玉畏懼之甚!

又過了兩三個照面,包嬌嬌已經在極危急的開頭,身上負了好幾處傷,那都是王紅玉劍下的傑作。

這些傷處再深一點,都可以要了她的命,可是王紅玉卻像是存心在折磨她,也像是故意在對李平候炫耀劍術。

每在對方身上劃破一處皮肉,她必定對李平候送過一個得意的微笑。

包嬌嬌混身浴血,可是她仍在咬牙苦戰!

李平候看著實在忍不住了,驀地拔出紫金寶刀,刀光一轉,擋住了王紅玉另一著狠招,同時他鋒利的刀芒,將王紅玉的長劍斷為兩截!

王紅玉怔了一怔道:「李兄弟!你怎麼幫她的忙……」

李平候挺刀正色道:「我不幫那一邊!只是覺得你們這一場拚命很無聊!」

王紅玉搖頭叫道:「怎麼無聊!她想利用劍法引誘你娶她,我證明包家的劍法比我們王家差多了,李兄弟!你都看見了,只要你跟我回家,我一定求我父親將他最得意的天馬行空九大式教給你,使你成為天下第一流劍客……」

包嬌嬌忍住傷痛大叫道:「天馬行空算什麼,學會了我家鴛鴦雙飛劍法之後,保證可以將你們王家殺個一敗塗地……」

王紅玉冷笑道:「那你老子當年為什麼不把那套劍法學學好,兄弟兩個人兩次上門,都被我在三招之內,砍得夾著尾巴逃走……」

包嬌嬌大叫道:「你知道個屁,那套劍法我們祖上有個嚴格的限制,非至有滅門破家的危險時,不準隨便練學,而且那一定要夫婦兩人同時施展……」

李平候見她們又在吵鬧不清,乃大聲叫道:「你們都聽好!我不想學你們任何一家的劍法,也不想跟你們任何一人結姻,假若你們為私仇而斗,我可以不管,現在你們為著我拚命,則大可不必。

我再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已經定下親了,我的未婚妻姓庄,叫庄詠芬……」

包嬌嬌悲呼一聲,昏厥倒地。

王紅玉臉色一變,挺著半截斷劍猛刺過來!

這一刺不僅勢沉力猛,而且招式特異,雖然是半截斷劍,卻也有著排山倒海的絕大威力!

李平候先是被她的-勢所逼,幾乎無法抗拒那迫人的劍氣,及至斷劍即將臨身,他才突然劈出一刀。

這一刀正是他在修羅雙扇上新學的招式,刀鋒乍吐,他立刻感到內力貫注,自然而然地在刀尖上湧出去,衝破了王紅玉的重重劍氣。

接著又是一聲嗆-,王紅玉不僅手中的斷劍被震得粉碎,而且余鋒所及,將她握劍的拇指也削斷了下來。

王紅玉痛呼一聲,滑步退後。

胡中行卻連忙拾起斷指,趁著熱血替她粘了上去,然後以責怪的語氣道:「傻丫頭!你也真是的,人家手上拿的是寶刀,你怎麼亂往上碰呢!還不快去找點葯,先把血止住,趁著筋絡未縮,也許還可接起來……」

王紅玉卻跳著腳道:「胡伯伯!您別管我,您替我把這個狠心的畜牲殺了,挖出他的心來……」

胡中行點頭道:「行!這事交給我好了,你快走吧,你父親那裡有續肌散,那是我從關外替他找回來的葯料,大概已經配好了,路上可不能耽誤,遲了就來不及了……」

王紅玉狠狠地盯了李平候一眼,連地下的包袱也顧不得拾取,跳著走了!

李平候並無傷人之意,只因為第一次試招,力量控制不穩,所以才失手了手,所以對王紅玉倒是有著一層歉意!

胡中行眼看著王紅玉走了之後,才沉著臉道:「小夥子!你也太狠了,她那一劍雖然厲害,卻並沒有存心傷害你,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李平候默然無語,心中略悔孟浪,他知道胡中行並沒有騙人,王紅玉的那一劍勁力雖強,卻並沒有鋒利的感覺,她只是利用劍上的膠著力,迫使自己無法動彈而已,因此怔了一怔才道:「我那一刀也不是存心傷她,只是收不住手而已!」

胡中行寒聲道:「既知收不住手,為什麼要發出那種狠招,現在你怎樣打算?」

李平候朗聲道:「前輩認為應該如何?」

胡中行想了一下道:「年輕人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老夫要教訓你一下!」

李平候也有點生氣,心想動手過招,自不免有所傷亡,何況自己還是被動還招,別說只是傷了她一根手指,就是殺死了她,也不算過份?可是這老頭子卻硬將錯處壓在他頭上,因此他也大聲道:「再晚候教!」

胡中行卻搖搖頭道:「這是包家的地方!咱們換個場所!」

李平候毫無所懼地道:「隨便那裡,再晚都奉陪!」

胡中行回身道:「好!我們出去找地方!」

李平候傲然地跟在他身後,同時朝陶澤令打了個招呼,意思是叫他們父女也一起離開此地。

陶澤令會意,拉著陶珊跟著出來!

包家的人見李平候居然能傷得了王紅玉,莫不投以無限的驚奇,因此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去,一聲都不發!

只有喬鳳棲流露出一個詭詐的笑意。

四個人分作前後三起出了次門。

李平候見他與陶澤令騎來的馬匹還拴在那兒,遂解下韁繩,交給陶氏父女,意思要他們騎了先走。

陶澤令接了過馬匹,卻仍跟在他後面。

李平候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與那個胡中行之爭,其實他們父女倆跟著也幫不了忙,可是也無法拒絕他們的好意,不過他相信自己就是敗於胡中行之手,諒亦不至牽連到他們。想想也就算了!

一行人離開了包家莊,也離開了白錦雜陳的桃花林,走到一處較為荒僻的地方,胡中行站住了腳步。

李平道以為他要在此地開始決鬥了,連忙拔出寶刀,抱在胸前道:「前輩是否仍以空手賜教?」

胡中行笑著搖搖手道:「不!咱們不打架!」

李平候怔了一下道:「那前輩在包家莊時,為何要那樣說?」

胡中行仍是笑道:「紅玉那丫頭脾氣相當倔強,我若是不答應替她出頭,她一定會自己找你拚命,為了打發她快點走,我不得不裝個樣子給她看看……」

李平候對這個老傢伙簡直莫測高深,真不明白他在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可是他仍耐著性子道:「前輩既是無意賜教,不知還有什麼指示?」

胡中行眨著那隻獨眼,對他打量了很久,才點點頭道:「是的!我有幾句話想告訴你!只是不便啟齒……」

李平候連忙道:「前輩但說不妨……」

胡中行又沉吟片刻,才輕輕一嘆道:「你的刀法已經相當具有火候,以之闖蕩江湖是足夠了,可是你今天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得罪了兩個最不應該得罪的人……」

李平候莫明其妙地道:「是那兩個人?」

胡中行神色一正道:「王紅玉與包嬌嬌!」

李平道怔然道:「原來是她們……」

胡中行肅容道:「你別瞧不起這兩個女子,世界上最危險的便是女人,她們可以成全你,也可以毀了你,尤其是這兩個女子,你今天傷透了她們的心,在今後的歲月中,她們很可能成為英雄事業上最大的阻礙……」

李平候聽得很不入耳,微微冷笑一聲道:「前輩以為我應該接受她們的感情……」

胡中行連忙搖頭道:「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以人品而言,此二女實非良匹,可是你應該拒絕得婉轉一點,即使不接受她們的感情,至少也可以取得她們的友誼,王家與包家在武林中雖不出名,可是他們兩家的劍法確為舉世之冠……」

李平候不待他說完,進忙介面道:「前輩別說下去,我無意在武林中成名,更不想成就什麼英雄事業……」

胡中行笑笑道:「那你仗刀闖江湖,遍戰各地成名武師是為了什麼?我離開中原很久,剛一回來就聽說起你的名字,在各地都叫得很響!」

李平候淡淡一笑道:「我一切的作為,都只為了要殺死一個名叫黑旋風的人!」

胡中行一震道:「黑旋風?」

李平候點頭道:「不錯!前輩既然對於方今各劍術名家很熟悉,應該也認識這個人,他曾以劍王自許……」

胡中行微笑道:「這個頭銜倒不虛得,他的劍法既廣且精,溶會百家而另成一派,不過他並不是個壞人呀……」

李平候臉色一變道:「前輩與他有交情嗎?」

胡中行搖搖頭笑道:「沒有!我也是在很久之前與他見過一面,暢談了一陣劍法精要,結果大家都互相傾服!可並沒有更進一層結交……」

李平候冷笑道:「那前輩憑什麼說他不是壞人呢?」

胡中行笑道:「我與他談話時,覺得他的言詞溫恂,態度和氣而誠懇,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這樣一個溫文儒雅的君子,怎麼可能是壞人呢?」

李平候冷笑道:「前輩可能是很少與江湖中人接觸?」

胡中行點頭道:「不錯!我雖然喜愛劍術,卻因江湖一些成名劍師,都是不學無術之輩,真正高明的人,大都隱不求聞,所以我與江湖人很少來往!」

李平候繼續冷笑道:「這就難怪了,黑旋風在江湖中滿手血腥,不知傷害了多少性命,一般人連他的名字都不敢提起……」

胡中行哦了一聲道:「這我倒不知道,下次再碰到他時,我要好好地勸勸他!」

李平候哼了一聲道:「前輩大概不可能再見到他,就是見到他,也不會再認識他,因為他奸智百出,化身千萬……」

胡中行搖頭表示不通道:「我雖然只有一隻眼睛,卻並不比人家兩隻眼睛差,任何人只要經我看過一眼,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一目了然!」

李平候知道這個老傢伙自負得很,懶得跟他多辯,遂淡淡一拱手道:「前輩若是沒有其他見教,在下就要告辭了!」

胡中行想了一下道:「我也沒有別的話說了,還是那句老話,女子是最可怕的,尤其是因愛被拒的女子,比洪水猛獸還厲害,他們的愛變成恨之後,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我與你算是一見如故,對你倒是頗有好感,所以才給你一點忠告。

王紅玉那兒,我盡量替你解釋,至於那包嬌嬌,我建議你不妨再見見她,消除她對你的恨意,不然你最好當機立斷,乾脆就殺了她以杜後患……」

李平候淡然道:「這是為什麼?」

胡中行一笑道:「假如她另外嫁了個人,將那套鴛鴦雙飛劍法練成之後,你的麻煩就大了!」

李平候冷冷地一拱手道:「前輩指教盛意,在下心領了,不過在下認為無此必要,再去見她固屬多餘,殺她更非我之所願,我行事但求問心無愧,人家一定要對我怎麼樣,我也沒有辦法,除了報仇除害與自衛之外,我不能隨便殺人!前輩有事就請吧,在下不奉陪了……」

說完他回頭就走了。

背後還聽見胡中行的嘆息道:「咳!倒底是年輕人……」

陶澤令父女追了上來,將一匹馬交給他。

李平候想把馬讓給陶珊乘騎的,及見他們父女二人共乘了一騎,那馬也還負擔得起,遂接過韁繩,跨鞍上馬,一面策騎前進,一面憤然地道:「那老傢伙簡直莫明其妙!」

一向默然的陶珊卻突然輕嘆道:「李大叔!我倒覺得他的話頗有道理!」

李平候一怔道:「怎麼你也這樣說呢?」

陶珊輕輕地嘆道:「我在包家莊住了三天,對那兩個人從側面觀察,覺得她們都是愛走極端的人,包嬌嬌對大叔固是一見鍾情,王紅玉也是一樣,在那三天中,她們姑嫂二人為了大叔已經唇槍舌劍地吵了好幾次了……」

李平候詫然道:「這怎麼可能呢?包嬌嬌猶可說,那王紅玉我在今天才見到面……」

陶珊微笑道:「人家可是早已見過你了,那天包氏兄妹到我家的時候,王紅玉也偷偷地跟在後面來了,我在包家三天,她們姑嫂二人都對我很好,頻頻向我打聽大叔的一切,言語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對大叔的好感。

尤其是王紅玉,她暗中向我透露過,說要是大叔答應了娶包嬌嬌的話,她會不顧一切地來破壞這樁婚事!甚至於將包家的人都殺了也在所不計……」

李平候一怔道:「這……是從那兒說起,你應該把我與庄小姐的事告訴她們的,豈非也省了許多的麻煩!」

陶珊忽地一笑道:「李大叔!您與小姐並未定親呀!」

李平候怔然道:「我向她求過婚,她雖然拒絕了,可是我想她遲早還是會答應的!」

陶珊搖搖頭道:「李大叔!您把庄小姐看得太簡單了,我雖然沒有見過她,可是聽爸爸說起那天的情形,我認為她永遠都不會再見您的面了……」

李平候詫然地道:「為什麼?」

陶珊輕輕一嘆道:「因為您並不是為了愛她而向她求婚!」

李平候不禁默然了。

陶珊說得不錯,他並不是為了愛而求婚,都是因為見到庄詠芬的守貞砂后,迫於情勢,覺得除了娶她之外,別無他策。

庄詠芬的拒絕固然使他感到意外,庄詠芬的離去也使他感到惆悵,可是這件事並未在他心中佔多大份量。

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殺死黑旋風。

陶珊見他不作聲,又輕輕一嘆道:「其實庄小姐是愛您的,可是您對她太殘忍了一點!不僅是她,您對所有的女子都很殘忍!

就以王紅玉與包嬌嬌來說吧!您可以好好地拒絕她們的,可是您一句話就傷透了她們的心……」

李平候煩燥地道:「我該怎麼樣?難道我非接受她們的感情嗎?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看上我,可是我只有一個人,我不能把她們都娶了下來,老實說,我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顧及兒女之私……」

陶珊輕輕地道:「那您還是殺了她們的好,像庄小姐那樣懂得愛的女孩子,她會把悲哀藏在心底,一個人默默地忍受痛苦的煎熬,像那兩個人,她們就會把恨變成報復的力量,一輩子都跟您糾纏不清!」

李平候哼了一聲,突地策馬狂奔。

陶珊卻幽幽一嘆,目光中閃起盈盈淚水!

陶澤令發覺了,連忙拍拍她的肩膀道:「孩子!你怎麼了!……你可別轉那些傻念頭……」

陶珊凄然苦笑一聲,抬手擦擦淚水道:「我不會的!我了解自己的身份,像他那樣的男人,絕不會屬於任何一個女子,而且他的心裡,也沒有一點空位可以容納一個女子……」

陶澤令輕輕一嘆道:「你明白就好!也許有一天他會改變!」

陶珊幽怨地道:「也絕不會是為了我而改變!」

陶澤令輕輕一嘆,策馬向李平候追去。

可是他們的馬載著兩個人,當然不會像李平候那樣輕鬆,等他們趕到濟南城中,已是萬家燈火了,卻一直沒把李平候追上!.馬到陶府門口,一個老家人正在門口焦急地等待著,見到他們后,立刻迎上來道:「老爺!小姐!您們回來了……」

陶澤令匆匆地下了馬問道:「李爺呢?」

老家人彎著腰道:「走了!他在半個時辰以前就回來了,收拾一下東西,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陶澤令大是惶急,連忙問道:「信呢?」

老家人用手一指道:「放在大廳的桌子上!」

陶澤令不顧一貝地衝進屋子。

李平候只留下了一張簡單的紙條:「弟行矣!為恐先生堅挽,乃不告而別,殊為失禮,然弟不行,府上終無寧日,諒先生亦有同感!

修羅雙扇,弟暫攜之以備查證,此不祥之物,留之府上適足以為害,騷擾日久,備承盛情,待弟本身事了,當再鍾府致謝,……李平候敬上。」

陶澤令持著信苦笑道:「李老弟!你這不是害人嗎?你就是走了,我們也未必能輕鬆,第一個喬鳳棲就未必能放過我們……」

陶珊卻低聲道:「爸爸!那信紙是兩張合併在一起的,您把底下那一張抽出來看看,或許上面還有別的話……」

陶澤令聽了連忙用手一捻,果然底下那張紙上也留著字跡:「雙扇留書房筆筒中,弟已熟記其中內容,攜之無益,扇上雖無刀訣,部份亦可移作劍招使用,弟已詳為註解,賢父女如依弟所注,勤加練習,諒必有所進益,前信可作杜人耳目之用,此柬閱后請立予焚毀,平候再拜!」

陶珊看過之後,就著燭火將那張紙燒掉了,輕輕一嘆道:「李大叔為我們設想得太周到了!」

陶澤令卻想了一下道:「珊兒!我們若是留在家裡,無論如何都不會平靜的,而且我對李大叔一個人去搏戰黑旋風,始終有點不放心……」

陶珊微怔道:「您的意思是要找李大叔去?」

陶澤令點點頭道:「是的!他為我們設想,我們也該為他設想,修羅雙扇是他抵制黑旋風唯一的依恃,而我又是唯一知道雙扇上內容的人,因此我不能留在家裡,等黑旋風來詐出我所知道的秘密。」

陶珊想想道:「您上那兒找他呢?」

陶澤令道:「寶刀李平候名動天下,要找他倒是很容易,問題是我怎麼能躲過黑旋風的追蹤,還有那個喬鳳棲,也是個可慮的人!」

陶珊忽地一笑道:「爸爸!假如您肯帶我一起,我就替您出個主意!」

□□□□□□□□李平候肩著一柄寶刀,懷著一腔的惆悵,離開濟南城之後,行囊中倒是很充實,因為黑煞神龍留給他許多珍寶。

庄詠芬棄家隨他天涯尋仇時,也帶著無數細軟,大明湖畔慘然一別,在客店裡給他留下了一半的財產。

脫手千金市良駒,有他那一身本事自然不怕人家動腦筋,所以他把自己打扮得很神氣,錦裝玉鞍韉,鞭絲帽影,襯托著他翩翩的風度。

每到一個地方,必然引起了許多嬌娃的芳心暗鍾,秦樓名姬,歌台紅粉,誰不想結識這一位少年豪客!

可是李平候對什麼人都肯接納,就是對女人不感興趣。

知道了黑煞神龍就是黑旋風,他自然不肯再要他的作孽錢,作孽錢必須花在不作孽的地方。

於是這位名動天下的少年英俠,搖身一變而為濟弱扶貧的大善士,騎跡所過之處,貧病的人夾道相迎。

李平候十分慷慨,有求必應,只要是真正的窮苦人家,他絕不使人失望。

出濟南,過平原,經德州,剛跨入冀東,囊中的珠寶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北抵南宮縣,他在銀樓里換去了最後的一顆珍珠,隨手又把銀兩散給了一批鵠候在門外的貧民,心中反而感到十分輕鬆。

黑煞神龍的錢不能要,庄詠芬的錢不願要,都花乾淨了,使他卸下了一付沉重的擔負,牽著馬在大街上慢慢地走著,突然在心中湧起了一片茫然之感!

「上那兒去呢?」

修羅雙扇上的武功已經練得很純熟了,那一柄寶刀他也自信足以與天下任何高手一較短長了。

當然他學刀的目的是為了要對付黑旋風,可是黑旋風在那兒呢?

信步所之地走了一陣,他折入一家酒樓,叫了幾樣菜,一壺酒,慢慢地獨酌著,想著心事……

忽然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漢子趨近他的身邊,伸出一隻污濁的手向他乞討道:「公子!敝人家有老母卧病,妻兒嗷嗷待哺,三日未舉炊矣!聽說公子慷慨好施,尚祈一伸援手……」

話說得很斯文,就是聲音苦澀,有氣而無力。

李平候對他那付寒愴的樣子倒是十分同情,伸手探入懷中,劫不禁眉頭一皺,因為他明明記得還留下十兩銀子的,卻不知在什麼時候丟掉了。

望著那漢子乞援的眼光,心中微感歉意地道:「對不起!朋友,你來遲了一步,我的銀子送完了……」

那漢子怔了一怔道:「公子!你那一顆明珠押價五百兩,在門口施捨了四百九十兩,應該還有十兩剩餘的,怎麼對兄弟就特別小氣了呢!」

李平候心中一動,忍不住對這漢子特別注意起來,他很奇怪這漢子怎麼對自己的錢財如此清楚。

可是那漢子又道:「兄弟也曾讀過幾天書,就為了身上這一領青衿,不好意思在街上開口乞援,以免落個斯文掃地之羞,所以靦顏跟公子進了酒樓,尚望公子念在同為斯文一派,不使兄弟失望……」

經他這一說,李平候才把心中的疑惑釋然了,原來他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所以才對自己那樣清楚。

可是自己現在實在拿不出銀子,只得又歉然道:「在下的確還留下十兩銀,可是現在不知道放在那兒去了,也許是不經心之間給了別人……」

那漢子卻搖搖頭道:「不行!善門難開,公子總不能叫兄弟一人向隅!」

李平候聽他簡直在耍賴強討了,不禁怫然道:「我是真的沒有銀子了……」

那漢子露出滿口黃牙一笑道:「沒有銀子也不要緊,公子系在門口的那匹馬還值不少錢,何不將它賣了給兄弟救救急!古人肥馬輕裘都可以與朋友共,公子總不會捨不得吧!」

李平候聽得心中又是一動,漸漸覺得這漢子的目的絕不是為了乞討,乃故意裝得不在乎地道:「那閣下就牽去吧!」

那漢子卻搖搖頭道:「還是不行,兄弟這一身打扮,牽了那樣一頭駿馬去賣,人家一定會疑惑兄弟是偷來的,不僅換不到銀子,也許還會捉將官里去挨一頓板子。」

李平候仍是不動聲色地道:「那該怎麼辦呢?」

漢子微微一笑道:「驢馬市場就在街口不遠之處,公子用過酒菜之後,不妨勞動尊腿,自己到市場上去將馬賣了!」

李平候點點頭道:「可以!兄台請等一下吧!」

說著自顧自吃喝起來。

那漢子卻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下來,叫堂官加了一付杯筷,同時還點了幾樣名貴的菜肴來。

李平候依然不動聲色,卻忍不住用眼睛去打量他!

那漢子淡然自如地道:「公子不必緊張,這酒菜錢由兄弟自己出!而且連公子的賬也由兄弟代付!」

李平候微笑一聲道:「兄台窮得三餐不繼,怎麼有錢付帳呢?」

那漢子斟滿一杯酒,仰頭幹了下去,然後舐著嘴角笑道:「兄弟本來是沒有錢,可是公子將尊騎見贈之後,兄弟自然有錢了,一會兒叫堂官跟我們一起到市場上收帳去!」

這時堂官剛好送上菜來。

那漢子伸著筷子道:「請!請!」

李平候一聽,心中暗想道:「這倒好,拿我的銀子,反過來請我的客了。」

一氣之下,乾脆放下筷子不吃了,站起身來道:「我已經吃飽了!」

漢子滿不在乎地道:「公子吃飽了也得等我一下,兄弟難得有機會大快朵頤……」

李平候哼聲道:「我沒空!」

漢子道:「沒空也得等,別忘了公子此刻已是身無分文,你的酒帳也要在賣馬的銀子里開銷,兄弟不想走,公子也走不了!」

李平候怒聲道:「馬是我的!我想怎麼賣就什麼時候賣……」

漢子一笑道:「公子錯了!那匹馬公子剛才已經口允贈與兄弟,現在兄弟是馬的主人,這賣馬的時間該由兄弟決定才對!」

李平候聽得又是一怔,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忍住性子坐下來。

那漢子依然笑嘻嘻地邊談邊飲,口中不住吟哦著:「人生幾見月當頭,事大如天醉亦休,五花馬與千金裘,不如花間一壺酒,市馬換酒酒澆愁,人生至此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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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下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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