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情痴中計
「歸心似箭」!
這就是沈如婉現在的心情,心比箭急,心比電快,何能如願,有二件事物在拖累著她、延誤著她呢!
疾跑了幾個時辰,經過了幾處城鎮,人不休息沒有關係,肚子不行,肚子在高唱「空城計」。
腳力不行,「烏騅」直在冒氣,直在淌汗,蹄步也逐漸的緩慢下來,還不時的提出抗議,嘶叫著。
沈如嫻的腹中當然也在飢餓,沈如嫻的白馬也是體力不勝,但是,她不說話,她不吭聲,看她二妹能挺到幾時、熬到幾時!
果然,沈如婉攏馬頭了,果然,沈如婉拍馬頸下,肚子餓,她可以硬撐,她可以忍受,但『烏騅」乃是她所心愛的寵物,她不能讓地心愛的「烏騅」跟著她受苦受難.
「姐,我們到前面的-個城鎮停歇-會吧!」
「是嗎?你的他正在庄中等著你呢!」
沈如嫻在挪揄、在譏訕。
「姐——不要這樣嘛!」
沈如婉涎著臉耍賴皮、發嬌嗔。
「好,好,吃點喝點,也讓馬兒補充補充。」
吳興到了,沈如嫻姐妹隨意的在一家飲食店裡用過了午膳,這個過了時辰的午膳,當然,馬也是。
「姐,無名他真的在庄中等著我嗎?」
「誰說的?」
「你……你說的呀!」
「我可沒有這麼說。」沈如嫻淡淡地說:「我只是說可能而已。」
她聰慧,她理智,她說話從不誇張,也不失誤,並且預留後著,做事也是這個樣子的,是以,她的父親,她的叔叔,都放心的讓她們單獨出來。
沈如婉施白眼了,沈如婉嘟櫻桃了,柳眉不敢豎,杏眼不敢瞪,她還真的不敢過份,這位長姐,這位如母親般的長姐,雖然她們只是相差一二歲,但幼失慈親,自小在長姐禮讓中、呵護中長大,長姐也等於是慈母,而沈如嫻的確也替她過世的母親盡了不少的心力與職責。
「姐,我們可以走啦!」
沈如婉遲疑的,羞澀的還帶著不好意思的成份。
「你不讓你心愛的寵物多吃一些、多歇一會嗎?」
「好嘛,好嘛!」
沈如婉似乎不太樂意,勉強的說著。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穿水色衣衫的漢子走了過來,他朝沈如嫻姐妹拱一拱手,瞼上擠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可是『黑白姑娘』當面?」
「不錯。」
沈如嫻審慎的、懷疑的回答著,因為她似有所感。
水色衣衫的漢子堆上一臉諂笑。
「好久沒有見到二位姑娘的俠蹤了,出來遊俠?訪人?」
「都是的。」
這是機會,沈如婉焉肯輕易將它放過?
她隨之介面說:「你可知道麥無名現在何處?」
「麥無名?」那個漢子怔了一下說:「二姑娘說的可是……」
沈如婉立即更正說;「哦!我說的是麥小雲。」
「麥小雲!我剛才倒是看到了一個麥小雲,但江湖上現今有兩個麥小雲,不知道哪一個是你要找的麥小雲。」
沈如婉振奮的說:「他在幹什麼?」
「他和兩個鏢局裡的人在談話。」
那個漢子的眼珠一陣閃爍,就近在旁邊一張桌子坐了下來,並且叫了一杯烏龍茶,擺烏龍當然也要像個樣。
給對方這-耽擱,沈如婉就把最要緊的話忘記問了。
「姐,我們走!」
她霍然站起了身子。
沈如嫻冷眼旁觀,她覺得這個漢子來得兀突、來得湊巧,而且順著她二妹的話頭對口而說,可疑。
這個漢子來意可疑,這個漢子話語可疑,這個漢子的神色也可疑呢!
但是,看沈如婉一副興奮的模樣、一副焦急的形態,她實在也不忍過份掃她二妹的興、拂她二妹的意。
再說,她心中只感到可疑,卻抓不著具體,何況,以他們「黑白雙嬌」的藝業,以沈家莊武林鼎足之威望,闖蕩江湖也不是一天二天了,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麥小雲他在哪裡?」
沈如嫻隨手丟下一錠二兩重的銀子,並且補上了她二妹遺忘了的話語。
「在西門外,西門外右手旁的一條小路上,我剛由西門而來。」那個漢子的話說得有些結巴,有些氣急。
「謝謝。」
沈如嫻也站起了身子,拿起了桌子上的寶劍,姐妹二入轉身而走。
「不謝,不謝……」
那個漢子二眼光光的看著「黑白雙嬌」跨上了馬,一抹詭譎的笑容又泛上他的臉上,泡好的的烏龍茶一口也沒喝,就摸出了幾個鋼鈿,急溜而去。
沈如婉一馬當先,穿出了西門,右手旁的一條小路到了。她一摔馬韁,放慢腳步,毫不猶豫地彎了進去。
舉日前望,哪有麥小雲或麥無名的影子?小路不遠處是一個樟樹林,大概對方是在樹林之中吧?
沈如婉放馬過去,一踏入樟樹林中,裡面果然有人,何止兩個三個,那裡的人競然肓五六個之多!
頓時一怔,因為她發覺事情不對,可是已經遲了。
沈如婉的前面站著-個身穿白緞衣衫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她當然認識,但卻非朝思暮想的麥無名,他是石家莊中的少莊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旁邊四個,她也認識,這四個人乃是石家莊的四個鐵衛,四張皇牌,他們叫做「四大金剛」!
「四大金剛」的身材高大、魁偉、黝黑,一如四座鐵塔,他們武學高深,他們內力雄沉,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
還有-個年在四十之譜,生得矮小、精瘦、口吻外突,顴骨高聳,他二眼如鼠,閃爍不定,必定是工於心計的人。
這個人是准?沈如婉覺得陌生,她並不認識。
沈如嫻快步趕下上來,一見到眼前形勢,芳心中就感到不安。
她心中已經會悟了過來,這是預謀,這是計策,她只怪自己聰明一世卻懵憧一時,怎麼沒有想到飲食店中的那個漢子是石家莊里的人?
雖然對方的臉上沒有刻著字,口中沒有報出號,但水色衣衫乃是石家莊獨特的標幟,對方也許忘了這一點,自己卻是太過大意了,能怪誰?唉!
沈如嫻定一定心神,立即跟沈如婉來個雙馬並肩。
「人生何處不相逢,二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真是有緣呢!」石子材雙目緊盯著沈如婉花樣的粉面,他展著笑臉,他軟著話聲。
其實,論家世、論武學、論人品、論年齡,石子材皆有相付之處、可取之點,家世,寧內三庄-幫之一,而石家莊又隱隱的有雄占鰲頭之勢。武學,石子材家學淵源,又承「福壽堂」中供奉都傳了他一招半式,其藝業決不會在「黑白雙嬌」之下!
年齡相若,人品嘛!他也是一表人材,翩翩佳少,只是膚色蒼白了一點,只是臉龐尖削了一點,那是他生活放蕩、行為不檢才會如此,一旦歸正,也就能夠改觀了。
可是,可是沈如婉偏偏的一看見他就討厭,一看見他就噁心,難道姻緣路真的要靠緣份嗎?
「誰跟你有緣?走開,別擋著姑娘的去路。」
沈如婉並非是三歲小孩,她深知眼前的形勢對她們姐妹是極端的不利,但星,她依舊不屑假以顏色。
石子材生硬地笑笑說:「前面已經沒有路了,二姑娘不如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沈如婉雖然也知道中了人家的圈套,但她的睥氣卻是永遠改不了,她豎起柳眉,她瞪著杏眼……
「沒有什麼好談的。姐,我們回去!」
四座鐵塔移在一起了,早巳經封閉了她們的退路。
沈如婉一見霍地跳下了馬,她沒有好氣的說:「下來就下來,你有話快說!」
沈如嫻顰起了雙眉,她冷靜的思考眼前局面,石子材的藝業,自己沒有必勝把握,「四大金剛」,單打獨鬥,應該不成問題,可是他們卻有四個,為今之計,只宜智取,不能力敵,但對方還有一個精瘦的中年人,這個人自己並不認識,無法衡估,看樣子似乎屬於帷幄型的人物,飲食店中遣人誆騙,必定出自這個人的手筆,她不禁煞費思量了。
石子材並不為意,他還是笑著說:「在下對二姑娘是衷心仰慕,想與姑娘你交個朋友……」
沈如嫻已經跳下了馬,她深知她二妹的個性,若是再讓她繼續說下去,下面的話必定會更難人耳,不由搶先接上口說:「沈石二庄彼此雖無深交,卻也屬友庄,石少俠與我們姐妹當然稱得上是朋友了。」
她虛與委蛇,想用言語穩住對方、扣住對方,以不動干戈、能安然脫身為原則,屬良策,奈何,奈何沈如婉卻抽掉了她苦心蓋搭的橋板,破壞了籌略。
「誰跟他是朋友?他也不照照鏡子,配嗎?」
「二妹,住口!」
粉而起肅,語氣含威。
沈如婉立時怔了一怔,芳心中不由感覺別無限的委屈、無限的不平,以前,她大姐何曾對她這般聲色俱厲過?
她難過、她傷心、她像蠻牛似的又衝起來了。
「要交朋友你同他們去交,我無興趣,也不奉陪了!」
一而再,再而三,這下子石子材的臉色變了。
「天下三庄一幫,雖然也有你們沈家莊在內,但石家莊卻高居首位,你說不配?」
沈如婉不會低聲下氣,不會虛情假意,也顧不了她大姐的喝阻,蹶起櫻桃不屑地說:「你吹什麼大氣,不怕風閃了舌頭?」
沈如嫻嘆氣了、搖頭了,她的力已盡,她的計已窮,只有看著事情發展下去了。
石子材對沈如婉是一見傾心、又愛又惜,所以一味的承讓著,一味的忍讓著,可是對方-點也不給他留些面子,心頭不禁也就羞中帶惱了。
「我對你可是真心真意,你別不識好歹!」
「那是你-廂情願,也得先問問姑娘我高興不高興、樂意不樂意?」
沈如婉寧折不彎,連虛與委蛇她也不願、不屑。
石子材臉是掛不住了,慘白的臉孔霎時泛上了青雲,他是石家莊的少莊主,這般的嬉皮笑臉,這麼的委屈求全,結果換來的都是冷言冷語,都是諷嘲誚譏,在這許多石家下屬面前,實在太不好看。
「沈如婉,你……」
「少爺,還是用屬下的方法吧!擒了回去,任得她逞強?發狠?」
這是又矮、又瘦、又賊、又猴那個中午人的話。不錯,這個中年人手無縛雞之力,卻有一肚子壞水,他叫尤建庭,乃是石家莊中的總管,也是師爺!
老虎不發威,還當是病貓,這隻老虎也發起威來了。
「那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石子材扳著面孔、沉著聲音說:「拿下!」
「四大金剛」已經準備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石子材的話聲甫落,「鐵琶金剛」立即掄起手中鐵琵琶,兜頭的朝沈如婉蓋了下來,「伏虎金剛」身形一動,虎尾鞋也掃向沈如嫻的柳腰。
沈如嫻姐妹雙雙飄身而退,他們反手抽出了馬鞍旁的寶劍,沈如嫻口中輕喝一聲說:「二妹,腳踩青雲,劍出玲瓏。」
「黑白雙嬌」名聞武林,藝驚江湖,龍泉一見展開,頓時就氣透雲霄、光*日月。
但是,女人們、姑娘家在體力上吃了很大的虧,是故她們乳燕穿梭,她們粉蝶採花,不予硬接,不敢直碰,只有施展輕快、靈巧的技能,飛舞在對方四周。
「四大金剛」雖然功力不俗,但是他們身沉體壯,轉動不便,他們兵刃甸重,運用獃滯,戰來就顯得十分吃力。
尤建庭見狀輕輕的橫跨二步,附著石子材的耳朵說:「少爺,隔開她們,以二對一,速戰速決。」
「好,分攻合擊。」石子材遲疑了一下,又說:「但要注意,必須活捉。」
「踏鰲金剛」舉起了風火輪,蓄勢的由沈如嫻香肩上壓了下去,「御蛇金剛」煉子槍一抖,雙戰「黑嬌女」沈如婉。
鐵琵琶重逾半百,風火輪三十有餘,這些都是列在重兵刃之林,運用之人,身材若是沒有七尺、八尺,談何齊易?雙臂假如沒有千斤之力,亦休想動它!
是以施展之下,狂飈暴卷,嘯聲四起,如殞星之飛墜,似網罟之罩撤……
煉子槍詭若靈蛇,利猶蜂針,遊行四處,環繞八方,一不小心,必為所噬!
虎尾鞭的製作,更是精巧萬分,它用數十節鋼塊、鋼條串編而成,能縮能伸,軟硬兼施,內力貫入,堅如鋼棍,手腕迴轉,又彎曲似索,真叫人防不勝防。
沈家莊院能並列宇內三庄一幫之列,必定有他獨到之地,「黑白雙嬌」敢單身遊俠在外,當然也有她們倚仗之處,大家名門,真傳奇學。
她們以輕靈的身形,她們用奧絕的招式,盤旋、穿插在「四大金剛」前前後後、左左右右。
但是,姐妹二人已經被對方*分了二處,沈如嫻不由又開口發話了。
「二妹,鷹翱鶴翔,猿揉鱗潛!」
果然,鷹翱了,寶劍滿天飛舞;
果然,鶴翔了,柔夷乍指還隱。
果然,猿揉了,身形迴旋似環;
果然,鱗潛了,菱角倏翹又沉。
劍鋒乘隙直遞,左掌伺機斜削,倩影其快似風,綉腿蓮花凌厲……
霎時之間,天地失色了,草木失色了,「四大金剛」也全都失色了,他們立即使上千全部功力、渾身解數,所吃虧的乃是石子材最後丟下來的那一句話:「必須活擒。」是以他們只能磕兵刃,是以他們不敢傷人……
沈如嫻姐妹雖然奇招連連、絕式繼出,但是,她們畢竟是姑娘人家,女兒之身,時間一長,已經香汗淋淋,已經嬌喘吁吁。
俗語說:「雙拳難敵四手。」而對方又是粗壯如牛的「四大金剛」,真是大難難逃了,還有,石子材也虎視眈眈尚未出手呢!
一聲龍吟,光芒直射長空,是沈如嫻的寶劍被鐵琵琶所磕。
咔嚓連響,長劍翻滾墜地,是沈如婉的龍泉被風火輪所鎖。
「押回去!」
石子材慘白的臉上展開了笑容,勝利的笑容!
陣雷響了,暴雨打了,他們擁簇著「黑白雙嬌」朝石家莊飛馳而去……
晚春的太陽又露出面孔來了,無力的東風也潛著腳步來了,但是,它們懊喪著臉;但是,它們輕嘆著氣。因為,那飽受摧殘、蹂躪的青草地,因為,那枝葉紛落、凋零的樟樹林,已經是面目全非,劫後餘生!
落花、流水、春……唉!不忍說。
桃花孕實仍戀枝,柳絲拂水羞輕佻。夏,默默的驅逐著、緊跟著春的腳步,悄悄的來臨了。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都是老生常談的句子,但它卻乃千古不變的事實!
不是嗎?曹家渡里的河水送走了一批桃花,又帶來了另一批桃花……
曹家渡河水的兩岸,當地的人稱之為南岸和北岸。
曹家渡本來是曹家村北邊的一處渡頭,但它名聲響亮,但它叫來順口,因此,曹家村也就被人們改叫為曹家渡了。
河畔的南岸,造有-座涼亭,河畔的北岸,也造有一座涼亭,涼亭中各供有一尊神明,鄉人們供的是哪路神聖?嘿!不好意思,這裡也說不上來,不過那兩位神祗決不會是山神,也不會是土地,十之八九,應該是河神菩薩,這裡靠河嘛!
神案是用青石鑿成的,神案旁置著二排長凳,當然也是石頭疊的嘍!
石凳和石凳中間的空隙處,擱著一個茶缸,二隻茶杯,這是好心的人或者心有所虧的人,他們要懺悔今生,他們要虔修來世,才每天風鬧無阻的送茶水來放在那裡為過往行人準備著,不然的話,準會有這許多閑功夫?
曹家渡的村子又不很大,所以河兩邊的涼亭也不很大。渡船嘛!一百零一隻,真是寒酸啊!
這涼亭和渡船都是村子里的居民募集、捐助所建造的、購買的,並且還僱用了一個老年船夫為兩岸擺渡的人服務、效勞,免費的。
長年累月,颳風下雨,甚至是逢年過節、半夜三更,這個老年船夫一直忠於工作的崗位上,不稍停歇。
好在這裡地位不彰,過渡的人不算太多,但其精神卻是可欽、可佩、可嘉、也可感。
一天上午,曹家渡北岸的涼亭里,有一個年輕人在歇腳、在等船。
這個年輕人年在「弱冠」,二十來歲的年紀應該是人生最輝煌、最燦爛的時期,但他冠玉般的面孔上卻透著落寞、透著抑鬱,心事重重?應該不會有錯,他一定是心事重重!
渡船已經來回的搖了二趟,那個年輕人還是站在涼亭中懵然無覺,這不就是心事重重的證明嗎?
忽然,禾笛欣欣,一片水田之間,那條石板路上跌跌撞撞的奔來了兩個人,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趕路哪有這麼個趕法?搶搭渡船也不必要那樣急呀!莫非家中遭了大火?或是親人已經在彌留之間、奄奄一息?呸!烏鴉嘴,瞎三話四!
年輕人振作了一下精神,他略一凝視,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他已經看清了,後面尚有兩個人也在緊趕而來呢!
前面一幫的兩個人奔到涼亭旁邊,一見眼前江水滔滔,一見渡船尚在江心,他們微一趄趑,臉上反而浮上了笑容,其中一個喃喃地說:「真是河神庇我、天助我也!」
可是,這一趄趑卻趄趑壞了,這一謝神也謝得太早了一些,待他們正擬竄身河中的時候.眼睛-眨,後面一幫的兩個漢子已然緊攢二步,相繼趕到,鴻雁展翅,雙雙越過他們的頭頂,瀉立河畔,阻止了去路,真是分秒之間!
「卓大川、吳世武,你們納命吧!」
後面幫中的一個黑臉漢子沉聲喝叱著。
卓大川?吳世武?又是他們兩個被人追趕著。
涼亭中的年輕少年聞聲心頭不由一震,他雙眼神光-陣暴射,頓時靜靜的注意起那兩個人物的發展了。
卓大川心頭猛沉、神色倏變,但事已至此,只有狗急跳牆、困獸反噬,雖然明知不是人家的對手,也總得抵抗一番,掙扎一番。他們雙雙的擺開了架勢,隨手拔出了系在腰間的一把薄刀。
「項兆章,文守宗,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也*人太甚了。」
這是卓大川的話,他聲顫膽怯,他色厲內荏……
文守宗?項兆章?又是他們二人在追趕人家。
「三番二回,十次八次,你們潛入金氏山莊,上次由於你奸滑,你狡詐,誆蒙了『黑山雙嬌』作擋箭牌,也就罷了。但是,你們不閉門思過,靜守悔悟,反而變本加厲,這次竟然深入『藏珍樓』中,並且還狠毒的殺傷本院護院,你們說,到底意圖何在?」
這是文守宗的話,他辭嚴言厲的質詢著對方,責問著對方。
那個年輕人一聽到「黑白雙嬌」,眸子中光芒又自一閃。
「金氏山莊,富可敵國,財雄武林,我們兄弟當然想竊取一些黃金白銀或其他一些值錢的財物了。」
「那你們又何必惡意傷人?」
「你等衛財,我為保命,當然是各盡其極了。」
「好一個各盡其極。」項兆章霍地抽出背上的寶劍,順手劈了過去,口中繼續說:「那你就嘗嘗各盡其極的滋味吧!」
卓大川他們焉是文守宗二人的對手?只不過十來個回合,他們已經氣喘吁吁、手忙腳亂了……
項兆章口中嘿然有聲,身形陡地一轉,寶劍順勢迴旋,斜斜的朝卓大川左肩橫削而上!
卓大川大驚失色,他先機已失,他回手乏力,倒退、避讓都已不及,唯一可行的就是閉上眼睛,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吳世武偷眼瞥見,也只有悲在心裡,他是自頤不暇,哪裡會有這個能力、這個功夫上去牽制、援救?
電光石火,轉雲迴風,霎時間一隻巨鶴由半空中急墜猛瀉,勁風起處,翅翼展處,項兆章砍在對方翅翼上的寶劍猶如砍在藤條之上,好像砍在帆布上面,那反彈之力,震得虎口隱隱作痛,震得碗肘微微生麻,而他的身形也被那股凌厲剛勁的強風*退下三四步之多!
這是什麼人?這是怎麼一回事?場子中頓時全都歇了手,他們發覺解去卓大川一劍之危的乃是一個白衫年輕人,而那個年輕人已在開口說話了。
「上天都有好生之德,閣下又有什麼解不開的冤讎呢?」
項兆章心中先是一驚,繼而錯愕,他說:「你……你是麥少俠!」
文守宗也抱起雙拳說:「麥少俠好。」
他是麥少俠,但這個麥少俠卻並不認識文守宗他們二人,不過,他習慣了,也熟知是怎麼-回事,不由隨口說:「二位好。」
因為他是麥無名,而不是麥小雲。
卓大川一聽對方竟然彼此相識,那撿回來的這條性命不依舊又要落空?心頭一轉,二眼一眨,頓時朝吳世武遞上了一個眼色!哈!老鼠對老鼠,「水龜」對「毒蠍」,兩個人臭味相通,擬乘文守宗他們敘禮寒喧之際,雙雙又想往河水中竄!
可是,電光又閃了,白影又晃了,在卓大川二人身形正動未動之間,麥無名已經像石柱一般的釘立在他們的身前。
「二位,事情尚未終了,怎麼可以走呢?」
「哦!不是,不是。」卓大川機警地說:「小老兒是要拜謝麥少俠救命之恩。」
「你謝得太早了一點嗎?」
「不會,不會,應該、應該……」
卓大川的臉上有尷尬、有羞愧、有惶恐,也有不安!
項兆章鋼牙一咬,霍然又是一劍遞了過來,口中沉聲的說:「我殺了你……」
招起突然,人出意外,卓大川一見不由臉色劇變,他雙眼暴睜,他雙腳連退,但還是脫不出對方犀利的劍鋒!
麥無名右手-抬,立時托住了項兆章的手腕,卻嚇出了卓大川一身的冷汗。
「項大俠能否給我一個面子,饒過他這一遭?」
文守宗投井下石,他冷冷地介面說:「這種人留在世上是一個禍害,不如一百了,殺了乾淨。」
項兆章木吶,他拙於言詞,只紅著面孔站在一旁直吐氣。
文守宗卻是猛打落水狗,他又開口了。
「麥小俠可知道這兩個的底細?」
「只知道一個大略。」
卓大川哪容對方再數說下去?馬上截斷了文守宗的話說:「那是從前,如今我們早已洗手不幹了。」(改行作賊了……)
一提太湖,一提起水寇,麥無名心頭頓時波濤泛濫了,臉龐不由陰晴不定了,這兩個冤家仇人,這兩個世間禍害,不錯,殺之的確也並不為過。
但是,慈母淳諄,恩師謇謇,他天人交戰,最後才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氣說:「文大俠,往事已矣,不說也罷!萬請看在我的薄面,高抬貴手,再給他們一個自新的機會吧!」
文守宗沉吟了,他未敢擅作決定,因為受到傷害的乃是項兆章的親信,不由轉頭回目,徵求項兆章的意見。
項兆章生性耿直,乃是一個講道義、愛朋友的血性漢子,「麥小雲」既然已經開了口,文守宗尚在沉吟難自主,他略-遲疑,略一衡量,就朝著卓大川二人說:「今日看在麥少俠金面,再放過你們這一次,以後若仍不知悔改,哼!」
其實,最大的原因,也是時勢使然,因為他十分清楚自己手底有多少東西,而「麥小雲」浩瀚似海的功力卻是無法蠡測。
往日在金氏山莊曾經挾著滿懷的雄心、信心試過一次,其結果,嘿!不說也罷!今天無意間又接了對方那驚心動魄、難以想象的一招,雖只一招,但悉微知漸,豈是他和文守宗二人所能接得下來的?
與其到時候灰頭土臉,何不放個交情順水推舟?是以他說得慷慨,可是無淪如何也不會想到,昔日在金氏山莊探試內力的是麥小雲,今天換招的卻是麥無名。
「多謝二位。」
麥無名拱一拱雙手。
項兆章回了-禮說:「麥少俠言重了。」
卓大川的眼珠裝上了彈簧,不住的左右跳動,卓大川的心頭懸挂有吊桶,起落的七上八下,因為他摸不透那個姓麥年輕人的心意。
文守宗雙拳一抱說:「既然麥少俠說情,我們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他們二人正待回頭轉身,麥無名又急急的開口說話了。
「二位請暫留貴步……」
文守宗說:「麥少俠有何指教?」
「不敢。」麥無名說:「尚有一事想請教二位。」
「麥少俠但說無妨。」
「聽二位昔才話意,『黑白雙嬌』也曾經對這兩個人施過援手?」麥無名擺手指一指卓大川和吳世武。
「不錯。」
「多久的事?」
「二天之前。」
「在什麼地方?」
「江寧附近。」
「多謝二位。」
麥無名又拱起了雙手。
「麥少俠客氣,再見。」
「再見。」
文守宗他們終於走了,卓大川二人不禁暗暗喘了一門大氣,不過是行為不端的人,心頭就永遠難以寧靜。
麥無名背起了雙手,他分別瞧了瞧卓大川和吳世武好一會,口裡才談淡地說:「你叫卓大川?」
卓大川囁嚅地說:「是的。」
「他叫吳世武?」
「是的。」
麥無名又停歇下來,他抬頭望望藍天、望望白雲,和風悠悠,驕陽普照,是一個可愛的好天氣,但這裡的氣氛卻令人沉悶、令人窒息。
「二十年之前,你們二人就已經在太湖一帶作案了?」
「是的……但那巳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卓大川怔忡著、驚恐著,他連汗毛都收縮起來了。
「你們幾次潛入金氏山莊,真的只是想盜取一些財物盤纏嗎?」
卓大川的眼珠又在轉動了,心頭又在忐忑下,他幾經思慮、推敲,還是遲疑的說:「是的……」
「恐怕不是吧?」麥無名有意無意的說:「黃金、白銀,應在庫房之巾,而你們卻侵入對方的『藏珍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卓大川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緊張、這種迫脅的心情,他回目瞟了吳世武一眼,心裡一橫,頓時毅然的說:「我們實在是很想取回一物。」
「什麼東西?」
「翡翠如意以及……」
麥無名聽了心頭一動,他介面說:「以及座架中那份武功秘藉!」
「是的,那支玉如意本來是我們之物。」
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也無底的,人的貪念也是與生俱來的,他們二人已經年逾「知命」,卻雄心依舊,仍是千方百計、鍥而不捨的想追回那支玉如意,想得到那份武功秘籍。
可是,他們得到了又怎麼樣呢?加以苦練?埋頭苦修?就算苦練有成又能怎麼樣呢?顯赫了幾時?炫耀得多久?他怎麼會沒有想到,人生不滿百啊!
「是嗎?」麥無名說:「那它怎會在金氏山莊呢?」
「我們失落在……」
麥無名又接上口了:「失落在桑頭渚小漁村中?」
他們,卓大川和吳世武,正是二十年前那天夜晚金泉元無意中面對面碰見的那兩個人,當年彼此並不相識,而現在,他們雖經常騷擾金氏山莊,金泉元卻又未唔他們。
卓大川一聽不由疾退幾步,兩個人四隻眼睛緊緊的凝視著麥無名不稍一瞬。狐疑、震驚灌滿了他們的心房。
「麥少俠怎會知道?」
麥無名平靜的說:「因為我正姓麥。」
卓大川到現在才憶悟到文守宗他們稱呼麥少俠,而自己的口中不也是正叫麥少俠嗎?
「你……麥小雲!」
頭腦爆裂下,金星飛舞下,冷汗淋漓了,渾身顫慄了……
「主要的,我乃是太湖漁村麥家的後代。」
麥無名說得艱辛,但也說得舒暢。
卓大川、吳世武雙雙的跳了起來,他們眼珠暴凸,他們面如死灰,嘆氣、頹喪、脫力、萎靡,然後無言的閉上了眼睛。
「閻王註定三更死,何能留人到五更?」
脫過了還不致死的關口,卻又進入另一個必死的關口!
因果報應,歷歷不爽。他們二十年前播下的種子,二十午後也應該有所收穫了,甜的、苦的?那又當別論!
「以你們的氣勢、功力,似乎還不敢夜侵桑頭渚,而當時的確不止二人,其餘的人又是何人?」
「我們乃受寨主所指揮。」
「寨主是誰?」
「洞庭四傑。」
「可就是洞庭四惡?」
卓大川怯怯地說:「是的。」
麥無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後徐徐地說:「那你們二人怎麼會三番二次的找上金氏山莊?」
「因為當夜又來了另一幫武林豪客,而我們後援不繼,撤退時卻見了金氏山莊的莊主金泉元。」
沉默了一會,麥無名他又開口了,「事後,你們可知道事主的去向?」
他已經知道另一幫人是「地獄門」,而他父親也為「地獄門」所救,但是,這二十年來,以對方追尋玉如意積極的情形看來,或許也會再次的盯上父親。
卓大川搖搖頭說:「沒有。」
稻浪起伙,柳絲搖曳,河水琅琅,和風習習,哦!這美麗的世界,這美麗的人間……
久久,麥無名並未動手,卻反而轉過了身子。
「你們去吧!嗣後望能好好的珍惜餘生。」
他邁出腳步,走向涼亭,走向涼亭下面的渡船而去。
卓大川二人聞聲又睜開了眼睛,他們不由百感交集,倏然,他們老了,真正的老了,雄心頓失,萬念俱灰,老眼中淌下了滾燙的熱淚。
「麥少俠……」
嗚咽,抽噎,再也說不下去了,他們還能說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