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奇異雙俠
天好像只有三尺高,似伸起手即能摸到它。
「一九、二九、瀉水不流……」
立冬剛過,正是瀉水不流的天氣,沒有太陽,只有彤雲,那棉絮般的彤雲,黑黝黝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裡是江南,即使是江南也已經是朔風怒號、荒漠一片了。
「莫干山」——
莫干山在江浙一帶是十分出名的;何止江浙,燕趙也是;又何止燕趙,它本是名聞遐邇,天下皆知!
莫干山濃蔭蔽日、流泉處處,乃是人們避暑的勝地。
現在雖然時值隆冬,但它依舊有不少迷人的地方,那「咿咿呀呀」的竹浪,那「唏唏呼呼」的松濤,那「呼呼啦啦」的飛瀑,那「嗚嗚咽咽」的溪澗流水……
還有雲天、白石,在在皆具一番景色與滋味。可惜呀!可惜,可惜人們怕冷,忽略了這冬日迷人的莫干!
莫乾的南山-,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
這條小徑,春天有人踏青,夏日有人探幽,秋時呢?秋天的時候,更有騷人墨客,踏著漫山遍野的黃葉、楓紅,臨描、吟哦……
但是,現在是冬日,朔風怒號的冬日,因此這條小徑就了無人蹤,連鳥獸也不見一隻!
中牌時分,風颳得更大了,天黑得像潑下了重墨,幾乎伸手都難辨五指。
就在這個時候,莫干山南麓蜿蜒的小徑上,有一團黑影在滾動著。
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稀奇的事。在這個時令,在這種氣候,山路上經常有些斷枝枯草被風吹得滿地打滾,只不過這個黑影比較大一點罷了!
但是,不一樣啊!
你要是稍為留意一些,就會發覺到這個黑影有些與眾不同。
風吹草團或者是風吹斷技,它迎風而轉、隨風而去,但是這個黑影卻是逆風而行!
猶如下游的船,奮力朝上游撐去,好像逆流的魚,硬往源頭衝刺。
滾著、滾著,黑影不疾不徐、不頓不挫,持續的向前滾著,在滾到山岩之邊,有一堆黑黝黝-突著東西的地方,它就停滯下來了。
這也是常有的事,無啥稀奇,說不定為山石給絆住了,也可能被凹窪所擋住了。
果然,不錯吧!它又在動了,折轉了一個方向朝那山岩下那堆黑黝黝的東西而去。
那黑黝黝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呢?它是一座山神廟,那黑影為什麼滾向山神廟而去呢?因為那山神廟裡傳出了一陣聲音,一陣十分怪異的聲音。
這麼說那個黑影是人呢?不錯,他正是一個人,一個行夜路的人,一個在隆冬夜裡行路的人。
這座山神廟非但是小得可憐,而且又年久失修,破損、簡陋,在野草雜生叢中,在葛藤掩蓋之下,向不為人所注目。
這個時候,隆冬深夜.裡面竟然會傳出一陣出人意料之外的聲音,那聲音乃是嬰孩啼哭的聲音!
那個人進去沒有多久,他又從那座山神廟裡出來了,依舊是方向不變,朝北而去,唯一所不同的是,乃是其速度增快了很多,快得在你一眨眼睛,想再看個究竟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蹤影。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風仍然在吹,還籟簌地飄下了細雨。
冷啊!這種季節,這個時辰,在江南也是令人牙齒打顫、腳尖發麻。
一盅茶的時間過去了,一頓飯的時候也過去了,應該是在一柱香的時間裡,山神廟裡又傳出了那陣嬰兒的啼哭聲,清脆而宏亮,必定是一個孩子!
旋即,兒啼聲停了,旋即,裡面又滾出了一團黑影,既然先前那個黑影是人,那這個黑影必定也是個人了。
這個人的行動緩慢,這個人的方向是往南而去、順風而去……
是杜鵑花開滿山坡的季節,春天,春天又降臨了大地……
鶯飛草長,鳥語花香,典型的江南景色!
寅時剛過,天色已經大亮了,寧杭的官道上有一匹渾身雪白、眼呈琥珀的馬在踢踏著。
這匹馬馬首高昂,有精神、有氣勢,這匹馬四蹄紛踏,有韻律、有節奏,稱之為「神駒」絕不為過!
它走得並不急促,大概是馬上的人怕料峭春寒;它只是任意倘佯,可能是馬上的人身無急事,在沿途欣賞著風景……
馬上的人年歲很輕,最多也不超出「弱冠」之數。
他劍眉雙挑,他星目如電,瀟洒而英俊。
穿的是白色長衫,掛的是三尺龍泉,衣袂飄揚,劍穗搖曳,走得好不從容!
不徐不疾地踏上了「楓橋」,意興飛揚地跨過了「溪頭」,眼前出現了一片偌大的桃花樹林。
一絲笑容浮上了他的嘴角,散開在他的臉龐。
絲韁一拉,馬頭一提,立即加速了跨步,飛快的朝前奔去!
他並不是想在桃花林中休息,只不過略作停頓,鑒賞一番,如此而已。
驀地,桃花林中突然掠出了一位黑衣姑娘,盈盈地停立在馬前二丈之處!
馬上的人頓時吃了一驚,他霍然兩腿猛踹腳蹬,雙手急拉籠頭,龍駒立時人立而起!
坐騎後腳紛沓倒踏,屹然釘立在黑衣姑娘的身前。
騎馬的人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他雙目凝視,細細的打量起來眼前的人兒。
雖然這位姑娘人比花嬌,叫人見了怦然心動,但是,她雙手叉腰,粉臉含煞,大有嚴冬尚停留在人間的感覺。
「你給我下來!」
果然,黑衣姑娘「玉筍」一戳,口氣不善。
騎馬的人生硬地笑了一笑:「姑娘,你……」
「我說你給我下來!」
黑衣姑娘圓睜著杏眼把話重複了一遍。
「姑娘,我們素昧平生……」
這句話可把黑衣姑娘粉紅色的臉龐給氣得泛了白。
「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素昧平生。」
騎馬的人懷著滿心疑惑,婉婉轉轉的、期期艾艾的也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黑衣姑娘聽了不由霜布滿面,她狠著聲音說:「麥小雲!你這薄情寡義的人,我姐姐真是瞎了眼睛……」
那被稱「麥小雲」的少年聞言陡然一驚,霍地飛身掠下了坐騎,與黑姑娘站了一個兩面相對!
「你認識我?」
黑衣姑娘柳眉一揚:「你可知道我姐為你茶不思,飯不想,你倒是逍遙呀!」她不答對方問話,卻光說自已事情。
「你姐姐……」
「還要假惺惺?今日里跟我回去便罷,不然,哼!我就和你沒完沒了。」黑衣姑娘擰起鼻子說著。
「麥小雲」是一頭霧水,他實在弄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姑娘,能否請你說得明白一些?」
黑衣姑娘踏上一步,她幾乎氣得快要哭了出來。
「怎麼?你嫌我說得還不夠明白?」
「麥小雲」苦笑一聲,他低下了語氣道:「姑娘原諒,我……」
「好!我再告訴你,本姑娘沈如婉,我姐姐沈如嫻,江湖人稱「黑白雙嬌」,這樣還夠不夠明白?」
初次踏入江湖之人,多少總該知道一些江湖之事,「麥小雲」就是這樣,「黑白雙嬌」之名他也知道。
那是他在臨走之前夕,師兄曾經講解過江湖中人物、武林內掌故以及近來的一切情勢發展。
「姑娘就是『黑白雙嬌』中的『黑嬌女』?」
沈如婉真是給氣得七竅生了煙,她貝齒一咬,霍地抽出了背上的長劍,劍尖直逼「麥小雲」的鼻尖!
「麥小雲,你到底是去也不去?」
劍尖離鼻尖的距離不到一寸,「麥小雲」卻依然是岳立淵峙,臉上一點也找不出有絲毫驚慌之神色。
這原也是在沈如婉的意料之中。
沈家莊的藝業雖然霸著目前武林,但麥小雲甫出江湖,即連續的傷了聲名赫赫的「洞庭四惡」,並挑了勢力最大的「萬里船幫」中「武湖總舵」。江湖側目,武林轟動,就是這樣,她們姐妹想碰一碰這個後起之秀、少年英豪。
結果,結果她們是碰上了,並且還交成了朋友,但沈如嫻卻由此一往情深,芳心中已經理下了愛的種子。
天下武林,是「三庄」四分宇內,「石家莊」莊主石鏡濤,為人予智自雄,私心竊竊,庄中網羅有不少高手,待以時機。
「金氏山莊」家財萬貫,錢莊遍布各大城市,父子一對,家學淵源,為防宵小、梁上君子,亦聘有若干護院輔佐。
「沈家莊」弟兄四人,再加上大莊主沈逸塵有二名掌珠,一家六口,個個英雄,但他們均能自律,也能自守。
「萬里船幫」排名在後,但他們的組織最為龐大,範疇最為廣闊,幫中人才濟濟,「總舵」五處,「分舵」無算,總舵之上尚有「萬壇」,統率天下!
「我……這……」
「麥小雲」已經是不知所措,認錯了人,在所難免,但對方又一口喊出了他的姓名,這就有點不可思議了。
難道江湖中有一個相貌生得與他相似.姓名也是一樣的人?巧合得實在離了譜,怎麼會沒有聽師兄提起過?
「婉兒休得無禮。」
桃林中又緩步的走出了一個中年人來。
這個中年人年在「不惑」,他皮膚白皙,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上穿的是古銅色圖壽緞袍,氣度儒雅,步履穩健,確有長者之風!
他一步出桃林,雙眼即頻頻的打量著這位「麥小雲」,口中雖是祥和的、善意的呵著沈如婉。
「三叔——」沈如婉撒著嬌說:「你看嘛!你看他這副樣子?」
中年人卻並不理會她,仍然凝視著「麥小雲」說:「麥少俠,請你原諒,我這個二侄女,自小就被我們老的幾個寵壞了。」
他解嘲般地笑了一笑,接著說:「你們中間之事,我也是最近才由婉兒口中獲悉了一點,為了如嫻,就請麥少俠勉為其難的走一趟沈家莊吧!」
「麥小雲」還是感到一片惘然:「前輩尊姓?」
「你聽,二叔,他還在裝佯……」
中年人右手一指,阻住了沈如婉未竟的言語,他毫不介意地說:「沈逸峰,沈家莊中排行第二。」
「麥小雲」心頭暗暗一動,眼中神光猛然一閃,「沈家莊」,這位中年人乃是沈家莊的二莊主!
「前輩,我們以前見過?」
「沒有,不過麥少俠的英名我是耳聞了。」
「麥小雲」聽了不由苦笑一聲:「前輩,那煩請你再將事情說得詳盡一些好嘛?」
「二叔……」
沈如婉變顏變色,她實在是受不下去了。
沈逸峰又抬手阻止了沈如婉的話聲,他眉頭微蹙,心中不由泛起陣陣疑雲。
他把事情分成了兩個可能,一、看對方的神態,聽對方的話音,決不像是偽扮假裝,若果真是偽裝出來,那麥小雲的城府就太深沉可怕了。二、莫非是如婉認錯了人?
但是,如婉曾經告訴他說,她們姐妹與麥小雲交往過一段日子,有這麼一段相處的日子,如婉怎麼可能會認錯了人。
果真如此,那這兩個人必定是生長得一模一樣。
為了救人,就算有錯,也就叫它錯下去吧!
「麥少俠,正如婉兒剛才所說,如嫻在家病得厲害,無論如何,還請麥少俠跟我們走一趟沈家莊。」
「麥小雲」搖頭了,他明知這件事有所錯誤,但有口莫辯,事情乃是一個面貌與他相同、姓名也是相同的人所引起、所造成,而卻要自己去頂替,去收拾。
不過有人染恙,急找「自己」,雖然自己不是那個「自己」,好奇心起,何妨前去看看,說不定能在錯中救人一命。
「好吧!」
「哼!」
沈如婉輕蔑地哼了一聲,傲然地收起了寶劍,掠進桃林,牽出了兩匹馬來,然後縱身一躍,率先走了。
她的坐騎叫「烏錐」,烏-通體棗黑,神駿異常,配著沈如婉一身黑衣,遠遠看去,人馬難分。
沈逸峰那一匹馬乃「棗騮」,也是千中選一,也是人馬一色!
太陽已經爬得老高了,卻仍是懶洋洋的模樣,人門卻又何嘗不是如此?好些人還正鑽在被窩之中昏昏欲睡呢。
「春眠不覺曉……」或者是「春天不是讀書天……」
不一定呢!事情有些反常,這幾天道上往來的行人,較往常頻繁了許多,不過,大半皆是佩刀帶劍的人物,當然他們也是其中的三個。
沈如婉有點困惑了,她放慢了馬蹄,隔著那個「麥小雲」,高聲的詢問沈逸峰:
「二叔,是哪一家的鏢局子接到了重鏢?放出了忒多趟子手來踩盤?還是覬覦那票重鏢的三山五嶽的英雄在探風、在覓線?」
沈逸峰微微一笑:「該是『安南』貢品這幾日將要到達寧波。」
「安南貢品?我怎麼不知道?沈家莊內有人前去寧波?」
沈如婉芳心中怔了一證,她一連串的用了三個問號,瞪大著眼睛在探究竟了。
「你三叔、四叔他們去了。」
沈如婉恍然了:「哦!怪不得這二天我都沒有看見他們,怎麼不告訴我們姐妹一聲呢?」
「告訴你們?哈!是你們姐妹成天的鑽在後樓,又因……」沈逸峰瞄了麥小雲一眼繼續說:「因為如嫻的身子欠安,二是能不讓你們知道就不讓你們知道,真是求之不得啊!那纏人、煩人、准都怕照管你們呀!」
「哼!有什麼了不起?」
沈如婉賭氣了,她雙腿一夾,她猛提韁繩,烏錐四蹄翻起,風馳電掣地向前飛奔而去。
沈逸峰笑笑說:「麥少俠,請別見怪,是沈家家教不嚴……」
「哪裡的話?」麥小雲緊接著說:「這才叫人欽羨呢!前輩們慈祥,客庭之中才有溫馨,才樂天倫……」
「麥少俠請!」
他們把麥少俠夾在中間,生怕他人中途逸去,其實這也是禮貌,請人嘛!要有人開道,也要有人殿後。
頓時黃土飛揚,塵高三尺。
走不多久,忽見沈如婉的坐騎人立而起,馬嘴裡隨即吐出「唏-錄」的嘶叫聲。
這就看出了沈如婉的騎術不俗,不然,她該摔個灰頭土臉,至少是滿身塵土!
是馬失前蹄?不是,是路遇情況?對!沈如婉馬前五丈之處,有一道白色的牆壁擋住了前進的去路。
哦!那不是牆壁,也是馬匹,七匹清一色的白馬,排列在大道之中。
正中一匹白馬的背上坐著一個身穿白色衣衫的年輕人,他臉色極白,白得有點過了份,竟然不帶一絲血色。
右邊乃是一個矮胖老者,這個老者穿的也是白緞衣衫.鬍鬚花白,頭上花白,皮膚也白,白中透黃!
他頭圓如球,身圓如球,如兩個大小皮球粘在一起,疊在一起,二眼外突,開合之際精光十足。
其餘的五匹馬上也分馱有人在,這些人都在「而立」之年,個個精神飽滿,人人結實異常!
他們一律都是白色服裝,遠看起來,誰說不像一堵牆壁,白色的牆壁?
你若也是在江湖中走動的話,不巧遇上了身穿白色衣衫的人,最好還是避遠一點,因為他們乃是石家莊里的人物。
石家莊里的人,大多是胡作非為,橫行無忌!
說無忌,也有忌,他們橫行無忌只是對一般的江湖人物或者善良百姓而言,天下三庄一幫,相對相立,彼此之間若沒有重大事故,他們還是井河不犯、各行其是。
今天,石家莊的人卻犯上了沈家莊的人,那一定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故發生了。
也不一定呢!事情若是未到最後,誰也不能預作斷言,說不定他們二家互有往來,臨時有事待商,也說不定小一輩彼此相識,只是開開玩笑。
果然,那個白衣少年聳肩謅笑,雙手齊拱,開口朝沈如婉說話了。
「婉姑娘,對不起,驚著你了沒有?」
他,白衣少年,乃是石家莊的少莊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去年年底,石子材習慣的帶領著『石家五蟹」,在杭州城內招搖、遊盪,無意之中邂逅了「黑白雙嬌」。
他對「黑嬌女」沈如婉情有獨鍾,驚為天人,之後,就干方百計、想盡辦法的欲接近沈如婉,奈何得不到伊人的青睞。
今日機緣湊巧,在這寧杭道上相遇了,他當然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沈如婉哪裡會理會他這一套,不由氣呼呼的說:「石子材!你這算是什麼?想攔路打劫?」
「我只是想找姑娘談談,談談而已。」
石子材依然是在笑著,但笑得生硬、笑得好不自在!
「沒有什麼好談的!你還不把路讓開?」
沈如婉不屑假以顏色。
石子材的麵皮不簿,他能屈能伸,是脂粉之中的大丈夫!
「婉姑娘何以拒人於於里之外呢?」
「姑娘沒有興趣!」
石於材還是涎著臉說:「婉姑娘,我不會耽擱你太久的時間……」
江如婉實在是厭煩了,她不禁豎起了柳眉。
「你到底是讓是不讓?」
哈!六月債,還得快,她剛才攔住了別人,如今卻被人所攔了,真是一報還一報,而且還是現眼報!
石子材白皙的瞼上終於泛上了一片紅雲,這一紅倒是好看多了,可惜紅雲一現即退,旋即又是慘白如常。
「姑娘……」
「堂堂的石家莊,莫非真要干起強盜勾當?」
「女娃兒……你怎可連續出口傷人?」
這低沉的聲音乃是出自小皮球的破口之中。
這個胖老人是石家莊「福壽堂」中的供奉,「冰山蛤蟆」龔大佑!
龔天佑曾經橫了江湖數十年,數十年之中從未遇到敵手,後來不知怎麼的又退出了江湖,銷聲匿跡,聽說是練功去了,也聽說是被人所緝而避難去了。
石家莊也的確是神通廣大,在龔天佑復出之初,竟能把他延入了福壽堂中供養了起來。
沈如婉雖然並不認識「冰山蛤蟆」,但她是行家,看對方的模樣,瞧對方的氣勢,就知道這個人不是易與之輩!
她美目一轉,強聲說:「怎麼樣?難道說你們擋著道路不讓人過還有道理?」
「少莊主邀你乃是好意,你可別不通人情!」
龔大佑怒睜的雙眼又合了起來。
沈如婉生性倔強,她不由冷哼一聲,不屑的說:「什麼好意,什麼人情,姑娘一概不知,讓路!」
龔天佑冷冷的說:「女娃兒,為人不要太過份了,要知……」
沈如婉大概是仗恃後有靠山,有二叔在,還有那個麥小雲呢!她就理直氣壯地接下了對方的話語。
「什麼過份不過份,姑娘也不想再知道些什麼!只要你們讓開大道……」
龔天佑的臉色陡然一沉,雙眼倏地一睜,二道冷電立即劇逼而出,他也不叫沈如婉再說下去了。
「你真是不知好歹哇!拿下!」
他這麼一喝,五個身穿白色衣衫的壯漢一齊滾下了馬來,步調一致的站在馬頭之前,霍然抽出了長劍!
一陣金鐵交鳴,鏗鏘有聲,倒是悅耳而動聽。
驟雨急雷暴打而來,是沈逸峰他們趕到了。
「龔大俠,別來無恙!」
「唔——」龔天佑又合上了兩眼,冷冷的說:「沈家莊家教不嚴,你身為『二莊主』,責無旁貸!」
他們原來也是舊識。
沈逸峰陪起了笑臉:「侄女年幼無知,多有得罪,在下這廂謝過了。」
「『謝過』!這裡不行,你就到石家莊去謝吧!」
沈逸峰的臉色不由一變,但他還是強笑著說:「錯過今天,沈某隔日定當專程前去。」
「初生牛犢不怕虎,長了犄角反畏狼!」
其實,這也不能說是怕,若能片言歇訟,又何樂而不為?拉破臉面總不是一件好事情,何況石家莊難惹,龔天佑又是一個難纏的人物。
「這又何必?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跟我們走吧!」
龔天佑冷冷地丟下了話,他一定是聽到過石子材的訴說,是以存心的在找麻煩,也是找機會。
沈逸峰笑容僵住了:「龔大俠,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了。」
龔天佑的水泡眼又睜開了:「就算我在勉強你了,沈二俠,走吧!」
為人顧的就是顏面,一個人的自尊受到了打擊,除非對方是長者,或者雙方為地位天壤,功力懸殊,不然,誰也忍不下這口怨氣,
沈逸峰當然也是了。
「龔天佑.你未免是欺人太甚了……」
「留客!」龔天佑立時沉喝出聲!
五個壯漢劍身一橫,隨即擺開了架式。
這五個人就是「石家五蟹,經常跟隨在石子材的左右,第一隻是「病蟹」,叫孟永昌,年歲最大.他冷靜、陰沉,故五蟹由他領頭。
依次的是「醉蟹」周亦生,好酒貪色,五蟹中最弱的一個!
「睡蟹」許連白,整日里睡眼惺松,但從不誤事。
「青蟹」朱兆東,面色黑中透青,外帶刀痕二道,是一隻不折不扣的青蟹。
「石蟹」祁亞貴,他力大無窮,暴躁易怒,乃是關外人氏,流亡而入江南!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沈逸峰長笑一聲,就與沈如婉雙雙的飄身下馬,隨手也抽出了三尺龍泉。
劍光一陣抖動,孟永昌口中沉喝出聲了。
「二一二,雙象一虎!」
這是陣式?還是暗號?只見身形連連閃動,孟永昌、許連白二人合對沈逸峰,祁亞貴劍指沈如婉,間亦生、朱兆東則雙雙飄退,蓄勢準備著接應或增援。
「石家五蟹」各人個別的身手已經可以擠入高手之林,自被攬進了石家莊之後,又教以合櫃共擊的陣式之學,其威力就更進一層了。
奈何,奈何今日是在官道之中,限於場地,施展不開,奈何,奈何對手是宇內稱最、江湖四雄之一的沈家莊之人,也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凝神應戰了。
祁亞貴身體雄壯,是以他所佩用的寶劍也較他人又闊、又厚、又沉重,一劍撩下,風聲呼嘯,一步踏出,地面也在微微的顫抖著呢!
沈如婉乃是女兒家,女兒家嬌小,女兒家玲瓏,她就采女兒家這方面之長而補另一面之短。
是以身形飄逸似蝴蝶飛舞,寶劍矢矯若靈蛇出穴,輕快而敏捷!
「病蟹」和「睡蟹」兩個默契最好,他們這一聯上了手,劍光閃爍耀人眼目,劍勢漫長寒人心膽,果真是一雙高手!
沈逸峰,這個沈家莊的二莊主,他竟然不為所眩,他竟然慢條斯理,左一劍,右一劍,不急促,不匆忙,像是在喂招,像是在遊戲,手勢偶一加劇,盂永昌和許連白就顯得手忙腳亂起來了。
他是自恃身份,他也欲保留實力,或能使對方知難而退,以免無端的結下仇怨,雖然其過錯並不在自己。
準備馳援的二隻蟹正擬揉身而上,「冰山蛤蟆」龔天佑已經沉喝出聲了。
「退下!」
場子中的三隻蟹立即倒翻而回,他們又順序的並列在一起。
龔天佑的原意本是向對敵沈逸峰那二隻蟹而言,如今三隻蟹全部下來了,他只好轉朝石子材說:「子材,該輪到我們爺兒下去了。」
二道白影由馬背上疾掠而出,填補上了三蟹適才的位置。
麥小雲也早已跨下了坐騎,只是他不為人所注目,背著雙手站立在路旁欣賞風景。
「龔大俠,在下確有要事在身,來日再負荊上石家莊也就是了。」
沈逸峰依舊想避免這無謂的爭執,他又不嫌其煩的再次解釋著。
龔天佑已經是騎在虎背,何況他有著充分的把握呢。
「不必說了,你出招吧!」
「好吧,那就有-了。」
沈逸峰已知多言無益,他就慎重的捧起了長劍,微一震動,劍花九朵,上下左右,相互交列!
龔天佑當然是個大行家,他一見對方寶劍的起式運轉,也就未敢過份的託大,隨即收起了不少輕視之心。
有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話是一點也不錯,石子材面對著傾心愛慕的「黑嬌女」,他不禁又嬉皮笑臉起來了。
「婉姑娘,我石於材有什麼不好?石家莊家大業大,嫁給我……」
沈如婉柳眉雙挑,陡然的刺出一劍,險些就碰著對方的鼻子。
石子材慌不迭的偏過了頭:「你怎麼悶聲不響的暗遞冷劍?」
「姑娘沒有興趣聽你胡說八道!」
沈如婉是一劍不著,又是一劍。
石子材這次有了防備,身形一挫,輕易的又卸去了對方的來劍。
他功力不弱,藝業博雜,除了石家家學之外,福壽堂中的幾位供奉或多或少的都傳了他一招半式,就因此養成了他驕傲自大的個性,目空一切,飛揚跋扈!
「你既然不喜說話,那我就陪你玩玩也可以。」
沈如婉又豈是好吃蘿蔔?沈家絕學,享譽天下,一經展開,難分難解,石子材也不見得會討得了好去。
這是一場龍爭虎鬥,雙方都是武林中喧赫一時的人物,龔天佑雖以一對肉掌,但進退穿插,應付自如,彼此勢均力敵,鏖戰不已。
霎時間,劍似游龍,掌如鐵鎚,連綿恍惚,身形難分!
大陽黯淡失了色,大地灰朦發了愁……
別看龔天佑他身體臃腫,滾動之中卻是掌掌凌厲,招招毒辣。
沈逸峰已經用上了畢生不露的秘招劍式,但是,一柱香的時間下來,非但沒有佔到半點便宜,相反的,額角上汗水已經濕沾了鬢際頭髮!
龔天佑卻在感到不耐了,他蛤蟆眼一陣翻動,喉頭「咯咯」的發出了輕微之聲,身形陡地一旋,雷射沖大而起。
然後兩手一劃,雙腿猛彈,像煞是一隻飛天蛤蟆腳上頭下,凌空撲擊它的獵物,網羅一般的罩向沈逸峰的頭頂!
這就是他苦學以成的「蛤蟆功」!
沈逸峰見狀不由大驚失色,飛天蛤蟆猛如秦山壓頂的猛搜而下,他腦海中立即電轉連連,想盡了任何招式與法,還是無力躲過這致命的一擊!
擋去了對方的右手,逃不開對方的左掌,你若豁出了性命不要,劍划掌劈,雙管齊上,對方一手對你一手,對方一腳踢你一劍,他尚剩有一掌一腿,必定會撞上你的心腹要害!
沈逸峰泄氣了,沈逸峰嘆息了,他不由閉上了眼睛,只有靜靜的迎接死神的降臨。
「蓬」的一聲巨響起自半空之中,氣流隨之劇轉暴動,風箏線斷了,只見龔大佑的身形倒翻而下,旋即連轉帶滾地跌落在塵埃之上。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所有的人都停手了,等他們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情的時候,五田才警覺地掠了過去,扶起了跌坐在地的龔天佑。
沈逸峰分毫無傷的站立在當地,旁邊還有一個年紀輕輕的白衫少年,他,就是那個麥小雲!
龔天佑面色殷紅,龔天佑嘴角淌血,他的水泡眼睜得老大、老大,想要徹底的有看這個毫不起眼的少年人。
「小娃兒,你是……」
「他叫麥小雲。」
沈如婉櫻口冒出了這一句,眉尖上還露出得意的神色,好像擊退龔天佑的是她,而不是麥小雲。
「麥小雲?哦!麥小雲……」
老了,龔天佑突然的感到老了,他喉頭輕咳了二聲,腳步蹣跚的走向坐騎旁邊。
「子材,我們走。」
石於材心有不甘,今天本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但是,好事多磨,他又能怎麼樣?只有咬著牙齒甩甩頭,也飛身上了馬,走了。
一行七騎,就這麼的絕塵而去了。
沈逸峰也是感慨萬千,他知道麥小雲的功力不弱,卻沒有想到竟然高深如此?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麥少俠,大恩不言謝了。」
「哼,稀罕!」
沈如婉一扭柳腰,縱身上了「烏錐」,飛騎而去了。
沈逸峰臉上立即掛上了歉意,他訕訕的說:「麥少俠,你原諒……」
「麥小雲」笑笑說:「前輩言重了。」
他們二人也雙雙上了馬,跟著沈如婉身後而去。
這裡是一座莊院,一座很大很大的莊院。
在院的門口兩側,安放著一對高及人齊的大石鼓,從石鼓中步上三級石階,就是兩扇黑漆的大門了。
大門上,正正的、斜斜的釘著好多好多棱形的銅釘,像是滿天繁星,猶如海上風帆,點點滴滴,閃閃爍爍,耀眩著人的眼目。
抬起頭,正上方懸挂著一塊六尺見長的黑漆扁額,嵌著「沈家莊院」四個篆體金字。
說氣派,實在氣派,說堂皇,也夠堂皇,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在這種年頭裡,大戶人家哪一家不是在「光祖耀宗」,說穿了,他們是在裝門面,風光著自已!
跨進了大門,兩旁各有一間門房,然後是廊廓環繞。
左右廂房相對,長得很,也不狹,看起來該有十數個房間。
中間的天井,面積好黨,四周疏疏落落的圍些小花、小草,象徵性的點綴著。
天井?哈!你說它是天井,不如說它是廣場更為恰當,因為這個天並與另一家的天並不一樣。
別家的天井都是用石板所鋪成,而這裡全是一片黃泥地,並且,黃泥地上寸草不出,只放置著一些大大小小的鐵擔、石鎖!
很明顯的,這沈家莊院里的人一定嗜武若命,或者就是武林世家!
再進去,十分寬敞的一處客廳,平視過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神像。
這尊神詆不說你也一定知道,是「武聖關夫子」。
武聖他老人家一手-著長長的鬍鬚,一手拿起厚厚的一本書,是在研究「大成孔夫子」的「春秋」,文武兩夫子在這上面關聯上了。
周倉暴瞪著一雙環眼,倚拄著那把人見人怕的「青龍偃月刀」,難怪他啊!不然,長年累月地站下來,不困死他才稀奇哩!
關平到底是年紀輕,知禮數,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捧著「侯爵」印,依舊是神采奕奕。
這只是我在胡說八道,罪過萬分,沈家可不一樣呢!他們每天晨昏,都奉上細香一柱,清茶一杯,外加水果什麼的……
襯托在客廳里鐵心木、桃花木的供桌座椅,精緻而烏亮,氣氛更顯得莊嚴肅穆!
由神案後轉出去,又是一座庭院。
這座庭院才真正稱得上是庭院了,它幽靜、它雅緻、它種有樹,也植有草,雖然花草樹不是什麼奇卉異木,但時花茵草,蓊鬱而茂盛!
庭院后是一排飛檐碧瓦的樓閣,靠西邊閣的一個房間里,這時候有一位身披白色-衣的姑娘手托香腮,二眼無神,楞愣的憑欄眺望著。
她是欣賞庭院里欣欣的花木?還是醉心往昔似幻的日子?看她的神色表情,應該是屬於後者。
白衣姑娘生得明眸皓齒,清麗脫俗,只是顯得有些憔悴,有些-弱,「弱不禁風」,就是這個感覺!
姑娘檀口好像輕輕的在歙動,你只要默默地聽,靜靜地聞,就能聽得出她是在念些什麼了……
「櫻花落盡階前日,象床愁倚薰籠。遠是去年今日,情不同。雙鬢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
這是詞.是李后大的同,憂傷、幽怨.
「遠是去年今日」,沒有這麼久,只不過在數月之前,她們姐妹二人邀游江湖之時,無意中二度遇見了那風度翩翩的麥小雲。
真是無意嘛,說無意,還有意,他們相見歡恰,彼此交談融洽……
自此之後,她芳心中就感到坐立不安了,有時高興,有時煩惱,有時甘甜,有時紛亂,眉梢間常露喜氣,桃腮上時泛紅暈,喜怨無常呵!
可是好景不常,曾幾何時,麥小雲卻在江湖中又失了蹤跡,她探聽,她尋覓,她去過犬涯,她到過海角,結果,唉!就是沒么他的消息,像朝露散發在陽光中,像雨水滴落在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