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野參荒坪

第十一章 野參荒坪

雁翅排開的五人,除了鐵背蒼龍古檜外,還有連番受挫的唐山四霸。

幾人怎麼會來?還不是昨天震撼窮山荒谷的兩聲內家高手長嘯,使古檜動了疑心,巧不巧積雪峰的萬年玄冰崩塌,促使古檜來此查探。

另一重原因是四霸得知柳劍雄獲得那部蓋代奇書,躡蹤來到。

四霸如何得知柳劍雄獲得「大羅金剛寶錄」?是那晚在遼陽,李珍與文冬元被狂道朱純飛弄得不死不活,總算文冬元心機深沉,見機得早,僥倖脫得身,再不管李珍死活,一徑向南飛奔,想趕到海城會齊另外兩霸,再圖良策。

跑了一程,有點累意,文冬元停身路側略為喘息,誰知剛坐得不一刻,驀的來路之上飄來一條人影,文冬元功力不弱,舉目一瞪,心中有點激動,來人竟是自己急欲得而甘心的柳劍雄。

他緊躡著柳劍雄去路猛追,雖是將人追丟了,但是最後竟也讓他摸到古墓來。

柳劍雄掘墓得書,均皆落在他眼內,那陣簌簌飛墜的積雪,也是因他過分激動而引起。

柳少俠離開古墓,半途這一尋泉療渴,復又被他追躡上,一路上,暗中將他墜上。文冬元到海城會齊三霸,幾人一陣磋商,隨即動身按著派出去的暗樁所留的記號逐站迫躡。原來那晚李珍被狂道勸夠之後也就放了,跟著就到海城來會齊歐、伍二人。

四霸本想追到柳劍雄后,聯手將那部奇書從柳劍雄手中豪奪過來,佔為已有。是以行蹤甚為詭密,沿途不再談這件事。

豈知四人才來在頭道溝,「大羅金剛寶錄」出世的消息,竟因柳劍雄在林少雄墓碑上,落了下款而泄漏,已是不脛而走,哄傳關東。

這一下,四霸掂量了一陣,覺得蛇口雖大,難吞得下象,稍為琢磨,打消貪念,上長白山會齊古檜,才有五人今天聯袂而來。

回頭且說五人躍落草坪之上,古檜自幼即生長牡丹江,對積雪崩塌雖是司空見慣,但像這種萬年玄冰暴瀉,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草坪上冰屑如山,除殘雪碎冰外,空蕩蕩毫無一絲人影,登時心中嘀咕,奇怪昨天的那陣嘯聲,分明是發自這塊草坪,偏又看不出一絲痕印。

他心想:「莫非他們已葬身在冰雪中了?」

尋思的一剎那,突然八九丈外,自雪堆中衝天涌射出一條亮銀細箭,古檜悚然一震,不用猜,准知是上次使自己吃足苦頭的雪龍。

他顯得神情有點緊張,面色更見冰峭,兩手向四霸一攔,低囑道:「諸位小心,好戲快開鑼啦!」

四霸幾時見這魔頭這般認真過,由不得隨之臉色凝重的齊向前看去,一片積雪,空谷寂寂,除崖壁上的矮松禿枝被朔風颳得發出刺耳的尖嘯外,一切是出奇的靜。敢情四人適才未發現雪龍竄空銀影。

四人不由疑詫怔神,古檜馬臉卻神色陰晴不定,一陣猶豫,宛如他心中有一件事委決不下。

瞬眼工夫,古檜忽然雙眉一聳,淡淡的道:「四位小心點!隨我來。」

話落,當先邁開大步,一臉肅容,極其謹慎的走了過去。

他從雪龍現身,就聯想到柳劍雄,但這一陣工夫,雪龍雖是現了身,對頭仍自聲息不聞。

他猜疑到柳劍雄早已埋身雪中,更可能是隱伏著,他為柳劍雄的存亡感到有點疑懼,看來是他怕柳劍雄會突然現身,依上次對掌的經驗,柳少俠現下的功力,確實使古檜有點震駭。

勢成騎虎,他雖對柳劍雄心存忌憚,但又不能不探究竟。

雪龍性已通靈,幾人才一飛墜草坪,它已早知,護主心切,是以不待五人走近,早就竄出洞來,偏著頭,昂首吐信,瞪定幾人。

古檜徜徉著來到雪龍身前四丈處停了下來,兩手一伸,隨行四人也自停步,古檜環眼冒火,怒瞪著雪龍,四霸弄得一陣迷糊,暗念古檜怎會瞪著一條小蛇發怔。敢情四霸自一見到雪龍,並沒有看出它的希奇處來,除了頭頂多了一個鮮紅的肉冠外,再無起眼之處。

古檜神情悚然的雙目凝視著雪龍身後的冰窖,他極希望洞里能再冒上來他所要找的人。

早先,五人都未發覺前面有個洞,這一發現,全都怔愣住,四霸心方釋然,才知古檜何以會神情凝肅,都猜出了洞中必有古怪。

古檜似是知道雪龍的三丈安全距離,是以停身四丈外,不敢妄進一步,免蹈上次的覆轍。

距離雖近,洞中是何景象,端的令人無法揣測,想走近一探清楚嗎,雪龍當關雄峙,古檜竟不敢貿然越雷池一步。

他忽的眉頭一皺,有了主意,張口一聲震天慘嚎,空谷回應,冰雪嗡然響了一陣,竟無一絲異樣跡象。

空白徒費心機,良久,冰窖中仍自靜蕩蕩的,連雪龍都不理會,仍是昂頭吐信,一動不動。

古檜生性陰沉,見一計不成,另一個念頭又生,一丟眼色,輕聲說道:「四位暫退後一步,待我先將那畜生引開,諸位再進冰窖查看。」

意動身隨,古檜雙掌蓄勁,探步向雪龍走去。

怕不相去僅得兩丈,古檜掌心涔汗,雪龍仍自靜瞄著古檜,這就鬧得他一陣迷惘,暗叫了兩聲「怪」!

他忍不住,又探足踱了五步,仍不見雪龍有何動作,這就憋的他心怵發毛,登時冒上來一股涼意。

別看雪龍是一條百足之蟲,長僅兩尺,但它是千年靈物,心思靈慧。此刻它是心切主人安危,一看對方竟是五人,個個身手不弱,它死心眼的盤算,只要不離開洞口,主人就會安全。

它宛如知道古檜功力不凡,如果一擊不中,定會徒勞無功,是以才讓古檜走近兩丈處仍未見有何行動。

雪龍大反常態,頓令古檜猜疑,心中忖量了一下,有了計較,立刻功行雙臂,小心翼翼的探步踱進。

他想驟起發難,一掌將小蛇擊斃,步履沉穩,其慢似蝸牛爬行。

人蛇相距丈許,古檜猛的雙掌一揚,一股內家至剛掌力,遙空向雪龍推到。

兩掌沉雄勁道,是古檜畢生功力所聚,威勢非凡,足可拔山搖峰。

「嘭嘭」兩聲,冰屑四濺,雪龍存身之處,多了兩個三尺深的大坑,但是漫天冰屑雪片激射,古檜身後的四霸也咋舌失神,暗驚古檜不愧名頭響徹關東。

霧影蒙蒙,古檜嘿嘿兩聲得色詭笑,在他猜想中,雪龍已自被擊成粉碎,是以他冷笑連連。

嘿笑之聲甫發,一絲寒飆,陡然起白頭頂,心中登時寒意驟涌,來不及收斂嘿笑,塌腰旋步,橫挪兩丈。

不愧他是當世有數高手,硬將雪龍迎頭吐來的一團勁氣讓開。

雪龍自古墓中吸回附在追雲劍客林少峰骸骨上的靈氣后,功力猛增,較半月前惡鬥古檜時大有進步,兼而能將吐出去的奇寒靈氣收回來,這一能收發由心,頓覺內勁不感潰乏。

這一人一蛇,雖全是蓄勁猛襲,但兩下里都未收功,古檜可就吃了虧,不但嚇出一身冷汗,更是損耗了甚多真力,弄得含怒瞪定雪龍牛喘不已。

雪龍吸回噴出去的那團薄霧后,若無其事的仍舊偏著頭,凝注古檜,一動不動。

古檜功力經驗兩臻佳妙,適才雪龍奇猛的一擊,他已體會出來它比前次功力精進得多了,這一刻,他心中翻滾,極其慎重的不敢再貿然進招。

四霸心中惴然,干瞪著八隻骨碌眼,目注這一人一蛇,敢情是驚悚過分,弄的一聲不吭。

古檜一代梟雄,今朝真箇被雪龍懾住,側顧了四霸一眼,不由漲紅了臉。

如果他連條二尺長的小蛇都鬥不過!怎麼去稱霸中原?遑論去報雪「百年滅祖」大仇。

他本是城府極深之人,一看雪龍不上他「調虎離山」的當,登時鷂眼猛轉,搜盡枯腸的想鬼點子。

眼珠骨碌碌才轉了幾下,突然間,陰側惻的冷哼了一聲,轉頭向丈外的四人招呼道:「小弟欺身進去纏住那畜生,各位可在三丈外相助在下一臂,儘管喂它暗青子,只要將這畜生激怒,位置稍微移動得點,隨便哪位能覷定機會,就躍進冰窖……」

四霸已知古檜心意,齊點了下頭,連素詡心計奸狡著稱的伍修及文冬元,暗中都讚賞古檜的計謀高明。

吃次虧,學次乖,古檜探步走到距雪龍丈許之外停住,兩臂並未運勁,揚掌輕描淡寫的虛虛拍出,前掌才遙推,后掌中途折勢上托,掌勁一吐,人已飄身向洞緣側方橫越兩丈。

豈知雪龍何等乖覺,一看古檜虛掌輕推,細尾點地,側竄丈外。

它身形才一點地,冰屑有如狂風暴雨般的兜頭蓋臉驟襲而至。

它身形何等靈巧,小腰猛扭,疾閃巧縱,宛如一絲九曲銀線,快似疾矢般的穿出冰屑,斜向洞緣邊退去。

雪龍身法靈巧,脫出了四霸掌握冰屑的驟襲,更使古檜上托的一掌落了空,但它身形仍自未離洞口丈許。

古檜猛見雪龍刁滑,他志在引開它,是以未出全力,一味的游斗,雪龍則是一心護主,不容五人進洞穴,它施展開靈巧身形,閃避五人的冷招,一方面伺機尋隙,抽冷子的猛噴兩口。

這一場纏鬥,相持了半個時辰,古檜一看雪龍不上鉤,登時心火上冒,再也按捺不住,陡然一聲厲嘯,雙掌一緊,揚掌橫掃斜劈,憑空捲起殘雪碎冰,一勁的朝雪龍狂卷。

雪龍雖是千年靈物,一陣游斗,已感不耐,乍見古檜掌勢驟變,漫天冰屑狂卷襲來,激得它野性陡發,忽然「嘶」的一聲刺耳尖嘯,身隨掌勢一變,弓彈了幾下,口口淡霧,挾頭劈臉,疾噴五人。

古檜一見雪龍勢變,猛然心動,展盡一身絕學,巧閃豪縱,躲開雪龍吐來的奇寒勁氣,雙手一加力,快攻快打,左掌才揚,右掌猛發,一掌直劈雪龍,一掌橫掃殘雪碎冰。

四霸依樣畫符,霎時之間,冰窖洞穴頂端方圓五丈,齊為瀰漫的殘雪蓋罩。

五人一見計謀快成,倏又互嘯一聲,掌力一緊,一輪快攻,登時昏天黑地,雪影滾滾。

四霸推波助浪的僅向浮雪猛推,眨眨眼,漫空雪影又已闊蓋七八丈,宛如被密雲濃霧所籠罩,再也分辨不清洞穴口的位置了。

雪龍雖是靈性不凡,但它的眼睛還未練到隔物透境的地步,這一被五個武林中的拔尖兒高手環攻,加上它獸性早被激發,漸漸的斗得性起,移動了原來立身之處,不知不覺中,遠離了洞口四丈。

紫面天煞文冬元,在孝感吃足柳劍雄的虧,心有不忿,恨極了柳少俠,他早猜疑洞中必有古怪,這一陣聽古檜口氣,琢磨出洞中之十成是自己欲得而甘心的柳劍雄,是以他眼珠是已翻了幾翻,謀思進冰窖之策。

他心思詭異,講心機,在四霸中以他為最,他雙手向浮雲卷推,眼睛早就瞄好了洞穴的位置,他人又騰身在霧影之外,是以踩實了洞穴的方位,一見雪龍中計,被古檜引開,怎會放過這千載良機,猛的墊步一縱,人已疾如鷹隼,向霧影中撲去。

漫天雪影滾滾,殘雪冰屑沙沙碰撞,冰窖洞穴的位置,他確實記得清清楚楚,但因雪霧太濃,躍落霧影之中,但覺一片渾噩,有如進入迷魂陣之中,哪還辨的出東南西北,頓時不敢舉步。

掌風捲起幾股狂猛的氣流,他靜立碎雪冰粒中稍一端詳,終於探步向霧影中摸索去。

良久之後,探到冰穴洞緣,險險一腳踏空跌落下去。

他睜大了環眼,彎腰向洞內一瞄,一片灰濛濛,看不見洞內是何景象,更無從分辨清究竟洞有多深。

靜立在洞緣上猶豫了一陣,不敢貿然躍下去,他不愧是頗有心計的人,忽的一拍腦門,暗中責罵了自己一聲「笨蛋」,探手摸實一塊拳大冰塊,抖手向洞內甩落。

「砰噗」一聲回應,洞內似是空蕩蕩的無一絲異感,他忖度了一下,知洞深約三五丈,咬了下牙,冷哼了一聲,顯示出他的決心,立掌當胸,涌身下飄,落地,但覺一陣咔嚓之聲。

頭頂仍是掌風呼呼,挾著古檜的「哇哇」怪嚷。

文冬元運目一掃,天光淡影疏漏,冰穴內更是一片灰暗,霧影朦朧,伸手不見五指。

雙掌護定頭腳,猛旋步,轉了個半圓,掃出兩股掌風,虛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掃到。

他寧神靜聆了一下,一絲微弱的鼻息聲自西側傳來,登時心中猛動,暗叫一聲:「有人。」

飛快的移宮側躍了三步,依剛才掌風的直覺,側方不愁會碰到什麼。他雙腳著地之後,傾耳向鼻息之處一聽,但覺其聲仍是均勻,登時有了主意,心中飛快的打了個轉,探步向鼻息發聲處摸去。

走了十來二十步,鼻息聲更清楚,他忍得一下,又疾忙探步朝前走去。

聲音越來越大,顯得距那人越來越近,他內心有點緊張,雖是在奇涼刺骨的冰窖之中,仍自覺得額角冒汗。

洞穴口突然飛墜下一塊碎冰屑,驚得他頓了一下,倏又釋然的探步摸去,誰知腳觸處,竟然是一塊奇大無朋的岩石,那陣鼻息之聲,宛如自石上傳來,他陡然兩掌運了下勁,雙掌一揚,猛的朝石頂擊去。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他雙掌一舉的剎那,身後突然「嘶」的響了一聲。

他貿然驚出一身冷汗,已知身後來了強敵,登時打心底冒上來一股寒意,不暇傷敵,疾的旋身揚掌雙推,直朝身後「嘶」聲之處推去。

掌力未發,一股奇寒勁力堪堪向雙腳撞到,其勢雄勁無倫,「噗通」一聲,文冬元一交栽倒,但覺雙足奇痛如折。登時癱軟得爬不起來。

「哎呀」之聲未落,又一股寒勁已白兜頭噴到,洞穴內登時悄無雜聲,石頂上的鼻息聲,仍如往昔。

古檜本與四霸同雪龍惡鬥不休,五人施出渾身解數,仍是奈何不了雪龍,幾人打來雖是有點心顫,但古檜見計得售,不由加了勁力,再次怪嚷嚎嘯,劈掃揮划,端的全見功夫。

文冬元摸進冰窖,古檜是無一息不知,三霸是六眼全睹,是以異常關心,全都替四弟擔上了心,四霸雖非手足,但情逾骨肉,為掩護四弟,全都掌上加了把勁,一時之間,激捲起漫空雪霧,將古檜與雪龍的影兒全遮隱掉。

也是文冬元該死,不該向冰窖中擲下一塊冰,雪龍保等警覺,發覺有人偷摸入洞,登時一口噴退古檜,小腰一扭,隱人雪霧之中,抽身疾竄人洞穴中,兩口就將文冬元收拾下來。

洞內「哎呀」一聲刺耳慘嚎,三霸心弦齊震,古檜陰側側一聲嘿笑。

這有個原因,四霸日夕相處,文冬元的慘嚎聲,三霸甚為耳熟,古檜是從未聽過,誤為己方得手。

他正自喜過了頭,歐陽盛一步躍落身側,一臉慌急的說道:「古堂主,我四弟早已摸進洞去啦!剛才那聲慘叫,有點像我四弟……

看來是凶多吉……」

古檜稍為遲疑一忽兒,搖了下頭,苦笑道:「看來是今天勞而無功,還得陪上幾條命,這畜生真箇利害。」

幾句話的工夫,斗場已自霧散氣清,伍修與李珍早已停手躍了過來。

想是四霸誼深情重,伍修與李珍二人雙雙向冰穴洞口躍去,探首一看,洞內寂沉沉,自那聲慘叫過後,再未聽到洞內有一絲聲息,便是連雪龍也不再見現身。

古檜知道雪龍必在洞中,心中暗自惴忖:「文冬元可能著了那畜生的毒吻,否則!便是那小子故意設下圈套,暗藏洞中,誘我們下去……」

他不敢再往下想,不由冒上來一股寒意。

他這裡怔神,兩霸已是躍近洞緣,他乍然抬頭一看,悚然失色,忙抖開嗓子急叫道:「二位快請停步,不可莽撞,請回來從長計議。」

兩霸雖是心急拜弟安危,但知事態嚴重,一聽古檜出聲呼止,忙的停住下躍身形,一陣猶豫,就悄悄的退回二人身側。

三霸與古檜稍微推敲,齊都認定文冬元兇多吉少,李珍是個直腸漢子,眨了下眼,斬釘截鐵的道:「我們四人下去,縱然是救不了四弟,說什麼也得將他的屍體搶上來。」

古檜與歐陽盛齊搖了下頭,表示不贊同他的意見。

李珍臉色憤憤,歐陽盛沉聲說道:「還是先把那畜生引出來再說。」眼神瞟向古檜,似在徵求他的意見。

古檜仍是寒著馬臉,冷傲的點了下頭。

幾人一齊動手,冰屑碎塊有如暴雨般的向冰窖中投了進去,「砰噗」連聲,好一陣工夫之後,方見洞穴內平空躥起一道銀線,直升兩丈,方折身下瀉。

四人一個動作,健腕齊振,冰屑有如箭雨,齊向雪龍勁射。

冰屑紛飛中,銀虹九轉,碎冰齊落了空。

四人算是白費了陣力氣,雪龍纖纖身形連弓帶扭,輕閃巧避,宛如穿化彩蝶,冰屑連它一絲皮鱗都未碰到一下。

任令幾人如何逗它,就是再也不離洞穴三丈。

雪龍身形矯健,的確不愧是千年靈物,用「矯若靈蛇」四字,來形容它的靈活真是恰當無比。

好一刻工夫,一蛇四人成了對耗的局面,就是引不開雪龍,連平日足智多謀的伍修與詭詐極倫的古檜都弄得一籌莫展。

李珍平日為人雖是心黑手辣,胸無點墨,但平日與文冬元焦不離孟,感情逾恆,這當兒,急得他萬蟻鑽心,他為人本無心計,一看眼前態勢,對耗到何時方休?不由激的「哇哇」怪嚷。

一陣急怒攻心,他哪還顧得了利害,雙手一錯,點足圈臂,人影宛如一支疾矢,有若怒弩脫弦般的勁撲雪龍。

三人失聲方自驚叫,李珍中途點足換氣,已自向雪龍撲到。

驚叫之聲未落,李珍雙掌朝雪龍猛推,豈知他掌勁尚未吐實,猛的迎面疾拂來一股寒飆。

「啊呀」一聲驚叫,隨著一個龐大軀體「叭噠」一聲從半空摔落,仰躺在冰屑上慘哼連連。一切太快了!快得三人是欲救無及,齊向李珍死灰的臉望去,為那陣垂死的慘哼叫得有如心被刀扎。

古檜一丟眼色,三人一分一合,向雪龍圍去。

歐陽盛環眼發赤,怒銼了下鋼牙,探步朝雪龍接近,伍修更是牙齒咬得山響,想來是跟歐陽盛一樣的怒。

雪龍有如生就了一副菩薩心腸,李珍受傷墜地,它未再進撲,更未吐氣追擊,兀自虎視眈眈的偏頭吐信,盤卧洞側。

三人這一合圍,雪龍頓將頭向後猛收半尺,凝神待敵,眼看這一蛇三人,又將有一場生死惡鬥。

古檜心思較靈,眼珠一轉,倏的止步,打手勢,沉聲說道:「二位先上,將這畜生引開丈許,待小弟下手救人。」

兩霸雖是功力不及古檜,豈能說連引逗雪龍的勇氣都沒有,何況是為了救自己弟兄,聞言互一打眼色,雙雙縱身,向雪龍兩側攻到。

兩人在四霸中內力最強,城府也深,一出手,早巳打量好了退路,誰知兩人才進到距雪龍三丈,局勢陡變,雪龍不進反退,尾點地倒射一丈。

古檜不愧名震帝都高手,雪龍身形才動,倏晃身,飛快的躍落李珍身側,他何等身手,待雪龍返身一口噴到,他已抓緊那電光石火的瞬間,抄起李珍,足尖點地,倒射疾飛。

歐陽盛與伍修見雪龍返身猛撲,各個遙空向雪龍兩側狠劈了兩掌,頓將雪龍前沖身形阻礙一下。

錯眼之間,見古檜已救下李珍,知道雪龍不好惹,雖是怒極,也不得不雙雙躍退,兩人縱落古檜身側,疾的蹲身察看躺卧著的李珍。

古檜無聲的慨嘆了一下,露了個凄涼的曬笑;苦聲道:「想不到一條二尺長的百足小蟲,弄得我……」接著唏噓連聲。

想是他羞於出口,以喪門劍之名,加上唐山四霸,竟然鬥不過一條小蛇,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古檜狂傲一生,幾曾落得這般凄涼景象過。

歐陽盛與伍修替李珍推拿了一陣,李珍仍慘哼不已,看來是寒毒業已深入內腑,離死已是不遠啦!

兩人與李珍是金蘭情深,急得手足失措,古檜看得過意不去,明知李珍業已無望,僅是早晚的問題,但他仍是苦笑了一下,說道:「兩位請歇會,讓兄弟試試看。」

兩人立起身,向古檜投以感激的一瞥。

怕不過了盞茶工夫,古檜在李珍周身要穴上推拿了一遍,但李珍慘哼之聲,依然如故,絲毫不見轉輕,疾的停手,轉身身後二人搖了搖頭。

饒你是殺人不眨眼,一生惡事做盡的四霸,適才已是三缺一,眼看又得報銷一個,兔死狐悲,歐陽盛失聲悲慟,伍修也淚濕衣襟。

古檜向二人溫言勸慰一陣之後,二人強收痛淚,古檜陰側側的道:「依我揣測,那小子必在洞中,文兄一下去,慘叫一聲后就聲息皆無,看來是遭了那小子的毒手,這小子心真夠狠,看來是他叫這畜生來引我們下去,好暗算我等。」

兩霸垂頭喪氣的暗忖:「老四的屍體看來已是無法拖出來了!無端的連正點子的面未見,就傷了老二老四兩人。」

古檜一想起洞中隱伏著的對頭,不由心中涼意湧現,登時出聲道:「看來今天真要勞而無功,這小子在洞中,不怕他飛上天去,野參坪上下的路僅有一條可通,兄弟自上次這小子落腳在這兒,就沿外圍布下了幾道暗樁監視他,只要他一動,總逃不過兄弟派出去的暗卡!」

他低頭一看僵躺著垂死的李珍道:「我想還是盡點力,本門的祛毒聖葯或可救得李兄,盡待在這兒沒用,我等應早點趕返參場為李兄施救。」

他這是遁詞,但兩霸心急李珍死活,想死馬當活馬醫,不待古檜話落,歐陽盛一抄李珍那個半死不活的龐大身軀,三人暴睜怒目,向雪龍狠盯了一眼,憤憤然的離開野參坪。

上得斷魂崖頂,李珍已名副其實魂斷危崖,兩足一伸,一縷厲魂疾追文冬元向枉死城而去,這也是四霸一生惡事做盡,果報不爽所致。

野參坪本是籠罩了一層煞霧,到此已是風消雲散,禿枝殘葉仍自在朔風中沙沙作響,冰窖中除了青石上閉目參禪的柳劍雄外,多了一具僵凍了的挺直屍身,一切是靜,正因為多了這一具紫面獰惡的屍身,顯得冰窖中充塞了一點慘寂恐怖的氣氛。

三天之後,風雪更見狂漫,積雪峰已是凝山封凍,任你輕功絕世,也難隨意上下,不但人跡杳然,更是連鳥獸都絕了跡。野參坪更是靜蕩蕩的,看來這「九九關期」,再也不愁會遭到外人侵擾了。

這塊小天地出奇的靜,平淡無波的讓時光溜走了近三個月,但是這三個月之中,關內關外沸沸騰騰,出了不少事故。首先是大羅金剛寶錄出世的消息,引得那批武林高手齊向關東奔來,他們的目的不外是搶奪這部蓋世奇書,以圖雄霸武林,看來這關東地面,准得有一場千百年難得一見的狂風暴雨。

關內更形熱鬧,玉鳳的一對寶貝師兄大鬧武當山,事情都是為了玉鳳挾怨而走引起。

須知一個生性驕妄,而又武功才智過人的姑娘,偏又貌美如花,十多年荒山習藝,受天山神君冷傲孤僻的習性感染,更是自小就受到恩師及兩位師兄寵愛有加,自幼頤指氣使慣了,養成她一副狂妄任性的脾氣,學了一身超凡人聖的絕藝,是以她甫一下山便在關洛一帶鬧得個天翻地覆,神州震動。

哪知情魔牽纏,在她處女的心湖中,在襄陽被柳劍雄投下了一顆五彩的愛情石,將她平靜如鏡的芳心激蕩起了層層漣漪,自此之後,魂牽夢縈,一心以三弟的安危為念,沿途之中,愛重情深,不惜贈珠換劍,並苦心積慮的為柳劍雄著想,豎了一塊華蓋寰宇的「黃鶴三雄」金字招牌。

一個才華蓋世,風采奪人,偏又自負甚高的人輕易不會動情,一旦情動,必如江河堤潰,一發即不可收拾,那縷痴情,必若春蠶作繭,不到絲盡人亡,絕不休止。這兩人可說是一見種情,玉鳳更是甘為三弟受盡種種折磨,幾經波折,仍是要誓必尋到情郎不可。

豈知造化弄人,每每如是,她一心所想的,除了他外,再無別人,誰知情郎劫難重重,中途又跑出來個玉面妖狐陶玉蘭,幾經撥弄,掀起了她的無邊惱怒。

巧不巧,玉鳳每一次得見三弟,總會看到一片旖旎風光,特別是遼陽城中一幕動人的緋色畫面,豈是像玉鳳這種自負驕情的姑娘所能忍受得了的。

愛之愈深,恨之愈切,她心恨三弟薄倖,狠了下心腸,在遼陽旅店之中,將柳劍雄的金珠包裹甩進去之後,懷著萬斛凄艷情憤,連頭都不回,宛如瘋狂了般的向南沒命飛奔。

灰茫茫蒼穹四合,雪濃風勁,玉鳳失神的一路揩擦珠淚,心意迷惘的胡亂飛奔,她走得極快,有如一條灰線似的,眨眼即逝。

那層傷痛的暗影,有如鋪到路的盡頭,無論她走得多快,總是有如踏在這暗淡的灰影上,顯得異常的孤寂悲涼。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更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眼前的一切蒙蒙渾渾,她只依稀認出是順著來時的路向回走。

悲慟的她顯得孱弱,心裡蘊著多麼大的哀愁,日以繼夜,盲目的賓士,有時跑累了,就在路邊停下來憩息片刻,她曾攏攏散亂的頭髮,滿含幽怨的想著:「我何必要夾雜在情海的糾葛中呢?唉!

想不到人生是這樣的苦惱,看來……我應該去找一處幽谷深山,削盡三千煩惱絲,自此以後,長齋禮佛,在青磐紅魚中了卻一生……」

想到感傷處,灑落兩行晶瑩清淚,春山愁鎖,楚楚堪憐。

才得幾日,玉鳳一副嬌艷如花,俏如天仙的絕世風姿,業已玉損花憔悴,容顏清減不少,她此刻芳心中的悲痛,肝腸有如被絞得寸裂,痛徹五臟六腑。

這日來在昌黎,踏著碎石古道,踽踽獨行,群山寂寂,想是滿腔怨懣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陡的仰天一聲長嘯,有如凰鳴九霄,其音清越中挾雜一縷怨愁,響徹群山。

豈知嘯音歇落之後,遠處也是傳來兩聲長嘯,其音蒼豪,相互和應,回蕩在重巒中,久久不絕。

兩聲勁嘯有如發自十裡外,察音辨聲,姑娘登時凰目一挑,倏的氣凝丹田,抖聲又是一聲長嘯,盪空回應,有如彩鸞韻嗚,清麗甜柔,珠圓玉潤,一掃那陣凄清怨愁。

緊接著又起了兩聲豪嘯,其聲重濁,較前近了不少。

玉鳳乍聽這種親切的合嘯,宛如見了親人,慘然心碎的愁緒陡然開朗,將那滿懷情傷拋棄一邊。

她點足疾躍,但見雙肩連晃,人如一隻彩蝶,疾朝嘯聲之處撲迎去。

好快,一眨眼來路上已現出了兩點如豆黑影,其疾如風的宛如平地滾來,黑影越來越大,那陣豪嘯之聲也愈來愈清晰,但聲調蒼邁,迴旋激蕩在山谷密林之間。

日暮天寒,這種蒼蒼的嘯聲,顯得分外的悲涼。

霎眼之間,來路上現出了兩個白髮皤然的怪老頭,宛如一陣風般的勁刮而至。

身形矮胖的老人,麵糰微紅噴噴,有如一尊羅漢,鬚眉霜白,著了一身黃麻葛衣。另一人生了一副瘦骨嶙剛的怪樣,面容焦黃,兩眼精光如炬,一看就知是功力精湛,穿一件淡紫色的闊袖齊膝短褸,頭髮雖已斑白,偏又在那個尖削的突出下顎上長了幾根焦黃短須,處處顯得怪誕十分。

兩人似是一般年歲,大約都在六十開外。

這兩人就是武林中聞名膽落的天山雙怪——玉鳳的一對寶貝師兄,麵糰團的是老大笑彌勒屠松,瘦長的是氣死神判勞代。

這師兄弟倆功力極高,行事乖癖,兩人一生焦孟不離,遇事不察皂白,興之所至,一意孤行,幹了再說。

武林中不論黑白兩道,全不敢惹這兩人,誰要是逗了這一對寶貨,那真是壽星弔頸,活得不耐煩了。

好在雙怪不常下山,行事雖然乖癖,但從不妄傷一人,泛眼江湖之中,誰當得雙怪之能為,何況還有天山神君護援在後,是以武林中的各門各派,均告誡門下弟子,勿輕易惹上這對魔頭,免得給師門帶來無窮的紛擾。

晚近幾年,雙怪常奉神君之命有事關東,經常是每年出關探察一次,意在那部少林遺失的蓋代奇書。

雙怪這趟下天山,跟往昔一般,要出關一探,不期然的竟在北國地面巧聞小師妹一聲清嘯,雙怪是什麼人物?一聽嘯聲中挾了一縷凄惋怨愁的韻律,登時急得抓頭吹須,互望了一眼,疾的抖開嗓子連嘯和應。

天山廣達千里,一旦有朝返路失散,就全靠嘯聲求應,玉鳳從小就生長天山,有時迷途,只須輕聲一嘯,兩位師兄會立即趕來照應,十餘年來,三人的嘯音,早已能互辨來由。

玉鳳與天山神君名為師徒,實是父女,雙怪知之甚詳,因此,雙怪為討好神君,對小師妹加倍愛護,這一乍聽師妹嘯音有異,只急得雙怪嘯聲連連的加急飛奔。

這時雙方仍自隔著十丈,老大屠松一看師妹神色有異,不由情急的問道:「師妹,是什麼回事……」

話未落,玉鳳已一頭鑽入笑彌勒懷中,「畦」的一聲,清淚如珠,有如決堤之河,哀聲更宛似杜鵑泣血,雙肩聳動,蓮足顫頓,哭得好不凄愴。這可是雙怪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看到小師妹這般傷心。

這一哭,哭得天愁地慘,凄絕人寰,把兩個狂傲不羈的魔頭哭得手足失措,心情繚亂。

笑彌勒屠松,面善心軟,十餘年前自一得見天真無邪的小師妹后,每日被玉鳳的刁蠻逗得終日呵呵大笑,這當兒,乍見師妹哭的悲慟天地,不由為之感染,登時老淚縱橫,伸手輕撫玉鳳柔軟漆黑的秀髮,顫聲兒沙啞著聲音溫慰道:「師妹,別哭,你受了什麼委屈,快告訴師兄,讓我替你出氣。」

笑彌勒頓時成了哭菩薩,玉鳳一聽師兄這份凄愴勁,不由勾動情懷,登時捶胸頓足,哭的更見傷情。

但凡是一個孩子在路上跌了一交,他先抬頭一掃跟前有無別人,特別是親人,如果別無他人在場,孩子必定是爬起來拍拍灰,一瘸一拐的管自走去,假如有另外的人在場,孩子定必是「哇」的一聲哭賴在地,如果旁人不理還好,越是拉他,他必哭賴得更凶些。

玉鳳年來受盡了折磨,再逞強,總還是帶三分孩子氣的少女,這一哭開,不但是天愁地慘,簡直是無休無止。

一旁的氣死神判可就臉色泛青,寒著臉瞥了笑彌勒一眼,倏地環眼一瞪,冷電閃射,一張瘦削無肉的長臉倏忽間罩上來一層煞氣,「哇呀!畦呀!」的兩聲怪嚷,沉聲暴喝道:「你倆人不哭好么!

哭得俺心裡好難受……」

稍頓,放大嗓子又猛喝道:「師妹,你說,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要這樣傷心?快說,是誰欺負了你,俺立刻去把他的皮揭下來替你出氣。」

說來夠怪,玉鳳——生中誰都不怕,逗急了就撒嬌,便是天山神君都拿她沒法兒,惟獨這長得惡煞般的氣死神判,只要他瞪了眼,她就得乖乖的連大氣都不敢出,皆因這氣死神判生得形象駭人,自小從第一眼見他之後,在幼小的心靈中,就刻上了二師兄那副凶神惡煞的醜樣,晚近幾年,人雖是長大了,但仍是一樣的怕。

這時候,貿聞這位煞星一聲喝叱,登時心頭一凜,由不得哆嗦了一下,噤若寒蟬,出聲不得。陡的將粉頸深垂下去,不敢抬頭看二師兄一眼。

真靈,天底下的事也真怪。

笑彌勒也隨著止住悲聲,但仍是愛憐橫溢的低聲撫慰,氣死神判可是雙睛怒瞪,覷定玉鳳,叱聲喝道:「師妹,為什麼就說?」

玉鳳怯生生的將粉頸抬直,秋波閃劃過二師兄威嚴的醜臉,遲疑有頃,一皺兩條細眉,有如芳心絞痛,猛的銀牙一咬,俏臉生羞的低垂螓首,淚水盈睫的低聲說道:「是我三弟不理我啦……」

氣死神判「嘿」的一聲打斷玉鳳的話,發須俱張的怒聲嚷道:「柳彤這老兒的孽種,膽敢惹我天山門人,師兄,走!先去武當山攪它個天翻地覆,回頭再找那小子,非揭他的皮不可。」

兩人本沒奢遮,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是以名之為「雙怪」。黃鶴三雄近幾月鼎沸了半個天,二人早有個耳聞,按一般的常情來說,人家三雄內里的事,很明顯的牽涉著兒女情懷,自己雖是當事人的師兄,樂得打個哈哈拉倒,即便是怪,也只能勸慰一番了事。

雙怪懵懵懂懂的怪誕了一生,竟想不了這多,心中意識到的,立刻說了出來,真是念轉心動,必得做它個透徹。除開天山神君能更改他倆決定的事外,普天之下無人能左右雙怪,便是連他們自己有一人要想變更主意,也單獨做不得主。

玉鳳一聽兩位寶貝師兄要去大鬧大武當山,替她出氣,這還真對上胃口,再聽要去揭柳劍雄的皮,可把她嚇壞啦。

她雖說是因愛生恨,這當兒可把柳小俠恨入骨髓,但真要是誰去碰一碰柳劍雄的寒毛,真還比要了她的小命還難過。

氣死神判話落,她心中打了個冷噤,慌然失色的嗚咽說道:「師兄,不要怪我三弟,是我自己不好。」

氣死神判怪眼一翻,瞟了師妹一眼,道:「誰敢說你不好?我連他一塊揭。」這真是蠻不講理。

玉鳳哀聲求道:「師哥,你饒了他,他沒有錯,是我惹了他,假如你摸他一下,那我也就不要活啦!」

這句話,雙怪似是沒有聽懂,齊愣眼互看了一下,像是在問自己,又似在問姑娘,說道:「奇怪?揭了他的皮,你就不活啦!」

這種緊要關頭,她哪還顧的害臊,忙睜大了眼睛,朝雙怪連點了兩下頭。

玉鳳雖然點了頭,但雙怪卻對望了一眼,齊都搖了搖頭,表示兩人意見一致,硬是無法更改決心。

她還道心上人這刻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替他擔上了一萬個心,及見兩個師兄齊都搖頭,不由芳心更為驚駭,急得嗦嗦發抖。

她畢竟是聰明絕頂之人,見哀求無用,倏的小嘴一噘,劍靴一跺,大反常態的向二師兄白了一眼,鶯聲叱道:「你敢碰他一根寒毛,我立刻回去告訴師父,放上把野火,看師父饒你?」

這一著殺手鐧,登時將兩個嚇住,兩人都明白,這位小師妹如果一使性子,連師父都要怕她三分。

眼前,她竟然連氣死神判都不怕了,可見她已經是任了性,二人難免此刻心內嘀咕,笑彌勒忖道:「變更主意嗎?師父不在,誰做主,不變更嗎?真怕師父將來怪罪下來。」

兩人互望著在怔神,登時將玉鳳冷在一邊,良久,雙怪仍是兀自猶豫不決,抄轉頭一瞄師妹,登時愣詫的驚叫了一聲,空山寂寂,玉鳳已自香影杳然。

笑彌勒突然「咄」的一聲怪嚷,急道:「快!快追師妹。」聲落,兩人已抄轉向來路狂奔。

雙怪追了一程,再未發現玉鳳影子,心中有事,一路上倒未再生事端。怕不疾趕了半個多月,兩人由冀入豫,從開封經南陽,從老河口渡漢水,奔谷城,直上武當山。

武當山地處鄂北,峰巒挺拔,高與雲齊,山光溢翠,古樹凝碧,為宇內有名的聖跡,近兩百年來,更因武當派掌執了神道伏魔令,是以更較前響徹寰宇,盛極一時。天下善男信女,常不遠萬里跋涉,來武當朝山,瞻仰這名垂千古的勝跡。

香火鼎盛,武當山真是蓋古凌今。

武當山本來就秀絕天下,可稱得上多彩多姿,山靈水秀,因此,除一般慕名朝山的香客外,附近幾百里內的仕女,在春夏之交,常臨山訪勝踏青,道上遊人終日絡繹不絕,真是熙往攘來,遊人如織。

這天,夕陽殘照,奇峰已煙霧繚繞,登山道上,有兩個步履輕靈,白髮飄拂的怪老頭,越過了幾起踏雪尋梅的雅士,一徑的朝山上飛縱。這兩人不但生相怪異,穿著也十分不合宜,又是腳不沾地的直如飄飛,簡直是驚世駭俗,在這些凡夫俗子看來,心中起了陣怪念頭,有些年老的登山客,誤認是土地公公顯靈,疾的朝兩人身後下拜,口中還喃喃自語的求菩薩保佑。

這兩人正是要上武當山來找碴兒的天山雙怪。

兩人何等身手,眨眨眼,就已來到半山的「解劍岩」。

武當派既執了近兩百年的劍林牛耳,受天下武林敬仰,是故,一般武林中人,為了尊崇劍盟宗主的至尊地位,在上武當山時,即自動的將隨身兵刃卸除,寄交下院道侶保存,俟到事後下山,再向下院要回。

久而久之,相沿成習,直到百年前,當時奪獲第二屆劍盟宗主的武當掌門人一心道長,率性在下院登山道旁的一塊兩丈高岩上,書就了「解劍岩」三字,自此以後,就養成下院主持,派弟子駐守解劍岩,但凡是上武當山的人,到此就硬行卸除兵刃。

且說雙怪在暮色蒼茫中來到「解劍岩」,雖知此岩的來龍去脈,但兩人狂傲慣了,本為尋釁而來,哪裡理會這多。

雙怪正待拔步登山,驀的岩左小亭之中飛快的跳出來兩個面目清秀的年輕道人,當路將雙怪一攔,一面單掌問訊的躬身道:「兩位老居士登臨寒山有何教言?此是解劍岩,請將尊劍卸下,待貧道通稟后,觀中自有人前來迎接兩位老居土。」話落;又是一禮。

「解劍岩」本是武當山的頭一關,何等重要,執事弟子,都是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是以雙怪登山的輕靈身法,早已落在把關的道人眼中,臨到近前,更為雙怪精光四射的眼神懾駭住,一看兩人肩上全斜插寶劍,忙的現身相攔,但卻執禮甚恭。

雙怪生性再怪,但人家那份恭謹態度,也就發作不起來,豈知一聽要卸劍,還要俟著觀中來人迎接,不由一股煩念陡升,心道:「哪來這多臭規矩,管他呢。」

意念才動,四隻怪眼齊瞪,叱喝道:「什麼接不接的,你兩個娃娃就快去告訴靈修那牛鼻子,就說是我們天山兩個老不死的找他。」

這兩個青年道人,既是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對雙怪的名頭早已有個耳聞,雖心怒雙怪口出不遜,冒犯了師祖,但仍不敢形之於色,連忙又施一禮說道:「恕晚輩不知兩位老前輩俠駕光臨,晚輩這就立刻向內通稟,只是……」

氣死神判倏的瞪眼怒聲道:「只是什麼?」

那個年長點的誠惶誠恐的立掌躬答道:「請恕晚輩唐突,此地是解劍岩,武當山百年來的規矩,凡駕臨寒山的武林前輩,均需要……請兩位前輩原諒晚輩無心冒犯。」

氣死神判似裝糊塗,追問青年道士:「均須要怎樣?」

那個年長的道土又是躬身一禮,恭答道:「晚輩還請老前輩多擔待點,這實在是師門之命難違,如果前輩不卸劍,晚輩就要背上『欺師滅祖』的罪名。」

氣死神判先不理青年道人,掉轉頭向笑彌勒說道:「師兄,我把咱們天山的規矩給忘啦!」

笑彌勒呵呵一聲,接答道:「師弟,你真該打,家有家法,門有門規,想是你老糊塗啦,將咱們天山門的規矩給忘啦!咱們天山門中,連師妹算上,『天山三劍』把把鋒利,劍劍削金,劍為恩師所賜,須臾都不能離身,劍存人在,劍失人亡。師弟,這等大事,你敢不牢記!」

氣死神判恭謹的向師兄躬身一禮,答道:「請師兄明示,解劍岩之前,師弟我是否要卸劍?」

笑彌勒笑容頓斂,臉上的肥肉顫得幾下,厚嘴唇抖動了兩下,猛然舌綻春雷,「嘿」的一聲暴喝,說道:「師弟,你好大膽,敢欺師滅祖?」

這一聲暴吼,是笑彌勒數十年功力所聚,如平地-響了個悶雷,只震得兩個青年道士臉色乍變,耳鼓嗡嗡作響。好半天,兀自「吱吱……」不絕。

氣死神判忙躬身一禮答道:「師弟天膽也不敢,祈師兄明察。」

誰說天山雙怪是對寶,但知這一番做作,不但一聲暴喝把兩個年輕道土嚇得瞠目結舌,便是兩人對答的一番話,也將兩個年輕道土震懾住。皆因這武林中的「欺師滅祖」四字,天下各門各派皆然,是一種罪不容誅的滔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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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魔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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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野參荒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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