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騰蛟起鳳

第十六章 騰蛟起鳳

一下山來到少室峰腳少林下院,瞥眼見覺慧上人正與一個年在六七下歲之間的老者斗得正酣,雙方都較上了勁,老者身後兩丈,一排的站了六名怒眉橫目的中年大漢,兩眼均精光灼灼,凸胸凹腹,太陽穴高高隆起,一看就知是內外功俱有火候的好手。

弘元大師倒卧一側,一位達摩院高僧正自替他療傷,敢情是傷得不輕,另一位達摩院高僧弘雲大師,緊握雙拳,神色憤慨,怒瞪著對面的六名大漢。

柳劍雄一到,弘雲大師移步過來見禮,侍立柳劍雄身側,一語不發,仍專心替覺慧上人掠陣。

時間急迫,柳劍雄勢不能不立刻去追盜書之人,又不能不顧眼前幾個少林僧人的危險處境,一走了之。他稍一觀察了下場中惡鬥的兩人,看出對方那個花白鬍須的老者內力強勁,覺慧上人定非其敵。

目前唯一只有快刀斬亂麻,再要猶豫,不但場中的覺慧上人要被毀,時間更是不容許他空白等待。他默運禪功,右掌向惡鬥的兩人中間一搭,隨著翻腕一引,兩人全向後暴退五步。

覺慧上人打得有點吃力,一面呼嚕急喘,一面側目一掃,發覺替他解圍之人,立刻泛上來一個慈笑。

那個花白鬍須的老者環眼一瞪,掃了柳劍雄與狂道一眼,冷哼了一聲,但神色至為驚疑。

柳劍雄淡淡的一笑,說道:「上人請休息一會,讓我會會高人。」

覺慧雖覺小師叔解救自己的力道神奇,但生怕年輕人性傲,輕視強敵,連忙退後五步,說道:「弟子遵命,對面的幾位檀越,全是陰山的好朋友,請師叔多……」他是在暗中點醒柳劍雄,同時也想看看究竟這位小師叔的藝業,驚人到了何種地步?

柳劍雄朗目一掃老者,看到他額角上的那顆紅痣,立刻想起來江湖中惡名最盛的黑道煞神,毒手陰判何嵐,不由心裡起了個疙瘩,跟著俊臉一紅,傲然的說道:「原來是何朋友,閣下的陰山絕技,『黑風掌』冠蓋甘涼,在下心儀已久,今天真是有幸!得以見識一下朋友的絕學。」

何嵐冷哼了一聲,心中暗自驚忖:「這乳臭未乾的毛頭孩子,見面就能喝破自己的底,不知是號什麼人物?」面上冷冷的答道:「好說!好說!小朋友貴姓,恕我老頭子孤陋寡聞,老夫闖蕩天下四五十年,就沒有見過江湖道中,有你這麼膽大的小娃兒。」說得真夠尖酸。他想到適才將自己震開的勁道,誤認為是發自覺慧上人,是以未把少年人放在眼裡。

柳劍雄一聽何嵐口氣太狂,暗中咬了下牙,仍冷傲的道:「在下末學後進,一介無名小卒,微名不足道,說來徒污清聽。」

何嵐哈哈一笑道:「小朋友你自信能接得下老夫一掌?」

狂道朱純飛哈哈一聲狂笑,接說道:「二位不要爭,沒有三板斧,怎敢上瓦崗寨,我想替二位做個見證,朱某替二位出個公平題目。」狂道有如是猜透三弟「速戰速決」的心思。

何嵐大聲叱道:「道人先報名號,看你有沒有資格做個證人?」

朱純飛又是哈哈狂笑,接道:「貧道朱純飛。」

何嵐「啊」的驚噫了一聲,狂態稍斂,拱手說道:「朱朋友請命題。」大非適才那副狂傲得不可一世之態,敢情他也為朱純飛在武林中的名頭駭住。

朱純飛平伸著緊握雙拳的手說道:「我這兩隻拳頭之中,哪一隻掌中有一枚玉錢,你猜中了,讓你先打他一掌;如果猜不中,他先打你一拳,朱某擔保,他不會反悔,讓你佔個便宜,你先猜。」

何嵐冷哼道:「朱朋友你太看不起我姓何的了。」

朱純飛哈哈笑道:「到底是號人物,那麼讓他先猜。」右掌一指柳劍雄。

何嵐傲然的點點頭,表示不反對。

狂道將兩隻拳頭移向柳劍雄面前,柳劍雄猛看到狂道右拳心露出一絲紅絨線頭,心中一動,登時記起來在黃鶴樓中,狂道掏出來送給易峰的那枚玉錢,正是有一條紅色絨繩。他遲疑了一下,一指左拳。

狂道輕悄的一聲嗟哦!側臉向何嵐道:「你贏了。」

何嵐「嘿嘿」兩聲冷笑。柳劍雄上前兩步,馬步一沉,氣定神閑的一笑。表面上有若淵停岳峙,暗中他已將大羅金剛禪功調運了布滿前胸,一點都不敢大意。

何嵐大刺刺的昂視闊步,走到柳劍雄面前,陰沉沉的獰笑道:「朋友,準備好,何某要動手啦!」話落,右手一揚,平地颳起一股狂飆,令人窒息,向柳劍雄平胸推到。

「嘭」的一聲,挾雜著一聲慘嚎,柳劍雄屹立如山,何嵐連退了幾步,一臉鐵青,半晌方怒喝道:「小子,你真狠心。」

他臉上汗珠如豆,右臂拖垂,痛得齜牙冽嘴,敢情適才吃了虧,腕骨也被震碎。

六個凶眉中年漢子疾步一縱,凌空抄出傢伙,落地將柳劍雄一圍,怒目相視。柳劍雄哈哈一聲清笑,旋身雙掌一劃,「叮噹」連聲,六人兩手空空,刀劍齊落,事情還不止此,一個個泥塑木雕,呆立就地。

柳劍雄不但運指將敵人兵刃磕落,還將六人穴道點了,何嵐忘了手痛,驚得暴睜雙眼,愕盯著柳劍雄,一旁的覺慧上人何嘗不是驚。

恰當此時,五丈遠處一棵古松上暴喝了一聲采。

柳劍雄陡然大驚,憑自己一身超塵絕世的能耐,有人存身在五丈之內仍然不知,可見其人身手驚人,念轉心動,大聲喝道:「何方高人?柳劍雄在此,可否請下來一會。」

喝聲一起,破空衝起一條黑影,傳來一陣清朗聲音道:「正是專程來會會名震天下的『飛天玉龍』,在下先走一步,前途恭候……」

好快,聲未落,身影如電閃風飄的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柳劍雄不暇答話,先運指一掃六個大漢,替幾人解開穴道,轉身朝狂道一拱,道:「大哥請稍待,小弟去去就來。」

話未落,人已踴身一躍,向黑影消失方向猛撲。

僅只彈指工夫,追了好一程,依然不見前面的人影,他心忖道:「這傢伙功力不弱,像煞是早先寺中衝天飛逝的身影。」

他也不知追了多少路,天色破曉時,已來到一個鎮甸,趕早市的人真多,挽車擔菜,齊向東方不遠的一座城走去。那座城黑壓壓的宛如一個硯池,橫擺在官道的盡頭。

他夾在人叢中向城裡走去,道上人多,他不便展開腳程,慢步圳午,走了約莫頓飯工夫,才來到城下。這時太陽已跳出山巔,朝霞如錦,照的人舒服爽快。

他沿著一條寬敞的大街進了城,向一家賣早點的店鋪跨了進去。誰知前腳才一進店,連忙縮步欲往後退,還是遲了一步,中間一張桌子上突然飄過來一雙清澈如秋水的大眼,聲調清脆的道:「虹哥,我等得你好苦……」

柳劍雄傻愣愣地站在門口,心忖道:「幾時我改了名,她怎會等我?」

還是身後一聲「借光」,方將他驚醒,疾的挪步一側身,讓開路,隨赧笑著答道:「燕玲姐姐!」

華燕玲喜極發狂的立起身,姍姍蓮步,腳下妙曼生姿的移步到門口,輕舒玉手,一把挽定柳劍雄,先白了他一眼,嗔道:「怎麼!你不認識我啦!」

柳劍雄尷尬的答道:「小弟識得姐姐。」

想是他一路狂奔,跑得滿頭的熱汗,此時仍自汗跡縱橫,華燕玲舒出那隻欺霜賽雪的玉手,自腋下抽出一條繡花手絹,愛憐橫溢的先往他臉上揩去,小口一張,吹氣如蘭,噘嘴嗔說道:「看你一身汗淋淋的,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真該打!」

輕憐蜜愛,最難消受美人恩,柳劍雄弄得啼笑皆非,一臉緋紅,又不便悛拒,他本是多情種子,這一番溫柔體貼的滋味,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不由飄飄若仙。

絕早食客正多,幾十雙眼睛都向這對美麗的青年男女投送來一個艷羨的眼色。女孩子總是心細,乍然發覺四周射出無數對奇異的眼光,登時羞的粉面一紅,垂下眼皮跺足嗔道:「看你?都是你獃頭獃腦的……」

四座一聲嘩然鬨笑,華燕玲氣得俏眼一翻,向周遭掃了一個白眼。

客人更是拊掌狂笑。

華燕玲氣得「呸」的啐了一口,嬌叱道:「獃子,走呀!」

話出,玉臂一伸,挽定柳劍雄,不容分辨的就將他扯了出來。

想是她怒氣未息,白了他一眼,狠咬了下牙,一跺蓮足,恨聲說道:「都是你!」

這話從何說起,柳劍雄不由訕訕的答道:「華姐姐,我……」

華燕玲又白了他一眼,聳鼻一聲輕哼,不屑的冷叱道:「你顯得這麼生份,敢情你不認識我了!」

柳劍雄愕然的曬說道:「小弟不敢!」

又是一聲鬨笑,華燕玲甩手將執著他的手摔脫,小嘴一噘,纖腰一扭,轉身朝大街負氣埋頭疾走。;

「華姐姐……」柳劍雄張口結和大,喊不下去,有如痴獃,心念道:「女孩子們就是這麼奇怪,熱時像只小火爐,使人難耐,冷時有如個冰窖,更令人難以相處。」

他傲性一發,不由冷冷的一哼,掉頭不顧,疾步岔人南大街,想是他心頭多少也有點氣。

華燕玲低頭疾走,心裏面有點氣呼呼的,希望身後的人追來,但又不願回頭去看上一眼,這是少女的矜持,芳心深處,她暗自盤算,暗問自己:「他會不會跟著?」

走出不到一箭之地,猛的一頭鑽進了一個人懷內,兩隻玉臂突的被人一把握得死牢牢的,她驚得猛滑步,雙手一甩,想將握著自己纖腕那人的力道卸開。

誰知一甩沒有卸掉,不由芳心一驚,抬眼一掃,抱定自己之人,不正是那冤家虹哥哥,她不由沒好氣的一聲:「你要死。」猛提蓮足,朝那人腳上狠勁的跺了下去。

「哎呀!」一聲,接著「噓!噓!」的連噓了幾口,抱著她的俊美少年,慌不迭的退了幾步。尚幸這是條背街,且又時在清晨,無人看見,要不!怕不要引逗得好大群人圍觀。

她高傲得有如一個女神,決絕地掉頭向城外走去。

俊美少年惶惑的追上兩步,低喚了兩聲:「玲妹!」

華燕玲連頭都不回一下,一味輕盈地,款步前邁,快的出奇,霎眼間,香影已自消逝在街的盡頭。

俊美少年一臉迷惘,不勝悔恨地輕嘆了一聲。良久,他猛咬了下牙,顯得極其堅毅的低哼道:「女人是個不可理喻的謎,有如天際的風雲——善變。」

他失望地轉了一條街,低著頭匆匆朝前撤步疾奔,他也不知要奔到什麼地方去?

失意的人,往往會拋撒開周遭的一切,即令是死神到來,他都無動於衷,特別是情場失意之人,生死對他更是索然無味。

少年心性,人又長的俊逸不群,未免性情驕縱了點,一賭氣,發狂的疾奔,傍晚時分,他已來到許昌。

許昌在三國時代是魏國的政治中心,自然是一個熱鬧的大城,他沿著街頭遊走了一遍,再未發現心上人的影子。他走得累了,隨便找了家客店,要了間乾淨上房,略為盥洗,並要點滷菜,喝著悶酒。

他凝目沉思:過去三個月來,他與俏飛燕華燕玲,合力編織過一幕旖旎的幻夢,他們曾努力把這個夢,染上一層絢麗的情愛色彩,可是!好景不長,變生肘腋,無緣無故的,華燕玲決絕拂袖而去。

此刻,他有點恨,恨她漠視情感,恨她漠視了過去兩人指天咒語——那些莊嚴神聖的誓言。

他臉向窗外,凝目眺望著西天的綺麗彩霞,良久,微喟了一聲,低念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餘霞漸秋,天近黃昏,他正自孤零零地擎杯低酌,突然店外有一個清脆的口音,說道:「店夥計,廂房太暗,我要間潔凈點的上房、」

這口音,聽來好生詫異,十成之中,有八成像是出自一個深閨弱質之口,猛的一驚,心道「是了!聽那種嬌滴滴的脆朗聲調,必是她。」

好幾次,酒意慫恿著她,想探頭一看究竟,男性的矜傲與自尊,使他止住了步。

終究,內心的激動,撕碎了那層隔閡,立起身形,就著門縫向外瞄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張俏臉,透著一股高貴和端麗,一頭柔發束在根鵝黃緞帶之內,微翹的嘴角顯著驕傲和智慧,那麼她星星般的眸子,襯映出夢一般的神色,深深地蘊滿了兩眼憂鬱。不是她所要期待的她,竟然是另外一個嬌艷不輸俏飛燕的美女。

他有點失望,頹然坐回椅子上,凝視窗外碧天朗空,黃昏初現的星星,在向他眨眼,暮色悄然的從窗外涌人,他呷了口酒,低頭一聲喟嘆,空白的心頭,卻憑空的擠入了一份莫名的惆悵。放下酒杯,凝目夜空,又怔然跌入回憶的思潮中。

四個月前,他——這個叱吒風雲的江淮總舵主,名列劍林四龍的鬧海金蛟蕭錦虹,竟然病魔纏身,卧病逆旅之中,大燒大熱,失去了知覺不知多久,到他醒來,身邊多了一位絕世美人,袒胸露臂的毫不避嫌,將自己摟抱得緊緊的。

他感到茫然莫名,直覺的牙關在打顫,意識到自己在發寒,敢情這位好心的美人,正以本身的體溫來暖和自己。

他下意識的向她投了感激的一瞥,她有點不勝嬌羞的向他懷內躲藏去。

當然,這位好心的姑娘就是俏飛燕華燕玲,她體貼入微,侍候他的湯藥。蕭錦虹也未追問何以她要這樣待他的原因,他很聰明,如果一旦問出口,會是一種最愚笨的舉動。

漸漸地,他的病已好了,俏飛燕的溫柔,驕美融化了他,半月相處,耳鬢廝磨,蕭錦虹已墮入情海,這時候,天底下唯一珍貴的東西,莫過於懷中的美人,可是,這是一次包藏了炸藥的畸型戀情,遲早有一天會現出原形。

原來是造物者太絕,飛天玉龍柳劍雄,與鬧海金蛟蕭錦虹,竟然一般的年歲,除開蕭錦虹右耳多了一顆紅痣外,音容笑貌,兩人是酷似逼真。任令是誰,如不細心,就難以分辨出誰是柳?誰是蕭?事實上,兩人確實有一段外人不知的關係,兩人確是一對孿生兄弟。

終有一天,蕭錦虹主動的向她提出求婚,並介紹自己的身世。

晴天霹靂,有如五雷轟頂,弄得俏飛燕苦苦尋死了好幾次,總算是蕭錦虹的柔情融化了她,事實上,半月肌膚相親,她確實愛上了與自己未婚夫婿長得一般俊美的少年。

山盟海誓,兩人終於訂下了鴛盟,但是俏飛燕擔心自己的家聲,又怕將來柳家找上門。

於是她向他提出了條件:

一、兩人埋名隱跡,退出江湖,做一對神仙眷侶。

二、蕭錦虹立刻擺脫江淮總舵主的頭銜。

蕭錦虹樣樣依她,只提出一件事,因自己身負血海大仇,要等尋到仇人,將親仇洗雪之後,方能陪伴玉人遁跡世外,俏飛燕也無異議的依了他。

恩恩愛愛,兩人過了三個月的甜蜜生活,昨天因蕭錦虹私心想盜少林奇寶,練好武功,報卻大仇,了卻兩人歸隱的心愿。是以他背了俏飛燕偷上嵩山,豈知上蒼太作弄人,鬼使神差的柳劍雄會在今早碰上俏飛燕,鬧上了這場情海風波。

且說蕭錦虹喝了陣悶酒,想了些心事,只要凝目頃刻,俏飛燕的如花嬌容就呈現在眼前。人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想起了俏飛燕的一顰一笑,心裡就「咚咚」的直跳,起了幾個疙瘩。他有一種直覺,普天之下的女人,沒有一個比俏飛燕美。

煩!情絲束得他透不過氣來,起身輕悄的將房門打開來。他踱出小院之中,讓疲累的身心浸沉在柔和的銀輝下,心涼的夜風,挾著陣陣融合了夜來香和薔薇的芬芳香味,衝進他的鼻孔,一陣清新,令得他多吸了幾口。

小立片刻,返身又踱回房內,想是房中充斥著酒氣,他任僅門窗洞開著,拍手喚來店小二,將殘肴撤去。

小院之中,月華似水,滿眼一片清新,頓時又想起深藏胸臆中的愛侶,若然此刻她在身邊,雙雙並立院中,花香、風拂,還有這片大好的月色,該是多麼富有詩意,他不由自己的輕嘆了一聲。

嘆聲甫歇,白影一閃,房中已自多了一個人,蕭錦虹驚詫交集,他眼光何等銳利,一眼就看出眼前之人正是早先在院中要上房的那位秀美姑娘。

他訝然的向她投了一個驚愕的眼色。

姑娘眼圈一紅,滾落兩顆淚珠,凄顫著聲叫道:「三……弟……我……」

蕭錦虹劍眉一皺,大惑不解的問道:「姑娘,你……」

他為她兩道幽怨沖霄的冷電眼神嚇得一抖,將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姑娘怒得柳眉陡揚,怒咬了下銀牙,冷喝道:「好一個忘情負義的……」

蕭錦虹暗怪她太無理取鬧,不由劍眉雙剔,俊眼籠罩上一層鄙薄之色,神情冷峻的沉聲問道:「我們互不相識,在下賦性疏懶,不喜交遊,姑娘一介女流,為何夤夜闖入卧室?姑娘不怕人言可畏,在下倒怕人說舉措輕狂。」他怒瞪了姑娘一眼,又接說道:「姑娘請放尊重些,怎可惡語傷人?」

「哇」的一聲,白衣姑娘一跺腳,咬牙凄聲道:「你這個世間最大的負心人,看你將來……」白影一閃,人已奪門疾奔,霎時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蕭錦虹一臉茫然,暗念了聲:「倒楣!」他也是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今晚這位無理取鬧之人,若非是位姑娘,他怎會忍得住?

但仍氣憤憤的木然了半晌。

一波未乾,一波又起,不知什麼時候,房門口掩進來一位不速之客,奇怪的是他一進門,兩眼發直的愣盯著自己。昏燈夜暗,蕭錦虹走前了兩步,將那個冒失闖進來的怪客細細一看,登時心中一陣猛跳,低念道:「怎麼他長得跟我一模一樣?」誰說不是!活脫脫的,進屋之人,硬是蕭錦虹的化身。

蕭錦虹「噫」的驚吁了一聲,語帶薄責的問道:「閣下夤夜闖入房舍,有何教言?」

「閣下身手不凡,昨夜跑上嵩山,不但盜去藏經閣中的『達摩禪經』,而且還大言不慚的約在下一會,怎又虎頭蛇尾的不敢露面?」

蕭錦虹怒叱道:「住嘴,誰說蕭某拿了什麼經典?蕭錦虹雖是一介草莽,心儀閣下一身驚人藝業,與往日的俠風義舉,才專程上嵩山拜識,但蕭某到時不巧,貴派正值多事,是以才留言約閣下一會,閣下如果信口妄加在下罪名,可別怪蕭某不敬重朋友。」

蕭錦虹一報姓名,泖劍雄心田猛震。他早在丰台酒樓之上,聽太極掌門陳桐祖孫論劍林四龍時,暗中已贊仰蕭錦虹的為人,存了結納之心,此刻一見蕭錦虹動了氣。不由一聲朗笑道:「柳某出言無狀,蕭舵主多海涵,不過……在少林藏經閣中,在下確曾見盜書之人身手不弱,依身形判斷,有點像……」

蕭錦虹帶氣的答道:「如果柳大俠說那人是蕭某,在下百口莫辯,唯有踏遍天涯,替貴派尋回失書,以洗脫蕭某污名。」

柳劍雄笑容道:「蕭舵主言重了!當時在下相距盜書之人數十丈外,時在夜晚,難保柳某不眼岔,還請不要太過介意才好。」

蕭錦虹說道:「柳大俠不愧一代武林奇士,單是這份磊落胸襟,就使蕭某心折。」

柳劍雄拱手謙遜道:「蕭兄謬讚了!柳劍雄粗獷庸俗,怎敢當得武林奇士四字!」

蕭錦虹拱手笑道:「柳大俠威名震神州,當之無愧。」

相見恨晚,蕭錦虹登時請柳劍雄坐下,兩人泛論武林興衰盛事,柳劍雄高瞻遠矚,一番寵論,蕭錦虹暗中心折不已。

情投意合,蕭錦虹慨然說道:「柳大俠一代奇士,兄弟恨早年溷落草莽,怕污了你的清譽,否則,蕭某真願執鞭墜鐙,攀附驥尾。」

柳劍雄哈哈一笑,執著他的手道:「蕭兄言重了!如蕭兄不棄,折節下交,柳劍雄倒願追隨左右!」稍頓,朗目射光笑說道:「兄弟想與蕭兄結為金蘭之盟,不知蕭兄可肯交我這俗人?」

蕭錦虹劍眉一軒,一步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小弟蕭錦虹,叩見大哥。」

柳劍雄慌得連忙拜了下去,兩人對拜了八拜。

蕭錦虹叫來店小二,吩咐備一桌上席。

一時俊彥,兩人均非俗士,雖是金蘭證盟,也不須香燭三牲之屬,簡簡單單的互磕了幾個頭,就完成了一件大事。

少時,店小二送上酒席,二人相對痛飲,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酒意六成,柳劍雄朗聲道:「賢弟,你雙眉深鎖,隱含幽怨,想是有傷情失意之事?你如不見外,愚兄想替你分擔一點憂煩。」

蕭錦虹未語先慨嘆了一聲,俊臉紅紅的將他與俏飛燕兩人間的一段情海風波,擷精扼要的告訴柳劍雄。

柳劍雄聽完之後,跌入沉思中,良久,猛然一拍大腿,歉然的道:「賢弟,看來這件事是出於誤會,早先……」他意識到不便說出自己在天津衛見過華燕玲,稍作沉吟,方接說道:「早先在禹縣,為兄碰到一位極美的姑娘,她叫了我一聲『虹哥』,為兄因不識她,是以淡答了一句,就走開了。可能那位姑娘就是華……」

蕭錦虹情急的叫道:「大哥,你此話可真?」話出口,才知失言,大哥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自己怎能不信他的話,不由施施然的赧顏說道:「大哥,小弟無狀……」

柳劍雄淡笑著安慰他道:「自己兄弟,賢弟別介意。」

此刻,他已原諒了俏飛燕的無理取鬧,非是無因,更怪上自己任性,沒有耐心,登時下了決心,踏遍天涯海角,非找到她不可。

他吃吃的說道:「大哥,我想立刻去找她!」

柳劍雄笑說道:「正應該如此,華女俠在楊柳青,女孩子一受了氣,必定會往回走,賢弟何妨走一趟天津。」

蕭錦虹依戀不舍的道:「才與大哥相聚,又復離別,難免令人悵惘。不知何日才再能與大哥一圖良晤?」

柳劍雄輕喟一聲,說道:「愚兄也想能與賢弟多聚幾日,但愚兄要事在身,不容閃散,但與賢弟一見投緣,雖有急事,無論如何,也要抵足暢談一宵,明天再走。」

蕭錦虹問道:「大哥還未落店?」

柳劍雄搖頭道:「我準備連夜追查失寶,是以未落店。」

蕭錦虹道:「往後我們不知何時才能見面?」

柳劍雄黯然的說道:「為兄要辦的事太多了!不過賢弟要想找我,到嵩山或襄陽兩地,總可探得出為兄萍蹤何地……何況,為兄已離家經年,家慈倚閭盼望,愚兄也該返里省親。」就是這樣兩人海闊天空,上下古今的談了一夜。

一宿易過,翌日絕早,兩人依依惜別,蕭錦虹北上天津,且自不表。

且說柳劍雄悵然若失的有陣空虛感觸,無端的對蕭錦虹有種親切感。東行,南下,自己也不知該走那個方向去追查失經下落,東行嗎?由魯入淮,南下嗎?正好順道回襄陽省親。

猶豫了一陣,畢竟他是一代奇士,選擇了往東的一條路,暫將私情甩在一邊。令他往東的另一原因,是因齊魯多豪俠,大好山河,正好趁此一游,順便查訪師門失寶下落。

且說這天來到山東與河南交界處,名叫朱集的地方,突然奇事出現,當街要道人口處,一家高大門第的粉牆上,被人用刀劍之類的尖刃劃了一條盤空玉龍,刻工精巧,栩栩如生,縱有一流的丹青妙手,也難刻劃得這般神態生色。

奇的還不只此,偏偏一條神靈活現的靈龍,脖頸之中,深深的插了一柄長寸小劍,劍柄飄著五綹絲穗,中央一綹劍穗上綴了一顆徑寸明珠。此事委實太煞風景。

柳劍雄有點奇,油然的駐足多看幾眼,方自讚賞刻工精巧,猛的發現靈龍脖勁中刻劃的小劍,不由劍眉一皺,沉忖道:「此話從何說起,牆上之物刻痕猶新,眼前別無他人,這件事,分明是沖著自己而來。」

這種無頭公案,令人頗費猜疑,他細心一推敲,看出來作畫之人,與那把七寸小劍及明珠大有關連,登時窮插枯腸,就他記憶所及,想不出武林之中,誰有這種小劍明珠的表記。

他想了一陣,將思緒歸納起來,所得的結論是,第一,此人至少目前仍綴著自己,離朱集不遠,二,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名頭,作畫之人一手妙筆丹青,公然敢向自己挑釁,可見此人不但才華出眾,更非凡俗之輩,他猜不透人家為何要這樣惡作劇。就下定了決心要見識見識這人的武學,登時眼珠一轉,探臂拔劍,勁透劍梢,運劍向粉牆上隨手疾書四句:

玉龍衝天騰九霄,明珠小劍語狂傲;子夜碭山決雌雄,珠毀劍折龍飛高。

書罷之後,看著粉牆笑了笑,心思一動,運劍細心將小劍明珠削掉,再一深注了頃刻,劍雖削去,但斑痕不雅,再又運劍劃了一朵白雲相同的雲彩,登時暗與末句吻合,真箇是珠毀劍折,龍騰九霄。

但雖非丹青妙手,但也刻劃的非常生動,若非細心注視,絕難辨出小劍痕迹。

碭山距朱集百里之外,現下已日近西山,若非是身具上乘輕功的高手,兩三個更次,決難準時趕到。柳劍雄聰明過人,這一著手法高明至極,既可煞煞對方傲氣,又可藉機較量一下輕功。

他不慌不忙的先在朱集打過尖,到暮色蒼茫,四野無人之時,方展盡腳程,盡情飛馳。

身負絕世輕功,宇內少有,他提了下神,認清方向,三更不到,就已來到地頭。

碭山在城外五里,奇峰峻拔,時屆陽春,豐草茂林,到處一片蔥翠。在他想來,自己可能提前到了一步,人一縱落峰腰一塊平地上,抖嗓一聲清嘯,嘯聲穿林繞谷,數里可聞,嘯聲一落,遠處村莊正好更鼓三響。

更鼓聲未停,五丈外一棵老松上刷的一聲,輕飄飄的縱落一條纖巧人影,輕靈妙曼,有如一隻彩蝶。這人影也作怪,下瀉身形離地三尺,猛的兩臂陡張,往下一按,一個細條身段突然憑空升高三尺,一式「平沙落雁」,有如一片秋葉,左右一飄,悄無風聲的亭亭玉立,不多不少,恰好縱落他身前半丈。

這份身手,確實算得上乾淨俐落,柳劍雄心折不已。

柳劍雄雙拳一拱,脫口贊道:「好身手。」

「嚶」的一聲銀鈴脆笑,柳劍雄朗目一睜,向來人面上看去,不由倒退了兩步,抽了口涼氣。

月光如水,夜風輕拂,一身纖巧適度的白羅衫,在銀輝下,縞素飄飄,有若仙女,美中不足的,來人一張疤痕斑斑的容顏,與一身飄飄若仙的風姿絕不相稱。

她看見柳劍雄倒退了兩步,登時嗓音嬌甜的「唷」了一聲,語聲帶刺的說道:「人說飛天玉龍如何英雄了得,今天一會,令人失望得很,竟然這般膽小。」

柳劍雄慧眼獨具,貿然之間,雖是被對方奇醜的容色驚駭得退了幾步,但他細心一看,發覺對方臉上一副死板板的膚色,心中一動,登時了解於胸,聞言不由傲笑道:「月黃星昏,姑娘這副尊容,任誰見了都疑心是鬼魅現身,難免要大驚大恐。柳某則不然,雖是心上有點驚,但我驚的是憑姑娘這份身手,會戴上一副人皮鬼臉面具,柳某閱歷膚淺,猜不透姑娘真正居心何在?是以有點驚疑。」

白衣女子啞然無言的呆立了一陣,訥訥說道:「算你的點鬼聰明,看透我臉上蒙著面具。但有一點我弄不明白,你約我到這種地方來,為什麼不先來候著,反而遲到一步,這種行徑,有失男子漢的氣概。」

這等強詞奪理真叫夠絕,分明是存心找岔而來。

柳劍雄淡笑道:「柳某約姑娘三更子正,未過分毫,至於姑娘先到端候,在下心中確實難安,望姑娘見諒。」

白衣女冷哼一聲道:「粉詞飾非,枉你是個男子漢……」

柳劍雄有點怒,傲然的打斷她的話道:「姑娘是有意挑釁,替柳某妄加些莫須有的罪名,這種卑詞不值一笑,在下一事不明,姑娘何以在朱集粉牆上刻下那種跡近惡作劇的畫?」

白衣女郎簡簡單單的答道:「我想見識一下你打敗東海四異的那幾手劍法。」

柳劍雄眼珠一轉,急問道:「你前夜上過嵩山?」

白衣女郎輕點了下頭。

柳劍雄劍眉一剔,右手攤掌向姑娘一伸,說道:「拿來。」

白衣女郎嬌笑了一聲,說道:「算你聰明。」探手入懷內一摸,接說道:「拿去。」順手一拋,將一個黃綾小包擲了過來,柳劍雄輕舒猿臂,一把抄定那個小包,掂了一下,順手揣入懷內,朗聲笑道:「姑娘不愧女中丈夫,行事倒有點氣概,單憑這一點,今晚絕不使姑娘失望。」

白衣女郎「噓」的一聲冷嗤,用不屑的聲調說道:「誰像你!夜郎自大,目空四海,什麼『珠毀劍折』亂吹氣泡。」好在她戴了人皮面具,否則!怕不是一副冷得快要冰凍的面孔。

柳劍雄被說得臉有點發燒,暗中在責怪自己器量太小。不由赧笑解嘲的道:「對不起姑娘,柳某委實是題字無心,目的只想激姑娘來赴約,探查師門失寶。」

白衣女郎冷笑一聲道:「你的心愿算是了卻一半,我的心愿可還沒有沾著邊呢!」

柳劍雄翻著一雙俊眼,大惑不解的問道:「姑娘此話怎講?在下有點不大明白姑娘話中的含義?」

白衣女郎脆笑道:「你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你自己題的字,要我珠毀劍折,這不是很明顯嗎?」

柳劍雄哂笑道:「一時氣話,姑娘請不要認真。」

白衣女郎冷嗤了一聲,說道:「一時氣話?我只能提醒你……」

她顯得沉吟地顰眉了一剎那,昂頭深注著柳劍雄,斬釘截鐵的道:「各有各的心愿,我的心愿是把這柄金劍插入你脖子中。」好快,一邊說,一邊迎風一晃,登時金光耀眼,一柄七寸金劍冷森森的執在她手中。劍柄下墜一粒閃光明珠。

想是劍氣浸肌,柳劍雄機伶伶的打了個冷噤。

他拱手笑道:「彼此素無仇怨,姑娘何必太認真,兵凶戰危,刀劍無眼,誰傷了誰都不大好。」

白衣女郎又冷哼了一聲,說道:「你自以為有把握贏得我手中的小劍?」

柳劍雄先不答她的話,失聲的「哦」了一聲,說道:「鬧了半天,還沒有請教姑娘芳名。」

她搖搖頭,冷冷的應道:「彼此素無瓜葛,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

柳劍雄忍下了她這份冷傲,淡笑道:「如果柳某萬一劍毀落敗,好讓姑娘的美名流芳武林……」

白衣女郎打斷她的話,一迭聲的道:「得……,我才不計較那些虛名。說來說去,你這人的鬼心思不小,但我不願意告訴你我的真名,你就叫我『金劍明珠』好啦!」

柳劍雄眼珠一轉,微笑說道:「這麼說,我得稱你一聲『明珠姑娘』啦!」

白衣女郎淡淡的說道:「任由得你,你愛怎麼叫都行。」

柳劍雄心忖道:「你這份冷傲、刁蠻,人世少有,到底是什麼來路?」眼睛一轉,也傲然的道:「明珠姑娘,你既然不接受在下的誠意,不知要柳某如何個方式,接受姑娘賜教?」

白衣女郎神氣十足的道:「不妨我們以三陣賭輸贏,贏得兩陣算勝方。每人有一次命題權,第三次的命題權屬於……」

柳劍雄拱手笑岔道:「柳某奉讓姑娘。」

白衣女郎冷叱道:「姑娘不領你的情,誰輸了第二場,誰有權命題你同不同意?」

柳劍雄接答道:「好辦法。」略停,接說道:「第一次命題,今晚姑娘是客,在下又晚到了一步,就請姑娘先命題,算作補償姑娘……」

「咯咯」一聲嬌笑,好不容易引得她笑開了口,柳劍雄不由己的也分沾了一份喜悅,唇角掛落一絲笑意。

她笑了片刻,陡然停煞,認真地道:「賭注如何?」

柳劍雄微笑說道:「姑娘何必太認真。」

白衣女郎冷嗤了一聲道:「想不到男子漢竟這麼沒種,你怕輸?」

一句話激得他軒眉朗聲叫道:「斷頭流血,任憑姑娘定下賭注。」

白衣女郎嬌笑道:「好,你輸了我把金劍插在你脖子內。」

柳劍雄打了個冷噤,反問道:「要是你輸了呢?」

白衣女郎直截了當的笑答道:「珠毀劍折。」

柳劍雄心中突突的一陣騰跳,心想:「反正有一個要死,何必呢?我與她又無深仇大恨。」不由笑說道:「姑娘三思,我們無什麼深仇大恨,姑娘何必迫的一定要有人走絕路?」

白衣女郎大聲抗答道:「你不要認為你能准贏,姑娘要是輸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你要是怕死,乾脆,往後將『飛天玉龍』四字改成『人地泥鰍』。」

柳劍雄氣得憤憤的冷聲道:「全依你,你就命題吧!」他宛如是感到自尊心受了傷害。

白衣女郎用讚揚的口吻道:「這才是男子氣概。」

稍頓,接說道:「頭一陣我們比比腳程。」

柳劍雄默不作聲的點了下頭,表示同意。

白衣女郎道:「日落時分你在朱集發現粉牆上的畫,題下了四句,你本意是想同我賽賽腳程,有沒有這種打算?」

柳劍雄是一代奇才,即使是內心所想的,他也不願欺騙人,被白衣女郎像縣太爺審案的一問,看著她自以為是的神情,不覺好笑,點了點頭,心中也著實暗贊她心思的細密。

白衣女郎「咭咭」一笑,又復說道:「剛才你先承認晚到了一步,因此,頭一場賽腳程,算你輸。」

她說得在情在理,柳劍雄赧笑著答道:「頭一場柳某認輸。」

話出口,猛的想到什麼,愕然愣住,暗念了聲糟,忖道:「三陣之中,總有人要輸兩陣,我已輸了一陣,第二陣我又勢不能輸。」

白衣女郎甜笑著催道:「想好了沒有?輪到你命第二陣的題了!」

柳劍雄笑說道:「第二陣,我想與姑娘鬥鬥內勁。」

內力方面,他蠻有把握勝得過對方,心想,關鍵在第三陣,對方此來目的在見識我的劍術,我的劍已然通神,只要把握好,既不贏她,她不輸給她,成個和局,最後定會落得好收場。

白衣女郎催問道:「我們怎樣比呢?」

柳劍雄答道:「在下想向姑娘討教一手內家氣功『遙空擊石』。」

白衣女郎點頭笑道:「鬼兒眼,你著實高明,『遙空擊石』並不甚難,難的是要石碎而形不變,才算見功夫。這純粹是一種潛頸柔力,我得自家父的一點『玄天罡氣』,自然不及你的『大羅金剛禪功』來得出色,這一陣,我明知必敗,仍要勉強一試。」

柳劍雄搜了兩塊三尺大小的青石,並排橫放在白衣女郎身前丈許,走了回來,向她拱手道了聲「請」。

白衣女郎也不客氣,嬌笑道:「我先獻醜啦!」話落,氣往下盤,馬步一穩,氣運右掌,遙空虛飄飄的一掌擊去,掌風過處,嘩啦連聲,右面一塊青石,碎裂四濺。她面紅紅的暗念了聲:「慚愧!」

柳劍雄腳下不丁不八,猛吸了口氣,將大羅金剛禪功運於右臂,右手拳勁一吐,徐徐向左邊的青石擊去,拳風過處,青石紋風不動,他方念了一聲獻醜,白衣女郎早已紅著臉,揚掌一股狂猛如濤的掌風掃出,勁風一刮,粉霧卷空,青石已被柳劍雄擊成齏粉。

柳劍雄蠻有把握的忖道:「除了比劍而外,你還耍得出些什麼花樣來?」

他從未發現過自己的功力,已到了丈外遙空一擊,能擊石成粉,登時豪氣頓壯的道:「請姑娘快命第三陣賭題。」

白衣女郎「咯咯」一聲嬌笑道:「柳大俠一筆丹青,妙絕人寰,小女子想在畫事上,討教幾手柳大俠的妙筆。」

此語一出,有如冷水澆頭,柳劍雄從頭冰到腳,但自己有言在先,第三陣命題之權,應歸第二陣賭輸人出題,事先更沒有規定出題的範圍。那年頭,琴、棋、書、畫,舉凡是名門仕女,莫不該精。柳劍雄本來也擅此道,但以朱集粉牆上的畫品評,他知道眼前的女子,畫藝已到了精絕神妙的地步,自己一點膚淺的畫藝,與她相較,真有天壤之別。

他失神的無語一聲慨嘆,朗聲說道:「姑娘高明至極,第三陣賭注嗎?柳劍雄有自知之明,一準輸定,彼此有言在先,姑娘已贏得在下項上人頭,姑娘就請動手。」話落,雙目一閉,負手等待她動手。

「咯咯」嬌笑聲又起,白衣女郎柔聲說道:「你這種視死如歸的精神,倒是天底下少有,哼!我不上你的當,你是不是想賴?」敢情她怕他使詐。

柳劍雄怒聲抗辯道:「大丈夫死則死爾,一顆頭顱,能值幾何?」

白衣女郎輕喟了一聲,說道:「年紀輕輕的,死得不明不白,未免太也不值,我或可免你一死,只要你……」

柳劍雄劍眉一軒,怒聲辯答道:「甚麼不明不白,姓柳的從來話無反悔,你不要出什麼花樣,想要挾在下,那是白費心機。」

稍頓,朗目電射,沉聲說道:「是不是要柳某親自將人頭捧上……」

白衣女子心中一凜,說道:「好!我一準下手,先切你項上的人頭!」

柳劍雄怒瞪了她一眼,咬了下牙道:「不行,你還得替我……

不!我死之後,你要擔保不能動我身上的幾樣東西,心存覬覦,你最好能替我將這幾樣東西送回去。」

白衣女郎點了點頭道:「全依你,送到什麼地方?」

柳劍雄從懷中掏出那個黃綾小包,抖手拋過,白衣女郎伸腕抄住,笑說道:「經書送還少林寺。」

柳劍雄點了下頭,反手解下包袱,遞給白衣女郎道:「這個小包袱,請送到襄陽,親手交還家父。」

白衣少女接說道:「一掌震乾坤柳老英雄……」

柳劍雄凄然的點點頭,反手從背上解下青虹寶劍,雙手捧紿白衣少女,道:「這把劍,相煩姑娘交給我二哥……」

想到玉鳳,不由神情一慘,接說不下去。白衣少女有點發愣,沉聲喝道:「你這人真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怎知誰是你二哥?」

柳劍雄凄然的滾落兩顆豆大淚珠,輕聲說道:「她是天山玉風。」

白衣少女尖聲大叫道:「什麼?她是你二哥?」

神情不但驚奇,且還帶著一種失望的顫慄。她仰首凝目夜空,將他冷在一邊。

良久,她「呵呵」幾聲脆笑,又接說道:「天底下盡多怪事,沒有聽說過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會叫一個女孩做『二哥』。」

柳劍雄帶氣的怒聲道:「你敢侮辱我……」想是他發現自己有失君子風度,言詞語態不該顯得粗獷,立刻換上一副溫柔的聲調,解釋道:「你聽過『黃鶴三雄』沒有?」

白衣少女迷惘的一頷螓首。

柳劍雄點頭道:「我二哥易峰就是她。」

白衣少女無言的一聲慨嘆!半晌,方凄惋的說道:「我要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恨我一生嗎?」

柳劍雄大眼一轉,說道:「你殺我,是我輸了賭注,我為什麼要恨你?反正我死了!此生已了,恨你何用?」

白衣少女凄然的說道:「這件事會使我抱憾一生!」

柳劍雄有點氣,心說道:「你簡直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猛的劍眉一軒,微微笑道:「你也不要抱憾終生,我們誰也不要對誰怨恨。我對你有個無理的要求,算我們兩相扯平……」

她那雙水波蕩漾的大眼一亮,搶著問道:「什麼要求?快說,我全依你。」

柳劍雄苦笑了一下,說道:「我想看你的廬山真面目。」

白衣少女「啊」的一聲驚呼道:「我丑得像個夜叉,你看到我的面貌,會把你嚇壞,我還是不給你看。」

柳劍雄唉的輕嘆了一聲,說道:「強人所難,妄求非分,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到的抱撼有點虛偽,你連將真面目給人看上一眼都吝嗇,怎會為人抱憾一生?」

「住嘴,」白衣少女斷然一聲厲喝,神情十分激動的道:「我不想贏你了!」

柳劍雄茫茫的問道:「為什麼?」

白衣少女咬緊下唇,答道:「因為我不能接受你的要求!在我長大之後,我曾經發過誓,此生之中,有人見過我的真面目,他必須對我……否則?我就要殺死他,早先,假如你提出這個要求,我一定同意,現在……」

柳劍雄茫然不解的問道:「現在為什麼不能?」

白衣少女將頭慢慢的低下去,沙啞著聲音吃吃的道:「因為……因為你有了二哥……」

柳劍雄不明白她話中的含義,他懶得再往下拌嘴皮,低嘆了一聲,方徐徐的說道:「反正我立刻就死,不過心裏面有疙瘩,死得真不舒服。」

白衣少女又復抬起頭來,仰頭向中天浩月慨嘆了一聲,沉思良久,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低沉著聲音,說道:「你一定要看?」

柳劍雄輕「嗯」了一聲,表示他的決心。

她躊躇了良久,轉過臉來,低頭一聲沉嘆!如星星閃光的兩顆黑眸子中,波光一閃,彈落兩顆珠淚。

柳劍雄愕然一怔,她飛快的伸掌往臉上一抹,登時宇宙為之昏暗,星辰為之失色,柳劍雄驚呼了一聲,倒退了兩步。

霍然眼前一亮,冷月下,那雙波光閃耀,澄如秋水的妙目,竟然安裝在一張姿容絕世的俏靨上,人眼時,兩粒如瑩晶淚正自順腮滾落,「梨花帶雨一枝秀。」儀態靜嫻,襯上一副骨肉停勻的纖長玉體,風颯颯羅袂,翩然若仙。

柳劍雄愕然微頃,拱手道:「請姑娘原諒我的愚蠢無知。」

白衣少女凄然的掛上一個淡笑,低下螓首,柔聲說道:「這件事不怪公子,小女子有難言苦衷。」

柳劍雄凄然的起了一聲同情的慨嘆,說道:「姑娘如有什麼事需在下效勞,柳某萬死不辭。」話落,赧笑了一下,忖道:「這是什麼話,命還捏在人家手裡。」

白衣少女幽幽的答道:「相公深情,小女子心領,其實,我沒有什麼困難事需要人幫忙。」略為沉神,轉臉凝目夜空,好半響,方幽幽的嘆了一聲,啞著嗓子問道:「風女俠現今俠蹤何處?小女子心儀已久,很想有緣拜識。」

話落,她側頭將一雙水波大眼飄向柳劍雄。

柳劍雄神情凄愴的顫聲道:「我也不知她現在何處!在下正是天涯萬里,找尋她。」

白衣少女猛咬了咬牙,嬌軀抖索了一下,心念道:「是他自己尋死,怪不得我,我不能違背在娘面前立下的誓言。」想是她心有點醋意,決心履行誓言。

她那雙水波大眼陡瞪,俏臉生寒,冷得像被露水打濕的石頭,柳眉透煞,低叱道:「天快五更,黃泉路冷,去晚了鬼門關不收。」語聲不但冷澀,還帶著些譏諷。

柳劍雄不由己地冷顫了一下,一種死神的悲哀神色,在他臉上劃過,瞬間又已平復,他微微向少女一笑,笑意中,多少挾雜一點苦澀味與求生的企求,這一聲笑,有如一枝利箭,「嗤」的一聲,穿透了她那顆生硬的心,她打了個冷噤,低哼了一聲。

柳劍雄意態悠閑的輕移了幾步,兩隻湛湛眼神一瞪,他何等功勁,兩隻眼神的光芒有如冷電,逼得她不敢凝視,疾的將頭別轉開去,俄頃之間,她視線轉正,兩隻素袖嗦嗦抖垂,一臉的黯然神色。

他雙眼一閉,引頸說道:「請姑娘動手。」

白衣少女猛咬了下香唇,一雙俏眼瞪得滾圓,將柳劍雄從頭到腳細細的看了一遍,仰頭失聲呼了一句:「蒼天!」想是她心中有件莫告的傷痛,是以呼天求告。

柳劍雄雙眼一睜,看到少女這種幾近瘋狂的仰嘆神色,不由出聲道:「姑娘,你……」

無語告蒼天,蒼天不應,她怎禁得住他這一聲扣人心弦的「姑娘」,登時心如刀絞,猛的銀牙一咬,金光划空,耀眼昏眩,一柄冷森森的七寸金劍,帶起一溜冷風,朝柳劍雄脖頸一繞,倏的又將劍收回。

劍一落,柳劍雄一個雄偉的軀體軟綿綿的無聲向地上滑落,一切又復歸於平靜。少女輕吁了口氣,抹去一臉的冷汗,收起七寸金劍,解開柳劍雄的包袱,手有點顫的撿了一枝千年參王,遲疑了一下,順手把那柄金劍塞放在包袱中,將青虹劍仍插在柳劍雄背上,並將那部黃綾包的禪經揣入他懷內。

一切動作非常快捷,她收起那枝千年靈參,依戀不舍的向地上軟癱蜷卧的柳劍雄瞥了一眼,擰身一躍,俏影已自消失在蒙蒙曉霧中。

白衣少女一走,五丈外一棵合圍蒼松下,疾如風飄的縱過來一條矯健人影,手捋了捋尺長的一臉絡腮鬍,「嘿嘿」兩聲冷笑,兩隻陰沉的環眼一轉,將地下軟癱著的柳劍雄瞄了一眼,一腳將他蜷側著的身軀挑了個仰面朝天,得意至極的又復一聲陰笑。

他將地下仰躺的人端詳了一遍,僂身蹲下去,探手向他懷內一摸,一把掏出那部少林失經,打開來人目細覽,嘴角掛落一個得意的詭笑,又一把揣人自己懷內。

想是那柄形式奇古的青虹劍吸引住他,環眼一轉,探臂將寶劍抽將出來,僂指彈了兩下,低聲念道:「委實是柄前古仙兵,難怪天山老怪仗著它縱橫宇內幾十年,可惜!段老怪的七寸金劍被丫頭帶走了,否則,兩劍相輔,普天之下,所有的兵刃要遜色不知凡幾!」

飛快的將柳劍雄背上的劍鞘解下,擊在自己手背上,然後還劍入鞘,他扇了下鼻子,「哈哈」一笑,將手放住柳劍雄鼻端一探,疾的縮手,暗念道:「這小子命大,那丫頭並沒有把他弄死。哈哈!真妙,要不是這小子在牆上鬼畫符的寫了那四句,我趙斌那會有這種機緣?」

略頓,他仰頭一看東方蔥鬱的奇峰,金霞泛彩,略一沉思,「啐」的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語的咒道:「鬼丫頭,我姓趙的好惹,若不是看在段老怪份上,我早就想出來收拾你……這小子也是該死,竟會碰在段丫頭手裡,弄他個半死不活,啊呀!不好!這丫頭確實夠厲害,竟耍弄上一手借刀殺人!哼!老夫不上你的當,你們段家的獨門手法,讓少林的一干禿驢與武當的那些雜毛去找你姓段的。」

他瞥了地下躺著的人一眼,移步朝山下走去。

走不幾步,他猛的停步,環眼一翻,搖頭自語道:「不對,留下這小子是個禍根,禪經同寶劍是我親手從他身上得來。」越想越覺不對,急匆匆的又折回頭向柳劍雄躺身之處走來。

他又將地下躺著的人細看了一遍,稍為猶豫,咬牙冷哼了一聲,說道:「事不由人,我只好這樣做了。」

聲落,他右掌一揚,剛待落下,猛的停煞,右掌仍自高舉,默念道:「殺了他太可惜,這小子知道那部蓋世奇書——大羅金剛寶錄的下落,我何不用我獨門絕技,分筋錯骨法,逼這小子交出寶錄,哼!將這小子廢了,三年之後,我走遍天涯,憑一身絕世武學,找幾個魔頭拼一拼,哼!那時不怕大仇報不了!」話落收掌。

他飛快的蹲將下去,伸手將地下躺卧的柳劍雄翻弄了一遍,察看了周身幾大要穴,猛的將眼睛停在柳劍雄後頸昏睡穴上,兩道濃眉一皺,自語道:「這小子是被那丫頭點了昏穴!」

他細心的又察看了一陣,「噫」的驚叫了一聲,念道:「不是段家的獨門手法,像被甚麼東西撞了一下?」

他凝目沉思了俄頃,「哦」的一聲,接念道:「那丫頭有個誓言,誰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誰就要愛她一生,否則,她就要將這人殺死,唉!老虔婆不但一生害了段老怪,她那種偏激的性格,還連帶影響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天地間真怪,有人臨到死,還教自己的閨女,立下了這麼個不倫不類的咒。」

他眨了下眼睛,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劍雄,有點惋惜似的道:「這小子長相挺帥,不知那丫頭為什麼會看不入眼,竟狠得下心要將他廢掉,唉!真是暴殄天物,不近人情。」

他想著有點不對,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語的道:「段老怪一生冷傲,孤僻性不輸他那老妖婆,近傳老怪受了重傷,這丫頭孝心頗重,走遍天下名山大澤,遍尋奇異靈藥,想是這丫頭心情不佳,是以要狠下心的將這小子廢掉……」

他搖了下頭,忖念道:「不對,此中大有文章,明明看那丫頭要宰這小子,為什麼會點了他的睡穴,怪道人竟飄然離去,莫非……莫非那丫頭真箇對這小子動了情?」

「唉!自古情海之中,不知有多少痴情兒女沒頂?真是苦海無邊,段丫頭雖有點冷傲,但她的一生也太凄涼了!值得人一掬同情之淚,那丫頭與這小子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趙斌慨嘆了一聲,又低聲自語道:「唉!當年我不也是為情所苦!我這一生,就斷送在一個情字上!」

他又低頭看了一下靜靜地躺著的柳劍雄一眼,哀悼的語聲,慨嘆道:「眼前的他,宛如是我當年的化身,這一幕,也正好是當年我所身受,唉!我也行將就木,怎能再以當年身受的痛苦,加在這年輕人的身上,梗人海中多添兩個怨魂!」

他沉吟了一下,陡然環眼如電,低頭一掃地下的人,沉聲喝道:「小子,算你有造化,但你該知道如果老夫放過了你,你應該怎麼做?」

話落,他輕舒一指,向柳劍雄腦後一探,嘴角掛上來一個安慰的笑意,探手將那個黃綾小包塞入柳劍雄懷內,再將那柄青虹寶劍解下,替他系牢,向他深注了一眼,方興高采烈的向山下躍去。

幾乎是先後腳,他背影剛自消失,柳劍雄神情懶慵的霍地坐起身子,轉著一雙澄澈的眸子,迷惘地向四周投了深深的一瞥,飛快的抬手朝脖頸上一摸。

朝霞萬道,穿過稀疏的雲層,透射在煙霧瀰漫的原野,露濃草芬,腳下一片小崗正自霞光如海,如火如荼地燒滿了山野。

他有如從一個香甜的夢中醒來,昨晚,驚心動魄的一幕,清晰地映人腦海,明明記得自己被那個嬌艷如仙,而又奇冷無比的少女用劍殺死,怎麼會睡在地上?想到此處,猛的探手向懷內一掏,觸手處,那個小包袱已揣放懷內,伸手一探背上,包袱及青虹劍均牢系著。

他蹙眉凝思,分明牢牢的記得自己將三件東西都託付了那個艷冷絕倫的少女,她並將自己處死,誰知事情演變得譎幻如夢,想著想著,登時一念陡升,他放眼疾向四外細搜,毛髮一陣倒豎,暗急道:「莫非我碰到鬼了!」

眼到處,一片紅如燒天的杏花,襯著翠柏蒼松,與柔軟草地,目力所及,境物了無異狀。

昨夜所歷,似夢還真,擾人深思,委實令人費解。

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伸手掏出懷內黃綾小包,打開包袱布,曙光輝照下,入眼的,霍然正是兩冊古本手抄,硃筆篆字,寫著達摩禪經幾字,他輕點了下頭,釋然的念道:「昨夜所見的女子,行事何以如此詭異,令人無從臆測!」他苦笑了一下,心中已自確定了昨晚所遇,是一幕真真實實的事。

柳劍雄滿腹疑雲,施施然的找路下山。

來時心念失寶,兼程急趕,一日一夜之間,他已賓士了四五百里,好在經書已追獲,這一回程,就不急著趕路,竟然走了三天,方來到嵩山。

嵩山真是多事之秋,古檜與東海幾個魔頭一鬧,少林寺傷了一位長老與三位高僧,強敵雖退,但那兩冊列少林派鎮山重寶的達摩禪經又被人盜去,掌門人覺智上人立刻傳出諭令,除弘仁大師與覺慧上人留著鎮守少林寺外,其餘的一眾長老及高僧均下了山,追查失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山雙怪已自前來赴約。這時候,高手走得一空,少林寺可說是實力空虛,連重傷甫愈的土老兒趙沖,也會同狂道朱純飛下山去替柳劍雄打接應。

雙怪一到,弘仁方驚覺早先與笑彌勒有三月嵩山之約,只恨連日專心護寶衛道,未將此事稟明掌門,及至雙怪此刻闖山,方匆忙間將去歲襄陽與笑彌勒訂約之事,簡略的向掌門稟述。

強敵壓境,覺智上人確實心中怪師侄粗心,怎奈此刻無暇對他斥責,也就打點應敵之策。

以天山雙怪的冷傲,三言兩語不和,就動上了手,少林雖說是人多勢眾,但畢竟是武林間舉足輕重的一大宗派,行事自不能不顧武林道義,更何況雙怪豈是膽小怕事之徒,是以雙怪一上來,就與弘仁大師及覺慧上人接上了手。

以雙怪的能為,無論在功力及招式上,均比兩名少林高手強上半籌,五十招不到,覺慧上人已中了笑彌勒一記「玄靈掌」,打得血翻氣涌,退立旁側療傷。

弘仁大師也未能保持平局,在覺慧上人落敗之時,也連遇險招,看來不再幾招也要落敗。

笑彌勒呵呵一聲狂笑,雙掌虛空一推,呼的捲起一股勁風,冷冷的說道:「少林絕學,不過爾爾,覺智,還是我們兩個老不死的來打上一場過癮架,別再拿那些禿驢子孫受苦受難,一個弄不好,彌勒爺全給他們送上西天,枉死怨魂,四大金剛豈肯讓他們進極樂世界!」

少林寺僧眾上千,達摩院的十二高僧雖是有十一位離了寺,但弘字輩中的好手,仍是多如斗量,笑彌勒話一落,「噗、噗」兩聲,自覺智上人身後跳出來兩位年約四十餘歲的僧侶,人現聲出,一聲「狂徒」,叱喝之後,接說道:「少林寺佛門禪地,豈容你這種狂妄之人騷擾!」

覺智上人洪聲宣了一聲佛號,兩手一擺,兩個弘字輩的僧人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上人慈目射光,威芒電射的掃了笑彌勒一眼,說道:「兩位無故闖我嵩山,不怕武林朋友笑話?」

笑彌勒呵聲笑道:「佛爺是專程為應你那禿驢師侄之約而來,怎說是闖山?」一指與氣死神判斗得正酣的弘仁。

覺智上人慈眉一揚,倏地露出一個威光四照的洪笑,沉聲說道:「但兩位不按江湖禮數拜山。」

笑彌勒呵呵哂笑,說道:「覺智,你別不識抬舉,佛爺這樣做已經是對你們少林寺格外慈悲了,憑我們天山兩個老不死的,闖遍天下,別說是你這座三片瓦搭蓋的少林寺,便是那皇帝老兒的紫禁城,我們師兄弟倆,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哼!憋得佛爺發了氣,先放上把野火,超度你們這群不識抬舉的禿驢。」

覺智上人一代掌門,怎受得了笑彌勒一再的撩撥,氣得慈眉連揚了幾下,手中金環錫杖一頓,「嗆啷」一聲,接著喝道:「狂得大膽,趁早與老衲滾下山去,還可以看在戚道兄份上,不追究你們擅闖佛門聖地之罪,否則!少林寺僧徒盈千,豈能容你兩個狂徒放肆?」

笑彌勒想是氣極,張口一聲「呵呵」狂笑,笑得臉上肥肉一陣抖顫,眯著眼縫,不屑的說道:「我們來此的目的正想見識一下少林門的七十二項絕藝,你不要以為人多勢眾,說真的,憑你這干徒子徒孫,還真不放在我們兩個老不死的眼裡,在你想叫他們群毆之前,讓我和你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場。」

「阿彌陀佛!」覺智上人低宣了聲佛號,接著說道:「你既然想瞻仰我少林的七十二藝,不難,你先接下老衲的三十六手『降龍金剛杖法』再說。」

笑彌勒似知上人杖法的厲害,不由沉聲答道:「好啊!我老不死的有幸能瞻仰一番你當年成名武林的絕學,真是不枉此行了。

動手吧!還等什麼?」

覺智宣了聲佛號,說道:「老衲當年向佛祖立過宏願,此生絕不以寶杖同空手之人過招。」

笑彌勒雖然狂傲,但他在某一方面心思特靈,真不敢以自己的長劍接上人的金環錫杖,登時傲笑道:「我老不死的就用一雙肉掌接你兩招。」

上人搖頭道:「施主敢莫是苦海……」

「啊唷」一聲悶哼,打斷上人的話,只見弘仁大師「噔、噔、噔」的退了三步。一臉煞白,氣喘不息,想來是傷的不輕,氣死神判一聲厲笑,飄身縱落笑彌勒身側,不可一世的瞪了覺智上人一眼。

兩個弘字輩的少林和尚縱將出來,將弘仁扶到一旁去療傷,所有的少林和尚均怒哼了一聲。

覺智上人一頓寶杖,沉聲說道:「你們兩人今天居然連番出手傷人,老衲今天要破戒了,不訓誡你們兩個狂徒一番,太巳不成體統。」

氣死神判挾戰勝餘威,一步橫躍,閃身攔在師兄身前,剛待答話,笑彌勒已搶身伸臂一把將他帶后兩步,然後不屑的說道:「覺智,虧你是一代宗師,且為禪門弟子,居然不顧誡訓誓言,今天竟要破禁?……」

上人慈眉一揚,怒聲問道:「依你呢?」

笑彌勒呵呵一笑道:「先領教你的拳掌功夫,你那根自認為仗以成名的哭喪杖,留待壓軸。」

「好!老衲全依你,姓屠的,你看上了哪一套,老衲先侍候你。」

笑彌勒淡笑道:「我們還是慢慢的來,循序討教,貴派人門第一套功夫,自應數『百步神拳』,我老不死的就先見識一下貴派的入門神拳。」

話聲末落,寺前坡下有人接答道:「何方高人,要見識我少林門的入門拳式?」神韻清朗,有如鳳鳴。

笑彌勒為這聲清越的朗聲怔愕住,分明這聲調,音清韻柔,宛如出自一位內家高手,更驚的是聲到,人尚未現,想來此刻仍在坡下。

覺智上人慈顏露笑,暗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須臾之間,坡上翻過來一個俊朗少年,少林寺僧,從覺智上人以下,齊均念了一聲佛,這一聲充滿了多少欣歡與慰藉。

天山雙怪愣睜著四隻怪眼,齊注現身的少年。

少年風華朗然,未見他如何急行,腳下竟是快的出奇,宛如行雲流水,霎眼之間,已白移步來到場中。

來人正是身懷師門失寶返來的柳劍雄。他這一現身,一眾少林弟子有如服了一劑定心涼葯,覺智上人則是暗中念佛,默禱道:「我佛慈悲,使本寺失經復歸師門……」

小師叔來到身邊,他仍自痴念著佛號,迨至柳劍雄向他拱手一禮,他方自驚覺,他剛待上前見禮,柳少俠已自轉身面向雙怪道:「兩位闖我少林,不知有何見教?為何將本寺高僧傷了?」他神目如電,甫一現身,已自瞥見一側療傷的弘仁大師。

笑彌勒呵呵笑道:「小朋友你好狂的口氣?老朽是與弘仁有個生死約,誰教他強出頭,管人閑事,慢說今天才傷了他,便是將他廢了,也是罪有應得。」

柳劍雄微哼了一聲,說道:「同屬武林一脈,彼此又無深仇大恨,憑弘仁大師架了閣下的梁子,就要這樣切齒記恨……何況!在下委實信得過,弘仁大師名列武林三僧,江湖之中,俠名震天,即使是他橫臂相架,強行出頭,依在下推測,仍恐怕閣下的不是。」一頓數說,笑彌勒氣得雙腮鼓動。

氣死神判「哇呀呀」一聲怪嚷道:「好狂的小子,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敢這樣教訓人?」

柳劍雄朗聲清笑道:「小可人稱『飛天玉龍』,不知兩位高名上……」

雙怪一聞「飛天玉龍」名號,驟然一個虎撲,動作疾如電瀉星墜,四掌一輪,四股排空風暴,左右卷到。

電光石火,生死一線,柳劍雄雙足一頓,憑空猛拔四丈。身形才一騰空,腳下已自「嘭嘭」的起了兩聲暴響。

雙怪恨極了柳劍雄,四掌都是出足了全力,那料敵人身形會這麼快,發覺擊了個空,已收勢不住,四掌相對,盪出了一陣排空勁氣,連遠在幾丈外的一些光頭和尚,都被勁風震得灰袍飄拂。

這還是雙怪發覺擊了個空,臨到兩股掌力遙空快擊實之際,收卸了不少勁力,否則!威勢更要強勁上不知好多倍。

這四掌如果擊實了,石頭也要被擊成齏粉,柳劍雄再強,也不過是血肉之軀,驟然之間,也不敢輕易將四股掌力承受下來。

柳劍雄虛空一個轉折,用了一個極端美妙自然的姿勢,落在雙怪身側兩丈外,長笑了一聲,說道:「二位將柳某看成積恨強仇,倒叫柳某不解。」

笑彌勒氣呼呼的道:「好小子,你是罪魁禍首,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正是要來揭你的皮,天堂有路你不走?哼!這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氣死神判大發慈悲心腸,道:「師兄,正主兒找到了,將他一身逆鱗篦個精光,替師妹出出氣,這些和尚就饒過他們算了。」

笑彌勒朗笑了一聲道:「本來上嵩山是為這小子而起,如今既然找到了這小子,與這些和尚屁的相干?」

柳劍雄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雙怪的話越說越奇,宛如跌入五里霧中,但有一點他是搞清楚了!雙怪大鬧嵩山是為他而起,登時忖道:「能傷得弘仁大師之人,算得是武林之中的頂尖高手了,兩人既是為自己而來,何不將他引離此地,也免使嵩山再蒙羞。」

念落,探手入懷一掏,將那個黃綾小包執在手中,雙手捧定,向雙怪掃了一眼道:「待柳某將一件要事辦妥,再陪二位將恩怨清結一下。」話落,轉身向覺智上人走去。

上人一見小師叔捧定黃綾包裹走來,登時心中狂喜,連忙雙掌合十,向柳少俠躬身一拜,雙手接過包袱,慈顏肅穆的說道:「仰仗師叔法力,又解了弟子一次厄難。」

柳劍雄微笑答道:「掌門請勿過謙,柳劍雄擔受不起,師門恩澤如海!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報師恩於萬一。」

雙怪愣詫的暗念道:「這小鬼分明是靈真那老雜毛的傳人,怎麼搖身一變,竟成了這禿驢的師叔?」

柳劍雄轉身向天山雙怪一拱道:「佛門勝境,爭強鬥狠甚是罪過,二位如果是專程為小可而來,可否稍待另覓地點,只要將柳某不是之處指陳,柳某確有開罪二位的地方,束手聽憑裁處如何?」

雙怪齊道了聲「好」。笑彌勒冷冷的道:「明夜子正,孟津渡,我們兩個老不死的一準等著你,小子,你別想溜,跑得了和尚,走不了廟,你要不來,莫怪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心狠,三天之內,一準先燒了少林寺,再去搗武當山。」

柳劍雄看出雙怪功力奇高,未摸清底細,又不知道雙怪已上武當山及襄陽兩地大鬧過,是以不敢貿然的頂撞雙怪,強忍這口氣怒聲一哼!抗辯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柳劍雄非無名之輩,兩位怎的信不過?」

笑彌勒竟然輕點了下頭,笑呵呵的道:「好!老朽信得過你。」

話落,兩人一聲長笑,向覺智上人看了一眼,踴身幾個飛縱,眨眨眼,早已翻下坡頂。

雙怪一走,覺智上人與一眾少林和尚疾的過來與這位前輩長老廝見。柳劍雄突然想起什麼急事,向上人一拱道:「柳劍雄無狀,擅自縱釋侵犯本山的外敵,還請掌門裁處。」邊說邊靜首肅立,候掌門發落。

本來,在武林宗派之中,山有山規,門有門風。少林寺歷來門規森嚴,掌門人在場,門下弟子之中,誰也不敢搭半聲腔,何況今天來犯的敵人,竟然傷了本門兩位高僧,顯見惡已不容誅,柳劍雄雖是前輩長老,也不該越俎代庖,輕輕的將雙怪縱釋。

此舉,未免有點越權,就事論事,柳劍雄此舉,委實是不容於少林門規,但今天情形有點不同,在情在理,他這樣做法,純粹是出之於愛護師門,且又在緊急關頭解了師門之危,是以掌門人不但不怪,反而慈笑合十恭答道:「師叔言重了!今天若非師叔適時現身,將兩個強敵嚇退,少林恐怕又要小歷一次災劫。何況!天山雙怪人本怪誕,生平未有大惡,本門也不該樹此強敵,弟子本我佛慈悲之旨,苦渡十惡,請師叔不要挂念於心。」

柳劍雄拱手答道:「敬謝掌門人不責之罪。」心中可驚愕得愣然,忖道:「什麼天山雙怪,不知與二哥有無淵源,明夜相見,應先問明,如果兩人確實與我二哥有點淵源,那麼我該忍讓一點。」

念落,猛然憬悟道:「他們說要將自己的逆鱗篦去,替師妹……是了,準是二哥的師兄,但是……好叫我大惑不解,我究竟有什麼地方開罪了二哥?要使雙怪來尋我泄恨……」

「師叔!」覺智上人打斷了他的深思,接說道:「請師叔移駕精舍憩息。」

柳劍雄笑著點了下頭,隨在上人身後來到方丈精舍。

這一晚,柳劍雄息足方丈精舍,覺智上人將柳劍雄離寺之後的情形,作了次詳盡的稟述。

弘仁大師託人將「雄精冰魄珠」轉還柳劍雄,連帶著分沾了一點光,掌門未再責備弘仁。

柳劍雄運集絕世禪功,替覺慧上人療了陣傷,老和尚內傷本重,經他運集真力協助治療后,已好了大半。

好在孟津離嵩山不遠,翌日午後,柳劍雄方辭別少林掌門,臨行,覺智上人慾隨行,被柳劍雄婉拒了,只問明了與雙怪約晤的地點方向,就隻身下山逕奔孟津渡而去。

傍晚時分,來到孟津。

孟津西鄰洛陽,北濱黃河,孟津渡出城數里即到。柳劍雄到得早了幾個時辰,找了家酒樓,薄飲三杯。

一上酒樓,當口一張桌上,坐了一位年約七十左右的老者,一臉愁容,尺長連腮銀髯,沉重的慨嘆一聲。看神情,宛若心中積壓了件如山嶽般沉重的心事。

老者本是低頭悶飲,柳劍雄上樓,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他這種失神的愁態,引起了柳劍雄的好奇,悶不吭聲的選了個老者鄰座坐了下來。

他隨便吩咐店小二點了幾樣下酒的菜,斟了一杯酒,端定細飲,一面瞟眼察看老者神態,發覺老者越來悲嘆聲越重。

老人酒落愁腸更愁,「唉!」的吐一聲沉嘆,失神的抬眼向四周一掃,當他與柳劍雄四目相對時,本是失神的眼睛,倏然閃電似的亮了一下,僅只是瞬間一瞥,又復低頭不語。

老人雙目有如電閃,柳劍雄看得心中冷顫了一下,忖道:「此老若非功力精純至爐火純青的境地,怎會兩眼神光湛湛,憑他這身武林之中少有的能耐,怎的偏懷滿腹心事?」

老人低頭悶沉沉的想了陣心事,未再嘆息,只不時瞟眼向柳劍雄送來一個求助的眼色。那眼神之中,含有多少哀戚的成分。

柳劍雄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悶酒,時日易逝,不一會兒,已華燈初上。天才起初更,老人會過帳,拖著沉重的步子向樓下走去。

柳劍雄計算了一下時間,側轉頭向窗外看了下天色,眼睛一轉,有了主意,立刻摔下一錠銀子,跟著老人之後,疾步下樓而去。

遠處,老人已岔入一條背街,柳劍雄輕功舉世少有,兩個疾縱,已自轉到街口處,舉目一看,十丈外,昏暗夜影中,老人正徜徉獨行,柳劍雄保持了十丈左右的距離,躡定老人身後。

老人行的方向,似是往西,行不數里,來在一處荒蕪無人的墳場,蟲聲唧唧,幾株枯瘦白楊,筆直的宛如要衝入雲霄,青冢累累,磷火點點,陣陣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分外的顯得陰森可怖。

老人踱到一株白楊樹下,失神的向樹上一靠,低嘆了一聲。

柳劍雄趁老人不注意之時,一個飛躍,縱到一株白楊樹上,二次騰身,高踞在離地三丈處。

星光黯淡,沒有一等眼力,在這種昏暗夜色中,絕難發現樹上會隱藏著人。他一攀上樹,擺目向四外一掃,來路上二十丈外,正有一條黑影疾躍而來,快絕得無與倫比。

霎眼之間,來人身形漸自毫髮可辨。柳劍雄雙目射光,心弦震了一下。

來人一現身,倚在樹上的老人油然地打了個寒噤,一步躍了出來,雙手一拱,道:「韓大姐別來無恙,風采依舊,不減當年。不知大姐昨晚傳下『冷梅令』,招小弟有何見示?」

來人蒼蒼銀髮,一副老態龍鐘的神態,冷哼了半聲,說道:「趙斌,你當年狠得下心,不但對我妹妹絕得了情,還將她弄成殘廢。」

這老人原來是三天前在碭山,曾意圖對柳劍雄心懷不軌之人。

趙斌先向老婆婆苦笑了一下,說道:「大姐,我與琴妹間的一段情海風波,當時因你已退隱棲霞,不知事實原委,即便是小弟我,查了幾十年,也查不出來一點頭緒。」

老婆婆正是棲霞姥姥韓玉英,她冷哼了一聲,怒道:「看你能編出些什麼花言巧語將老身騙過。就憑這些年來,你在江湖中忽善忽惡的行事,有不少成名人物,居然毀在你這種偏激的脾氣之下,可見你當年曾辣手摧花。」姥姥將拐杖狠力向一塊碑上撩去,「錚」

的一聲,激起幾溜火星,怒咬了下牙,又恨聲說道:「你還有什麼話說,老身要動手了!」

趙斌凄聲道:「琴妹一身情孽,確實毀於另外一人,非是小弟負心。」

姥姥哈哈一聲尖笑,凄厲得緊,雖是昏夜之中,柳劍雄仍能清楚的看出來,她銀絲根根直豎,想是她怒極而笑。

笑聲一歇,陡然尖聲厲喝道:「趙斌,你今天便是舌燦蓮花,老身也不信你的話,老身退隱之時,我妹妹與你雙棲冷香谷中,武林之中,皆知冷香谷的禁例,即使是名列武林三奇的幾個老東西,也要看在老身薄面,繞道而行,其他之人,望谷生寒,誰敢擅越一步?」

趙斌搖頭一聲慨嘆,說道:「大姐你話確是不錯,依你早年的懾人英威,任令是誰,都沒有那個膽向冷香谷正眼瞄上一下,可是,事情往往會出乎偶然,你老人家隱跡棲霞的消息不脛而走,我亦正因為去追趕你老人家,被一個絕世魔頭趁隙進谷,毀了琴妹的一生!」

姥姥怒焰填胸,又將手杖向那塊殘碑摔去,怒聲喝道:「趙斌,你找死!我妹妹一生毀在你手裡,死了還落個不清不白之名,你這喪心病狂的屠夫,拿命來!」舉杖劈空一掄,「呼」的一聲,一股排山杖風,勁力萬鈞,向趙斌掃去。

趙斌一步縱開,大聲叫道:「大姐且慢動手,小弟尚有下情上陳,將話說完,小弟死而無憾。」

姥姥一頓拐杖,沉聲喝道:「快說,今天不把你這狼心狗肺的惡賊剁成肉泥,怎消老身心頭大恨!」

趙斌先是一聲慨嘆,又凄惋的失聲說道:「琴妹被辱,本想自盡,后因我外出未歸,她含辱苦待,及至小弟返谷,琴妹哭訴,只說此生已對不起小弟。十載恩情,小弟與琴妹情愛彌篤,惟天可表。

從那時起,小弟日夜防範,生怕琴妹尋短見,誰知琴妹死志已決,有一天,趁小弟不備,挽劍自盡,幸我及時趕來,雖然救了琴妹一命,但她趁劍下壓之勢,自斷了一臂。此後,琴妹雖再未尋死,但也終日鬱鬱寡歡,小弟也矢口不再提那回事,生怕引起她的傷情。誰知,天不假年,廿年前,琴妹終於與世長辭了。在她彌留之際,一再告誡小弟,不準小弟尋仇,此中因果,小弟不得而知,琴妹含恨九泉,至今仍不知仇人是誰?」最後已自泣不成聲,猜想中,他當年確實與那位名叫琴妹的女人情愛彌篤。

他老淚縱橫的悲泣了一陣,又哀哀自陳的道:「打從那時起,小弟走遍天涯查訪仇蹤,二十載歲月倥傯,至今仍一無所獲,小弟愧對琴妹。」

妻仇大恨,二十載天涯跡訪無著,難免性格大變,是以善惡不分的做了很多錯事。

姥姥霜眉一皺,雲發一豎,凝思了良久,又瞥了下一旁冷立著的趙斌,陡然寒面罩霜,切齒忖道:「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就看那狠心漢子,哼!他害了我的一生,我妹妹死得不明不白,趙斌不會是什麼好貨色!」

念落,沉聲暴喝道:「趙斌,你滿口胡諂,老身要送你早點超生去,你還有何屁放?」

趙斌哀聲答道:「小弟話已陳明,琴妹之仇,恨小弟無能了結。

深仇未報,死不瞑目,小弟有一事相託大姐,希望大姐將來能代小弟了卻心愿,趙斌泉下感戴不盡,請動手吧!」

話落,雙眼一閉,一副靜穆神態。

柳劍雄心中冷顫了一下,又將他多看了一眼。

說時遲,那時快,姥姥冷哼了一聲,念道:「老身超度了你,也就等於替我妹妹報了仇啦!」聲落手出,一溜銀光舞處,姥姥手中拐杖挾著一股破空銳嘯,向趙斌掃去。

趙斌雙目下垂,沉靜如山,閉目領死,一副視死如歸神色,柳劍雄打了個冷噤。

這一杖關乎著一件武林沉冤,如果擊實了,一切都不了了之,趙斌死不瞑目,韓玉英不但未替妹妹報得大仇,錯殺妹夫,也成了千古罪人。

千鈞一髮,柳劍雄金剛禪指一彈,口中大叫道:「老前輩請息怒,杖下留人。」

一杖勁道,在疾掄之下,力道如山,他一指之力,雖未將姥姥拐杖彈飛,但也震得她連退了兩步,一杖擊在另一塊石碑上。

姥姥怒不可遏,知遇強敵驟襲,剛才自己的拐杖,不明不白的會被震斜,心中大駭,登時收杖放眼向發聲之處瞄去。

柳劍雄輕如飛絮,飄墮姥姥身前,雙手一個長揖,一步拜了下去,說道:「柳劍雄叩候老前輩金安。」

韓玉英看清眼前之人,不由慈笑沖眉,挪步向前,雙手一挽地下的柳劍雄,說道:「哥兒請起,折殺老身了。」

趙斌眼中一亮,低念一聲:「因果循環,天道不爽,老朽一念為善,今天他救了我一命。」

姥姥不再理會一旁的趙斌,一丟手中拐杖,雙手一執柳少俠,笑道:「哥兒怎會救這狠心人?」一指立在一旁的趙斌。

柳劍雄笑答道:「晚輩無理,做了隔牆之耳,趙老前輩確有苦衷,老前輩何不寬限兩年,讓晚輩稍效綿薄,相助趙前輩偵訪此事,天幸能訪得強仇,不但泉下的韓前輩英靈得慰,兩位更是了卻一樁心愿。」

心氣一平,姥姥似也看出來一線端倪,深悔自己行事孟浪。遂向柳劍雄福了福,謝道:「哥兒美意,老身感激的很,如能得哥兒鼎力相助,舍妹之仇或有昭雪之日!」

趙斌一步拜了下去,沉聲念道:「柳大俠是我趙斌的再造恩人,往此以後,執鞭墜鐙,趙某願終身追隨柳大俠,惟望柳大俠稍伸援手,助我這無能之人報卻賤內血仇,此恩此德,趙斌粉身碎骨……」

柳劍雄慌的雙手疾挽趙斌,笑說道:「趙老前輩言重了!老前輩此舉要折煞晚輩了。」

姥姥笑道:「哥兒能出頭,我老婆子不再管這回事了!哥兒一切託付給你,事完之後,與銀龍來我棲霞小聚數日,……」聲出人逝,好快的身法。倏已閃身隱入夜暗之內,最後一句話,語音已是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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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魔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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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騰蛟起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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