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錦衣公子
四個江湖漢子似是酒已過量,竟毫無忌憚地先向掌柜打聽了一下錦衣公子回店的情形,隨指名要住在他緊鄰的上房。
帳房是一位四十上下的瞿瘦中年人,再三要求道:「他們隔壁的兩間上房,已經有客人住下了,請客官將就住另外兩間吧。」
江湖漢子把牛眼一翻道:「不行,大爺要定了那兩間,你叫他們讓出來。」
帳房為難地道:「這叫我們怎麼說,同是住店的客人,怎好叫人家讓。」
江湖漢子大怒,把櫃檯一拍道:「不行也得行,除非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帳房氣得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杜君平看在眼裡,心中大為不滿,正自思量如何出面為店家解圍。突然,由裡面傳出一個冷冰的嗓音道:「店家,你這店內,除了原有的客人外,不用再住客人了,全部房間我都包了。」
杜君平一聽那嗓音,便知是錦衣公子,暗道:「這下可有熱鬧好瞧了。」
帳房正自為難之際,錦衣公子平空又吩咐這一番話,雖知是沖著四個江湖漢子來的,他可不敢接茬。睜著雙眼,望著錦衣公子發怔。
錦衣公子又道:「這是定金,拿去。」呼的一道金光直射櫃檯。一塊足有十兩重的金子,平平穩穩落在帳房面前,竟未發出一點響聲。
四個江湖漢子見錦衣公子顯了這一手,不覺一怔,囂張之氣大減,怔了怔方道:「店家,你去是不去?」
帳房無可奈何地一指錦衣公子道:「你老沒聽見說嗎,這店內的房間全都包了。」
江湖漢子大怒道:「你問他是不是成心與大爺們找碴?」
此時錦衣公子已緩步行了過來,冷峻地道:「是又怎樣?」
江湖漢子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朋友,招子放亮一點,這江口鎮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錦衣公子仰著臉微哂道:「本公子懶得與你們這批狗腿子計較,去告韓三公,有膽就明著來,派些狗腿子跟著,那可是自尋死路。」
四個江湖漢子同時心頭一懍,來時他們曾經奉有嚴令,對這錦在公子只可暗中監視,摸清路數回報,不得正面衝突,免致打草驚蛇,只因近日各路人馬俱都順利無阻,完成任務,從未出事,大家未免驕狂起來。如今與錦衣公子已然面對面,倒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四個互相一丟眼色,仍由先前那漢於回話道:「朋友,你是哪條道上的,請亮個萬兒。」
錦衣公子朗聲一笑道:「憑你們哪配問本公子的姓名,是識相的就與我快滾。」
江湖漢子來時氣勢洶洶,錦衣公子出面后,已算是收斂了許多,無奈錦衣公子言詞咄咄逼人,令他們簡直無法下台。頓時引發了潛存的一點凶戾之性,轉臉對同伴喝道:「併肩子上,宰了他。」
錚、錚,四把鬼頭刀一齊出鞘,緩緩向錦衣公子迫近。錦衣公子大笑道:「你們當真是打算不要命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匆匆行來了一個年在五旬左右的黃衫老者,沉喝一聲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還不與我退下。」
四個江湖漢子一見老者,面容陡變,趕緊將刀入鞘,趨前行禮道:「參見……」
黃衫老者一擺手道:「免了,本座是怎樣吩咐你們來著,還不與我滾回去。」
四個江湖漢子諾諾連聲,低頭緩緩退出店去。
黃衫老者復又對錦衣公子拱手道:「小兄弟們無知,對兄台多有冒犯,請看兄弟份上,多多包涵。」
錦衣公子愛理不理地道:「豈敢,豈敢。」
黃衫老者又道:「兄弟俞長庚……」突見門外行進一人,立刻住口不言。
杜君平抬頭一看,只見夏楚匆匆行了進來,一眼瞥見俞長庚,臉上頓現怒容,望了他一眼,徑自走向杜君平。
錦衣公子似是十分輕視黃衫老者,對他自報名號,故作未聞,轉身往內行去。黃衫老者自覺沒趣,同時因為夏楚露面之故,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出店而去。
杜君平看在眼內,對夏楚問道:「前輩認識那老者嗎?」
夏楚點頭道:「咱們進屋內再談。」
二人進入屋內,夏楚劈頭一句便道:「這位錦衣公子是修羅門下。」
杜君平道:「前輩如何知道的?」
夏楚放低嗓音道:「實不相瞞,自令尊死後,本幫對四大副盟均極其留意。第一是飄香谷,她雖傳死訊,但無確實證據,令人無法相信。第二是千手神君東方玉明,他躲在神風堡納福,仗著堡內的機關消息神妙,外人莫測高深。」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這與先父之死何干?」
夏楚搖手示意道:「你別打岔,聽我說下去。」
跟著又道:「第三是修羅王郭德,他遠居海外,與中原斷絕,任憑打什麼主意,外人都無法知道,但本幫仍然派高人混進了他們島上,並得知此人雖遠居海外,仍無時無刻不想著進入中原。」
杜君平仍覺茫然道:「前輩,請你長話短說好不好?」
夏楚輕喟一聲道:「至於本幫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力量,查探這些人的動靜?這事說起來你不難明白。因為除了令尊以外,堪於問鼎盟主的,只有這三人。」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貴幫懷疑暗害先父的,就是這三人中的一人?」
夏楚點點頭道:「事實上使人不能不懷疑。」
杜君平搖頭道:「可是貴幫已把路走錯了。」
夏楚道:「此刻說這話還嫌大早。因為飄香谷主的師妹已出現在天地盟中,神風堡內的情形,外人至今不知。而修羅王的門下,已分批進人中原,真像未明前,你能說誰是誰非?」
杜君平又道:「天地盟已然公開出面活動,我敢斷定暗害先父的,就是天地盟。」
夏楚打斷他的話頭道:「你該知道,天地盟的盟主,恐怕已不是鐵髯蒼龍了。」
杜君平沉吟半晌道:「經你這般一說,倒把我弄糊塗了,不過我相信決不會是飄香谷主。」
夏楚長吁一口氣道:「目前哲不去談論這些了,剛才據本幫傳報,江南分壇確巳對本派展開行動,幫主著我們即刻回幫,咱們這就走吧。」
杜君平想了一會,搖頭道:「晚輩打算晚走一步,前輩你請便吧。」
夏楚甚感意外地道:「你為何要晚一步走?」
杜君平笑道:「那還用說,自然是眼下這件事了。」
夏楚不便相強,點了點頭道:「你既要留下,老朽只好先行一步了,不過凡事務必小心。」立起身來往外行去。
杜君平目送夏楚走後,自己倒不知對這事如何著手才好,不過他可以斷定,晚間必有事故。
一個人正自暗中盤算之際,突然門外有人輕輕在門上彈了兩下。隨問道:「是哪位?」
門外一個嬌嫩的嗓音答道:「是我。」
杜君平心中甚覺奇異,據他所知,此間並沒有熟人,但他仍然起身把門開了。只見一位青衣小廝,當門而立,未語先笑道:「家公子請杜公子談談。」
杜君平怔了怔道:「貴上是誰?」
小廝笑了笑道:「就是你隔壁的緊鄰。」
杜君平恍然大悟,原來就是錦衣公子,隨道:「好吧,我就過來。」
隨著小廝穿過一個小月洞門,來到隔壁上房,錦衣公子已候在門首,當下拱手道:「不知兄台寵召有何教諭。」
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且請裡面再談。」
行至屋內分賓主坐下,小廝送上香茗,錦衣公子笑了笑道:「兄弟與兄台素不相識,冒昧相邀,兄台定然覺得十分意外。」
杜君平朗聲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兄弟倒不覺有什麼不妥。」
錦衣公子格格笑道:「兄台胸懷豁達,果然與眾不同,兄弟佩服得緊。」
杜君平亦笑道:「看兄台一派斯文,不像是我輩中人,請教尊姓大名。」
錦衣公子道:「小弟姓易名曉君,乃是東海人氏。」
杜君平道:「這樣說來,定是修羅門下了。」
錦衣公子微笑不答。
杜君平又道:「修羅門下有位任長鯨,兄台認識嗎?」
錦衣公子點點頭,他似甚不願談起門派之事,隨將話題一轉道:「杜兄是從武當來。」
杜君平愕然道:「易兄如何知我姓杜?」
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杜大俠一代神劍,他的後嗣江湖上人焉有不識之理。」
杜君平哈哈笑道:「這話不通,兄弟初出茅蘆,江湖知道我的人極少,可說藉藉無名。」
易曉君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兄弟一進入中原,便已聞知兄台的大名。」笑了笑又道:「我知兄台此行乃是回金陵,是以冒昧請你來談談。」
杜君平甚感詫異道:「兄弟的行藏,兄台似乎了如指掌,但不知有何教諭?」
易曉君放低嗓音道:「實不相瞞,兄弟此番進入中原乃是密察武林一件公案,不想一進入中原,便被天地盟盯上了。」
笑了笑又道:「這批武林敗類,兄弟原不怕他,只是近日得著一驚人消息,是以兄台前來,共作商量。」
他說了半天,仍然沒有說出所以然,杜君平不便插言,望著他微微一笑。
易曉君突然面容一整道:「近日天地盟已準備在江南地區大舉發難,兄弟委實有些看不過去,杜兄可有意與兄弟合作?」
杜君平這才明白,長吁一口氣道:「天地盟已成為武林公敵,易兄有意為江湖一伸正義,兄弟願附冀尾。」
易曉君格格笑道:「這般說來,杜兄是答應了?」
杜君平點點頭道:「兄弟向不輕諾,兄台果有需我之處,自當勉力以赴。」
易曉君道:「咱們就此一言為定,我要讓天地盟自顧不暇,再沒工夫去侵擾旁人。」
杜君平沉忖有頃道:「兄弟必須在九月以前趕去一處地方,在這以前倒沒有什麼事情,但不知易兄打算如何進行?」
易曉君微微一笑道:「我知杜兄須去參與天地盟的九九盟友大會,現在時間還早,咱們盡有時間大幹一場。」
一則同仇敵愾,再則他與任長鯨情誼甚篤,是以憤然一口應允下來,易曉君得他允諾,心中大為喜悅,當下悄聲道:「目下各派遭逢天地盟的截擊,在外行道的門人子弟,已有部分撤回,不敢再在江湖行走,天地盟已算初步達到目的了。」
杜君平點頭道:「但看他們下一步棋如何?」
易曉君道:「小弟已著人探聽去了,不久便可有回報,杜兄儘管安心歇息一晚,明早咱們再談吧。」
杜君平立起身來道:「兄弟暫且告辭,明天再談吧。」
說時目注窗外,驀地一聲朗笑道:「朋友,既來了便該大大方方露面才是,何故躲躲藏藏。」
他的話未說完,易曉君的青衣小廝,已如一縷青煙般由後窗射出。
易曉君卟的把燈吹熄道:「杜兄,咱們分頭追趕。」閃身由後窗疾射而出。
杜君平一提氣,飄香步法施開,飛向前院射去。他剛才發話,僅是憑感覺察知有人停在檐頭,並不曾看清是什麼人,登上檐頭一看,但見明月在天,不見一個人影,心中不禁躊躇起來,究竟往哪面追呢?
突地,東北角上人影一閃,似有一條人影對他招了招手,當下連念間也未轉,疾若飄風飛向來人追去。
那條黑影似意有意引逗他,竟在前面不徐不慶地奔跑,杜君平雖然一力施展開輕功,因與對方原就有一段距離,是以竟無法追及。
晃眼之間,二人已出了鎮集,杜君平霍地把腳步收住,前面那人也把腳步停下,又對他招了招手。
杜君平大感奇異,舉步又追,奔跑了約有五六里遠近,已到一處破廟之前,那人徑自進廟去了,杜君平在廟門略事停留,也舉步進入。
這廟規模不大,進門穿過大殿,便是一間小佛堂,佛堂之內,端然坐著一個人,赫然竟是孟紫環,杜君平不覺一怔。
孟紫環微微一笑道:「不用驚怕,如果我存有惡意,這一路之上,你早就沒命了。」
杜君平怒道:「那可未必見得。」
孟紫環又道:「我知你極為自負,那是因為你尚不知天地盟究有多大力量。」
杜君平冷笑道:「你不用拿這些來嚇唬我,杜某並非三歲小娃。」
孟紫環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訴你,你所恃仗的丐幫不日便要瓦解,青衫劍客、妙手書生徒負虛名,如今已是本盟的階下囚,至於華山三鶴,他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杜君平冷哼一聲道:「那不相干。」
孟紫環格格笑道:」自然,這些人只是虛張聲勢,並幫不了你的忙,實際為你策劃的,另外還有一批人,是嗎?」
杜君平臉上一片嚴肅,默然不答。
孟紫環又道:「令尊在武林之中,是功是過,各有不同的說法,但他已經死了,一死百了,自然用不著再去提他,至於天地盟之事,或許有許多人不滿,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沒有天地盟存在著,武林將不知是怎樣一個局面。」
杜君平接道:「你口口聲聲以天地盟自居,究竟天地盟的盟主是誰?」
孟紫環道:「那還用說,自然是鐵髯蒼龍肖錚了。」
杜君平微哂道:「那麼你呢?」
孟紫環道:「本座乃是代表師姐謝紫雲,擔任副盟之職,難道有什麼不對?」
杜君平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盟主的大權恐怕早已旁落,並非是肖盟主了。」
孟紫環面容一變道:「你憑什麼作此推想?」
杜君平朗聲笑道:「想那肖大俠,一生正直不阿,豈會做出許多天怒人怨之事。」
孟紫環輕喟一聲道:「這也難怪,天地盟確實有些事難以盡如人意,不過天地盟人手有限得很,自難事事料事周全。」
杜君平哼了一聲道:「這不是理由,天下事雖無奇不有,但理只一個,背情悖理之事總說不過去。」
孟紫環深以為然道:「不錯,我承認這是對的。」頓了頓又道:「天地盟自成立以來,因未容許黑道門派參加,以致怨言甚多,甚至以對抗天地盟為由,起而對抗,如此一來,不僅未收主持武林公道之效,反倒促成了黑道中的大團結,盟主有鑒及此,才把會章稍加修改,容納邊荒四怪入盟,以消弭紛爭,不想竟招致盟友的不滿。」
杜君平縱聲大笑道:「好主意,在下可以為你打個譬如,官家為了防盜,養了一批捕快,後來為了怕強盜來對抗,連強盜也請來為捕快,其後果如何,不難想象,焉得不怨聲載道。」
孟紫環冷冷一笑道:「我知你獲得先入為主之言,斷難接受我的忠告,不過我得告訴你,一個人容忍乃是有限度的,到無法容忍之時,可就顧不得許多了。」
杜君平搖頭道:「我不懂你這是什麼意思?」
孟紫環道:「我不妨對你明說,本盟若是對你有惡意,十個杜君平也完了,你幕後之人並非是真正為你幫忙,無非是利用你為餌罷了。」
杜君平冷冷道:「在下仍是不懂。」
孟紫環又道:「令尊與盟主,並稱乾坤雙絕,盟主既已順利應選,沒有理由要害你爹爹,而你幕後之人,一口咬定天地盟是殺害你爹之人,並指使你與天地盟為仇,用意無非是要天地盟殺你,激起武林同道公憤。」
杜君平哼了一聲道:「事實上天地盟早已有下了殺死在下之心,這是在下親身所經歷。」
孟紫環點點頭道:「這個我承認,那是意欲將你逮捕加以軟禁,免你在江湖上遭受意外,於人口實。」
杜君平又道:「你今晚引我來此,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事?」
孟紫環冷漠地道:「我不希望你跟著那姓易的小子胡鬧,是以把你引來。」
杜君平立起身來道:「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
孟紫環冷笑道:「在本座面前你還想再走?」
杜君平怒道:「你能把我留下?」
孟紫環格格笑道:「不信你就試試看。」
杜君平大怒,雙臂貫足功力,大步往外行走,嘴裡卻道:「看誰敢於攔阻我。」
但見暗影中人影一閃,行出一位面色陰沉的黑袍老者,森森地道:「經老夫布置過的地方,能安然行出的,只怕找不出幾人。」
杜君平抬頭見是百毒門主,不禁一怔,憑真實武功,不見得會怕了他,只是那種無聲無息的施毒功夫,卻令人防不勝防。」
百毒門主陰沉地道:「乖乖地回去坐著吧,本座並無傷你之意。」
杜君平只覺一股怒火直衝了上來,大喝道:「鹿死誰手,此刻還很難說。」呼的一掌推出,一股雄猛掌勁,直撞了過去。
百毒門主微微一哂,大袖一拂,也拂出一股陰寒潛力,兩股力道相接,杜君平只覺心神一震,不自主地退了半步。
百毒門主冷哼了一聲,身子連搖了幾搖,表面看來,他似略勝一籌,實際內腑已然受傷。
杜君平丹田一提氣,只覺氣機暢順,並未受傷,心頭一寬,舉手又一掌攻出,百毒門主不願再與他硬拚,左掌一引,把掌力引開,右臂一抖,長袖猶如一朵黑雲,當頭罩下。
杜君平只覺他左掌一引之下,似有一股絕大的吸引之力,將自己的掌勁引開,心頭不覺一懍,立刻氣貫下盤,往旁里一挪,身形忽地移開五尺。
百毒門主嘿嘿兩聲獰笑,如影隨形,乘勢疾攻而上,忽袖忽掌,頃刻之間已攻出七式。
杜君平長笑一聲,揮掌疾迎,以牙還牙,也回攻了九式。他此刻功力,已然凌駕邊荒四怪之上,招招有如巨斧開山,十分威猛,硬把百毒門主的攻勢封住。
可是,百毒門主他是另有目的,並不求在招式上爭勝,突地把招一撤,陰森森地道:
「娃兒,你可以走了,但老夫告訴你,最多只能堅持到百步。」
杜君平心頭一驚,暗中運氣一試,果覺有些室礙,當下一聲不哼,疾步往外奔去,他雖中了百毒門主無形之毒,仗著一點真元未散,行動之間仍然疾若飄風。奔跑了約有一百餘步,已覺難以支持,但他乃是意志極其堅強之人,仍然咬牙前奔。
當他到達一片松林邊緣時,已然不支,只覺頭重腳輕,一頭栽在樹下,隨即昏迷過去。
但聽來路之上,傳來百毒門工的怪笑聲道:「娃兒,老夫倒看看你能跑多遠。」
就在杜君平倒下之時,暗影中突然奔來兩條人影,飛快地從地下將杜君平抱起,疾奔而去。
百毒門主趕到林中,已不見了杜君平的蹤影,不由不怔,自言自語地道:「這就奇了,我就不信他能走得了。」
突然,身後傳來孟紫環的冷笑聲道:「莫老,你太過自信啦,煮熟的鴨子竟讓他飛了。」
百毒門主臉上突現猙獰之色,冷哼一聲道:「老夫倒不信他能走得了。」
孟紫環不便予他過份難堪,冷聲道:「在神風堡時,公羊轂便說過他不畏毒,也是我一時大意了,咱們著人分頭追查,料他跑不了。」說著姍姍往林外行去。
百毒門主甚感沒趣,一閃身沒入暗影之中。
再說杜君平昏迷不知多久,突然醒轉,睜眼一看,竟睡在一張軟綿綿的香妃榻上,不覺吃了一驚,忙坐了起來,卻被一雙纖纖玉手按住,輕聲道:「躺著吧,不要起來,你身上的餘毒還未清呢。」
閃眼一看,原來守在他身旁的,竟是易曉君的書童,隨道:「你家公子呢?」
小廝道:「他出去了,你現在覺得怎樣?」
杜君平暗中一運氣,只覺周身軟綿綿的,骨節似散脫了一般,不覺頹然一嘆。
小廝知他餘毒未清,又道:「這老毒物不知使了些什麼毒,竟然這麼厲害,還虧公子帶了毒龍丸,不然真不知怎麼辦呢。」
杜君平乃是極其好強之人,萍水相逢,竟然受到人家救命之恩,心中甚覺難受,默然半晌方道:「在下一時大意,倒拖累了你們了。」
小廝格格笑道:「公子何必這樣客氣,你既與我家公子論文,便是自己人了。」
杜君平終覺卧著不好意思,強掙著坐了起來,暗中默記老人所給那本冊子上的文句,從頭至尾背了一遍,終於被他想到一條如何以本身真氣,驅除體內毒氣之法,只是為時太久,須得三天三晚的時間,才能將毒逼出。
小廝見他沉吟不語,復又道:「公子餓了嗎,可要吃些什麼?」
杜君平搖頭道:「不用了,你家公子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小廝道:「如果沒有意外的事情耽擱,天亮以前便可回來了。」
杜君平心念一轉,突然問道:「你們島主可曾進入中原?」
小廝甚感意外地怔了怔道:「我們下人極難見著島主,不知他老人家有沒有來。」眨了眨眼睛又道:「公子認識我們島主?」
杜君平搖了搖頭道:「只是慕名而已,並未認識,不過貴派的任長鯨兄,到與在下有過數面之雅。」
小廝哦了一聲道:「那是三公子。」
杜君平又問道:「貴上共有幾位師兄弟?」
小廝道:「我們島上共有七位門下,號稱『修羅七煞』,家公子是最小的一位,他與三公子最受島主疼愛。」笑了笑又道:「我家公子原與三公子最好,近來不知怎麼鬧翻了。」
看了他一眼突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原無意探問人家師兄弟之間的私事,是以並不在意。
雙方沉默了一會,小廝突然傾耳細聽道:「有人來了,也許是公子回來了。」
但聽颯然一陣風響,易曉君滿臉怒容地一閃而入,劈頭一句便道:「天地盟居然有這種人物,以後我倒要斗他一斗呢。」
杜君平不知底細,不便插言,微微一嘆道:「為在下之事,倒累兄台費神了。」
易曉君神態突然變得十分溫婉,微微一笑道:「杜兄,你怎的說出這種話來,不嫌太見外了嗎?」
杜君平搖頭道:「小弟並非客氣,只是覺得此刻危機四伏,而我又餘毒未除。」一面說著話,一面強提真力,掙扎著下床來道:「易兄請不用管我了,有事只管請便。」
易曉君歉然道:「杜兄何故如此,你此刻功力未復,若是與天地盟的人遇上豈不麻煩。」
杜君平搖頭道:「易兄不必為我擔心,小弟出去找個地方呆上兩天便可沒事了。」說著踉蹌往外行去。
易曉君伸手一攔道:「杜兄縱然可以自行運功排出餘毒,但無人在旁護法亦是危險之事,你我道義之交,何用客氣。」
杜君子堅持道:「不用了,易兄要辦的事情尚多,不可為小弟之事誤了正事。」
易曉君不由有些著惱,秀眉微皺道:「你這人是怎麼搞的,你我既已淪交便是自己人,若是如此見外,他日還能同生死共患難嗎?」
他乃性情偏激之人,冷笑一聲又道:「杜兄此刻離去,那是不把兄弟視作知己之交了。」
杜君平無可奈何地苦笑道:「小弟絕無此意,若果易兄一定要我留下,小弟遵命就是。」
易曉君這才回嗔作喜,挽著杜君平的臂膀,將他推倒榻上道:「你安心歇著吧,取葯之人明天一定可以趕到。」
杜君平點頭道:「易兄不用為我擔心,就是沒有葯,小弟也可慢慢將餘毒排出。」
易曉君隨口道:「但願如此。」略作思忖又道:「昨晚兄弟得著一項秘聞,可惜杜兄餘毒未除,只怕無法參與了。」
杜君平急問道:「是何秘聞?」
易曉君道:「小弟昨晚將杜兄護送來此後,料定他們一時之間無法找到這裡,遂留下小玉看護,重又去那廟裡,不想無意之中,竟獲得一項秘聞。」頓了頓接道:「江南各派,在天地盟逐步威逼之下,已同意於近日參與天地盟所召開的秘密會議。」
杜君平急問道:「可知何時何地?」
易曉君想了想道:「好像是金陵,時間只怕就是這幾日之間。」
杜君平又問追:「易兄可是從那宮裝婦人口中聽來?」
易曉君哼了一聲道:「就是她,昨晚因為不願惹麻煩,是以沒與她正面交手,總有一天我們定要鬥鬥她。」
杜君平見他答非所問,知道必是行藏為孟紫環所覺察,是以不曾聽完,說不定還吃了一點小虧,故回來時怒氣勃勃,當下不便繼續詢問,徐徐道:「易兄如若有意參與此會,不妨就此趕去金陵,不必以我為念。」
易曉君輕吁一口氣道:「杜兄餘毒未除,縱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不能丟下你一人在此。」
杜君平乃是極重情誼之人,見他如此關切,心中不禁十分感動,沉忖有頃道:「如果易兄是奉命前來察看天地盟的動靜,便不該以私廢公,將來無法對師門交待。」
易曉君似乎不曾想到此事,經杜君平一提,俊臉倏現為難之色,半晌方道:「放棄此事不管,自是有違師命,可是杜兄之事,比這更為重要,小弟寧願將來受責,亦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杜君平知道處此情況之下,確實令他難於處理,仰面看看窗外的天色,見東方已現魚肚白,知道天已快亮了,不覺暗中嘆道:想不到江湖之上,竟是這等險惡,稍一不慎便有性命之危,死固不懼,可是父仇迄今未有頭緒,看來恐怕要成為杜門不肖之孫了,唉……
正當他感慨萬千之際,易曉君突地一躍而起,哈哈笑道;「我真是急糊塗了,現成的一個辦法卻不曾想到。」
杜君平被他嚇了一跳,見他滿面得意之色,不禁問道:「究竟你想起了什麼辦法如此得意。」
易曉君笑道:「此去金陵乃是大道,咱們盡可雇輛大車,順著大路趕去金陵,沿途我再留下本門的暗號,取葯之人可以照著暗號所示的方向追來,豈不是萬無一失?」
杜君平點頭道:「這辦法倒是不錯。」
易曉君見天色已亮,推醒在睡眠中的小玉道:「快出去雇輛大車,咱們馬上起程。」
小玉揉著惺鬆鬆睡眼,奔了出去,約摸已牌時分,已雇來一輛篷車。車把式是一位年約三十上下的莊稼漢子,雙臂肌肉怒突,十分精壯。
易曉君見了十分滿意地吩咐道:「你好好將我們載到金陵,我給你雙倍的車資。」
車把式連聲答道:「公子請放心,小的趕的車又快又平穩,決誤不了您老的事。」
易曉君命小玉將杜君平扶上馬車,自己戴上一頂范陽笠,端坐車轅之上。
車把式御車甚是純熟,但聽車聲轔轔,如飛前奔,果真快速異常,易曉君甚是喜悅,扭臉對車把式道:「若每天是這般走法,除了車資外,另外給你十兩銀子的酒錢。」
當時物價便宜,十兩銀子足夠窮人半年的過活,這外賞可說是夠多的了。
但車把式臉上並無喜悅之容,頭也不回地冷冷道:「公子若想早日到金陵,前面有條小路,至少可以早一天趕到。」
易曉君想了想道:「我那朋友有病,如果小路可行車輛的話,咱們就走小路。」
車把式答應了一聲,雙手一抖疆繩,兩匹怒馬飛電似地朝斜里奔去。
杜君平靠著車廂坐著,忽覺車身一陣劇烈地震動,竟向斜里奔去,心中大感奇異,他雖功力未復,四肢軟綿無力,神智仍然十分清醒,見小玉仍在打盹,正待喚醒他詢問,忽覺車后似平落下了一團黑影,心頭不覺一驚,還未及開口,撲的一件東西擊中了小玉的睡穴,跟著伸進一個頭來,竟是葯中王聞人可,嘴皮激動,用傳音對他說道:「孟紫環劫你乃是一項大陰謀,務必小心,這時有丸藥一顆,可解你的餘毒,前途恐有事故,你能不出手,最好不出手,且看她如何擺布你。」
隨即遞過一顆丸藥,順手一指,解了小玉的睡穴,人也飄落下車篷。
杜君平對葯中王聞人可的大名素所仰慕,立即將丸藥納入嘴裡。
那小玉醒來打了一個呵欠,自我解嘲道:「我怎麼這般好睡。」隨又對杜君平道:「杜公子,現在什麼時候了,我該換公子進來歇息一會。」
杜君平對簾外看了看道:「只怕已經未牌時分了。」
小玉大吃一驚道:「哎唷,我竟睡了這麼久?」
匆匆一掀車簾,向車轅行去。
此時車已行至一處隘口,突然,一陣馬蹄聲響,旋風似地馳來了幾匹駿馬,一排將隘口阻住。馬上騎士俱是一色的玄衣大衫,手執兵刃。車把式驚呼一聲道:「不得了,遇見劫路的了。」
易曉君冷哼了一聲道:「送死的來了,不必停車,繼續前走。」
來人將隘口堵住后,一位年約五旬的老者,排眾而出,厲聲道:「站住。」
車把式猛地把韁繩一勒,急行的車子嘎然停下,易曉君端坐車轅,冷冷對那人一瞥道:
「你是什麼東西?」
來人面現殺機道:「留下你車內的要犯,放你過去。」
易曉君搖頭道:「辦不到,快與我閃開。」
來人森森一陣怪笑道:「有那麼容易的事。」
易曉君再度言道:「我叫你們閃開,聽到沒有?」
來人對身後的玄衣人一呶嘴,玄衣人立時兩下一分,緩緩向車轅趨近。
易曉君面上殺機倏現,輕聲道:「小玉,你對付左面的那些狗爪子,其餘的我來收拾。」
驀地一長身,猶如一朵彩雲陡降,呼地直向右方的玄衣人撲去。
玄衣人齊聲暴喝,刀光閃閃,一齊向懸空而起的易曉君攻去,易曉君身在空中,倏地一個迴旋,懷中短劍出鞘,但見銀虹連閃,玄衣人一個個如酒醉般紛紛倒地,也許是他出手太過迅快,有的連兵刃都來不及遞出。
易曉君腳尖一點地,連人帶劍如一道長虹,又向為首五旬老者攻去。
老者似乎為他迅快的劍法驚呆了,直到疾風撲面方才警覺,大喝一聲,手中旱煙桿一舉,疾攻面出,只覺手臂一震,旱煙桿已被盪開,立時門戶大開,心頭不由大驚,閃身急退時,已然不及。銀虹一閃而過,隨即收斂,易曉君俊目含威,卓然挺立,慢慢納劍歸鞘。
五旬老者身子晃了晃,鮮血如噴泉湧出,噗地倒卧地下,易曉君這面剛剛完畢,小玉也一身濺血地行了過來,格格笑道:「這些人太不濟事了。」
易曉君笑道:「看你弄得一頭一臉,還得意呢。」
小玉掀起衣衫,在臉上一陣亂揩,堪堪收拾乾淨,來路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音道:
「朋友,你的手段未免太過毒辣了。」
易曉君抬頭一看,隘口並肩行來兩個老者,一個身穿藍色圍花長袍,員外打扮,一個身御黃衫,滿面邪狡之容,當下冷哼一聲,答道:「這是他們自尋死路,怨不得本公子手辣。」
員外打扮的老者徐徐道:看尊駕劍路,似是海外一派,莫非是修羅門下?」
易曉君冷冷道:「本公子出身來歷,沒有對你們說的必要。」
此時來人已然行近,員外打扮的又道:「令師修羅王乃是天地盟四大副盟之一,尊駕怎可逞強庇護鬼頭令下緝捕之人。」
易曉君微哂道:「本公子要趕路,沒空與你們說廢話,更不知什麼叫做鬼頭令。」
員外打扮的老者面容一變,哼了一聲道:「你殺的這些人,俱都是天地盟的屬下,不看金面看佛面,你眼睛里還有天地盟嗎?」
易曉君冷笑道:「我壓根兒就瞧不起天地盟,你最好是別提它,提起來我就有氣。」
員外打扮的老者把臉一沉,說道:「老夫一再對你容忍,無非是看在修羅王份上,你以為老夫收拾不了你?」
易曉君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聽你一付託大的口氣,想是有名有姓的人。」
員外打扮的哈哈笑道:「好說,好說,老夫姓褚名一飛。」
指著黃衫老者又道:「此位是韓三公,法號雪嶺居士。」
易曉君冷冷一笑道:」原來是一派掌門人,怪不得口氣託大。」
倏然把隨一沉,厲聲道:「不論你是誰,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誰要擋阻我,本公子的寶劍可認不得人。」
小玉見公子已與對方鬧翻,錚地將短劍撤出,舉劍齊眉,擺開了一個架式。
祁連山主與韓三公俱是行家,一見這架式,心頭不覺一懍,立時暗暗提功戒備。
再說車內的杜君平自吃下藥中王的丹藥后,驀覺一陣噁心,趕緊伸頭車外,哇哇一陣狂吐,吐出許多白色涎沫,腥臭撲鼻,甚是難聞,吐完之後,從水囊倒出水來漱了漱口,胸懷頓覺一寬,暗中提氣一試,竟然可以運轉,當下也不言語,竟自暗暗運氣調息,二個周天以後,已是大致復原。
此時正值車輛停下,一陣劇烈震蕩,將他驚醒,偷眼往外一看,易曉君正自施展煞手,搏殺那批玄衣人,所用劍法,與任長鯨竟然一模一樣,心中不覺暗暗點頭,他此時功力已復,樂得坐山觀虎鬥,是以仍然坐在車內靜觀變化,及至小玉擺出這副架式,心頭不覺大為震驚,當年杜飛卿號稱神劍,對劍術上有獨到功夫,杜君平承襲乃父遺教,對劍術已有深湛造詣,自然-眼便可看得出來,這種上乘劍式,出自一個十四五歲小僮手上,怎會不令人震驚?
正當雙方劍拔弩張之際,車把式突然將繩一帶,將車折轉,猛加兩鞭,雙馬負痛,長嘶一聲,縱蹄亂髮,往前疾奔。
杜君平知道車把式不懷好意,但他功力已復,哪把他放在心上,任由他載著,疾奔了一程,已來到一處三岔路口,車把式突然將車一轉,徑往另一條岔路奔去。
突然,來路一騎紅馬,載著一位紅衣姑娘,迎面奔來,雙方相距約有二丈遠近,車把式猛地把馬一勒。就在車轅上躬身道:「小的王三,參見姑娘。」
紅衣姑娘對他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哪壇的弟子?」
王三躬身道:「江口分舵。」
杜君平由簾內往外一看,來人竟是蠍娘子。暗道:原來她也來了這裡。
蠍娘子一指車簾道:「裡面載著什麼人?」
王三答道:「杜飛卿之子杜君平。」
蠍娘子大吃一驚道:「胡說,憑你也能將他拿住。」
王三諂笑道:「這是屬下的運氣,他因中了百毒門主的無形之毒,失去功力,由一個錦衣公子護送,恰巧雇了屬下的車,剛才那錦衣公子在前面被韓三公截住,屬下便乘機溜脫,不知載去哪裡才好,姑娘來到,那是再好沒有了。」
蠍娘子策馬前行道:「你把帘子掀開,讓我看看。」
王三依言將帘子一掀,果然杜君平垂目闔晴,盤坐車內。
蠍娘子雙手一按馬鞍,平空飛起,躍上了車轅,對著王三格格笑道:「王三你這次可是建了大大的一件功勞。」
王三受寵若驚,趕緊立起身來,詎料,身形尚未挺直,蠍娘子的纖掌突地往下一落,正拍在死穴之上。半聲未哼,便行死去,蠍娘子一腳將他踢下車去,就勢一抖韁,車輪轉動,復又往前疾馳。
杜君平看在眼裡,不禁莫名其妙,蠍娘子突然回過臉來,嫣然一笑道:「我打死王三,你一定很奇怪是不是?」
杜君平輕吁一口氣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管不著,也犯不上過問。」
蠍娘子斂去笑容,輕嘆一聲道:「你在陰風老怪家,賣了我一個人情,我現在還你一次,咱們兩下扯直,誰也不欠誰的。」頓了頓又道:「天地盟到處都是眼線,你功力未復,我就是讓你走,你也沒法走脫。」
杜君平笑了笑道:「這些事不勞姑娘擔心,在下自信還有辦法擺脫。」
蠍娘子搖頭道:「不用倔強,救人便須救澈,我可不願你再落到旁人之手。」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姑娘準備將在下如何安排?」
蠍娘子沉忖有頃道:「我準備將你安頓在一處農家,然後去找解藥,為你解去身中之毒。」
杜君平見她一臉誠摯,似乎不是虛假,不禁甚是奇異,隨道:「你我處在敵對地位,姑娘何故如此待我?」
蠍娘子幽幽一嘆道:「你乃是一位初出茅蘆的年輕人,你我談不上恩怨,我怎忍心讓你落入她們之手。」
杜君平又道:「她們必欲得我而甘心,姑娘擒往我正是大大一件功勞,何苦要甘冒不韙,令師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
蠍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心裡煩都煩死了,這還有心說俏皮話。」
杜君平正容道:「我說的是實話,勸你還是走吧,在下功力雖失,御車還能辦得到。」
他嘴裡與她搭訕,心裡卻在暗暗盤算,覺得人家既然救了自己,似乎不該讓她為難才是。
而蠍娘子杜珍娘此刻的心情,極是矛盾,自己也不知怎的會對這少年,動了憐愛之心,想到自己此行責任重大,勢又不能為了他而耽誤自己的行程。
杜君平見她沉吟不語,復又道:「聽說江南分壇近日召請各派於金陵聚會,姑娘怎會有空來到這裡?」
蠍娘子甚感詫異道:「你怎麼也知此事?」
杜君平不便說出易曉君,隨口答道:「此是祁連山主說的,料不會假。」
蠍娘子深信不疑道:「已經改期了。」
杜君平奇道:「為何要改期?」
蠍娘子欲言又止,想了想道:「說給你聽也不要緊,只因陰風老怪已落到我們手裡了?」
杜君平大吃一驚道:「當真陰風老怪落到你們手裡了?」
蠍娘子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在他面前一晃道:「這是他的親筆書信,總假不了吧。」
杜君平愈覺不解道:「你們要他的書信何用?」
蠍娘子神秘一笑道:「他已供出好友葯中王聞人可的住址,並寫了這封書簡,我正要去見那葯中王呢。」
杜君平久就聞知天地盟正在四處尋找葯中王,只是不知為什麼要尋他,不覺心裡一動。
蠍娘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格格笑道:「我真是急糊塗了,我此來原是尋找葯中王,正好順便把你帶去,如若找到了他,就便請他為你把毒解去。」
杜君平搖頭道:「此毒乃是百毒門主所下,只怕旁人無法解得。」
蠍娘子笑道:「你真把葯中王小看了,當今武林之中,最擅用毒之人,當數百毒門主,而他的唯一剋星,便是葯中王聞人可,不然我們也不會千方百計尋找他了。」
說到這裡,自覺自己話說得太多,倏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此刻心裡已略略明白了一點,略忖:葯中王明明已進入江湖,哪裡尋得著,隨道:
「此去葯中王的家還有多遠?」
蠍娘子道:「據陰風老怪說,他是住在一處種滿草藥的山谷之內,離此約摸有一兩天的路程。」
杜君平道:「萬一此人性情淡泊,不願出山又當如何?」
蠍娘子笑道:「你真是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我只是奉命送信,去不去是他的事,他要是不管老友的性命,盡可以不去。」
杜君平暗暗哼了一聲道:「原來她們竟以陰風老怪的性命脅迫葯中王。」
蠍娘子見杜君平並不反對去葯中王的秘谷,心中甚是喜悅,一路之上對他照顧十分周到體貼,杜君平故作功力未復,任由她擺布。
這天已行至陰風老怪所說的秘谷,蠍娘子將車直行進谷小去,果見滿坑滿谷,儘是奇花異草,風景極是幽美。
靠著山腳,一排建了幾棟精舍,一位手扶竹杖的道裝老者,緩緩由內行了出來,見蠍娘子駕著馬車行入,臉上倏現驚容,高聲道:「來客請止步,切莫讓馬兒吃了谷內的花草。」
蠍娘子跳下車來,先行將馬拴住,這才上前問道:「葯中王聞人可大俠在家嗎?」
道裝老者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家師出外採藥已近五年沒回來了,姑娘尋他老人家何事?」
蠍娘子從懷中取出陰風老怪的書柬道:「這裡有他老友赫連前輩的信件一封,道長看過便知道了。」
道裝老者側身一讓道:「姑娘請裡面坐。」
蠍娘子又道:「有一位敝友身中奇毒,以致功力全失,順便前來求醫,可以讓他進來嗎。」
道裝老者微微笑道:「自然可以,請他一道進來吧。」
蠍娘子疾行至車前,將杜君平扶了下來,一路攙扶著行至草堂。
道裝老者冷眼旁觀,見杜君平雖極力裝作較弱疲憊之態,但雙目神光充足,絕不似中毒之人,不由暗暗點頭,把兩人讓至草堂坐下,一個垂髻小僮送上香茗。
道裝老者緩緩拆開書信看了一遍道:「家師數年未回,不知行止何處,只怕無法應命了。」
杜珍娘沉思有頃道:「道長既已得傳令師衣缽,那就請道長一趟吧!」
道裝老者搖頭道:「貴盟請家師前去,並未說明何事,老朽未奉師命,豈可冒失前去。」
杜珍娘笑道:「自然是有關醫藥之事,道長乃是聞人可前輩的首徒,代理他前去又何妨。」
道裝老者點點頭道:「此事容再商量。」轉臉對杜君平看了一眼道:「此位患的是什麼病?」
杜珍娘道:「他中了百毒門主的無形之毒,失去了功力,請道長慈悲為他解去體內之毒。」
遭裝老者緩步行近杜君平,替他切脈道:「待老朽看看脈象。」隨用三個指頭搭上脈門。
杜君平心裡一急,急用傳音道:「兄弟身中之毒,已蒙聞人可前輩解去,現已不礙事了。」
道裝老者臉上微現驚訝之色,亦用傳音道:「少俠何時見著了家師?」
杜君平仍用傳音道:「在金陵曾見過一次,昨天是第二次。」
道裝老者點了點頭,立起身來,長吁一口氣道:「老朽急切之間,尚無法查出所中何毒,暫時不能用藥。」
蠍娘子對百毒門主使毒之能,素所敬服,當下深信不疑。
遲疑了一會道:「本盟限期甚迫,道長能否今晚便起程上路?」
道裝老者哈哈笑道:「老朽去與不去,此刻尚在兩者之間,哪能說走就走。」
蠍娘子面色一沉,冷峻地道:「道長應該想到,陰風老怪的命運只有三天的期限了。」
道裝老者色變道:「這樣說來貴盟是以赫連前輩的性命來脅迫老朽了?」
蠍娘子冷笑道:「道長要這般說亦無不可。」
道裝老者朗聲笑道:「我師徒以仁術濟世,與人無爭,既無求於人,也不受任何人脅迫。」
蠍娘子仰面冷冷道:「看來道長是不肯去的了?」
道裝老者徐徐道:「老朽學的是醫術,替人醫病,原無不可,要老朽加盟天地盟,那是無論如何辦不到。」
蠍娘子格格笑道:「道長誤會本盟的意思了,小女來此,乃是奉命迎接聞人可前輩前去醫治一個病人,並無強迫加盟之意,聞人可前輩雲遊未回,只有懇求道長前去。」
道裝老者面色稍變道:「既是這般說,事情還有個商量。」
蠍娘子緊接著道:「病人病況甚是危殆,咱們何時起程?」
道裝老者沉忖有頃道:「今日已晚,咱們明天去吧,即令答應與你同去,老朽也得將谷內這事稍作安排。」
蠍娘子見他已允前去,心中甚喜,又問道:「我可以問道長的姓氏嗎?」
道裝老者道:「老朽法號雲夢山人,姓名早已不用了。」
隨吩咐待立一旁的青衣童子道:「二位客人須在本谷歇息,去把客房收拾好。」又對杜君平道:「這位杜兄就在老朽的書房委曲一下吧,晚間再為你看看脈象,對這種無形之毒,老朽實在沒有把握。」
隨起身道:「二位寬坐片刻,老朽去後面安捧安排。」舉步往後行去。
蠍娘子原以為一見葯中王,便可藥到病除,將杜君平身上之毒解去,哪料雲夢山人竟然束手無策。
杜君平故作無可奈何地道:「這裡倒是僻靜得很,如果雲夢山人答應的話,我準備就在本谷借住幾天。」
蠍娘子嘆一口氣道:「我這次甘冒背叛師命之險,將你載來本谷,自然是希望你功力能夠恢復,你別辜負了姐姐這番苦心。」
杜君平謝道:「姑娘此番援手之情,在下十分感謝。」
蠍娘子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誰稀罕你感激來著。」
杜君平不覺一怔,他乃是極其聰明之人,略一思忖,頓時省悟,微微笑道:「姑娘固是施恩忘報,在下身受之人,哪得不銘記在心。」
蠍娘子哼了一聲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厲若花,哪會把我這種人放在心上。」
杜君平不悅道:「你怎的無緣無故把厲若花扯上了?」
蠍娘子冷笑道:「不用故意裝蒜,厲陰平早已將你視作乘龍快婿,並有意將九洲鏢行交你掌理,這事連本盟都已知道了。」
杜君平心中暗笑,故意嘔她道:「我不否認他有這個意思,不過在下此刻已成廢人,只怕他要打消此意了。」
蠍娘子冷峻地道:「原來果有此事,現在我倒有些後悔將你帶來這裡呢。」
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這又為何?」
蠍娘子哼了一聲道:「我應該將你押解去天地盟,一則可以為本盟建一項大功,再則我要讓她失去眼看就可得到的一切。」
頓了頓又道:「或者讓你淪為一個普通的人,永遠無法練武,這樣便不會再有人為你神魂顛倒,為你干冒生命之危。」
杜君平長吁一口氣道:「你為何如此恨我呢?」
蠍娘子冷笑道:「本姑娘生性就是如此,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冷哼一聲又道:「我這蠍娘子的外號就是這樣來的。」
杜君平不禁毛骨悚然,覺出此女的心腸,當真是毒如蛇蠍,頓時一腔怒火直衝上來,真想舉手一掌將她震斃。當他手掌緩緩舉起之時,突又覺出不妥,暗忖道:「小不忍亂大謀,若此刻將她一掌震斃,於事不僅毫無裨益,反倒失去一個探聽天地盟內幕的機會。」
就在這時,雲夢山人緩緩由后踱了出來,徐徐言道:「行期實在太倉促,老朽一時之間只怕難以為杜少俠解毒,我看這樣吧,不如就讓杜少俠留在本谷,待老朽金陵回來后,再為他解毒如何?」
蠍娘子沉忖有頃道:「目前只好如此了,不過最好別讓他露面,萬一有其他的人前來,那就麻煩大了。」
瞥了杜君平一眼又道:「平弟,你委曲幾天吧,姐姐一有空便會來看你的。」言下流露出一片關切之情。
杜君平默默不語,心中已然有了一個主意。
雲夢山人又道:「老朽打算今晚便起程,早去早回,我實在放心不下谷內的這些花木。」
蠍娘子起身道:「這樣再好不過,只是……」
雲夢山人知她說的是杜君平,接道:「老朽已為他預備了一間秘室,並留下了一瓶丹藥,十日之內,病況決不致有變化。」
蠍娘子突然變得十分溫婉,姍姍行近杜君平身旁,柔聲道:「你耐心等幾天,姐姐一經交差,我就會趕回來看你的。」
杜君平面無表情,緩緩道:「我此刻已成廢人,你們怎麼安排都行。」
雲夢山人望了望天色,道:「天已不早,姑娘請上車吧,老朽替杜少俠稍作安排就來。」
領著杜君平徑往靜室中去。蠍娘子望著杜君平的背影,欲言又止,身子一扭,急步往前行去。
約摸有頓飯時刻,雲夢山人領了一個身背葯囊的道童,行了出來,對蠍娘子道:「老朽為杜少俠服下鎮靜丸,讓他好好安眠一宿,咱們可以走了。」
蠍娘子默然行入車廂,道童跳上車轅,車輪轉動,往谷外疾奔而去。
蠍娘子順利請得雲夢山人出谷,心中甚是得意,一路之上,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一副頤指氣使之態,竟把雲夢山人視作俘虜囚犯,尚幸雲夢山人修為高深,全不在意,所帶的道童更是默默無言,一天說不上兩句話。
不數日工夫,已進入金陵,蠍娘子命道童將車駛往江南分壇。
道童照著她吩咐路線行駛,心中卻暗暗奇異,忖道:「莫非江南分壇又挪了地方?他心中雖然所疑,卻依言把車趕到了郊外的一棟大宅之前,暗中細一察看,已然覺察這棟宅子戒備十分森嚴,與前番所見不大相同。
車才行近,立有兩個江湖漢子行了過來,蠍娘子暗暗作了一個手式,江湖漢子點頭會意往旁一閃,讓出路來。到達門前,蠍娘子興沖沖地跳下車來,拱手笑道:「敝上得知道長大駕光臨,十分欣慰,請裡面坐吧。」
迎出一位黑袍老者,領著雲夢山人來到一間布置得甚是華麗的客廳坐下。黑袍老者復又進入裡面,半晌方出來道:「敝上向來畏見陽光,意欲隔簾與道長說幾句話,道長萬勿介意。」
雲夢山人微微笑道:「豈敢,這又何妨。」
突地,簾內傳出一個陰沉的嗓音問道:「道長從令師學醫幾年了?」
雲夢山人略作思索道:「算來應廿余年了。」
簾內人又問道:「這般說來是帶藝從師了?」
雲夢山人點頭道:「不錯,老朽原是扛湖一個普通武師,因在苗疆身中瘴毒,為家師所救,遂拜在他老人家門下學醫。」
簾內又道:「你有多久沒見令師了?」
雲夢山人道:「已經五個年頭了。」
簾內人又道:「這五年中與令師可有信息來往。」
雲夢山黯然搖搖頭道:「信息全無,看來是凶多吉少。」
簾內默然半晌又道:「本宅有一位病人,不知身俱何疾,敬煩道長施回春妙手,為我診治,若能痊癒,不惜任何代價酬謝。」
雲夢山人徐徐道:「我師徒學醫,宗旨是救人,倒不望有何酬謝。」頓了頓又道:「老朽此番奉諭前來,乃是為家師略盡朋友之誼,前輩可否容我先見上一面。」
簾內人森森笑道:「道長但請放心,病人一經痊癒,定必還你一個好好的陰風老怪。」
不容雲夢山人開口說話,復又吩咐道:「道長一路辛勞,且請去客房歇息,明天再看病吧。」吩咐已畢,簾內隨即寂然。
黑袍老者上前拱手道:「道長請隨我來。」
領著二人來到了一間精舍之前道:「道長就在這裡安歇,但請不要妄自行動,免生誤會。」
雲夢山人點頭道:「老朽平日靜坐已慣,倒沒有出遊的習慣。」
黑袍老者哈哈笑道:「那就再好沒有了。」拱了拱手,緩步行出房去。
道童把葯囊卸下,安歇一旁。沒好氣地道:「這哪像請大夫看病,簡直是對待犯人。」
雲夢山人輕吁一口氣道:「咱們此來乃是拯救赫連前輩,行動受點限制那又何妨。」
道童道:「如果咱們無法把病人醫好,赫連前輩豈不是永不能自由了?」
雲夢山人朗聲一笑道:「不是為師誇口,只要病人有三寸氣在,便有辦法起死回生。」
道童又道:「徒兒知道師父祖承衣缽,不過世間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若不是極其疑難之症,也不會想盡方法尋找師祖了。」
雲夢山人捋著長須點頭道:「此話倒是不錯,不過咱們若然無法醫治,恐怕世間再無能夠醫治之人了。」
道童此刻已把葯囊收拾好,挺直身子道:「他們此次以赫連前輩的性命為要挾,逼迫師父出山,以後會不會再有同樣的事件發生?」
雲夢山人冷笑道:「凡事可一不可再,為師此番出谷,純是看在師祖與赫連前輩的交情份上,嗣後不管他如何威迫利誘,為師均將置之不理。」
兩師徒一向一答,談論了一會,道童突然改用傳音道:「道長可否料到他們為何一定要尋找聞人可前輩?」
雲夢山人略事沉時,亦用傳音道:「其中自有緣故,絕不是僅僅為了一個病人。」
道童又道:「道長可曾想到應付之策?」
雲夢山人搖搖頭道:「待明晨看了病人再隨機應變,此刻尚無法推斷他們為了什麼。」
道童復又高聲道:「看來病人只怕就是此間主人。」
雲夢山人接道:「不管病人是誰,只要咱們能有一點辦法,就盡一份的力量。」
說罷閉目閉眼,再不言語。
一宿過去,次日黑袍老者親自來到客房,邀請雲夢山人前往後面看病。病人是位四十上下的精瘦漢子。
雲夢山人先為他診了脈,再在病人全身摩撫了一遍,只覺病人皮骨粗糙,骨格平平,似是一個普通武師。
黑袍老者在旁極其留意地看著,容他診察完畢,徐徐問道:「請問道長,他患的是什麼病?」
雲夢山人神色凝重道:「並非是病,乃是中了一種極其厲害的毒。」
黑袍老者故作吃驚地道:「中了什麼毒,可有辦法醫得?」
雲夢山人搖頭道:「急切之間,還難判別,不過絕不止一種毒藥。」
黑袍老者暗暗點頭,忖道:「果然名不虛傳。」當下又問道:「道長可能解得?」
雲夢山人沉吟道:「此是數十種劇毒藥物混合而成,在體內相生相剋,已將人體內生機破損殆盡,要想解除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