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蒙蒙曙光,雪停下來了,寰宇皆白,放眼看去,只是一片琉璃世界,分不出那是天那是地。

狂風勁吹,颳起一陣陣雪塵冰屑,迷濛若霧,比下雪時分更寒意砭骨。

一晚飛雪,大隆客棧門前積深尺許,只見人影一晃,現出一個面目冷漠的年少化子,一身單薄短裝,這麼寒冷的天氣,卻無一絲畏縮之感。

他自言自語道:「門關了,我小化子自己翻牆入內。」身形一晃掠入,不避形跡疾步邁入後院。

忽聞祝薇華喝道:「什麼人?」

小化子停身止步,道:「夫人!是小化子斯人紅。」

只聽祝薇華哦了一聲道:「斯少俠,請進!」

一扇木門呀地開啟,小化子一閃而入。

祝薇華道:「老身托少俠辦的事怎樣了。」

斯人紅道:「幸不辱命,小化子費盡周折才取得五粒解藥,足夠夫人用了,白衣邪君已匆匆逃離濟南……」

祝薇華詫道:「老賊因何而逃?」

斯人紅道:「白衣邪君昨晚在大明湖不幸與冷老前輩相遇,邪君功力再高,亦無法與紫電劍相抗,兩位前輩現已追蹤前往。」

祝薇華嘆息一聲,道:「少俠,老身愛女下落不知探得了沒有?」

斯人紅搖首答道:「此事很難,據小化子所知,令嬡並未被白衣邪君門下擄去,因柏谷主之突然潛隱與乾坤獨叟之死大有關連,白衣邪君如擄獲令嬡,必散布風聲誘使柏谷主自投羅網………」

廳外一條人影潛隱在陰暗處,聞言暗暗點首道:「此言極有道理?」

只聽祝薇華語音顫急道:「然則小女身在何處?」

斯人紅答道:「夫人不必憂急,小化子前日奉夫人之託,也曾率領同門弟兄搜覓泰山,幾乎將整個東嶽都走過了,證實了夫人心疑柏谷主潛隱東嶽,令嬡趕往探視柏谷主之言全系捕風捉影之詞,但吉人自有天相,也許合嬡因緣際遇,為武林隱世高人收歸門下。」

祝薇華嘆息一聲道:「但願如此,這是最好的想法,事實未必盡然……」

「不錯!」斯人紅道:「要尋覓令嬡的下落,必須盡悉前因,再抽絲剝繭,方可明白其中癥結所在,小化子並未放棄尋找令嬡,目前為止,小化子只探悉令暖當日失劍詳情……」

祝薇華詫道:「與失劍有關係么?」

「自然有關!」斯人紅道,「小化子須明了令嬡事前事後全部原委,還要找到令嬡最親近之人問明查證,自不難探出令嬡下落。」

祝薇華道:「小女最親近之人乃乳媼傅雪芳及隨身八衛之首符竹青。」

「符竹青現已找到!」

「他現在何處?」

「恕小化子暫難奉告!」

房門忽為一股強風吹開,一條人影疾落電閃掠入,屋內多出一個面色紅潤肩披鋼刀中年人。

燕春四婢面色大變,認出是無憂谷主柏春彥。

祝薇華鳳目中泛出怨恨神光。

柏春彥目光沉凝注視在斯人紅面上,沉聲道:「符竹青現在何處?」

斯人紅神態冷傲,冷笑道:「尊駕是何來歷?」

柏春彥沉聲道:「休要多問,你只答覆符竹青現在何處就是。」

斯人紅望了祝薇華一眼,道:「此人必與夫人是舊識?」

祝薇華道:「少俠不必問明,恕老身有難言之隱,但老身與他風馬牛毫不相涉。」

斯人紅眼中神光一閃,似已明白,目光轉注柏春彥道:「恕我難以奉告。」

柏春彥微微一笑道:「依老朽相勸,少俠最好能明言相告,不要連累貴幫。」

祝薇華突冷笑道:「江湖之大,能人輩出,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要太小覷斯少俠了。」

柏春彥哈哈笑道:「丐幫高手輩出,武功奇奧,這話老朽倒也深信,但言過甚甚,老朽不相信斯少俠可以接下老朽一刀。」說著身子疾快無比邁出門外雪地中。

斯人紅與祝夫人相繼閃出。

四婢立在檐下,神色憂危。

祝夫人怒道:「你如此做未免輕舉妄動,為你帶來一場殺身大禍。」

柏春彥冷笑道:「須知老朽非往昔可此。」

祝薇華面色一寒,道:「你也太目中無人了,恐後悔莫及!」

斯人紅神色依然冷傲無此,足踏子午步,右手一按腰際,錚的一聲,倏地彈出一支寒光匹練般緬鋼軟劍,右腕疾振,長可三尺二寸的緬鋼軟劍抖得筆直並幻出朵朵寒點,劍氣逼人。

柏春彥眼神一驚,道:「難怪少俠這麼狂,年歲輕輕居然有此功力委實難能可貴,少俠請出招吧!」

斯人紅冷冷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柏春彥道:「好,你我同時出招。」左手一搭刀柄,大喝道:「接著!」

驀地——

只見劍虹交迸,錚錚連鳴,剎那間,劍刀已互接過七招,斯人紅蹬蹬退出兩步,目中神光依然冷傲無此。

柏春彥眼中充滿驚異之色,委實不信斯人紅能接下他七刀。

只聽斯人紅冷笑道:「好,在下告訴尊駕,符竹青現在撫署中唐公子座上作客,尊駕自去找他好了。」說著雙肩一振,穿空如電飛去,轉瞬無蹤。

祝薇華冷冷一笑道:「如何?」

柏春彥困惑一笑道:「老朽不信他是丐幫門下。」

祝薇華道:「他確是丐幫後起之秀,卻遇極高明傳授,你不要認為,你刀法萬勝無敵,魯撫公子唐夢周身手之高,比斯人紅猶過之無不及。」

柏春彥詫道:「唐夢周老朽已有耳聞,但夫人怎知得如此清楚?」

祝薇華冷冷一笑道:「為尋霞兒下落,在昆明滇池泛舟無意邂逅唐公子,玄靈宮之事英名四播,我想求他相助一臂之力遭拒,為此無顏再請相見,是以托斯少俠從中斡旋,不幸為你誤事。」

柏春彥哈哈大笑道:「如此老朽就去拜望唐公子!」身形一閃騰空而去。

祝薇華靨泛笑窖,道:「燕春,我們可以安心了。」

……………………

唐夢周端坐暖閣內淺啜了一口香茗,仰面出神,忽見一皂役匆勿進入稟道:「公子,署外-位自稱姓賈的背刀中年人慕名求見。」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說我有請!」

皂役急急轉身而去。

片刻之後,閣外傳來步履沙沙踏雪聲。

只見皂役領著面色紅潤,氣度不俗的中年人走入暖閣。

唐夢周含笑道:「請坐!」

來人正是無憂谷主柏春彥,目睹唐夢周氣宇,心中暗驚,忖道:「此子氣質不凡,品貌絕俗,與霞兒正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藕,莫非夫人已有此意。」當即抱拳微拱笑道:「公子已諒知老朽來意?」

皂役已獻上一-香茗,躬身退出。

唐夢周道:「不錯,在下方才已聞聽丐幫斯人紅少俠面告一切。」

柏春彥深深注視了唐夢周一眼,道:「風聞公子才華卓絕,諒必知道老朽是何來歷?」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此與在下無干,在下又何必過問,但在下已猜出八九。」

柏春彥神色微怒道:「公子請說無妨。」

唐夢周道:「閣下顯系祝夫人舊識,斯少俠講閣下刀法迅快奇絕,霸氣太重,武林中除了無憂谷主柏春彥並無第二人。」

柏春彥心神一震,道:「公子料事如神,老朽正是柏春彥。」

唐夢周冷冷一笑道:「柏谷主,黑道凶邪無不在尋覓谷主行蹤,谷主及早現身只怕隱憂無窮。」

柏春彥傲然一笑道:「老朽不懼。」

唐夢周正色道:「柏谷主武功卓絕,再出江湖更非昔年,但莫以為天下無敵,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柏春彥目中神光一閃,道:「老朽聞聽昔年因誤會而仳離之內人言說公子武功奇絕……」

唐夢周忙搖手笑道:「在下微末技藝,難比谷主中天皓月,谷主來此是否要見符竹青老英雄么?他昨晚因事離去,恐短短時日難以返回……」

柏春彥神色一變,道:「公子莫非有意相拒?」

忽聞閣外傳來一聲剛脆冷笑道:「你來到撫署中,尚敢盛氣凌人么?積習難改,早晚招來殺身之禍。」接著又道,「公子,恕老身不經通報闖入,可容老身一見么?」

唐夢周朗笑一聲道:「夫人請進?」

暖閣外盈盈走入祝薇華,唐夢周執禮甚恭。

祝薇華一眼不望柏春彥,目蘊怒光。

柏春彥心知祝薇華怨恨自己,卻當作視而不見,緊接著咳了一聲,道:「公子是拒絕符竹青與老朽相見么?」

祝薇華冷笑道:「老悖昏庸,你倚仗無憂谷主,武林高手身份,就敢在撫署中猖狂無忌么?」

柏春彥面色冷漠道:「化外之民,別說在此小小撫署,就是紫禁大內老朽也是一樣!」

祝薇華氣得粉臉通紅,叱道:「你莫非要造反了么?」

柏春彥淡淡一笑道:「為了霞兒,老朽不惜粉身碎骨。」

祝薇華冷笑道:「說得好聽,看來你認為霞兒是唐公子所擄的了,以你如此不明是非,本末倒置,真乃無恥之尤。」

唐夢周一直在旁含笑不語,此刻用手一擺,道:「兩位不要爭執,柏谷主,你何以非需與符竹青見面不可,說真的,令嬡下落已探明一絲線索,不過谷主不能前往,徒然為令嬡引來殺身之危。」

柏春彥聞言呆得一呆,道:「公子是說凶邪以霞兒性命為挾,迫使老朽就範,這點老朽已想到了,老朽身份只有兩位明白。」

唐夢周微笑道:「柏谷主刀法雖奇奧精絕,但仍未臻盡善盡美……」

話尚未了,柏春彥面色一變,已自冷笑道:「聽公子口氣,莫非有輕視老朽之意?」

祝薇華笑道:「萬勝刀並非天下無敵,不要自討無趣。」

唐夢周道:「看來,言辭並不能說服谷主,在下只有領教谷主刀法了,暖閣外好施展手腳,請。」伸手取下壁上懸挂著一把鋼刀。

柏春彥哈哈大笑,轉身快步向閣外走去。

祝薇華眉泛重憂隨著唐夢周身後。

唐夢周拔出長刀,道:「請!」

柏春彥目睹唐夢周竟不亮刀式護在胸前,暗道:「好狂的年輕人。」伸手一按刀柄,緩緩拔刀出鞘,一片無形刀氣展了開來,森森逼人。

突見唐夢周舉刀一橫,式作一元太極橫掠,柏春彥不禁面色大變,只覺無隙可尋,不能輕易出刀,但感祝薇華之言並非言過其實。

柏春彥大喝一聲,刀光疾閃,勢如雷電下擊,長虹驚天,威勢駭人。

他出刀快,唐夢周出刀更快,只見刀影如輪飛出,幻化「孔雀開屏」,爆射出萬點流芒。

雙刀交擊,震出叮叮一串密音,火花直迸,兩條身影疾分。

柏春彥道:「好,果然不凡。」突發覺祝薇華兩道眼神凝視在自己身上,不禁一怔。

祝薇華冷冷說道:「豈止不凡而已!」

柏春彥聞言情知有異,低眼一瞧,發覺袍上肩腹等處顯露出十數處粟米般大小刀孔,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面色大變,道:「公子師承可否見告?」

唐夢周面色肅然道:「在下師承歉難奉告,但谷主刀法之高在武林中除寥寥可數之外罕有其匹。」

柏春彥微喟一聲,似無限感觸,道:「老朽亦知可與老朽匹敵者為數寥寥,但還猜不出有誰?」

唐夢周朗笑一聲道:「谷主乃違心之語,闖蕩江湖多年,自不能與在下後生末學相提並論。」

說著語音略略一頓,又道:「令嬡行蹤下落在下已查出一絲端倪,谷主如不願令嬡有性命之危,最好不要現身明言指名索放,令嬡可能被魔宮主人所囚。」

祝薇華大驚失色道:「她陷身魔宮么?公子是如何知道的,唉,老身早該料到的!」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兩位來此無非欲與符竹青見面,追查令嬡去跡下落,此刻令嬡下落已明,在下還身有要事,一二日內尚須赴京,恕難奉陪!」說著高聲傳命送客,抱拳一揖,轉身向暖閣走入。

柏春彥一谷之主,平日頤指氣使已慣,那曾受過如此奚落,頓時滿面通紅,目中殺機逼閃。

祝薇華冷笑道:「用不到氣成這付模樣,你那無憂谷主,一方之雄,在他眼中尚不屑一顧,須知唐公子與當今皇上弟兄相稱,他如此相待你我算得上優容寬忍了,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樁好好的事,經你一攪兀至不可收拾。」蓮足一跺,快步如風望署外走去。

柏春彥不禁一呆,高聲道:「薇華!」

祝薇華充耳不聞。

柏春彥嘆了一口氣,飛身追出。

祝薇華倏地轉面,面色如凝寒霜,冷冷說道:「你我已分道揚鑣,如無相涉,追來則甚?」

柏春彥正色道:「不錯,你我已成陌路,但往事已矣,在真象未明白之前,老朽決不望你冰釋誤會,眼前卻為了霞兒,老朽不得不低聲下氣求你。」

祝薇華冷笑道:「你求我什麼?」

柏春彥道:「老朽未閉關潛修之前,尚未聽說過武林中有魔宮一脈,聽你口氣似知魔宮甚深,可否見告。」

祝薇華鼻中冷哼一聲道:「你就是為了這個么?」

「不錯!」柏春彥道,「我要救出霞兒!」

「胡說!」祝薇華厲叱道,「霞兒的事你少管為妙,倘霞兒性命誤在你手,我誓必把你挫骨揚灰。」

柏春彥亦反唇相譏道:「霞兒是吾女兒,為何不關我事?」

祝薇華冷笑道:「我來問你,如非傅嬤嬤這十數年來教養霞兒,你盡了一絲父責么?我知道你易地秘修,是為了一塊心病,也是為了避開仇家,以免殺身大禍。」

柏吞彥淡淡一笑道:「原來你知道了。」

祝薇華道:「此乃忖測之詞,我知道什麼?但人同此心,武林中人對你也不外如此猜測,然你的刀法雖精奇迅厲,卻不能縱橫天下。」

「不!」柏春彥傲然一笑道,「老朽毫無氣餒之心。唐公子那手刀招可算得獨步武林奇絕天下,剛好克制老朽刀法,但世無第二個唐夢周,老朽又不用來行惡武林,你不必言語嘲諷相激。」

祝薇華鳳目中閃出驚異光芒,詫道:「前後不過一刻,你思想上竟有如此大的轉變。」

「是的!」柏春彥淡淡一笑道,「老朽已想通了,物物相剋,信如你所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況老朽從來就未作天下第一人夢想。」

接著柏春彥深深注視了祝薇華一眼,道:「不知霞兒與這位唐公子是否相識?」

祝薇華冷冷答道:「這與你何干!」

柏春彥仰面打一個哈哈道:「老朽不是什麼糊塗人,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對我有所隱瞞,別人不說,老朽最知夫人為人,你那個性執拗偏激,此老朽有過之無不及,絕不會貿然相求唐夢周相助。」

祝薇華冷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來救霞兒,只要誤了霞兒性命,我不與你拚命才怪。」言畢轉身騰空而去。

柏春彥忙道:「且慢,你……」

祝薇華已走得無蹤無影,柏春彥不禁頓了頓足,身形疾閃迅杳。

大隆客棧後院梅傲飄香,玉琢銀白,除窗紙振風獵獵作響外人聲寂寥。

一條身影由牆外飛掠而入,悄然落下,現出祝薇華,黛眉深鎖,面無喜容,伸手一推房門,纖指正欲觸及,突迅疾縮回,暗道:「這幾個丫頭,昨晚一夜未睡,想必卻睡著了。」低喚道:「燕春!」

只聽燕春道:「夫人回來了么?」似夢中驚醒。

祝薇華暗道:「果然都睡了。」伸手一推房門,疾閃而入,不禁面色大變,原來四婢均倒身在地,顯然被制住穴道。

忽聞門側陰惻惻笑聲送入耳中,道:「祝妹子別來無恙!」

祝薇華聞得語聲入耳心神一震,忖道:「她怎麼來了?」旋面一顧,只見一形貌醜惡,髮鬢斑白的布衣老嫗,目中棱芒逼射立在門角,忙道:「郭大姐,你因何離宮前來。」

布衣老嫗獰笑道:「這個要問你了。」

祝薇華愕然答道:「小妹何事有差,自兩年前小妹離開魔宮,從未向人吐露過魔宮隱秘……」

「住口!」布衣老嫗喝道,「兩年前你堅欲離去,向主人稟白欲報父兄之仇,主人為償你心愿勉為應允,那知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祝薇華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郭大姐,你難道不知小妹苦衷么?」

布衣老嫗面色一冷,道:「昔年你父兄慘遭殺害,不明仇跡,惟柏春彥發現你父兄喪身之處,但言語閃爍,你心疑柏春彥有意隱瞞,為此反目仳離……」

祝薇華雙眉一皺,怒道:「大姐不用說了,小妹兩年來已查出真兇另有其人,柏春彥未必目擊當時情形,即是有所隱瞞也有其不得已之隱衷,所以小妹決心獨自查明真兇來歷。」

布衣老嫗冷笑道:「狡辯無益,主人曾派出三撥門下請你回宮,但派出三人俱未回宮,不言而知遭你殺害。」

「胡說!」祝薇華聲色俱厲道,「大姐不要含血噴人,小妹始終不知此事。」

布衣老嫗喋喋怪笑道:「此次我與區護法同行,已探明你的下落在大隆客棧內,我因有事耽誤,區護法先來,因何只見其來未見其返……」

「不好!」祝薇華面色一變,道,「小妹迄未與區護法相見,但小妹深信區護法已遭了白衣邪君毒手。」

布衣老嫗不禁一呆,道:「你怎知道。」

祝薇華道:「點蒼之會,武林中人皆盡知,胡拙庵武當無其人,乃白衣邪君化身。」

布衣老嫗道:「你怎知這般清楚?」語言森寒無比。

祝薇華道:「小妹父兄實白衣邪君所殺,為此天涯追蹤……」

布衣老嫗冷冷笑道:「你要報仇么?委實自不量力,與他為敵無異以卵敵石,螳臂擋車。」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豈能不報。」祝薇華面色一變,沉聲道,「此乃小妹私仇,大姐不但不與相助反出言奚落,此乃何意?」

布衣老嫗面色一冷道:「愚姐奉主人之命,令你返宮,不知其他。」

祝薇華道:「郭大姐真是鐵石心腸,小妹若不允返山呢?」

布衣老嫗道:「你不要後悔。」

祝薇華毅然道:「小妹決不後悔。」

布衣老嫗忽長嘆一聲道:「柏月霞是你女兒么?她現在魔宮,主人愛她根骨,意欲收作衣缽傳人,授她仙術,她若能習成可制白衣邪君死命,怎奈她抵死不從……」

祝薇華大驚失色道:「霞兒怎在魔宮?」

布衣老嫗道:「你女兒因緣際會,才得主人青睞,只有你可以說服她。」忽面色一變,身如電閃掠出,翻掌疾拂。

只聽一森冷笑聲道:「這點微末道行,也敢班門弄斧。」

祝薇華聞聲暗驚,飛躍出房外,只見柏春彥面覆一方玄巾立在檐下,布衣老嫗目光怨毒逼視著柏春彥。

柏春彥冷冷一笑道:「魔宮弟子自不量力,膽敢與本門為敵,如非門主要事在身,久-關外,魔宮早就雞犬不留,片瓦無存。」

布衣老嫗厲聲道:「好大的口氣!」

柏春彥哈哈大笑道:「你如不服,稍時你我見個高下。」

布衣老嫗冷笑道:「現在老身就要領教。」

「不行!」柏春彥面向祝薇華喝道,「是你殺了老夫師弟談靈么?」

祝薇華認出是柏春彥蒙住面目,故弄玄虛,暗自驚疑猜測他為何要返回之故,聞言不由心神猛震,忖道:「他為何知道談靈,看來他城府深沉,所知必多,他此舉必有用意,旦不管他,解開眼前危急要緊。」冷笑道:「不錯,是我殺的。如非是談靈,那白虹劍豈能為凶邪得去。」

柏春彥暗道:「夫人機智老朽自愧不如!」喋喋怪笑道:「血債血還,你不如自絕,免得老夫動手。」

祝薇華面色冷凝如霜,道:「閣下自問比談靈何如?」長劍出鞘,幻出三朵碗大寒星攻向柏春彥要穴,奇奧絕倫。

柏春彥身形疾飄開去,嗆啷啷簧吟過處,刀光奪鞘冒起……

只聽祝薇華喝道:「郭大姐快走!」颼地身形穿空竄上屋面。

柏春彥大喝道:「賤婢,你逃得了么?」一鶴衝天拔起。

布衣老嫗急拔騰空追出。

寒風如割,茫茫雲野中只見三條身影前後相距不過三丈,布衣老嫗猛吸了一口真氣,身法加快距柏春彥身後不過丈余,猛然伸出兩手拾指,箕張如鈞,疾如奔電望柏春彥雙肩抓去。

柏春彥聞風知警,身形稍頓,鋼刀迴旋疾揮,嘯風電動,寒芒過處,兢擦一聲,布衣老嫗一條左臂離肩生生削斷,鮮血飛濺而出。

布衣老嫗悶哼一聲,身形斜衝出去,面色森厲。

柏春彥冷笑一聲,回面急趕祝薇華而去。

布衣老嫗練就一身太陰氣功,渾身金鐵不入,尤其兩臂拾指更硬如堅鋼,怎知會為柏春彥尋常長刃所斷,不由氣極衝心,哇的滿口噴出一灘鮮血,仰面昏倒雪中。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布衣老嫗悠悠醒轉,只覺躺在一茅屋內,斷處奇痛,低面一瞧,不禁呆住,原來斷臂已然續上,用一方藍布層層捆紮,突聞一個清朗語聲傳來道:「老人家不要動彈,你那斷臂為在下秘制獨門『續斷瓊玉膏』接上,兩三日後便可痊癒運用自如,但不能施展武功。」

窗檐立著一個俊美少年,宛如臨風玉樹,風度翩翩,布衣老嫗不禁一怔,道:「閣下為何相救?」

那少年軒眉一笑,神采迷人之極,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人家臂斷血流不止,倒在冰天雪地中,在下如不及時救治,老人家你必僵斃雪中。」

布衣老嫗雙目中不禁閃過一抹感激之色道:「難得閣下仁德為懷,老身日後必有以報,閣下尊姓。」

少年微笑道:「在下唐夢周。」

布衣老嫗似想起一人,面色微驚道:「閣下就是武林盛傳的威震玄靈宮唐少俠?」

唐夢周淡淡一笑道:「在下是去過玄靈宮一趟,威震只是江湖上訛傳罷了,老人家可否將姓名來歷賜告?」

布衣老嫗呆得一呆,道:「少俠真不知老身來歷么?」

唐夢周神色一肅,眉宇間英氣大盛,正色道:「在下隨家父客居濟南任所,只因邇來武林人物頻頻在濟南現蹤,用意不明,在下因此出外偵查,無意路經此處發現老人家身受重傷,斷了一臂昏睡在雪中,焉能知道老人家姓名來歷。」

布衣老嫗點點頭道:「少俠所言顯然是真,老身叫郭素芳,乃天魔宮一級香主。」

「天魔宮!」唐夢周不禁驚詫道,「魔宮距此甚遠、郭香主不辭萬里迢迢,奔波跋陟來此則甚?」

布衣老嫗搖首一笑道:「奉命追蹤本宮強仇,歉難奉告!」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在下遠行在即,不能在此久待,郭香主調息片刻后只要不運用傷臂,便可行走自如,在下告辭。」說著抱拳一揖,轉身出得茅屋而去。

布衣老嫗眉稍皺了皺,高聲道:「少俠請轉!」

唐夢周剛跨出門外,聞言疾又轉了回去,道:「郭香主還有何賜教?」

「不敢!」布衣老嫗道,「少俠方才言說遠行在即,但不知要去何方?」

唐夢周道:「在下日內即將赴京,探望親友,事了或許去關外一行。」

布衣老嫗略一沉吟道:「江湖中事無不息息相關,老身相信少俠日後終必去魔宮一行,大德不足言報,屆時老身當稍盡心意。」

唐夢周暗中一怔,道:「世事滄桑豈能預料,在下日後或身不由己捲入江湖是非中,為友為敵難知,郭香主亦未必能幫得上忙。」

布衣老嫗笑笑道:「老身雖幫不上大忙,略盡棉薄總可以。」

唐夢周謝道:「如此,在下先行言謝了。」長施一揖,疾閃而出。

無憂谷主柏春彥刀傷了布衣老嫗,追上祝薇華道:「你為何傳聲相阻不可殺死老虔婆,只能傷她是何緣故。」

祝薇華回面冷冷一笑道:「你不是想救霞兒么?」

柏春彥道:「不錯!」

「那就是了!」祝薇華道,「殺了她於事無補,反而有害!重傷她,她可逃回天魔宮說我被白衣邪君門下追蹤甚急,就是她自己亦被白衣邪君門下斷去一臂。」

柏春彥贊道:「好,嫁禍江東,老朽怎沒想到。」

祝薇華冷冷一笑道:「你亦可追蹤他身後上得天魔宮,救出霞兒,豈非一舉兩得!」

柏春彥皺眉道:「老朽這一刀傷中要害,她恐未必留得性命在,何況她現在尚在原處否,叫老朽如何追蹤。」

祝薇華冷笑道:「你太小覷了天魔宮!魔宮高手均擅接肢之術,只要不死,必可接合復愈,可惜的是魔宮人手不多,假以時日,當成一方雄主。」

柏春彥目中神光一閃,道:「那麼你我轉回追蹤而去。」

祝薇華道:「要去你去!」

柏春彥詫道:「難道你不去相救霞兒么?」

祝薇華嘴角泛出一絲森冷笑意道:「你我已成陌路,為了霞兒逼非得已和你說了這麼多話,你還有何求,我還要趕回客棧救治四婢,你我就此分道揚鑣吧!」轉身一躍而去,轉瞬身影如豆。

柏春彥長嘆一聲,老懷悵惘,騰身穿空拔起無蹤。

口口口口口口

一輛雙駿馬車緩緩駛出了濟南城,車轅上高坐著一個英悍壯年車把式,頭戴著三塊瓦皮帽,帽檐覆得很低,幾乎遮沒了他那又濃又黑的眉毛,虎目炯炯,上身穿著皮襖,腰束鹿皮板帶,環腰插有六支短劍,長僅七寸,一襲紮腳棉褲,足登牛皮長靴,長鞭不時飛揚划空劈啪脆響。

車前車后另有四騎隨行,均披著大氅,內著勁裝捷服,肩頭絲穗飄揚。

茫茫雲浮,如不是官道上尚遺留著車馬行人去跡蹄痕,那還分辨得出路徑。

車騎本快,到達德州已是薄暮時分,進了城緩緩駛抵一家規模不算小的客棧門前停住。

騎上人紛紛落鞍下馬,客店中早搶出三個店伙分頭籠住韁繩。

車簾一掀,跨下神采飄逸的唐夢周。

一個店伙搶著說道:「公子爺里請!」

唐夢周目光銳利,察覺門上曾留有丐幫獨有標記,遂微微一笑道:「你帶路吧!」

店伙領著唐夢周一行六人走入一所跨院,兩明兩暗,中間一座大廳。

一個勁裝漢子道:「夠住了,你吩咐將酒食送上后,這裡的事便不用你等招呼了。」

店伙喏喏連聲而退。

酒菜送上,六人悶聲不響,俟吃喝已是半飽時,一個矯健壯年的勁衣人霍地立起,在腰旁取出一付面具戴上,立變為麻面中年漢子,道:「少俠,在下去瞧瞧。」

唐夢周頷首道:「閣下要小心了。」

麻面漢子換戴了一柄護手鋼鉤應聲疾閃而出,兩足一點,躍上屋面,飛掠至隔牆跨院屋面伏下,揭動屋瓦目光下覷,只見燈光通明下六個面目怪異,老少不一的匪徒正在聚飲,語聲甚低。

但聞一獅面老者低聲道:「這幾日我等禁足不能外出,悶得發慌,老朽委實憋不下這口烏氣,門主只嚴命謹防強敵不得敗露行跡,違令者死,又不說明強敵是誰?」

另一人說道:「那還要問,準是摩雲神爪孫道元。」

「孫道元雖亦是一時之雄,昔年咱們門主尚不把他放在眼中………」

「此一時彼一時爾,何況孫道元老賊紫電劍在手,不啻如虎添翼,門主耿耿於懷者就是紫電劍,一著之差到手之物竟被失去。」

此刻,獅面老者飲了一口酒後,又道:「強敵未必一定是指摩雲神爪孫道元,我等在此守候閻監堂到來聽命行事。」

忽聞門外傳來一輕微的語聲道:「閻監堂到!」

語聲雖低,卻極為清晰。

伏在屋瓦上麻面漢子自然也聽得清清楚楚。

房門悠悠開啟,一條龐大身影疾飄掠入,現出閻尹。

獅面老者六人紛紛起立相迎。

閻尹回手關上了門后,微一擺手道:「各位請坐。」

獅面老者道:「監堂只一人前來么?」

閻尹坐下后,答道:「本座奉命率領十六星宿趕來,他們留置在城外候命行事!」森冷月光掃視了座上六人一眼,長嘆一聲道:「一年來,本門連番受挫,粵閩贛浙四省門中高手慘遭誅戮,精英殆盡,竟連仇家的影子俱無法見到……」

獅面老者冷笑道:「這令人無法置信。」

閻尹沉聲道:「你等知道仇家是誰么?門主只知一佛門老僧及另一江湖怪傑。」

「門主無法探出此二人來歷姓名么?」

閻尹搖苜答道:「門主心疑佛門老僧系當年死敵閻羅獨掌邵宮虎,江湖怪傑乃獨手人魔冷飛兩人。」

獅面老者等六人不禁駭然變色。

閻尹頓了一頓,又道:「門主只以無暇分身,又以同道離心背德,暗中掣肘,使本門窮於應付,故門主不得不改弦易轍。」

獅面老者等默然,卻眼中神光隱泛不忿之色。

閻尹又道:「六位天明之前離此起程,本座在城西錦桃嶺相候。」

獅面老者道:「尚望監令明示,以便屬下們心頭有個準備。」

閻尹略一沉吟,道:「也好,本座奉命在錦桃嶺約晤飛鷹幫主武耀煌,迫使飛鷹幫不敢不聽命本門,昔年武耀煌虛與本門委蛇,陽奉陰違,此次決不重蹈覆轍。」

獅面老者神色一驚,道:「飛鷹幫勢力浩大,高手如雲,武耀煌桀傲自負,恐未必能如願。」

閻尹冷笑道:「武耀煌有人質落在本門手中,不怕他不就範,你等緊遵天明之前才可動身,不得違命。」說時一閃而出,掠上屋面,四巡了一眼,騰身而起,幾個起落,翻出城外,身形隱入了茫茫雪野中。

這時雪野盡頭現出多條豆大般身影,疾逾電奔,雖是月黑風狂,卻可藉著白雪反映,隱隱可見來人正是魔宮護法布衣老嫗郭素芳,身後率著八個魔宮弟子。

布衣老嫗忽聞隨風傳來一聲呻吟,不禁一怔,循聲躍去,只見一人倒在雪地中,另一乃蹲在傷者身旁與他包紮傷處,陰陰笑道:「你們兩人是何來歷,為何在此?」隨喝道,「速亮火!」

一魔宮門下手擎一杵形之物,啪的聲響,首端突冒出碗口般大火焰,迎著狂勁寒風卻不熄滅,不知是何物。

蹲著的那人慢慢立起,現出目光森沉,麻臉短須漢子,望了布衣老嫗一眼,冷冷笑道:

「郭護法,你也忒多事了,為何不速速迴轉苗疆,不懼葬身中原么?」

布衣老嫗暗暗身軀一震,目中威稜逼射,喝道:「尊駕你能認出老身來歷?」

麻面漢子哈哈笑道:「你我非敵非友,明言相告無妨,在下兩人均聽命於唐公子。」

布衣老嫗聞言,面色立轉和善,道:「老身本欲趕返苗疆,怎奈途中相遇同門,魔宮三女與他們同行竟無故失去蹤影,是以急於搜覓三女下落。」

麻面漢子面色一變,道:「定是白衣邪君門下所為。」

布衣老嫗呆了一呆,道:「老身也是如此想法?兩位是……」

麻臉漢子淡淡一笑道:「不用問了,在下同伴也是白衣邪君門下所傷。」

布衣老嫗道:「那麼尊駕定然知道匪徒巢穴了。」

麻瞼漢子道:「由此望西錦桃嶺中不知何處乃白衣邪君屬下德州分堂,明晨,匪徒在錦桃嶺上約晤飛鷹幫主,必有一場龍爭虎鬥,唐公子亦已趕去,只是郭護法行蹤必須謹慎,中原道上尚無認魔宮為友的門派。」說著挾起同伴疾閃奔去。

只聽一蒼老語聲道:「郭護法,你認為此人之話可信么?」

布衣老嫗頷首道:「絕不會假的了,走!」火光一滅,人影如魅影凌風而杏。

暗中又閃出麻面漢子,目凝魔宮門下去向,嘴角泛開一絲笑容,忽面色立肅,身形倏轉,高聲道:「來的可是賈老師么?」

暗中一條人影如飛落下,兩道眼神炯炯電射,道:「你是誰?」

麻面漢子答道:「在下姓江,奉祝夫人之命在此相候賈老師。」

來人正是無憂谷主柏春彥,驚詫道:「她怎走在老朽前面來了!」

麻面漢子笑道:「祝夫人與隨身四婢俱乘騎千里良駒,賈老師怎比得上。」

柏春彥急急問道:「她有何話說?」

麻面漢子道:「明晨在此有匪徒多人路經此處,賈老師只需在此守候,僅留下一人性命,那人自能夠賈老師至需往之處?」

柏春彥大恐困惑不解道:「尊駕之話老朽無法明白。」

麻面漢子道:「賈老師不是奉命尾躡魔宮高手行蹤么?」

「不錯!」柏春彥道:「魔宮虔婆鬼祟,有幾次老朽險被她甩脫……」

「但終於被她甩脫了。」

「未必!」柏春彥冷笑道:「那老虔婆途中與魔宮門下多人相遇,結伴同行,老朽已聽得他們欲在德州昌記老店投宿。」

麻面漢子微微一笑道:「可惜他們一行竟轉道而去了。」

柏春彥不禁愣住,他在祝薇華面前海口自誇,獨自一人暗躡布衣老嫗之後潛入魔宮,必能救出女兒,那知會將人追失,頓感臉上無光,赧然一笑道:「真的么?」

麻面漢子冷冷一笑道:「祝夫人謂賈老師剛愎自用,看來此言並非無稽,相信與否悉憑尊裁。」說著一鶴衝天拔起,穿空斜飛而去。

柏春彥心中將信將疑,麻面漢子語焉未詳,但祝薇華行事為人刁鑽機智是他深知,麻面漢子神情又似作偽,由不得他不信是受祝薇華所遣。

於是——

柏春彥決定在此守候,忍受著撲面如割寒風,盤坐在雪中閉目行功調息。

漸漸只見柏春彥身外瀰漫出一重熱氣,白煙如霧,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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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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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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