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駝背老人受過仇恨一拜,伸手一挽,哈哈一笑,又行恢復適才一片詼諧之態,道:「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干老子還不知道乾兒子的名姓,這不是滑稽事嗎?乾兒子,報上名來!」

仇恨規規矩矩答道:「仇人的仇,怨恨的恨。」

駝背老人心神一震,隨道:「好一個有志氣的名字,干老子性邵名松,武林中人稱駝俠,今年到底幾歲,連我自己也無從知道,看樣子總在七十齣頭了。」

駝俠咳了一聲,面上露出前所來有過的凝重神色,緩緩又道:「恨兒,顧名思義你大概身負血海深仇,望你說出來,為父的也好為你分擔一二。」

提到這點,仇恨心裡十分難過,面現愁色,道:「孩兒日夜難安的也就是此事,我打記得是在四歲那年的一個深夜,祖父、父母及弟妹,連同威武鏢局的鏢師、夥計、傭僕,不下一百餘人,俱被慘殺。師父在世,因為我的武藝尚未到家,不肯將詳細經過見告,如今師父為爭武林帖,逝世西湖,這就成了無頭之案,茫茫人海,究竟誰是我敵?」

駝俠徐徐道:「世間無難事,就怕有心人。為父武林之中,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的道義之交甚多,待我慢慢打聽,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這身為乾爹的好了。」

仇恨連忙躬身一拜道:「打聽的事,煩請乾爹代勞,可是打聽出來后,不管他三頭六臂,孩兒也要親手討回血債。」

駝俠笑道:「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看天已快亮,你還穿著夜行人衣,咱倆還是趕快離開此地吧!」

父子兩人旋風般地奔下山坡,直往西湖縱去。

仇恨寄居湖畔首屈一指的淮陽樓已多日,駝俠卻是剛到杭州,尚無定所,隨著仇恨同返住處。天已漸白,二人也不再睡,盤膝一床,行功打坐,調息一夜疲勞,不到一個時辰,天已大亮。

這一日,仇恨特別上街買了兩件上好袍服,駝俠換過了那件脅下已破的舊衣,父子兩人,有如富商公子般的,暢遊西湖風光,飽餐湖中秋蟹。

入夜,仇恨囑咐夥計換過一間雙床卧房。駝俠談了一些江湖軼事,兩人也就分別和衣而卧。

鐘樓敲過三更,大地一片寧靜。驀地,駝俠一個翻身,人已隨之站地,仇恨跟著翻下床前,驚奇地問道:「爹,什麼事呀?」

駝俠壓低嗓音,道:「屋頂有人。」

仇恨眼色迷惘道:「我怎麼沒有發覺呢?」

駝俠笑了一下,恢復原來的喉音,道:「這就是火候和經驗的不足了,昨天不過一夜沒睡,今天你就睡得連屋頂有人經過都不知道,這還成嗎?要是遇了尋仇而來的,豈不就要先敗一著。」

仇恨羞得臉頰盡赤,好在夜裡無光,紅也看不出來。

仇恨又想問話,驀聽駝俠一聲「別響」,連忙閉起嘴唇,集中耳力,注意屋面動靜。倏然駝俠近身附耳,輕輕言道:「像是只有一人,你去看看。」仇恨頭一點,腳尖點處,人已穿窗而出。

仇恨停身屋脊,但見湖水閃閃生光,目光所至,卻無半個人影,心中正自納悶,暗道:「乾爹可是老糊塗了,耳目不靈吧!」心念未已,忽見一條黑影,眨眼而就,卻是一個妙齡少女,顏容秀麗,美若天人,身法之快,甚為鮮見。

那美姑娘人雖美,脾氣可壞得古怪,只見她五指一伸,厲聲斥道:「害我找得好苦,還不趕快拿了出來!」

仇恨聽她那沒頭沒腦的話,甚感奇怪,心想:「誰叫你找我?活該!我既不欠你的,也不該給你的,要我拿些什麼?」

那少女見他不聲不響,面若冰寒,又道:「你是聽見了沒有?」

仇恨緩緩道:「你是問我呀?」

那少女道:「我不是問你,問誰呀?」

仇恨道:「我們素昧平生,你問我幹什麼?」

少女道:「你是不懂,還是故裝糊塗?」

仇恨摸摸耳根,道:「裝糊塗!用得著嗎?你到底是找誰?」

那少女道:「我找誰,就是找你!識相點,趕快把那『武林帖』的玉盒交出,咱們算了,要不,可別怪姑娘心狠手辣。」

仇恨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為「武林帖」而來,繼而一想,這少女年紀與己相仿,自己貼身所藏的「武林帖」,除了翠兒和她師父,還有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外,古琴老人仲平煥和仲修都已去世,這丫頭是從何得知?

那少女見他不言語,忽然面色大變,喝道:「你到底拿不拿?難道說還要姑娘動手不成?」

仇恨知道這少女非理可解決,終究免除不了一場惡鬥,遂也忿怒言道:「世上只有偷盜,沒聽說過硬要兩字,你是何人,敢來強取?」

少女微展笑顏,道:「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女,魏葦,怎麼樣?這該可以交出來了吧!」

仇恨不覺啞然失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百毒蟲的千金,失敬!失敬!」

魏葦一聽,柳眉倒豎;道:「你這武林公敵,居然敢罵堂露『武林帖』的執主,你是不要命了?」

仇根連打哈哈,笑道:「區區百毒蟲,罵罵何妨,你要再這不講理,連你也罵。」

那少女氣得面現紫色,一言不發,衣袖一拂,一招「摘星取月」,閃電般的直點仇恨雙眼。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仇恨肩頭略晃,人已閃身不見。魏葦一招撲空,忽覺背後風生,一絲涼氣,倏然迫來,大吃一驚,幸她武功也非等閉,腳尖一點,一個「彎腰插柳」,運用旋身之力,飛竄尋丈,躲過一招。

魏葦適才一念輕敵,魯莽疾進,險些吃虧上當,這時哪裡還敢怠慢,反手一抽,青光閃閃,已是長劍在手,左手捏著劍訣,右臂向前一遞,劍尖青光閃動,其疾如風的向仇恨胸坎刺來。

仇恨見她拔劍進招,連忙也抽出金龍赤火劍,暗暗笑道:「好!我就陪你走上兩招。」寶劍一圈,迎著少女一招「雷霆三響」疾圈出去,這招是武當派九宮連環劍法中的一絕招,專破敵人從正面刺來的招數。

魏葦兩著皆失,心情顯得分外緊張,不出數招,已是香汗淋漓,拼盡吃奶之力,方才解得仇恨三記辣招,自知難敵,佯攻一劍,縱身跳出圍外,橫劍言道:「不打了!不打了!」

仇恨心想這女子怎麼恁的任性而坦率,打也是你,不打也是你,正自奇怪,又聽那少女道:「我剛才凶你、打你,是故意嚇嚇你,試試你的膽量和功夫的,我並不稀罕什麼玉盒,我只是想認識你,你可別見怪才好。」

仇恨不覺眉頭一皺,暗道:「這少女怎麼如此大膽,說話毫不保留。」

那少女似乎懂得察顏觀色,笑道:「我這是對你,對別人我可凶呢!」

仇恨啼笑皆非,心想:「你凶不凶關我屁事,說給我聽幹什麼,真是奇怪。」

魏葦見他久久不語,面含微溫,又道:「你是吃了啞葯啊,怎的不肯說話?」

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仇恨就是悶聲不響,木然地站在一旁,心急氣躁的魏葦,一時也沒了主意,忽地,只見她目含淚光,凄然說道:「人家為你,冒了生命的危險,你倒不理不睬,好象跟我有仇似的。」

仇恨見她楚楚可憐,又聽她話中有因,遂也緩緩道:「你這話是從何講起?為什麼會為我?又為什麼有生命的危險?你說說看。」

魏葦見他開了口,自是高興萬分,面顯悅色道:「你還不知道呀!爹已遍發『帖』令通知武林,捉拿你這武林叛徒,生死不論,我因為聽說你是武當門人,紫陽真人的徒弟,一來我早就欽慕紫陽前輩的為人正直,二來我也不滿爹的狠毒性子,所以偷跑出來,走遍千山萬水,目的是想告訴你避一下風頭。」

仇恨眼帶奇異之色問道:「你又怎麼會認識我?」

魏葦笑著一指仇恨身後寶劍,道;「這不是很好識的標誌嗎?」又道:「我看你最好暫時把寶劍藏起不用,免得扎眼。」

仇恨雙手微微一拱,道:「謝謝姑娘良言,日後不死,定當圖報,現在我要走了。」話聲一落,轉身就要離去。

魏葦急道:「你就這麼走啦!」

仇恨回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魏葦聽了仇恨這一問,忽地面紅過耳,櫻桃小嘴,張了又閉,欲言又止,久久總算逼出了一句細得連蚊子都難聽清楚的話語:「仇哥哥,你可不能忘了我。」語音未落,人已一陣風似的飄然而去。

仇恨目送她那遠去的背影,心頭說不出的滋味,晚風拂面,仇恨木然的仍痴立著。

也不知道是經過多少的時候,驀地屋下傳來話語,道:「人已走了,還站在那兒出個什麼神?」

仇恨渾身一震,暗叫慚愧不已,急急飄身回房。

回至房內,仇恨正想將經過情形稟告駝俠,駝俠已先發話,道:「你們所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看來這女孩子所說,俱都不假,西湖遊人如蟻,龍蛇雜混,不是久留之地。」

仇恨道:「爹!憑你我的武功,我們還怕百毒天君不成?」

駝俠面色凝重,道:「單獨一個百毒天君,倒也莫奈我何,只是他既已遍發『帖』令,想必已遍傳各派高人。所謂天外有天,各派總有各派的獨到功夫,豈又是你我可以對付得了!剛才聽說你也有本『武林帖』,到底是怎麼回事?」

仇恨連忙答道:「此事孩兒疏忽,忘了告知。」話未說完,已隨手掏出那碧光閃閃的玉盒。駝俠一見,翻身拜倒地上,仇恨禁不住驚懼得退了幾步,吶吶道:「爹……你……」

駝俠站起身形,雙手端正地接過玉盒,沉重說道:「這才是真正的武林至尊,無上信符,當我孩提時代,曾在師祖手中親眼見過的『武林帖』,你是從何得來?實說,不準隱瞞。」

仇恨惶急地道:「孩兒是在一個古洞中偶爾發現的。」

駝俠見他惶恐的神情,方始省悟自己適才的失態,逐緩言說道:「孩子,我們坐上來說。」

兩人對峙坐床,駝俠神色自若,道:「恨兒,以你目前功力來說,你還不適合保有此帖,要知道,這是武林之中,黑白兩道,各派所夢寐以求的東西,放在你的身上,是禍而不是福,你決不能輕易展露,否則,恐有生命之憂,黑道的人,並不一定講什麼道義,他們為了奪取此帖,將不惜任何手段,你是一個孩子,而世上的壞人多如牛毛,會令你防不勝防。」

仇恨雙手接過「武林帖」,仔細貼身藏妥,道:「孩兒資質魯鈍,依爹之見呢?」

駝俠略加沉思,道:「如今既然已經傳揚開去,勢必會引起武林一番爭奪,我看還是暫時隱避,等到適當時機,再將此帖公諸於世,依照帖規,公開選舉掌主。」

仇恨翻著兩隻白眼,問道:「天下雖大,咱倆藏身何處?」

駝俠皺了皺眉,道:「九州八奇,老二丐俠,被判泰山玉皇峰面壁十年,此人與我私交甚厚,不如投奔他處,不過……」

仇恨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奇道:「不過什麼?爹,你倒是說呀!」

駝俠停了停,道:「說將出來,只怕你不願意!」

仇恨斷然應道:「定遵爹命!」

駝俠面帶神秘之色,道:「好!為了一路之上,少惹是非,你必須要喬裝改扮,掩藏原形才好。」

仇恨眼露奇光,道:「爹,怎麼個改扮法?」

駝俠道:「你面目清秀,改為女孩打扮,倒很酷象。」

仇恨小嘴一嘟,道:「堂堂一個男子大丈夫,怎好改成女流之輩?」

駝俠哈哈笑道:「小小年紀,居然也有什麼男女之分,這是萬全之計呀!」

仇恨心裡雖是萬分不願,但又不敢拂逆駝俠之意,有好聲,沒好氣地問道:「那要改裝到什麼時候為止?」

駝俠收斂笑意道:「到泰山為止。」

第二天,駝俠清早就出了淮陽樓,不過頓飯工夫,手裡抱著一個大包回來,急急吩咐店伙開飯。

餐畢,駝俠付了店租,拉著仇恨,離店而去。

出得城來,駝俠找了一個僻靜密林,幫助仇恨脫下男裝,穿上女衣,駝俠倒真也想得周全,那大包里,女衣女鞋,胭脂水粉,應有盡有,仇恨面紅耳赤地在半推半就之下,任由駝俠擺布,不消片刻,打扮齊全,除了雙眉稍嫌粗濃之外,臉蛋不擦自紅,頗為明麗。

駝俠端詳一番,看無破綻,拍手哈哈笑道:「好一個美人胎子!」

仇恨面紅如血,以袖掩面,急道:「爹再笑,我可不來了!」

駝俠唯恐他惱羞成怒,也就收斂取笑心意,又將那把「金龍赤火劍」,用換下的衣裳,包了個密不通風。

頭兩天,仇恨因為初試女裝,周身感到格格不入。走起路來,更是一高一低,兩天工夫,尚未走出浙江境界,幸而兩日之後,一切逐漸習慣,倒也覺得跟身著男裝之時,沒有什麼分別了。

第三日,來到江蘇蜀山,蜀山位於太湖之邊,湖中盛產銀魚,沿途又聽說太湖風光,引人入勝,仇恨性好遊山玩水,不由心動,遂向駝俠道:「爹,咱們左右沒事,何不趁此一游太湖!」

駝俠點頭應許,兩人正在找尋客店之間,驀地,兩騎快馬,潑喇喇地挾著銅鈴響聲,迎面而來,兩人連忙閃身道旁。然而那馬就象有意跟仇恨過不去似的,「嘩」的一聲,馬隨聲到,仇恨躲無可躲,正待縱身躍起,倏然,馬上之人,把經一帶,馬頭一偏,那人跟著彎下腰來,對著仇恨攔腰一抱,仇恨身形一矮,頓時用力打上「千斤墜」,順著馬的去勢,揮出一掌,正好擊中馬腿,那馬突遭一掌,登時倒地,「刷」的一聲,連人帶馬,倒飛出數丈以外。

那人爬起身來,一語不發,跳上另一匹馬,疾馳而去。

這時,街道的兩旁,過有不少的行人佇足而觀,見了此景,哄然大笑,父子兩人,面面相覷。

行不數步,已有客店,兩人信步走入,店小二已笑面迎來,道:「兩位客官是喝酒?還是住店?」

駝俠道:「先喝酒,后住店。」

店小二應聲而去,隨著裡面卻又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滿面戚容,一聲不響地過來,拂桌拭椅。

其實,店中並沒有其他客人,店小二安排了酒萊之後,閑著沒事,侍立一旁與駝俠、仇恨斟酒。

駝俠忽道:「小哥,沒事也請喝杯如何?」

店小二連忙拱手道:「小的不敢!」

駝俠故作沉思狀,道:「適才馬上兩人,似很面熟,一時記不起來,小哥可知?望能告我!」

店小二面現驚異之色,道:「客官,你認識……那兩人乃是……」

言至此,老頭忽然搶著插嘴道:「不許胡說!」

仇恨何等機警,看在眼裡,已知內中必有蹊蹺,佯作不知,只顧低頭喝酒。

飽餐一頓,時已暮色蒼茫,仇恨故意伸個懶腰,便對店小二說道:「咱要安歇了,煩請引路。」

店小二應聲「是」,隨即引著兩人,進入後院,房中例也清凈,兩人坐定,駝俠一指身旁空椅道:「小哥,你也請坐!」

店小二連忙打千應道:「小的不敢,店內無人,小的還要收拾碗筷。」說完,轉身就走。

駝俠一把抓住他的后心,拉了回來,伸手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小哥,請留片刻,這錠銀子送你喝酒。」

店小二看白花花的銀子,怦然心動,面容尷尬地說道:

「客官有何晚咐儘管說好了,何必……何必賞銀子呢?」

駝俠道:「適才騎快馬的是什麼人?」

店小二聽說問的這事,連忙掩上房門,坐下說道:「此事提起話長,咱們太湖,前些日子,不明不白地走失了很多女孩,大多是七八歲,十來歲的不等,最近鬧得更凶,甚至白天里女孩子在馬路上跑,也會被人搶去,剛才那兩個騎快馬的人,就是專門踩線,探聽哪家有女孩子的。咱們東家的小姑娘也是在半月以前的一個晚上,不翼而飛……」

仇恨插言道:「附近有些什麼山嶺?」

店小二道:「太湖邊只有兩座,一為東洞庭山,一為西洞庭山,西洞庭也較遠,東洞庭山一個更次可到。」

駝俠把那錠銀子塞人店伙手中,說道:「沒事了,有事再叫你。」

店小二捧著銀子,歡天喜地而去。

仇恨閂上房門,說道:「爹,看來問題就出在東洞庭山頭,咱們不如趁夜一探!」

駝俠道:「不可,俗語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此乃兵家常識。東洞庭山一來我們不知虛實,二來路道不熟,不如打聽清楚,再作道理,而且,白天騎馬的兩個賊人,決不會就此甘休,晚上定有動靜,還是過了今晚再說。」

仇恨一聽,甚為有理,也就不再多說了,準備入寢。

是夜,雲層低厚,星星、月亮,黯淡無光,酒後的駝俠,已是呼啦呼啦地沉睡如泥,仇恨卻因心事重重,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三更過後,仇恨始睡眼惺忪,漸漸入夢,

驀地,屋頂傳來衣袂飄風之聲,仇恨猛然驚醒,知是日間落馬之人來了,仇恨藝高膽壯,也不叫醒駝俠,一抓那把纏得密密麻麻的金龍赤火劍,「呼」的一聲,穿窗而出。

仇恨停身屋面,只見一條人影,疾如流星,奔向遠處一片竹林而去。

仇恨甚感奇怪,來人因何來而復去?莫非此人非敵,心頭思量,人已騰空而起,追蹤前去。

遙望那黑點影,並不穿林而入,反朝一片空曠之地縱去,仇恨輕功絕頂,不消片刻,黑影已在咫尺,放眼看去,長發飄飄,似是嬌娘模樣,仇恨甚感驚異不已。

陡然,黑影驟停,仇恨一時收足不住,險些撞個滿懷,急忙仰身一倒,硬生生地熬住去勢。

那黑影緩緩轉過身來,仇恨下見,不由一愣,道:「是你?……魏葦……」

魏葦笑臉盈盈,道:「仇哥哥,是我,瞧你打扮成這怪樣子,羞不羞?我都替你害躁啊!仇哥哥……」說完,「咯咯咯」般連聲嬌笑。

這時,仇恨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不覺臉紅過耳,連忙顧左右而言他,道:「魏葦……魏姑娘,你怎麼來了?」

魏葦見他那神不守舍的樣子,又是噗嗤一笑道:「魏葦就魏葦,魏姑娘就魏姑娘,哪有兩句一起叫的!你不幹脆就叫我名字得了嗎?」

仇恨知道跟她一扯就是個沒完,西湖淮陽樓已有了經驗,遂正顏道:「魏姑娘,你深更半夜的跑來,一定有事吧?」

魏葦一聽他仍是口稱姑娘,心裡酸溜溜的,嘴一撇,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既來找你,一定有事,而且這事關係很大,要聽,叫我聲好聽的,不要聽拉倒,我也不稀罕。」

仇恨知道她的個性,惹她不得,笑道:「魏妹妹,謝謝你,這該可以說了吧!」

魏葦雙眉一揚,笑道:「早這樣叫不就結了,我告訴你,你那位翠姊姊已身入龍潭虎穴,命在旦夕,救不救在你,我可沒時間再跟你-嗦,我得走了!」說畢,轉身就作去狀。

仇恨猛聽她那無頭無尾的話,不禁大吃一驚,忽又見她要走,急忙趕上兩步,一把抓住魏葦肩頭,嘴裡說道:「好妹妹,你怎麼就走?仇哥哥想你想得好苦!你知不知道?」

魏葦趁勢往仇恨懷裡一倒,兩眼半睜半閉地說道:「仇哥,你是真想念我呀!」

仇恨為了要從她口中探出翠姊姊消息,不得不偽裝愛意,只見他雙手輕撫魏葦肩頭,道:「真的!」

魏葦明知他口是心非,卻又不願揭穿,反身投入仇恨懷中,雙手一抱,陶醉在那短暫的溫存之中。

仇恨任由她緊緊地抱住,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候。

驀地,仇恨輕輕將他推離胸前,低聲細語地說道:「好妹妹,翠姊姊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魏葦正陶醉於平生初嘗的愛意中,突被仇恨推醒,很不高興地說道:「你就忘不了你的翠姊姊!」

仇恨道:「並不是我忘不了翠姊姊,一個人總要知恩報恩。翠姊姊對我好,我總不能聽說翠姊姊有難而置之不理呀!再說,你對我好,我將來還不是同樣忘不了你,是不是?」

最後兩句話,魏葦聽來頗為入耳,但仍裝著生氣地道:「算你嘴利,我說不過你……」

仇恨見有機可乘,急道:「永生永世,仇恨決不忘你對我的好處。」

一陣甜意,掠過心頭,魏葦低垂粉面,緩緩言道:「翠姊姊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被爹爹擒住,現在已被送到鷹游山長眉道長那裡去了,不過聞說長眉道長另有一秘密之所,外人不知,難以踏入。」

說話之間,魏葦突然雙手一抱,摟著仇恨頸脖,驟然湊上小嘴,在仇恨臉上「嘖」的一聲,旋即離懷縱身而去。

仇恨被她那忘形的舉動,搞得心中怦怦而跳,茫然地摸著被吻過的臉頰,不由他又想起身陷險境的翠兒,和那多情的蘋蘋。

晚風之中,只聽他輕輕說道:「翠姊姊,我會救你,我會救你,縱然是龍潭虎穴,我也不怕,然而蘋蘋又到哪裡去了?」

仇恨木然地站了良久,忽聽身後有人嘆道:「孽緣!孽緣!」急忙回頭,空曠之中,除了晚風,哪裡還有人影。

仇恨被那一語驚醒,連忙返回客店,駝俠已是人去床空,叫醒店伙,問明前往東洞庭山之路徑,展出絕頂輕功,似箭離弦,疾奔而去。

且說駝俠雖是酒後睡意正濃,然而屋頂衣抉飄風之聲,早已入耳,只因聞聲辨明來者僅有一人,是以仇恨躍身出窗,駝俠佯裝不知,未加阻止,倏然,屋面二次風響,而且來人竟達四、五個之多,不由駝俠氣憤填胸,一個「鯉魚打挺」,足不著地,已然打從床上穿窗而出。

駝俠竄上屋頂,身形甫落,五、六條黑衣大漢,已從前後左右,同時撲到,駝俠雙足挺立,凝如山嶽,眼看黑衣大漢來得近前,驟然手腕一翻,推出一掌,但聽「砰」的一聲,前面的幾條大漢,已是「哎唷」連聲,一個個「嘩啦啦」地滾下屋面。

後面一個,而被前面的人擋住掌風,得以倖免,三十六著,走為上策,拔起身形,抽腿便跑。

駝俠微微一笑,暗道:「俺正苦不知你巢穴呢!」

悄悄跟著,遙遙隨後,循著黑衣漢子所過路徑,不消一個時辰,已到山下,展眼望去,山峰雖不峭立突兀,倒也陰森怕人。

思忖之間,已失賊子蹤影,不覺微愕,只好施展絕頂輕功,撲上山去。

山路崎崎嶇,怪石嶙峋,草長過腰,甚感難行。

走了約有數里,突現一條羊腸小道,眼看四下無人,順著小道奔去,只見東曲西彎,怪異之極。

再走里許,眼前一片松林,隱隱透乩燈光,駝俠飛身入林,但見一排平房,傍山而建。

駝俠放輕腳步,朝那燈光隱射之處悄悄走去。

行不數步,修然「呼」的一聲,路旁大樹后閃出兩個持刀黑衣漢子,一聲不響地攔住去路。

駝俠心想:「要是交手,勢必打草驚蛇。」心念之間,已然出手如電,只見他手指一伸,點了兩點,施出「隔牆點穴」神功,封住兩人穴道,旋即跨步上前,抬腿將兩人踢入長草之中,直奔燈光之處。

走到臨近,平房原來是一排三間,燈光乃是發自當中,駝俠掩身近前,悄悄從窗縫中向內一張望,只見室內正中,裝了一隻寵大竹籠,籠里橫七豎八躺著五六個七八歲的女孩,旁邊倚壁坐著一個老頭,正在七歪八倒瞌睡朦朧。

驀地,一聲慘呼,聲音雖細微,但卻難逃駝俠神耳,似是出自老頭身後,只見他一語不發,「噗」的一聲,人已穿窗而入,正在瞌睡的老頭聞聲驚醒,頭還未及拾,已被駝俠點了穴道。

駝俠拖開老頭,凝神注意石壁,仲手探摸,果然老頭椅后,有道暗門,如不留神,實難發現。

駝俠輕輕一扣,暗門隨手而開,一陣寒風,沁人肌膚,不由駝俠打個寒噤。

放眼看去,門後有條甬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狹窄之極,僅容一人出入。

駝俠一步一探,走入甬道,甬道彎彎曲曲。而且深達里許,似是通往山腹之中,走了約有盞茶時分,眼前已現微光,駝俠不敢大意,附身貼壁而行。

甬道一轉,斜向西下,一級級的石階,少說也有百十來級,燈光即從下面射出。

走盡石階,下面十分寬敞,顯然是個大洞,可是經過人工改造,隔成左右兩間,有門有窗,與普通房屋無異,右室石門半掩,隱隱傳出談話之聲,一洪亮之聲道:「道長正在練功,不容吵擾,稍後當即稟告。」

又聽一人說道:「怎麼連一個老頭都對付不了?」

駝俠知是適才逃回之人在向他人談論大敗經過,不看也罷,旋即掩到左室窗下,探眼看去,這一看,直嚇得駝俠心裡抨怦直跳。

原來室內有個丈來見方的池子,池中堆滿了一塊塊巨大的冰塊,池旁堆著兩具血淋淋的小孩屍體,似是剛被剝皮,渾身仍在抽搐不已。屍旁一個老頭,光赤上身,將那兩具屍體一拋入池,只聽「嗤」的一聲,熱的屍體,頓遇寒冰,冒出一陣冷氣。

那老頭旋即閉目盤膝,坐在池旁,用力吸那冒出的陣陣冷氣,吸了一陣,隨又雙臂高舉,忽地彎腰向下,雙手猛插入池,讓那雙掌在那寒冰之中熬煉,直到忍受不了,這才拔了出來,「啪」的一聲,向對面池邊的一塊巨石擊去。

池上巨石,少說也有千斤,但被老頭一掌擊去,巨石竟應掌向後傾斜,老頭雙掌向後一收,巨石又跟著傾斜向前,就象是紙糊的而有線拉著一般。

駝俠見狀,不寒而慄,他知道老頭所練,乃是絕跡武林酉余年的「寒冰陰風掌」,但卻想不起來那老頭是何許人也。

室中老頭,乃是二十年前,名聞大江南北的百毒神怪巫昆,與百毒天君同事一師,只因在偶然的一次武學印證中,敗在白無常向修的「白骨神功」之下,一怒而隱居江湖。十餘年來,閉門苦練,誓言要將絕跡武林百餘年的「寒冰陰風掌」重顯於世,一來以報白無常向修凌辱之仇,二來奪取武林至尊的無上信符「武林帖」。

駝俠久聞「寒冰陰風掌」之威力無窮,心想如若讓他練成,勢必貽害人世,不知則已,既知則決難容許。腳尖一點,人已穿窗入室。

百毒神怪,正在集中全副精神練功,倏見駝俠闖入,不由大怒,道:「大膽狂徒,敢來壞我好事!」

駝俠笑嘻嘻道:「不知大師正在修真,失禮!失禮!敢問大師尊名。」

百毒神怪見他那滿不在乎的神氣,已是心火高升,厲聲喝道:「二十年前,名聞天下的百毒神怪是也!」言下頗有倚老賣老之勢。

駝俠哈哈笑道:「原來是白無常向修的手下敗將,失敬,失敬!」

百毒神怪,氣不可遏,正待欺身進掌,驀地,窗外人影一閃,隨聲叫道:「送人來啦!」

聲到人到,仇恨已立身兩人之間,百毒神怪大喝一聲,道:「送什麼人!胡說八道!」

仇恨面不改色,笑道:「噫!你不是派人下山找我的嗎?我現在自動送上門來,還不好嗎?」

百毒神怪氣得臉色鐵青,道:「報名受死!」

仇恨一撇嘴道:「遠跟你沒仇,近跟你沒恨,幹嘛凶神惡煞似的,我就叫作仇恨!」

百毒神怪怒火愈熾,不再答話,大吼一聲,兩掌齊翻,「呼」的一掌,猛往仇恨左右雙肩拍去。

仇恨笑嘻嘻的不閃不避,正待揚掌硬接,驀聽駝俠一聲驚叫道:「恨兒,閃開!」旋聞一股勁風,掃過耳際,知是駝俠側面接掌。

仇恨心中,很不高興,暗道:「義父未免太過小覷於我!」意念未已,驀然一陣腥臭撲鼻,急忙閃身避開,這才省悟,原來老頭掌風含有奇毒,適才埋怨駝俠的心意,不由感到慚隗。

此時,窗外撲入兩個大漢,仇恨正感兩手麻癢,無從施展,忽見兩條大漢撲入,自是高興萬分,揮舞雙臂,一招「猛虎過峽」,迎了上去。

兩條大漢,哪是仇恨敵手,左邊的一個,讓仇恨一點一推,跌下冰池。右面的一個,被他一劈一砍,「叭噠」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仇恨趕上一腳,踢中心窩,一聲沒哼,兩目突出而亡。

摔入冰池的大漢,因為冰塊滑不留手,爬不起來,而冰水又冷如刀割,直把他冰得呱呱亂叫,仇恨一旁拍手,哈哈大笑。

且說駝俠從側面揮出一掌,硬生生把百毒神怪掌風打斜,救過仇恨。

百毒神怪不禁大怒,厲喝一聲道:「什麼人!居然敢接吾掌!」

駝俠嘿嘿一笑,學著百毒神怪適才的口氣道:「五十年前,專門捉妖拿怪的駝俠邵松是也。」

百毒神怪一聽,陰陰笑道:「本門叛徒,別人不知,焉能瞞我!」

駝俠一生就怕別人說他祖師出自百毒門下,今聽百毒神怪道及他的隱私,不禁怒火攻心,一變往日常態,兩眼如噴火,猛的使出師門絕學,一招「雲龍三單」,掌風威力驚人。

百毒神怪聽得掌風勁急,知道掌風厲害,不敢硬接,著地一倒避過。

「雲龍三現」一招之中,套著連環三掌,乃是非非和尚所創「八卦掌」中最絕的一招,凌厲無倫。三掌連綿發出,一掌易躲,二掌難防,三掌更是如影附形,鮮有人能避過。

此掌亦非輕易可學,武功不到登峰造極,很難運用,駝俠數十年間,從未使過,這次發出,可見他是怒到極點了。

百毒神怪倒地避過一掌,剛待起身,二掌又到,急忙就地一滾,又躲了過去,可是滾還未停,駝俠三掌又已迎面劈到。

百毒神怪知道躲無從躲,兼而自恃掌含奇毒,雖見駝俠掌風來勢凌厲,仍是舉起手臂,翻腕拍出。

非非和尚的「八卦掌」,享譽武林,數百年而不衰,豈又是那僅只練有三成的「寒冰陰風掌」所可對敵。百毒神怪只覺臂膀一麻,立身一舉,卻軟軟下垂,不聽指揮,原來齊肩關節已被震脫。

駝俠正想再進一步,制敵於死,忽見百毒神怪臉色大變,右臂猛揮,身子顫動,有如中風著邪,肩頭一晃,勢若瘋狗似的直撲過來。

駝俠見了這種拚命的狠勁,即使武藝再高,也不由暗吃一驚,急忙躍身避過,百毒神怪一撲不中,旋即雙足一點,又行撲將前去。駝俠左掌掠出,往他肩頭擊去,自思他必會出手相格,豈知百毒神怪視若無睹,不加理會,依然猛撲向前。駝俠見他那抱著兩敗俱傷的鬥法,自是心悸不已,心中暗道:「你想死,咱老頭還想看兩年世面呢!」身形一矮,又已躲過他的撲勢。

百毒神怪兩撲不中,身已來到石門之前,只見他趁著落身之勢,雙足一點,人已象一陣風似的奪門而出。駝俠一向抱著得饒人來且饒人的態度待人處世,見他狼狽而逃,並不追趕。

回頭一瞥,室內不見仇恨蹤影,心中挂念,朗聲呼道:「恨兒,恨兒,哪裡去了?」連著叫了幾遍,並無迴音,更是擔心起來,正待奔出室去看看。驀然人影一晃,仇恨已然竄了進來。

駝俠面色不悅,道:「哪裡去了?令人擔心。」

仇恨笑道:「孩兒去把那些關著的小孩放了。」

駝俠急道:「深更半夜,那些小孩如何下山,如果迷路走失,豈不是罪過!」

仇恨又笑道:「孩兒也曾顧慮這點,我已打從那些小孩嘴裡,聽說那看守的老頭是個好人,同是被擄來的,所以把那批小孩交給老頭帶下山去了!」駝俠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似是頗為讚賞仇恨的處置辦法。

兩人攜手出室,駝俠倏然停步,道:「待我毀了此洞。」

言畢,運力雙掌,只見他兩臂一伸,雙掌一推,四周壁石,受了極大震動,紛紛碎裂倒下。

駝俠邊退邊推,片刻之間,俱已全毀,通道亦被亂石封閉。

父子退出甬道,來至囚籠房內,仇恨縱身一躍,把那壁上松脂火把,搶到手中,朝著竹制囚籠擲去。

兩人下得山來,只見山上一片紅光衝天。

下山途中,仇恨把魏葦來告翠兒被擒之事,一五一十,稟告駝俠。

父子兩人,救人心切,這夜並沒轉回客店,就徑自上了通往金陵的大道。

事後,蜀山鎮上,傳出了神仙下凡,拯救難童的故事。

京都之地,一片昇平氣象,街上行人擁擠,熱鬧非凡。

仇恨性好遊山玩水,然而翠兒有難,時刻掛在心頭,哪有心情留戀,催促駝俠連夜出城。

話休煩絮,父子兩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不數日,過淮陰,出海州,到了老窖地界。

駝俠一看辰光尚早,兼之連日辛勞,酒癮又發,胡亂找了一家酒肆,大灌黃湯去了。

仇恨第一件大事,就是向城鄉內外,打聽附近有無強人出沒,片刻工夫,查出鷹游山近日確實異於尋常,心中已是胸有成竹,返回酒店,將情稟告道:「爹,鷹游山距此不遠,一個時辰可到。」

駝俠點頭道:「辰光尚早,何不趁機略作休息,連日奔勞,想必你也累了!」

仇恨一覺醒來,已是戌未亥初肘分,當下兩人依照酒保所指路徑,沿著江邊小路,直奔鷹游山而去。

約莫走了一個更次,月光之下,已見前面山巒起伏,循著彎彎曲曲的山道,片刻已達山腰。

鷹游山雖非高山峻岭,卻也有不少山崗峰巒,而且山巒起伏間,又有一似盆山谷,谷中古樹參天,長草過人,轉過一個山坳,谷中隱約有座高大屋宇。

駝俠睹狀,對仇恨說道:「住在這種幽僻隱蔽地方的人,定系武林高人無疑。」

仇恨心想:「為了拯救翠姊,就是龍潭虎穴,也要一闖。」

月光波潔,只見兩條黑影,如彈離弓似的射向谷去。

片刻,已至谷底,那間高大屋宇,漸漸呈現眼前,紅牆綠瓦,卻是一座大廟,門前-排四棵古松,似含四大皆空之意,屋后一片廣大竹林,密層層的如牆如堵,左右皆是如傘古柏,置身其中,尤如步入仙境。

兩人正自心幕景緻之美,驀然,背後傳來斥喝之聲:「何來狂徒!在此觀望!」

駝俠回頭四盼,月光明亮下,卻無半個人影,仇恨機警過人,「刷」的一聲,竄上樹梢。

居高臨下,游目四掠,仍無所獲。

倏然,又聽有人喝道:「幹什麼的?快說!」

仇恨被三番兩次戲弄,無名火起,罵道:「躲著說話,不算好漢,有種的出來!再不出來,我可要放火啦!」

這一罵,倒真有效,陡然「嗖」的一聲,一條暗影,打從密林之中,疾飛出來,卻是一個頭陀。

仇恨一見有人竄出,翻身躍下地面。

頭陀大刺刺地言道:「一路上到處打聽我們鷹游山,意欲何為?」

仇恨見他那目中無人的神態,早已沉不住氣,劍眉一桃,雙手攔腰一插,也以滿不在乎的口氣,道:「不是看得起你鷹游山,我還不打聽呢!」

頭陀一語不發,「呼」的一掌,拍了出來,仇恨橫步閃身,避了開去,並不還手,朝駝俠說道:「爹,這傢伙交給你啦!我進廟拜菩薩去!」語音未落,也不管駝俠答應與否,一溜煙就跑了。

仇恨人雖小,詭計倒很多,他知道如果說讓他單身探廟,駝俠決不答應,如今天賜良機,一見頭陀,就故意惹他生氣,引他動手,駝俠總不能不戰而逃,這是脫身妙計。

仇恨用計甩脫駝俠,朝大廟縱去,大廟牆高尋丈,廟門緊閉,隱約中看出廟門上有塊巨大橫匾,上寫「清真道觀」四個大字。

仇恨正自琢磨該從何處進身,驀地,忽聽廟裡隅唱細語,由遠而近,仇恨不加思索,飛身一躍,跳上屋面,蹲伏一隅,片刻,只見兩個道士裝束的影子;提著兩盞燈籠,邊說邊行,走向前來。

漸漸走近,仇恨突然一招「燕子穿雲」,撲了下去,左手一點,先將一個年紀較長的點倒。

另一個年輕的小道士,瞥見有人突然而來,一甩手提燈籠,撒腿就跑,仇恨已如旋風般的一手把他促住,低聲喝道:「要命就別聲張,如若不聽,立取狗命!」

小道士已是魂飛魄敬,哪裡還敢哼叫,渾身有如中風著邪,抖個不停,口裡直叫仙姑饒命!

仇恨一言不發,左手一提,右手在他屁股猛托,縱身一跳,躍出牆外,五指一緊,說道:「要命的你就說實話,只要實說,決不傷你。」

小道士被他用手一抓,就象鐵鉗一般,痛入心肺,哪裡還敢掙扎,連忙點頭不停地說道:「只要留我一條小命,什麼我都說。」

仇恨問道:「最近你們廟裡來了什麼人?有沒有一個女子?現在藏在什麼地方?」

小道士道:「前些日子來了一個白面書生,叫什麼我可不知道,聽說帶來一個小姑娘,可是現在送走了!」

仇恨急道:「送到哪裡去了?」

小道士吶吶言道:「送到哪裡,實在不知,只聽那書生行之時說什麼……頭子口……五指山這麼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小的也不知道,說的都是實話,如有一句不真,雷打火燒。」

仇恨把手一松,喝聲:「去吧!」言畢正想回頭找尋駝俠,倏然,林中人影一閃,霎時不見。

身法之快,一時仇恨難分是人是獸,提起身形,使出絕頂輕功,穿身入林,往那黑影之處追去。

追了約有里許,竟然絲毫沒有蹤影,心中暗覺奇怪,驀然,身後一陣桀桀怪笑,深夜之中,勾魂奪魄,仇恨不禁一驚,連忙假咳數聲,聊以壯膽,雙目卻不停地向四周掃去。

驀地,又是一陣怪聲叫道:「什麼人?不男不婦,來此則甚?」

仇恨聽得人聲,精神為之一震,但卻聞聲中道及他是男扮女裝,心頭怒火頓生,大聲喝道:「是男是女,出來便知,再不出來,我可要罵了。」

正當仇恨急得滿頭是火之時,駝俠已從林中搖之擺之,走了出來,面帶微微笑容,說道:「恨兒,是我!」

仇恨一看是駝俠,滿腹牢騷,不便發作,嘴一嘟,道:「爹爹一把年紀,還要裝鬼嚇人!」

駝俠笑道:「爹不是嚇你,是考驗你。」

仇恨甚感奇異,道:「缺理就是缺理,還說什麼考驗人!考驗什麼?成績如何?孩兒洗耳恭聽。」

駝俠哈哈一笑,道:「成績甚差!甚差!恨兒,今後你要記住,對敵之時,如在午夜,切記我明敵暗,當你沒有發覺敵蹤之時,應該隱身暗處,以防暗器侵襲,這是我輩應有常識。」

這時仇恨才知義父並非戲弄,而是處處予以教導,心中自是感激萬分,點頭應是。旋即說道:「爹,孩兒已打聽清楚了,翠姊姊確曾被擄到此處,但是現在又被轉移了地方。」

駝俠微微笑道:「轉移何處?」了

仇恨得意洋洋地說道:「已經移送到頭子口,五指山去了!爹,頭子口是在什麼地方呢?」

駝俠道:「象你這樣盤問,哪裡會得到真實消息,這裡的小道士都是經過訓練的,俗語說:『不見棺材不落淚』,憑你一個小孩,空口講白話,他們就會實說呀?你上當了!」

仇恨面紅耳赤,道:「那麼爹打聽出來了?」

駝俠面容凝重,顯得非常嚴肅,緩緩言道:「不止打聽出來,而且將你帶離了險地,要知道,這清真道觀乃是長眉道人修真之所,長眉道人本來就是個武功蓋世的武林奇人,可是為了奪取天下第一的名號,在此潛隱了有三十餘年,專心修練內外武學,不問世事——」

仇恨突然插嘴道:「孩兒深入觀里,怎麼長眉道人竟然不覺?」

駝俠道:「適逢長眉道人陪同百毒天君下山去了,否則你的一條小生命難保,那小道士口中所說的白面書生,正是百毒天君,你的翠姊姊此刻已被送別套子口,五條沙去了,並非什麼頭子口,五指山。」

仇恨一聽,心想:「敢情我盤問小道士的情景,義父都一一看在眼裡?」

駝俠見他沉默不語,又道:「百毒天君既然搬請長眉道人,看來咱們此行難矣!」

仇恨聽說此行困難,翠姊救之不易,不由急道:「爹,難道說我們就此休手,罷了不成?」

駝陝微微笑道:「依你之見呢?」

仇恨抓抓後腦,然後以堅決的口吻說道:「不管多難、多險,我們總不能臨陣退縮,半途而廢。」

隨著又道:「敵疏我密,若非給他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趁他們防而不備,而且,我們目的是救人,盡量採取避重就輕,以不正面對敵為原則,爹,你的意見如何?」

駝俠點點頭,緩緩言道;「除此已無別法,不過——咱們還是見機行事吧!」

父子兩人,心情沉重,一路無語,沿著東海邊岸,直奔套子口而去。

次日午後,已然抵達套子口鎮,兩人找了家客店投宿,晚間問起當地名勝古迹,店小二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但卻始終沒提「五條沙」三字。

駝俠不禁奇道:「聞說有個五條沙的去處,怎的你卻不講?」

店小二道:「你老錯啦!五條沙乃是個險地,不是遊客可去的地方,而且打這兒也不能去,那要到黃河口去才行。」

仇恨笑道:「你倒說說五條沙的形勢!」

店小二道:「這話說起來可長啦!我揀知道的跟二位說吧!五條沙都是在海中的沙堆,排列有如五指,所以又有五指沙之稱,當中一條最長,距離海岸也最近,從黃河口擺渡過去,大約一個時辰可到。歷代傳說沙中有沙怪吃人,過去有的漁人常常上那沙灘去揀拾些魚蝦海蚌,多是有去無回,你老打聽這是幹啥呀?」

仇恨不答,問道:「打這兒到黃河口需要多少時候?」

店小二雙眼一眨,道:「腳程快的半個時辰可到。」

駝俠七拉八扯的又胡亂問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摸出一錠銀子給了店伙。

店小二接過銀子,連聲道謝。

仇恨心懸翠兒羈身險境,急不可耐,頻催義父上道。

駝俠擔心連日奔波,仇恨勞碌過度,有傷體力,道:「天色已晚,找尋舟子不易,二來體力不足,明日不足應用,還是休息一夜再說。」

仇恨聞言,猛然省悟,大敵當前,勢須精力充肺,否則將難制敵取勝,義父所說甚是,當下唯唯應諾。

一彎新月,夜涼似水,父子兩人,多日辛勞,這一睡,直睡到翌日日上三竿方醒。

兩人進過飲食,就在房中閑談些江湖軼事,捱過晌午,始行離店,轉道黃河口而去。

黃河口岸,漁船如織,父子兩人,穿梭於大小船間,舟子聞說前往五條沙,眾皆搖首不去。

駝俠心想:「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確也有那亡命之徒,貪圖高價,願載兩人前往。

此時,烏雲滿天,月掩星沉,正是夜行人的好時機,舟子升帆出海,晚風之中,船行甚速。

仇恨心知難免一場惡鬥,解下「金龍赤火劍」除去包紮,暗禱道:「寶劍!寶劍!翠姊安危,全仗你了!」

船行之中,駝俠一再叮囑多加小心,寧可吃點小虧,絕對不可冒險,以免無謂犧牲。

風吹帆飽,船行不到半個時辰,已達五條沙之中條灘頭。

下得船來,只見茫茫一片沙砬,令人頓生處身孤島之感。

仇恨正要起步之際,突聞駝俠一聲驚叫道:「不可亂走!」

仇恨不禁一怔,道:「爹,此話怎講?」

駝俠緩緩言道:「五條沙非比等閑,周圍半里之內,均系流沙,流沙表面平靜,內里卻如池沼,失足其內,縱然輕功再高,亦難拔身逃出。」

仇恨問道:「是則如何能渡?」

駝俠答道:「循我足跡而行,當能化險為夷!」

如是,駝俠在前,仇恨在後,亦步亦趨,循著駝俠落足之處,凝神提氣,慢慢走去。

原來沙中暗栽木椿,然而甚不工整,只見仇恨左三步,斜五步,退兩步,進四步,如此直斜交叉,居然如履平地。

只是那些木椿,搖搖擺擺,甚不穩固,設非兩人輕功皆臻化境,只恐走得數步,便會陷入沙中。

二人如此直三斜四,時而向左,時而向右,忽而進,忽而退的約莫走了三百來步,直到一個沙丘之前。

至此,駝俠回頭說道:「咱們已過流沙區域了!」

仇恨眼露奇光,道:「爹,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門道?」

駝俠笑道:「這就是你不如爹的地方了,日後我當教你。」

兩人越過高達數丈的沙丘,眼前赫然出現奇景,只見一排丈許高的仙人掌,橫擋於前,走到臨近,原來仙人掌后,卻是座一塊塊青石所築的平頂房屋,但卻沒窗,沒門。

兩人繞著前後左右走了一圈,四面皆桌如此,仙人掌圍成一個四方「口」字,石屋側倚著仙人掌的形勢而建成方形。

仇恨好生奇怪,沙漠中競有如此建築。殊不知五條沙位於黃海之中,海洋氣候多風,一旦風起,飛沙走石,漫天而下,是以此屋四周,遍植高逾人頭的旱地植物——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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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爭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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