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替人受過殺機起
邙山土嶺綿亘,黃澄澄地甚少蔥鬱,古墓荒塋,累累皆是,不勝荒涼。
潘梓雲策馬如飛,不到半個時辰,已自到達金谷園廢址,金谷園昔為石崇別廬,宏室連雲,今淪為四五十屋小村,撫今思昔,不勝感慨唏噓。
潘梓雲一眼即見燕飄萍凝立村外,仰視天際浮雲,似在沉思著,不禁高呼道:「燕老弟!」
燕飄萍驟聞潘梓雲呼喚,發現潘梓雲獨騎蒞止,不禁驚喜過望,身形疾迎前去,聲未出,淚先下,咽哽說道:「事態演變如此,小弟百死難贖。」
潘梓雲勸慰道:「鏢局生涯,原是禍福相倚無常,老弟不可過於認真,老朽就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燕飄萍搖首答道:「失鏢事小,因此激起武林巨變,小弟自覺罪孽深重,汴洛道上血風腥雨,並非小弟所為,小弟為勢所逼,迫不得已在此潛身。」
潘梓雲面色大變道:「這樣說來,近日殺戮均非賢弟所為?」
燕飄萍長嘆了一聲,凄然笑道:「冤有頭,債有主,局主深知小弟為人,怎會遷怒他人,是以小弟猜測,是有人暗中施詭,挑釁殘殺,激起事端。」
說此略略一頓后.又苦笑道:「縱如小弟所測,但有誰見諒?」
忽聞一聲陰沉冷笑傳來道:「你別推得一乾二淨,未必有如此容易。」
冷笑似從不遠土阜之後生起,潘梓雲及燕飄萍不由心神猛震,只見土阜后冉冉冒起一條身影來。
燕飄萍看真這人面目后,不禁面色微變,強作鎮靜,抱拳朗聲道:「原來是伍老莊主。」
來人正是豫南柏樹庄霹靂神掌伍維岳,只見伍維岳略一頷首道:「潘居主,老朽並非與你為敵,只是目前血腥中州因天勝鏢局而起,老朽自難袖手不問。」
語聲森沉,威厲懾人。
潘梓雲含笑道:「伍老莊主威震豫南,德孚中州,不料出言欠少慎考,敝局紅鏢失劫,自應追回紅鏢。」
伍維岳聞言目中神光逼射,呵呵大笑道:「老朽眼中不揉砂子,貴局遺失紅鏢乃是虛假,受人利用,挑動武林是非,顯然是真。」
潘梓雲不禁厲聲道:「伍老莊主請勿血口噴人,我等決不受何人指使。」
伍維岳冷笑道:」老朽決不致妄入人罪,諸般跡象足證潘局主是受鐵翅蝙蝠主者驅使,老朽來此乃出諸一番好意,望潘局主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為武林造福,否則局主難逃公道。」說著用手一指四外。
只見崗陵起伏中升起無數黑影,紛紛快步趕來。
潘梓雲及燕飄萍見狀不禁暗暗心驚。
伍維岳淡淡一笑道:「潘局主與燕少俠已成為武林眾矢之的,老朽即欲相助也難為力,在未明事實真象之前,更難作左右偏袒。」
武林群雄快步如飛,漸近他們立身之處,只見一個持劍高髻的道人當先電射而去,鐵寒的臉大喝道:「誰是燕飄萍。」
燕飄萍挺身而出,鎮靜如山,抱拳道:「在下正是燕飄萍,道長請示來歷。」
道人厲聲道:「貧道點蒼七絕劍史青陽,你栽臟誣陷,屠戮無辜,可是出諸鐵翅蝙蝠授意么?」
燕飄萍冷笑道:「點蒼名門正派,居然護短,不自承其咎,反而含血噴人,真為無恥之尤。」
七絕劍史青陽大喝道:「住口!今日貧道要在你身上討還一個公道。」
說著一劍飛出,灑出一抹寒星,襲向燕飄萍胸腹。
驀眼看來,乃是平凡已汲的招式,但在史青陽手中使出,卻是不同凡響,化腐朽為神奇,辛辣絕倫。
燕飄萍倏的反腕揮刀,展開武當太極刀法,封守謹嚴,眨眼間,已攻出十招。
史青陽冷笑一聲,錯步旋身,身形如行雲流水,劍式仍是不改,精芒電奔,勢如大河長江般,滔滔不絕攻出,指向部位均是要害重穴。
突聞燕飄萍一聲大叫,左臂為史青陽的利劍劃開一條五寸長口子,鮮血如射湧出。
潘梓雲大驚,已早撤出一柄月牙點穴钁,一招「神龍出雲」向史青陽疾點而至,口中大喝道:「道長不自以為錯,反倒辣手傷人,潘某縱然力有不敵,也要與道長拚死周旋。」
史青陽倏地挫身斜閃,讓過一招冷襲,旋身揮劍,三招「玉帶圍腰」、「鳳凰點頭」、「火峰烈焰」齊出,寒飈漩飛,急風銳嘯。
潘梓雲也是內家名手,憑著一柄月牙點穴钁走南闖北數十年,掙得生死判名號,手底下著實驚人。
只聽潘梓雲一聲大喝,展開了一路精奇的钁法,身法如風,騰挪躍撲,攻勢猛厲如山。
暮雲四垂,邙山塵砂漫漫,一陣陣怪風嘯卷掠過來,平添了這北邙鬼墟陰森恐怖的氣氛。
史青陽在點蒼一脈中號稱七大劍術高手之一,武功精奇,但潘梓雲已橫下心腸拚命,招招險辣,數十照面過去,史青陽已是相形見拙。
倏地,武林群雄中五條身影撲出,參與合毆。
燕飄萍已將臂傷裹紮好,瞥見對方以眾凌寡,不禁怒火猛熾,大喝一聲,掄刀撲上攻去。
猛地,傳來一陣奔馬蹄聲,遠處塵頭高揚,滾滾黃塵中飛奔而來四人四騎。
奔勢如風,轉眼已至臨近,只見騎上是四個面目陰冷的老者,四人服色各異,分著青、黃、紅、白色四色長衫。
武林群雄中不乏見多識廣之士,但未有一個能認出這四老者來歷。
只聽紅衣老者陰陰一笑道:「以眾凌寡,這也是正派所為么?」
語聲雖低,但入得群雄耳中,心神不禁搖搖欲墜。
史青陽六人霍地收招飄身丈外。
潘梓雲、燕飄萍兩人已汗流夾背,疲累不支,喘息頻頻。
霹靂神掌伍維岳鼻中冷哼一聲,邁步走來,沉聲道:「閣下四位可是天勝鏢局同路人?」
紅衣老者斜睨著伍維岳,面帶不屑笑容道:「老朽四人世居北邙,有人在此凶拼搏,老朽豈能不問,一定要天勝鏢局同路人,才配問么?」
伍維岳不禁大詫道:「閣下四位世居北邙,怎麼老朽不知?」
紅衣老者不禁放聲大笑道:「伍維岳並非武林中什麼名傾四海人物,何必定要你知道不可的。」
伍維岳大怒,鬚髮怒張如渭,目中逼吐兩道懾人寒芒,眼看就要發作,不知為何,伍維岳以有顧忌,怒容轉霽,只當未曾聽見模樣。
武林群雄心中皆不由大詫,均知伍維岳性烈如火,今日為何大異常情,暗暗納悶不已。
紅衣老者說后立即轉注史青陽臉上道:「點蒼門下作下不恥之行,就該按門規治罪,送還紅鏢,怎麼護短反誣……」
史青陽怒極大喝,道:「住口,近日汴洛道上多人死於非命,其中卻非俱是點蒼一脈,殃極無辜,罪大惡極。」
紅衣老者冷冷一笑道:「老朽知道,但你怎能斷定確是天勝鏢局所為?人證物證何在?」
史青陽不禁語塞,惱羞成怒,一招「撥草尋蛇」疾如電奔刺向紅衣老者胸前七坎死穴。
紅衣老者見狀不禁目吐殺機,視那電奔劍勢竟若無睹,直待劍尖相距胸前五寸左右,才倏地身形一側,右臂疾伸,立掌如斧,迅如電光石火猛坎而下。
「咔喳」一聲脆響,史青陽右臂筋骨折斷,骨刺向外,血涌如注,史青陽一聲慘嗥出口,面如金紙,跌翻在地。
武林群雄不禁大駭,點蒼一脈更是驚怒交集,卻目睹紅衣老者神奇絕倫武學,不由生出畏憚之心,膽怯不敢出手。
紅衣老者冷笑道:「手黑心辣,饒你不得,姑念初犯,暫斷一臂!」接道:「奉告在場諸位,老朽絕非與天勝鏢局同路,但既為武林人物,自要伸張正義。」
伍維岳忍無可忍,不禁冷笑道:「大言不慚,閣下如何證明天勝鏢局確非鐵翅蝙蝠老賊的黨羽,授意挑釁殘殺?」
紅衣老者面寒如冰道:「伍庄又如何確證袁通並非竊取紅鏢罪魁,難道老朽目睹不是真,伍莊主耳聞是實?」
詞鋒犀利,語含譏刺。
霹靂神掌不由呆住,啞口無言,一張老臉激得紅赤如火,半晌,才沉聲道:「是非曲直,自有公斷?閣下又非武當一脈,更與天勝鏢局陌不相識,閣下強欲過問,未免多此一舉。」
紅衣老者翻眼一瞪,道:「老朽就是管定了,伍莊主未必敢拿老朽怎麼樣?」
伍維岳憤怒巳極,張口震聲大笑道:「我伍維岳從未讓武林朋友如此輕視過,無疑是閣下身負絕學,伍某今夕願領教高明。」
紅衣老者冷笑道:「伍維岳,你別在臉上貼金,江湖中誰人不竺你那寶貝兒子為老龍神上宮相擄囚,柏樹庄威名已蕩然無存。」
伍維岳厲喝道:「滿嘴胡言,我兒何在?」
東南方土阜之後冒出一條黑影,疾逾電射而來,現出一個面如冠玉,背劍少年,目蘊怒光,不住打量這服色各異的四位老者。
紅衣老者冷冷一笑道:「不用瞧了,老朽已知你父子已然投效老龍神共圖霸業,才換回你的性命,老朽神目如電,你身後必還有人在。」
說著語聲疾揚,高聲道:「上官相,何不現身出見。」只聽一聲哈哈大笑傳來道:「這位朋友真的料事如神,老朽甚佩服。」
話聲中,土阜后老龍神上官相冒出,手執龍旗令率領數十黨羽快步奔來。
老龍神上官相目光森厲掃視了四老者一瞥,微笑道:「倘老朽所料不差,四位朋友當是鐵翅蝙蝠主者座下高手。」
紅衣老者發出陰惻惻一聲長笑道:「老朽四人世居北邱,無拘無束,為何聽命於他人,不似上官令主陰謀禍結,圖霸武林人近武林人物紛紛遭害,均是上官令主所為,促使江湖歸心。」
上官相聞言目中神光暴射如電,大喝道:「朋友,你作此無中生有之詞則甚?」
紅衣老者冷笑道:「難道上官令主誣老朽四人乃鐵翅蝙蝠主者黨徒並非無中生有么?哼,就拿上官令主將青城純陽子囚禁壺口一事,意圖叵測,彰然已明。」
武林群雄中幾乎有天下各門各派人物,其中自然有青城派人物,青城為著掌門嵩陽子失蹤,頓時群龍無首,意見紛歧,舉措難定。
他們傾巢而出,本為營救純陽子,自問得掌門人失蹤,步驟立時慌亂失措,此時為紅衣老者一言激起同仇敵愾之心,互望一眼,紛紛向上官相趨近。
上官相心內一驚,不料反被紅衣老者犀利言詞打動武林群雄,深知今晚一個應付不當,將全功盡棄,腦中思念如電閃一抹而過,已想出了說詞,微笑道:「諸位青城老師請聽老朽一言,純陽道友此刻在壺口甚受禮待,倘或不信老朽之言是實,何妨駕臨壺口總壇即可證明老朽之言不虛。」
一個沙沉語聲道:「上官令主分明是欺人之談,是否意欲將貧道等一網打盡,哼,用心可誅。」
上官相放聲大笑道:「既然討位如此說,老朽無可置辯,老朽返回總壇后,純陽道友立即便可返回青城,但貴派掌門嵩陽子巳為鐵翅蝙蝠主者所擄,諸位能擔保純陽道友不遇意外么?」
青城群雄聞言不禁一呆,只覺上官相之話不無有理,不禁面面相覷。
紅衣老者冷笑一聲道:「危言聳聽。」
上官相厲聲道:「不管朋友如何挑釁,老朽認定四位朋友確為鐵翅蝙蝠老賊所遣,汴洛道上血腥風雨均是朋友所為。」
說著目光掃視在場群雄,接道:「只須將四位朋友擒住,即可明白老賊全盤陰謀。」
玉面喪門伍夢龍立即朗聲道:「在下不才,願請一試。」
伍維岳目注伍夢龍道:「我兒務須留神一二,不可大意輕敵。」
薑是老的辣,方才已看出紅衣老者一擊出手,史青陽即臂折倒地,便知紅衣老者身蘊武學高不可測。
伍夢龍含笑道:「孩兒遵命。」
撒劍出鞘,閃動一抹寒芒緩緩走前。
那身穿紅、青、白、黃四老者一直面色冷漠如冰,目睹伍夢龍走來,似若無動於衷,但面色更顯得異常森冷。
月已懸挂蒼穹,散出迷茫黯淡冷輝,邙山風沙瀰漫揚空,景物又平添了凄涼恐怖。
伍夢龍橫劍於胸,不向紅衣老者挑鬥,竟望白衣老者身前走去,冷笑道:「尊駕何不開口說話?」
白衣老叟身形瘦削,一襲白色長衫在夜風中瑟瑟飛舞,面色慘白如昏,兩眼開闔之間精芒如電,僵立不動,宛如古墓中一具幽靈,令人乍睹之下,不寒而怵。
伍夢龍之言竟似若無聞,立在原處,仍一動不動。
此情此景,伍夢龍由不得暗中倒吸一口冷氣,右臂疾振,一招「飛星逐月」出手,灑出漫空寒星,襲向白衣老者胸前要害重穴,大喝道:「難道你是天聾地啞不成?」
劍勢如電,轉瞬即至。
白衣老叟眉梢微微一挑,右掌橫拍而出,竟穿過漫空寒星而入,兩指斜滑,朝伍夢龍「期門」穴點下。
這一招委實奧絕,宛如神來之筆,無疵可議。
伍夢龍不禁大驚,側身一斜,喪門劍揚腕上刁,一線寒芒直指下顎,左臂疾伸,暗運霹靂掌力直襲而下。
白衣老叟身形風車般地疾轉開去,讓過伍夢龍辣毒劍招,左掌疾拂而去。
轟的一聲,掌力相接,兩股勁風急漩,塵飛石走,威勢驚人。
只見伍夢龍蹬、蹬,急劇倒撞了出去,一支右掌皮裂肉破,鮮血淋漓如雨淌下。
白衣老叟也未追擊,仍然冰冷僵立在原處,衣袂迎風瑟瑟,神態異常陰沉。
紅衣老者冷笑道:「霹靂神掌也不過爾爾?」
伍維醫聞言不由氣望上沖,面色紅如巽血,卻又似畏忌什麼不敢施展霹靂神掌,因這一擊出手關係一生威望太大。
上官相亦是腹內暗暗震駭,自忖功力可穩操勝券,但不宜顯露,倘四老者真是鐵翅蝙蝠老賊所遣,此舉無異投石問路,予老賊尋求克制之道。
驀地——遠遠傳來一陣奔馬如雷蹄聲,只見塵煙揚漫中現出十數騎快馬,風馳電掣而來。
老龍神上官相凝眼望去,只見是玉虎幫主展天行率著玉面張良茅煥一干幫中高手趕至,其中三騎卻非玉虎幫中人,而是南天三燕龐鎮寰、高俊保、鄭嵩燕,立即抱拳朗聲道:「展幫主你趕來了,想不到風聲傳播得如此快。」
展天行哈哈大笑道:「我等江湖人物,氣味相投,如蠅附膻,不請自來。」目光一瞥伍夢龍神狀,不禁驚詫道:「伍少莊主這卻是為何?」
伍夢龍非但外傷甚劇,而且內腑亦受了極重的震蕩,正在運功自療,聞言只苦笑了笑。
展天行等人紛紛下騎,玉面張良茅煥在武林群雄中找得一相識之人問知詳情,不禁目光打量那服色各異、冷漠如冰的四老者一眼。
龐鎮寰嘴角微笑,在旁聞知,不禁朗聲笑道:「看來在場不乏知名人物,均是欺善怕強,說什麼問鼎武林,更何論雄圖霸業。」
語中有刺,句句字字都入得武林群雄耳中,清晰無比,上官相不禁面色大變,沉聲道:「龐老弟,南天三燕負譽武林,名傾四海已久,但江湖中人甚多心疑南天三燕乃浪得虛名之輩,今夕不如讓天下群雄開開眼界。
龐鎮寰大笑道:「就是上官令主不出言相激,南天三燕也不甘袖手不問。」
說著身形橫挪疾飄,掠在紅衣老者之前,抱拳微笑道:「在下龐鎮寰,頃聞尊駕仗義相救天勝鏢局,不勝欽佩。」
四個老者如墓夜風中立著四具魅影,不言不答,寒漠如冰。
上官相冷笑道:「龐老弟,你如果與他攀交情,也用不著打架了。」
龐鎮寰微微一笑道:「先禮後兵,有何不可?」
「難道老弟你與他們是舊交相識?」
「四海之內皆朋友,不似上官令主器量狹窄,自以為是。」龐鎮寰冷冷問道:「尊駕四位可否賜告來歷?」
紅衣老者道:「老朽等為邙山四隱。」
龐鎮寰哈哈大笑道:「既為隱名遁世,何故涉身武林是非。」
紅衣老者冷森答道:「卧榻之旁,豈容他人騷擾鼾睡。」
龐鎮寰大笑道:「答得好,但此事震動整個武林,牽涉甚廣,天勝鏢局中人既潛跡邙山,不敢挺身而出,顯然心虛,尊駕為何不明偏袒。」
紅衣老者道:「天勝鏢局失鏢無辜,何謂心虛?」
龐鎮寰道:「請道其詳?」
紅衣老者不答。
龐鎮寰頷首笑道:「好,話不投機半句多,在下有幸領教邙山高人絕學。」
此言一出,原先沉寂如死的氣氛,立時引起微微軒動。
不少江湖群雄交頭接耳,竊竊私議,暗中打賭誰勝誰負。
要知南天三燕名震武林,只是以名傳之而已,甚少人目睹南天三燕武功高到什麼程度,最近又有人暗中蜚語中傷,說三燕乃是浪得虛名之輩。
只聽有人低聲道:「邙山四隱武功高不可測,連老龍神上官相及伍維岳均有所顧忌,龐鎮寰操勝算之望甚微!」
龐鎮寰耳力犀敏,聽得真切,只微微一笑,目注紅衣老者道:「恕在下要得罪了。」右掌一式「柳絮迎風」悠悠揮出。
行家伸手,便知有無,龐鎮寰此式雖然輕飄無力,卻含蘊著極神奇的變化,悠悠掌影一出,紅衣老者全身重穴無不單在掌勢之下。
武林群雄立時岑寂無聲,數百道目光凝視著紅衣老者身上,似急欲知道紅衣老者如何拆解。
只見紅衣老者穿掌斜出,由左望右一式「天南雲屏」晃起數重掌影橫推而出。
上官相不禁暗贊道:「解得好!」
只聽龐鎮寰朗笑一聲,掌法疾變迅快,招術神奇,均是武林中罕見少睹的絕學。
紅衣老者冷冷說道:「南天三燕,果然並非徒擁虛名之輩。」右掌翻腕一刁,揮腕迎出,也用的是快打猛攻。
群雄瞥見紅衣老者右掌卻是五指微攫,施展的鷹爪掌法,划空銳嘯,風生四外。
雙方身形如飛,卻不離尺許方圓,掌影漫空交織,使人眼花繚亂,勁力如巨浪排空捲起彌天黃塵。
展天行暗向茅煥低聲道:「龐鎮寰武功看來極高,卻不如我等所料,或非鐵翅蝙蝠主者,唉,彭賢弟至今音信杳然,龐鎮寰誓言不知他何往,彭賢弟如能返回,定可獲知一些端倪。」
茅煥道:「彭堂主忠厚誠摯,雖風流自賞,但本性無虧,定可逢凶化吉,幫主不必耽憂。」
展天行微微嘆了一口氣。
這時兩人打得異常猛烈,龐鎮寰掌法用得神奇絕倫,每每在紅衣老者鷹爪辣毒掌法險險容發之下能化解開去。
突聞一聲大喝,掌影頓斂,塵砂落空,只見紅衣老者已緊扣龐鎮寰左手腕脈。
但龐鎮寰兩指卻也點在紅衣老者「乳中」穴上,兩人均是蘊力不吐,不願落得兩敗俱傷之局。
龐鎮寰淡淡一笑道:「我等是鬆手再戰,抑或各憑功力瞧誰能支撐到最後的一刻。」
驀地,只見一條人影在土嶺上冒出,身形踉蹌,跌跌撞撞奔來,似受傷不輕。
奔至近處,現出一個四旬開外勁裝漢子,衣履殘破,面色蒼白,見了與官相,面目一變,口稱:「令主。」張嘴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倒。
上官相見狀不禁一怔,高聲道:「孟龍,你受何人暗算。」
那漢子身形搖了搖,強制定住,苦笑道:「回察令主,楊春已在關林附近現蹤,太極雙環劉文傑及少林九如上人均趕往關林搜覓,屬下趕來途中不幸遇驪山鬼母險遭不測,為屬下裝死騙過。」
上官相聞言面目大變喝道:「走!」
疾伸右臂將孟龍挾起,率領手下轉身飛奔而去。
青城門下聞知亦紛紛趕往,霎那間,武林群雄已去了大半。
霹靂神掌伍維岳邁步向伍夢龍身前走去,道:「我兒好些了么?」
伍夢龍答道:「大致無礙!」
倏地望著邙山四隱,目露怨毒之色,厲聲喝道:「四位朋友,咱們這筆血債如何清償法。」
白衣老者陰側側答道:「老朽四人倦極思勤,江湖道上總有生逢之日,那時只要你劃下道兒來,老朽四人無不接著。」
伍夢龍沉聲道:「好,咱們後會有期。」轉身與伍維猝疾奔而去。
這時,龐鎮寰與紅衣老者業已各自鬆手,互相注視著,只見龐鎮寰微笑道:「咱們也後會有期。」身形拔空而起,凌空一個轉側,飛坐騎鞍上,韁繩一晃,四蹄揚塵而去,口中大喝道:「展幫主,時機稍縱即逝,請快上道吧。」
說至最後人已遠在數十丈外,沒入崗陵起伏中。
展天行愕然望了茅煥一眼,向高俊保、鄭嵩燕笑道:「兩位請上騎。」
鄭嵩燕搖首答道:「龐老弟天生如此急性,實在無可奈何?」
先後上鞍,與展天行等人縱騎沒入中天昏月、黃塵漫漫之下。
尚有部份武林群雄,見情勢突變如此,其中不少與汴洛道上死者大有關聯,非欲得潘梓雲、燕飄萍兩人甘心,又礙邙山四隱從中作梗,力有不敵,只有改日緩圖,亦紛紛散去,趕向關林道上。
此刻,潘梓雲與燕飄萍雙雙趨前向邙山四隱長施一揖,道:「蒙四位前輩仗義解救,此恩此德,永銘五內,沒齒不忘。」
紅衣老者冷冷答道:「此事尚未了,二位只一離邙山即將罹遭不測之禍,風聞點蒼掌門率領門下高手巳兼程趕往武當大興問罪之師,日後必引起軒然大波,干戈難止。」
燕飄萍不禁面籠重憂道:「如此晚輩罪愆如山,不如立即趕回武當請罪。」
紅衣老者冷笑道:「真象未明,你此去豈非徒增貴掌門麻煩,如你不在,則可有推託之餘地。」
燕飄萍只覺其言甚有道理,道:「然則晚輩應如何自處?」
紅衣老者道:「不如暫避在此,假以時日,終有水落石出之日。」說著張嘴發出一聲低嘯。
嘯聲如胡茄悲鳴,波回邙山墓邱,令人生出凄涼陰森之感。
只見疾奔而來三條黑影,快如流星,均是神態陰冷的三十開外精壯漢子。
紅衣老者道:「四外尚有可疑人物潛蹤么?」
一人躬身作道:「均已離去。」
紅衣老者道:「你將潘燕兩位老師領至亡魂谷內暫住。」
那漢子應了聲是,疾然轉身向潘梓雲道:「兩位請隨在下來吧。」
潘梓雲道:「有勞了。」隨著漢子走去。
紅衣老者冷森目光朝四外緩緩掃視了一瞥,向其他三位老者道:「我等遣出之人巳至少林么?」
白衣老叟略一沉吟道:「計算時刻,諒該到了。」
紅衣老者點點頭道:「總瓢把子算無遺策,諒無舛錯,總瓢把子也該回來了。」
突聽遙遙隨風傳來朗朗歌聲:
「鞅鞍至北闞三更人靜數丘昏冢埋白骨半鉤殘月恰映漫漫黃塵
一般凄涼味
定佳境今夕登臨嗟嘆殊深昔日英雄今何在荒草蔓煙伴君身
此情此景,無異把當
頭棒喝好把世人喚醒大夢驚覺也黃梁枕。」
邙山四隱不禁面目一變,朝歌聲來路凝視而去。
但見冉冉現出一條人影,昏黃冷月映照下,這人卻是三旬不到青年儒生,頷下微須,面如冠玉,漫步瀟洒飄然走來。
青年儒生似未發現邙山四隱,一曲方罷,仰面歌聲又起:
「浩劫來時無處避可憐眾生遭顛沛總為殘惡多種孽不早計
臨終抱恨將誰懟
良善之人安且吉暗中自有神天庇勸爾諸生齊懺罪
立志氣莫教禍到空垂淚。」
歌聲仰揚頓挫,寓意發人猛省。
一個面目陰冷的大漢獰喝道:「滿嘴胡言,你來此找死。」身形疾撲,抖掌猛撞青年儒生前胸。
「啪」的一聲大響,擊了一個正著。
青年儒生屹立如山,不動分毫,泛出一絲微笑,大漢龐然巨身倒撞出兩丈開外,叭噠墜地,兩臂斷折,鮮血如注湧出,已是心脈震斷,氣絕斃命。
邙山四隱不禁面色大變,非復方才冷漠陰沉。
紅衣老者大喝道:「閣下為何闖我邙山禁地,辣手傷人。」
青年儒生面上笑容益發開朗,慢慢啟齒道:「顛倒黑白,不明是非,是誰出手猝襲,你可曾見我動手么?」
紅衣老者厲聲道:「凡闖老朽禁地之人,必死無疑。」
青年儒生微笑道:「你口氣未免太狂妄了點,這邙山真是你們四人久居之地么?」
弦外之音,已知他們真正來歷。
邙山四隱不禁心神猛然一震,互望了一眼,身形倏散,分站四面,將青年儒生圍在當中。
紅衣老者冷喝道:「閣下不如束手就縛,以免自誤。」
青年儒生哈哈朗笑道:「在下自走我的陽關道,四位走你們的奈何橋,各不相涉,奉告四位,在下既來得,便可安然無恙離去。」
言猶未了,邙山四隱身形電欺,八支手掌迅疾無倫朝青年儒生胸前兩肋襲至。
青年儒生不閃不避,八支手掌登時同印在身上。
只聽邙山四隱各自發出一聲冷哼,疾退三步,四張陰森如冰的面孔沁出豆大冷汗,目露驚悸之色……
青年儒生哈哈朗笑道:「四位為何如此冥頑不靈,你等在此北邙布下如許伏椿,在下如入無人之境,不言可明,你等尚敢輕敵舉妄勸,實乃不智。」
尚有一個勁裝漢子本木立一旁,見狀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騰身疾躍,欲騰空遁去。
青年儒生虛空揚掌一引,道:「回來,你逃得了么?」
那漢子懸空的身形如紙鳶般為線猛扯,滾翻倒跌在地,久久不起。
邙山四隱更是一震。
青年儒生道:「你們總瓢把子大概不能趕末,四位何不棄暗投明,在下既往不究。」
紅衣老者深深打量了青年儒生一眼道:「閣下用何神奇武功硬接下老朽四人百毒陰風掌力。」
青年儒生微笑道:「大概你心中尚有不服之念,目前無暇細說……」倏然旋身掄指飛彈而出。
出指彈勁,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而且認穴奇准,邙山四隱猝不及防,應指倒地。
土丘之上現出四個錦衣武士,振射掠至,將邙山四隱挾起疾展身形飛奔而去。
青年儒生負手仰面,凝視中天迷朦冷月.心頭不由泛起一股無名惆悵,長嘆一聲。
忽聞一個銀鈴語聲呼喚道:「奚公子!」
青年儒生聞言一呆,轉面望去,只見俏麗可人的春梅立在丈外之處,不禁大喜過望,道:「湘姐也來了么?」
春梅柳眉微蹙,道:「公子快隨我來。」
青年儒生正是奚鳳嘯,見春梅如此神情心疑何湘君遭遇危難,身如流星疾射而去,只見春梅愈走愈快,望邙山北崖上清宮而去。
但春梅不逕向上清宮,反朝危崖之下一條松柏密集深邃幽谷中掠去。
谷內松風悅耳送濤,茂密蔽空,月華瀉隙如鋪地金錢,只見穀道一株怒崖奇松子之下立著一個風華絕世的白衣少女,衣裙飄飄,望之若仙。
奚鳳嘯喜極高呼道:「湘姐,小弟找你找得好苦。」
何湘君面帶秋霜,黛眉深顰,冷冷答道:「你尋我則甚?」
奚鳳嘯只覺何湘君神態冷漠異常,不禁一呆,囁嚅道:「小弟……」
何湘君忽縴手一搖,道:「你近日之事,我都已知情,不必說了,徒亂人意。」
奚鳳嘯不禁呆住。
何湘君芳顏略霽,嫣然一笑道:「我命春梅相語,意欲向公子借取數物,不知可否應允?」
奚鳳嘯只覺何湘君語氣迥異,變得陌生之極,自知她因陸曼玲魯麗嫦二女誤會甚深,不禁暗嘆一聲,道:「湘姐需借取何物?」
何湘君道:「定風珠、移墨珠可在你身旁?」
奚鳳嘯立從貼身懷內取出二珠,道:「湘姐已知二珠用法么?」
何湘君倏地伸臂,在奚鳳嘯掌心攫過二珠,道:「春梅,走!」
二女轉身疾如電射而去。
奚鳳嘯忙道:「湘姐!」身形猛追而出,到得谷口轉彎處,二女已影蹤杳失。
他深知自己近日武功突飛猛身晉,輕功身法可追及二女,如此人蹤消失,無疑存心躲著自己,只見滿腹委屈無處申訴,長嘆一聲,目中淚光濕然欲滴。
他只覺萬丈雄心頓時冰消瓦解,眼前一片灰黯慘淡。
忽聞一個蒼老語聲道:「少年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可作繭自縛。」
身後呼喚之人正是在鹿角堡五行樓內的梅方。
奚鳳嘯轉過身來,笑道:「梅老前輩。」
梅方詫道:「你怎認得老朽?」
奚鳳嘯躬身答道:「晚輩乃是五行樓內蒙前輩贈劍傳藝之人。」
梅方呵呵大笑道:「真是你么?」伸手抓住奚鳳嘯道:「你我另覓僻靜之處傾談如何?」
不待奚鳳嘯應允,拉著奚鳳嘯如風離去。
兩條身影驚鴻一瞥,閃出何湘君與春梅二女。
春梅道:「小姐,婢子只覺冤屈了奚公子。
何湘君玉靨一紅,嗔道:「春梅。你胡說什麼?我豈能怪他。」說罷幽幽一聲嘆息,道:「慧劍斬情絲,此舉不過免去日後無謂牽纏。」
春梅知何湘君口是心非,並非由衷之言,道:「小姐恐口不能應心。」
何湘君嗔道:「你再若胡說,休怪我恩斷義絕。」目光如挾霜刃。
春梅見何湘君動了真怒,忙粉頸微垂道:「婢子不敢。」
何湘君道:「你我速離此處。」
一個森冷如冰語聲傳來:「何姑娘別來無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你我又在此處見面了。」
何湘君聞聲不禁玉容一變,似罩一重嚴霜,緩緩轉面望去,只見全身黑衣蒙面老賊,目光灼灼立在三丈開外。
春梅霍地拔出肩后長劍,夜空中閃出一抹寒芒。
蒙面老者一搖手掌,道:「老朽此來並無惡意,舊話重提,邀請姑娘面晤一人。」
何湘君冷笑道:「假使姑娘不應允咧?」
蒙面老賊陰側側發出低沉笑聲道:「姑娘,此非用武之時機,倘不見信,不妨四外仔細瞧瞧。」
何湘君與春梅相背而立,凝目巡視,發現狹谷兩側郁松叢中魅影紛紛隱現。
只聽蒙面老者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老朽識非得已,望姑娘見諒。」
何湘君面色安詳,內心震驚無比,冷冷說道:「你此舉是何意?」
蒙面老者大笑道:「姑娘你是明知故問,你我之間勢不兩立,邇來已是有增無減,就拿姑娘方才已將老朽護身四傑等人殺害。」
何湘君詫道:「什麼?護身四傑?……」突然悟出是指邙山四隱,不料竟將奚鳳嘯這本賬算在她身上,使她有口難辯。
蒙面老叟陰陰一笑道:「莫非老朽冤誣了姑娘不成?」
何湘君猛一橫心,自忖必可逃出重圍,冷笑道:「這樣說來,你已有殺我之心了,現在動手還不遲,何必謊言要姑娘面見一人。」
蒙面老叟道:「老朽只想廢去姑娘武功,並無殺害之心,那人懇託務須面見姑娘一次,老朽無可推卻只好應允。」
何湘君冷笑道:「怎奈姑娘不允為之奈何?」
蒙面老叟道:「姑娘玉雪聰明,不致不權衡利害。」
何湘君伸腕撤劍,一道驚虹從肩后飛出,精芒眩眼,寒氣逼人。
蒙面老叟目中突泛出一抹殺機,驚哦了聲道:「原來湛盧劍在姑娘手中。」嘬嘴發出一聲呼哨.十數條黑影疾逾流星掠至。
何湘君怒道:「你是想以多為勝么?」
蒙面老叟陰森森一笑道:「老朽向以僻道行事,只擇手段,不問道義。,,說著喝令手下道:「只許活捉,不許傷她們性命。」
何湘君與春梅背立橫劍,低聲道:「老賊此舉辣毒已極,以車輪戰法使你我真力衰竭,再出手擒我,我們必須趁隙衝出峽谷。」
說時數道寒光電奔已襲向胸前,招式辛辣。
二女雙雙嬌叱出聲,寒光脫手奔出,只聞嗥叫相繼騰起,已有三人斃命。
但峽谷兩側盜黨湧出,此進彼退攻來,武功無一不是高強頂尖能手。
蒙面老叟心中暗驚,知何湘君武功精進,今夕若不除她,日後定成大患,似又不便施展鐵翅蝙蝠,恐誤傷自己手下,毒念頓生,暗中施展無形劇毒。
過了片刻,手下已傷亡不少,但二女絲毫未曾有中毒模樣,劍勢如長河飛瀑,電奔雷擊,威猛絕倫。
只聽蒙面老叟一聲大喝:「住手!」
盜黨紛紛身形猛撤。
何湘君吐出銀鈴悅耳嬌笑道:「你也怯怕手下悉數成為劍下之鬼么?」
蒙面老叟不答,如同未聞,沉聲喝命手下道:「你等緊守峽谷要道,準備九子母連珠飛弩,只要兩位姑娘妄念圖逃,立即射殺不論。」
盜黨回身疾掠撤去,峽谷內屍體狼藉,血流成渠,腥臭中人慾嘔。
何湘君聞言暗暗忖道:「這九子母連珠飛弩必是極厲害的兇器?」
只見蒙面老叟森沉地望了何湘君一眼,道:「老朽積九年心血精研,制就九子母連珠飛弩,此弩能破護身罡氣,一刺入人體,立即爆射出九九八十一支逆須飛針,循著行血攻入內腑,痛苦難禁……」
何湘君叱道:「你嘮叨則甚,今夕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蒙面老叟厲聲道:「姑娘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老朽要得罪了。」伸手向肩頭一挽,制出一道青虹冷笑道:「老朽的這支劍名叫璇星,與姑娘湛蘆一比並無遜色。說著一招「天河垂釣」揮出。
何湘君早自蓄勢戒備,劍勢逼得身前,湛盧劍一式「天絲織錦」橫擊,精芒一閃,叮的一聲,將蒙面老叟劍勢封住外門,趁水推舟滑下點向「精促」穴。
一招兩式,攻守兼具,用得險奇之極。
蒙面老叟料不到何湘君有如此精湛的劍學,大感意料之外,長劍疾展快攻七式。
何湘君亦是快打猛攻,雙方招式部是辣毒詭奧,幾乎包含天下各門各派的絕招。
數十照面過去,蒙面老者無法搶得先機,自己劍路俱被克制,不禁把一絲憐香惜玉之念泯除一空,大喝一聲,劍招倏變。
這套劍法看似亂無章法,其實詭奧曠絕,何湘君因不明劍路,屢屢封架失誤,險象環生。
春梅見狀不禁大急,無計可施,揚腕向空一送。
只見夜空中突爆射出五彩繽紛旗花,奪目絢爛。
蒙面老叟呵呵大笑道:「這百里內俱是老朽伏椿,星羅棋布,無人能侵越雷池一步,即或趁隙入,也難逃九子母連珠飛弩之下,姑娘不如束手就擒,還可留得命在。」
何湘君不答,劍法疾施,封守謹嚴,但求無過,暗中參悟蒙面老叟詭奧劍學克制招式。
蒙面老叟似看穿何湘君心念,不由桀桀怪笑道:「老朽這套劍法,天下無人能解。」說時拔身離地七尺.一招「殞星飛擲」,長虹驚天,勢如雷霆萬鈞,劍風嘯耳。
突從蒙面老叟身後隨風傳來一個陰冷語聲道:「未必見得。」
蒙面老叟只覺自己所發劍勢為一股巨大無朋的吸力牽得望外盪了開去,聞聲不禁大驚,身形疾沉落地-
條身影如鷹隼直瀉接踵而下。
何湘君瞧出來人正是奚風嘯。黛眉微顰,暗中嘆息道:「他真是我命宮蛇蠍。」但芳心著實感動。
春梅星眸中頓露喜極之色。
蒙面老叟大喝道:「你是何人?」
奚鳳嘯笑道:「在下名不見經傳,不說也吧,但閣下來歷在下深知。」
蒙面老叟不禁一驚,哈哈大笑道:「你不妨說出.只要真實無訛,老朽今晚決以真面目相對。」
奚鳳嘯微笑道:「今非其時,待你惡貫滿盈時,在下自會揭破你本來面目。」
蒙面老叟暗中面色大變,不知他之言是否真實,不禁首鼠兩端,頻頻打量青年儒生不已,獰聲怪笑道:「要知時不我與,你還想生離此谷么?」
青年儒生冷笑一聲道:「你不是狂言自誇,在此百里周圍,伏椿密布,九子母連珠飛弩厲害無比,外人難侵雷池一步,怎麼在下如入無人之境?」
蒙面老賊知今晚遇上生平未有過辣手強敵,緩緩往懷中取出一顆核桃大小,藍光流轉的彈丸,道:「老朽這霹靂雷珠與老龍神的玄陰雷珠有異曲同功之妙,威力極大,一經發出,百丈方圓內人畜無幸。」
「你咧?」
「老朽自有防身之策。」
「難道在下就無么?」
唇槍舌箭,針鋒相對,蒙面老叟只覺無法招架,不禁凶心大發,手腕疾揚,霹靂雷珠脫手擲出。
那知奚鳳嘯業已全神貫注在這粒霹靂雷珠上,蒙面老叟揚腕之際,他已自掌勢先發,施展柔潛之勁望霹靂雷珠推去。
蒙面老叟暗道:「你是自速其死,霹靂雷珠-經外力激撞,立即爆裂。」身形疾飄了開去。
只見那顆霹靂雷珠不但不曾爆裂,而且為奚鳳嘯掌勁,疾如流星般送往峽谷盡端墜了下去。
漫天藍焰黑霧卷空揚起,霹靂巨震大作,夾著嗥叫凄厲之聲,顯然是蒙面老者手下無辜遭殃了。
蒙面老叟不禁大驚,知不習得白陽圖解,無法圖霸武林,而且日後處境更感困窘,時窮末路,恐天下之大,無處容身,忙身形一振,沖霄奔空而起,振吭發出長聲悸耳怪嘯,掠空遁去。
何湘君芳心著實感動,無奈另有難言之苦衷,面色冷漠如冰,道:「多謝奚公子,容日後圖報。」
奚鳳嘯長嘆一聲道:「湘姐對小弟似誤會甚深,但小弟迄今尚蒙在鼓內.乞湘姐明言。」說時星目中泛出淚光。
何湘君見奚鳳嘯如此神狀,芳心如絞,只感激動難抑,幾次欲言又止,猛然銀牙一咬,轉過身去向春梅道:「我們走吧!」
春梅只覺何湘君絕情太甚,道:「小姐……」
何湘君嗔道:「用不著你多嘴。」
奚鳳嘯嘆息一聲,道:「湘姐不必為難,小弟知湘姐志在取得白陽圖解,現小弟身旁有卷白陽真人潑墨書筆,將移墨珠移去濃墨,可獲圖解藏處,謹以相贈。」
何湘君不禁大詫道:「你從何處所得?」
奚鳳嘯嘆一聲道:「小弟就是方才才蒙上官相大師兄梅方見贈。」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塊摺疊的羊皮紙圖遞與何湘君。
何湘君伸手按時,星眸中泛出幽怨之色,凄然長嘆一聲道:「嘯弟……」
忽蓮足跺,竟向春梅道:「我們走吧!」
二女驚鴻疾閃飛掠而去,臨去之際,春梅匆忙望了奚鳳嘯一瞥。從她眼神中測知似說何湘君心意已有轉變,時機不可或失,奚鳳嘯秉性強毅,雖知其意,卻仍呆立在原處不動,胸中感慨萬千。
只見兩條黑影疾掠而出,正是梅方、嚴三畏兩人。
嚴三畏道:「少俠,你還不追蹤何姑娘,鐵翅蝙蝠老賊定不死心,必在何姑娘身後尾隨,萬一有失,豈不全功盡棄,此處有嚴某與梅兄代勞,請放心就是。」
奚鳳嘯沉吟須臾,道:「禍亂已萌,化戾氣為祥和非一朝一夕之功,在下此去雁盪北峰少則兼旬,多則三月定然趕回,重託二位了。」抱拳一揖,身形如飛疾杳。
口口口口口口
天勝鏢局引起了點蒼武當兩家之爭,別的幫派也捲入了這場是非漩渦中。
洛陽關林楊春身形倏隱倏現,使中州武林頓起波瀾,血腥滿途,但誰也不能辨明何者是何者非,一窩風似地搖旗吶喊,渾渾噩噩。
中州武林正熱鬧鼎沸,江南道上卻顯得無比之平靜。
朝日未升,蕪湖城為一鬱勃濃霧籠罩著,目力不及三尺,城門口傳來得得蹄聲,節奏徐緩.敲著麻石板上扣人心弦。
「得得!……得得!……」
在街尾一家客店前突然靜止,霧影中現出兩少年俊美儒生走入店內。
店夥領著兩少年深入內院一間粉壁雪白、明窗幾凈的爽朗住室內。
窗外一株梧桐,在濃霧中搖晃著綠影,陣陣和風透體清涼。
一個少年點點首道:「好,就是這間,你速命廚下送上酒飯,我們用后還要安眠。」
店夥唯唯稱喏,躲身退出帶上房門。
一雙俊美少年正是何湘君及春梅喬裝,易釵而弁。
何湘君微喟了聲道:「中原武林多事之秋,群所注目,你我亦免卻了後顧之憂,三日後便可趕至大龍湫了。」
春梅道:「如非奚公子,不知將要耗費多少心血。」
何湘君嗔道:「提他則甚?」
春梅道:「婢子斷言奚公子並非如此之人。小姐不可錯怪了他……」
「胡說!」何湘君怒道:「我錯怪他什麼?」
春梅望了何湘君一眼,不再言語。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步履聲,店夥推門而入,送上酒飯。
兩女默默無言進食,各懷著滿腔心事,只覺鬱悶難歡,匆匆用畢,讓店夥撤去,關好門窗,雙雙和衣倒在榻上。
兩日夜的勞頓,身心均感睏倦,二女雖有滿腹惆悵,尤其是何湘君前塵往事,一一泛現眼帘,但依然抗不住疲累,漸入睡鄉。
窗隙忽吹入兩縷寒風,射向榻上二女。
二女睡得更濃了,香息頻頻,靨上涌泛玫瑰紅暈。
兩廟窗門,悠悠推了開來,一條身影驚鴻般疾掠入,顯出俊美如玉,倜儻瀟曬的奚鳳嘯。目注榻上二女微微嘆息一聲,逕向榻前邁去,在何湘君身旁豹皮囊內取出避火、避毒、定風、移墨四珠及一束摺疊好的羊皮圖紙,喃喃自語道:「小弟務使湘姐達成願望,免得湘姐終生怨恨小弟。」迅疾在懷中取出-模一樣的珠圖換置何湘君囊內疾掠出窗外,將窗門關好。
室內寂靜得一泓死水般,二女好夢正濃。
驀地,又是一條黑影疾掠而入,正是那黑衣蒙面鐵翅蝙蝠主者,目中逼射陰毒神光。
窗外-片無形勁風拂襲榻上二女,二女倏地驚醒,發現蒙面老賊,不禁花容失色,厲叱出聲躍起。
蒙面老賊冷笑一聲,身形電欺,十指拂射而出。
只聽二女悶哼出聲回跌在榻上,四肢不能動彈,星眸中泛出驚悸之色。
蒙面老者森冷一笑道:「何姑娘心計至工,用楊春現蹤關林,吸引天下武林人物,老朽亦險為所愚。」
何湘君怒道:「杯弓蛇影,作賊心虛,我愚弄你什麼?」
蒙面老叟微笑道:「這此老朽不願多說,中原武林正是連台好戲猛烈火熾,姑娘卻抽身遠行江南,寧非怪事,依老朽猜測,姑娘必是去取那白陽圖解是么?」
何湘君冷冷答道:「與你何干?」
老叟笑道:「白陽圖解是老朽志在必得之物,怎可任姑娘取得,老朽數十年心血豈付諸流水了。」說著緩緩伸手向何湘君懷中豹皮革囊攫去。
何湘君驚得玉容慘白,芳心戰顫.怒叱道:「你要做什麼?」
蒙面老叟嘿嘿險惡冷笑兩聲道:「如不出老朽所料,姑娘身旁定藏有白陽圖解處真圖及應用之物。」
說時已摘下豹皮革囊,迅疾從囊中傾出各物,一一檢視,目中頓泛驚喜光采,將羊皮紙笈展開,詳察這圖中通往藏處路徑,何處禁制有險,何處宜如何安然通過。
何湘君懊喪欲絕,星眸中不由珠淚奪眶而出,斷線般順著玉頰淌下,眼看著白陽圖解就要到手,怎料事與願違,性命亦將不保,恨不得就此死去。
春梅默默無言望著何湘君,她隨侍何湘君多年,深知小姐性情剛烈倔強,志比天高,無時不在圖報生母血海大仇,覓尋其父生死下落,而且志在白陽圖解,為使自己在武林中放一異采。
如今此一願望頓成泡影空花,何湘君心情之難受可想而知,無言相慰,只有暗中嘆息。
只見蒙面老叟微微一笑道:「須知強中還有強中手,姑娘始料不及吧?」
何湘君厲叱道:「惡賊,姑娘如能不死,必將你挫骨揚灰,方消此恨。」
蒙面老叟嘿嘿一笑道:「姑娘貌比天人,老朽想你不是一天了,想不到今日達成心愿,店內無人,正好與姑娘顛鸞倒風,巫山銷魂。」說著緩緩走向榻前,伸手欲遽解何湘君外衣。
何湘君大驚欲絕,叱道:「住手,姑娘雖死亦化厲鬼向你索命。」
蒙面老叟聽而無聞,手指已撕開何湘君胸衣,露出雪白酥胸,忽覺腦後風生,忙身形一閃。
「啪」的一聲,一支鋼鏢釘在榻沿上樑上,藍光閃閃,顯然染有劇毒。
蒙面老叟不禁一怔,回面望著窗外喝道:「窗外那位朋友,何不入來,老朽在此領教。」心中驚異不止,將圖珠等物放置懷中暗道:「我在客棧內外已布伏甚多能手,來人如何能侵入,暗器手法拙劣異常,可見來人武功不甚高明,這與事實矛盾不合。」
何湘君本羞憤欲絕,聞聲知有人相救,不禁心頭狂喜,只覺窗外並回聲,僅風拂梧桐,搖葉瑟瑟,綠影浮動。
蒙面老叟窗外久無迴音,暗覺不妙,身形向窗外撲去,疾如電射,躍落在院中,只見牆外一條身影掠越翻落入內,定睛望去,見是自己手下,忙低喝道:「可是發現可疑人物么?」
這人是個短小精悍的四旬開外中年漢子,答道:「正是,來人只在對面屋脊上一閃而過,屬下立即撲去,無奈那人身法太快,讓他逃去。」說時一臉惶恐之色。
蒙面老叟望了對邊屋面一眼,只覺相距屋內至少數十丈外,來人手法之強勁並非尋常,圖珠已得,又有何取,倘不速離,只恐夜長夢多,心念一轉,召那漢子過來,附耳密語一陣。
只見那漢子答道:「屬下遵命。」
蒙面老叟雙肩一振,全身離地拔起,如一頭玄鶴般展翅曳空,去勢電疾。
那漢子嘬嘴發出咕咕低沉怪鳴,宛如苗疆土人傳音之法,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只見牆外疾掠入三個玄衣勁裝,面目陰冷大漢。
短小精悍漢子低聲道:「總瓢把子已趕往雁盪,命我等暗暗跟蹤何姑娘,只要發現可疑人物與何姑娘同行格殺勿論,何姑娘主婢二人一至地頭即予戮殺。」
「何姑娘主婢現在何處?」
「仍在屋內,本座在此窺伺,一有端倪立即傳命。」
三人躬身領命轉身竄出牆外而去。
那短小精悍漢子身形一閃,藏嶴屋角暗處,日光凝視在院中。
忽覺一陣薰風拂體而過,只感中人慾醉,昏昏欲睡,眼皮沉重,終於歪身枕在牆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