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酒樓怪客
談話之間,出了墳場,看時辰已過了午夜,方石堅道:「奇怪,今晚只有『幻影郎君』父子,為什麼他不帶幫手?」
灰衣老人悠悠地道:「他做的是見不得天,見不得人的事,當然不會帶幫手,同時他也沒料以我們會在場,以為憑他們父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佟威。」
「這實在是場大悲劇,最後的結果會如何?」
「佟威業已心灰意冷,再無爭霸江湖的雄心,該幫解散是必然的,至於那女人,老夫判斷她將會偕子逃亡。」
「佟威會殺她嗎?」
「可能不會,他不殺養子,便是證明。」
「他沒有恨嗎?」
「有,不過……一個飽經磨難,而且又身有隱疾的人,他的想法是不同於常人的,或流於邪僻殘暴,或歸於消沉喪志,佟威是後者。」
三人同行了一段路,「傷心客」止步道:「等等,我們商量件事。」
「什麼事?」
「傷心客」道:「是我們方老弟的事,區區您老提過有關玉劍龍環那檔子事,如何著手,願聽聽您老的高見!」
灰衣老人沉吟著道:「這件事非常棘手,如果得劍的人秘而不宣,到哪裡去找線索……」
「傷心客」道:「從龍環主人『神目尊者』被害著手。」
灰衣老人笑笑道:「還不是一樣?能找到兇手,豈非已找到得劍的人?」
「傷心客」道:「以您老的機智,應該是有辦法的。」
灰衣老人道:「辦法……倒是有,可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方石堅介面道:「什麼辦法?」
灰衣老人神秘地笑笑,道:「拋磚引玉!」
方石堅一怔神,道:「拋磚引玉?」
灰衣老人低聲向兩人說了一陣,然後才道:「如何?」
方石堅和「傷心客」齊聲道:「好計,准成!」
江湖中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列為武林「四大奇兵」之首的「乾坤玉劍」落在天下第一神偷「鬼影無痕」馬西元的手中,這消息不知是如何傳出來的,但很快便傳遍了北方武林,同時人人知道「鬼影無痕」馬西元從未露過真面目,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長相。
於是,整個的江湖沸動了,無數的黑白兩道高手,開始搜索「鬼影無痕」的行蹤下落。
另一個驚人的消息是「金龍幫」突然宣布散幫,原因不詳。
約莫半月之後,又一個轟動的消息傳出,「洛陽大家」上官錦家失竊,被竊的珍寶,難以估計價值,其中最為武林矚目的是一顆「回天珠」,據說此珠不但能辟百毒,而且能立愈重傷,在練武的人說來,堪稱無價之寶,失竊現場,留有「鬼影」標記。
於是,無數的江湖人物,湧向洛陽了,使這本屬藏龍卧虎的古都,成了風雲際會。
由於誰也不知道「鬼影無痕」馬西元的長相,是以一些陌生人物,便特別受人注目。
茶樓酒肆,擠滿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談話的內容,千篇一律,「乾坤玉劍」「回天珠」與「鬼影無痕」。
「洛陽大家」上官錦,懸賞格,如有人能提供「鬼影無痕」的線索,可得黃金萬兩,如因此而擒住馬西元,提供線索的人另外可以在「乾坤玉劍」與「回天珠」二者之間,任選其一。
「洛陽大家」上官錦,不但富甲一方,而且功深莫測,門下有不少奇材異能之土,加上有錢,可以不計代價地徵求奇功秘錄,即使是一招半式,這樣,便造成了他不可測的身手所以,他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擲地有聲的。
這天晌午時分,著名酒家之一的「會賓樓」,來了兩個十分惹眼的客人,一個花白鬍須,衣著相當考究的老者,雙眼開合之間神光炯炯,證明是位武林健者,另一個是跟班模樣的中年人,穿得也很考究,手裡提了個大藤篋,看起來十分沉重,主僕在最當眼的地方落座。
沒有點份量的人,是不會進「會賓樓」的,這老者的來路,令人莫測高深,氣派也與常人不同,只是面色很陰冷。
小二哈腰呈上菜牌。
那跟班的中年人一擺手,大刺刺地道:「揀你們最拿手的菜上七八樣,聽著酒要上好的,咱們主人吃樂了,會有重賞!」
小二連聲應是而退。
座中酒客,對這一對主從留上了意。
酒菜陸續擺上了,盡屬昂貴的上品。
主從二人開始吃喝。
酒至半酣,那作隨從的中年人道:「主人,咱跟隨您這些年,壞了!」
老人道:「什麼壞了?」
「享受慣了,將來如何過平常生活?」
「廢話,我將來隨便賞你一點,就夠你吃上十輩子。」
「嘿嘿,主人,我們……要走嗎?」
「非走不可,風聲不對。」
「可是……咱……實在捨不得離開洛陽,一切享受都是別處沒有的,再……待幾天如何?」
「不成,別廢話了!」
這一對一答,聽得一些酒客瞠目咋舌,這對主僕,看起來是江湖人,但派頭又似富商巨賈,到底是什麼來路?
突地,一個氣派十足的中年文士離座走了過來。拱手道:「這位閣下好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拜識過?」
老者灰眉一皺,道:「不會吧?老夫對朋友毫無印象……」
中年文士打了個哈哈,目光一轉,壓低了,嗓子道:「閣下……是姓馬嗎?」
老者顯然地一震,驚聲道:「你怎知老夫姓……」立即又轉口道:「老夫根本不姓馬,朋友準是認錯了人。」
中年文士怔了怔,作揖道:「可能是認錯了人,對不起!」說完深深打量了這對主從一眼,回到自己座上。
老者朝跟從的中年一偏頭,道:「咱們走吧!」
中年人苦著臉道:「這些好菜只吃了……」
老者瞪眼道:「會帳,此地風水不佳!」
中年人無可奈何地向小二招招手。
小二狗顛屁股似地走了過來,笑著哈了哈腰,道:「兩位……」
中年人摸出錠金錁子朝桌上一放,道:「夠了嗎?」
小二拿起金釘子,在手上掂了掂,道:「多了,還有得找!」
中年人揮手道:「多的賞你!」
小二雙眼笑成了兩條縫,連連哈腰道:「謝重賞!兩位有空時,請多多光顧。」
中年人的起藤篋,跟在老者之後,揚長下樓而去。
另一邊,中年文士也匆匆會賬離開。
約莫是申酉之交,一輛馬車出了洛陽城,向西奔去,車簾拉得緊緊的,不知道車裡坐的是什麼人。
駕車的,是個衣著考究的中年漢子。
車后一段路,有一騎駿馬遙遙跟著,馬上人是中年文士。
奔了一程,快近邙山,路上已不見什麼行人。
馬車一拐,轉入小道。
後面的中年文士,也策馬上了小道,半黑之後,地點荒僻了,中年文士雙腿一夾馬腹,衝上前去,過了頭,勒回馬,一躍下地,抬手道:「停!」然後把馬韁搭在路邊樹上。
駕車的勒住馬,使車子停下,驚「噫」了一聲道:「朋友不是午間在會賓樓認錯人的那位……」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人沒認錯,請車裡的人出面!」
「朋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拉拉交情!」
「免了,咱們主人一輩子不交朋友。」
「可是……區區這個朋友……卻非交不可!」
「天下哪有這等怪事……」
「真佛面前不燒假香,請尊駕出來吧!」
駕車的馬鞭子一搖道:「朋友莫非想路劫?」
中年文土哈哈一笑道:「用不著裝佯了,咱們彼此心裡有數。」
轎簾一飄,儼若貴人的老者下了地,動作甚利落。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馬前輩是真人不露相,區區得以識荊,實在是三生有幸。」
老者挑眉道:「噫,你怎麼硬指別人姓馬?」
中年文士冷笑一聲道:「不姓馬也沒關係,反正是那麼回事,聽說尊駕得了兩件武林至寶,能讓區區開開眼界嗎?」
老者蹙額道:「這是從何說起?」
中年文士陰陰地道:「尊駕了是位鼎鼎大名的人物,何必藏頭露尾,怕嗎?」
「你以為老夫是誰?」
「『鬼影無痕』馬西元!」
「你如此肯定?」
「差不多!」
「那你又是誰?」
「區區『乾坤一秀』!」
「沒聽說過……」
「現在尊駕聽了!」
「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麼說,尊駕算是承認了?」
「承認了又如何?」
「區區想見識一下『乾坤玉劍』!」
「想領重賞?」
「區區對『洛陽大家』的重賞沒興趣!」
「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玉劍!」
老者哈哈一笑道:「小老弟,你認為老夫會拿出來嗎?」
「乾坤一秀」道:「會的!」
「你憑什麼這樣有把握?」
「等會尊駕就知道了!」
「如果老夫說不呢?」
「那也沒關係,尊駕只要交了『回天珠』,咱們彼此扯平了。」
老者又打了個哈哈道:「扯平,老夫與你有什麼好扯平的?」
「乾坤一秀」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尊駕只能擇其一。」
老者瞪眼道:「你憑什麼跟老夫對分!」
「乾坤一秀」口角一撇,道:「淌來之物,見者有份!」
坐在車座中年人冷哼一聲道:「你想分贓也是認清對象,別太不自量。」
「乾坤一秀」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又朝老者道:「尊駕一生做這行買賣,奇珍異寶難以數計,不在乎一顆珠子吧?」
老者深深一想,道:「你原先不是說要見識一下玉劍嗎?」
「乾坤一秀」道:「區區改變主意了!」
老者道:「為什麼?」
「乾坤一秀」目珠連轉,道:「區區喜歡那粒珠子!」
老者呼了口氣,道:「這麼著,玉劍算老夫割愛,怎樣?」
「乾坤一秀」搖頭,道:「區區的主意已經打定了。」
老者道:「不成,全給你可以,但珠子老夫要留著。」
「乾坤一秀」臉色一沉,道:「尊駕還是留老命的好!」
「什麼意思,難道你敢殺人不成?」
「必要時會的。」
「你小子的頸子能擋得玉劍?」
「玉劍?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的?」
「當然好笑!」
「說說看?」
「還是不要聽的好……」
「為什麼?」
「區區如果說出來,尊駕主僕就留在此地。」
「有這麼嚴重?」
「一點也不會假!」
「老夫就不信這個邪,你說出來聽聽看!」
驀地此刻一聲陰森刺耳的怪笑,突地傳來。
「乾坤一秀」冷喝道:「什麼人?」
一個刺耳的聲音道:「偷來的東西,見者有份!」人隨聲現,是個長發披肩的怪人。
老者脫口驚呼道:「魔心人!」
不速而至的,正是使人聞名喪膽的巨魔「魔心人。」
嘿嘿一聲怪笑,「魔心人」目注老者道:「馬西元,老夫到今天才見到你廬山真面目,幸會啊!」
老者哈哈一笑道:「真是幸會,聽說閣下受雇於『金龍幫』當劊子手,濫殺無辜,嫁禍於『冷麵修羅』,實在令人不齒。」
「魔心人」獰聲道:「今天不談這個……」說完,轉向「乾坤一秀」道:「識相的快滾,這兒沒你的份!」
「乾坤一秀」陰聲道:「魔心人,區區找你很久了,難得你自行投到。」
「魔心人」凶睛連閃,突地狂聲道:「好小子,難怪這麼面熟,原來你是……」
說到這裡,沒了下文。
「乾坤一秀」緩緩期身……
「魔心人」站著沒動,身軀卻在發抖。
怪,這是怎麼回事?
「乾坤一秀」這名號,前所未聞,他的年紀不大,何以會使黑道巨魔「魔心人」懼怕到這種程度?
「乾坤一秀」欺到了「魔心人」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魔心人」仍沒有任何動作。
「乾坤一秀」揚掌疾劈。
「砰!」挾以一聲慘嗥,「魔心人」栽了下去,口血飛迸,四肢一陣抽扭,不動了。
老者和中年人不由驚叫出聲。
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怪事。「魔心人」睜著眼送命而不反抗?
「乾坤一秀」冷森的目光移向車前的老者,陰聲道:「尊駕看到榜樣了?」
老者栗聲道:「看到又怎麼樣?」
「乾坤一秀」獰笑了一聲,道:「把珠子交出來!」
老者目芒連閃,道:「交珠子可以,但你剛才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
「乾坤一秀」道:「尊駕一定要聽?」
「要!」
「好,聽著,天下有幾柄『乾坤玉劍』?」
「當然只有一柄!」
「那不就結了!」
「什麼意思?」
「尊吧所得到的玉劍是假的!」
老者目中暴射棱芒,退了一大步,激聲道:「你得到的是真的!」
「乾坤一秀」冰聲道:「區區沒說得到玉劍!」
「那你怎會知道老夫所得的是假的?」
「這點尊駕不必管,話說完了,尊駕也好準備上路了……」說完,舉步前欺。
老者站著沒動,但眸子中射出駭芒,情況和「魔心人」一樣。
駕車的中年人怪叫一聲:「主人,快出手!」
但老者毫無反應,「砰」地一聲,老者仰面栽了下去。
同一時間,數點疾勁的東西,挾絲絲的破空聲,襲向「乾坤一秀」,「乾坤一秀」反應神速,電閃彈開。
「卡!卡!」那些東西會嵌在車身上,竟然是七八片樹葉。
飛花摘葉,在武林中已屬驚人身手,一次能發七八片,片片勁道相等,這等功力,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乾坤一秀」彈身飛射入林而遁。
人影出現,赫然是「傷心客」。
被擊倒的老者,站起身來。
「傷心客」趨近老者道:「受了傷嗎?」
老者道:「還好,沒傷!」
「傷心客」揮手道:「快走,有不少江湖人物從此道趕來了。」
三人急急投身入林,駕車的臨走拍拍馬股一掌,馬兒拖著空車,順道狂馳而去。
到了林深處,老者與駕車的中年去了化裝,赫然是方石堅與灰衣老人,方石堅化裝的老者。
「傷心客」目注方石堅道:「方老弟,你是怎麼回事?」
方石堅道:「那傢伙的目光好怪,射出兩道銀絲一樣的芒線,我心裡一陣迷糊,忘了出手,也不知道反抗……」
灰衣老人驚聲道:「原來『魔心人』是這樣死的!」
「傷心客」道:「您老怎麼不截住他?」
灰衣老人道:「老規矩,不正面與人交手。」
「傷心客」頓足道:「這一次苦心設計的行動算吹了。」
灰衣老人道:「別忙,心思沒白費,我們知道了幾件事……」
方石堅急迫地道:「哪幾件事!」
灰衣老人一本正經地道:「第一,『乾坤玉劍』無疑是落在對方的手中,這件事只有我們少數幾個人知道,而他一口指出我們所得的是假的。……」
「第二呢?」
「第二,我們知道他叫『乾坤一秀』……」
「第三呢?」
「最後一樣,是他的目芒,他當是『神目尊者』的傳人,配合你們所查到的事實,他殺師奪劍,當初老夫就懷疑,以『神目尊者』的身手,誰能殺得了他,逆徒欺師,當然防不勝防。」
方石堅點頭道:「老前輩分析得有道理。」
「傷心客」冷冷地道:「依看來,對方自稱『乾坤一秀』是胡謅,江湖中從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
方石堅道:「『魔心人』認得他,可惜話沒說完,便遭了毒手。」話鋒一頓,又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灰衣老人道:「抓人,至少我們知道他的真面目,而他並不知道我們的底牌,他心目中只有『鬼影無痕』馬西元。」
方石堅幽幽地道:「要再找到他恐怕很難!」
灰衣老人道:「難也得要找,現在已經不必盲目搜索了,只有一樣要注意,見了面便下殺手,不能讓他有施展神目的機會。」
「傷心客」吐了口氣道:「他可能還不會走遠,我們分三路追,明晚在北邙碰頭。」
方石堅與灰衣老人齊應了聲:「好!」三人分三路追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
又是月盡夜,天空只有鬼眨眼的星星。
方石堅由中路追去,林盡,眼前現出了北邙鬼丘的影子,略作思索,他上了邙山。
荒冢殘碑,伴著荒煙蔓草,陰磷鬼火是夜暗中唯一的點綴。
這鬼丘,方石堅一點也不陌生,他來過很多次,「招魂幡」便是在此處傳他功力的。
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震耳傳來。
方石堅心中一動,循聲掠去。
一座古墓前,兩條人影打得難分難解。
方石堅悄然迫近,運足目力望去,只見交手的一個是青衣老者,另一個赫然是丁一風的師父「毒郎君」沈青峰。方石堅曾中過他的「子午毒」,所以記得很牢,一見便認出來。
青衫老者的劍術相當不賴,打得「毒郎君」只有招架之力,無法回手反擊,方石堅很奇怪,「毒郎君」為什麼不用毒?
心念未已,青衫老者突地跳出圈子之外,身形晃了兩晃,跌坐下去。
「毒郎君」哈哈一笑道:「這是你自己找死!」
青衫老者厲聲道:「沈青峰,咱們說好不用毒的……」
「毒郎君」道:「不用毒豈非辜負了老夫的名號。」
青衫老人道:「言而無信,你……算什麼人物?」
「毒郎君」嘿嘿一陣陰笑,道:「黃柏楓,你號稱地龍,就在北邙鎮守吧!」
黃柏楓三字入耳,方石堅殺機陡熾,當年殺害父母的仇家,「地龍」黃柏楓是其中之一,在此碰上,真是皇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