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意外喜訊
方石堅深深呼吸了一下,看地上的死者,並不認識,被抓死的是個老者,另兩個被短棒打碎腦殼的是兩個少年,死者似乎是師徒。
這三個被殺的,可能連下手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方石堅離開了現場。
現在,唯一的目標,是追緝「乾坤一秀」。
至於「傷心客」與蕭美玲之間的事,他是無暇過問了。
也許是潛意識的作用,這天,方石堅來到了許州附近。
當然,他希望能碰上「無回玉女」蔣蘭心。
正行之間一個聲音喚道;「是方兄嗎?」
方石堅這才發現聲音發是自路邊的土地祠,折身彈了過去。目光掃處,不由大感驚愕,出聲招呼的,赫然是好友牟庭光。一個遍身血污的女子,橫在他身的地上。
牟庭光急匆匆地道;「方兄,你來得太好了,我遠望是你,又怕認錯了人……」
方石堅目光掃向那女子道:「怎麼回事?」
「救人!」
「救人……」
「是的,她傷得很重,小弟正感束手無策……」
方石堅定睛一看,不由驚呼出聲:「呀!怎麼會是她……」
牟庭光挑眉道:「方兄認識這位姑娘?」
這女子,竟然是「無回玉女」的師姐余瑩。方石堅心神俱震,不遑回答牟庭光的話,俯出身去,用手一摸脈息皺眉道:「怎會傷得這麼重?」
牟庭光又問道:「她是誰?」
「蔣蘭心的師姐!」
「噢!」
「事情是怎樣發生的?」
「小弟路過,見她倒在祠前,流血不止……先時,她還能說話……」
「她說了些什麼?」
「傷她的人叫什麼孔……其祥……」
「孔其祥?」
「是的,還說……姓孔的是『神目尊者』的傳人,已經……」
方石堅大叫一聲:「是他?」
牟庭光驚聲道:「他是誰?」
方石堅咬牙道:「已經怎樣?」
牟庭光道:「說什麼……已經進了城到什麼店……」
方石堅心中一動,道:「是不是豐隆雜糧店?」
牟庭光眸光一亮,道:「對,對,不錯,正是豐隆雜糧店!」
方石堅急匆匆地道:「如果無法救治,請兄台雇輛車把她送來,小弟得先行趕去……」說完,不待牟庭光的反應,彈身疾馳而去。
「乾坤一秀」孔其祥到豐隆雜糧店,無疑地是要找「辣手無鹽」為他父親報仇的,因為他父親孔一武的功力,是「辣手無鹽」廢去的,他憑「神目奇功」和「乾坤玉劍」,「辣手無鹽」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也就在方石堅急如星火地趕路時,許州正街豐隆雜糧店內院,業已發生了驚人的大事。
大廳里,「辣手無鹽」端然正坐,「乾坤一秀」孔其祥站在她正面一丈之處。「辣手無鹽」語冷如冰地道:「論輩份,老身是你師伯……」
孔其祥嘿嘿一陣陰笑,道:「我不承認,因為我另有師父。你廢了先父的功力,致使他老人家喪生『冷麵修羅』劍下。同門師姐弟,你下得了這狠手?」
「辣手無鹽」厲聲道:「我是執行門規。」
「執行門規?」
「不錯,照事實來講,他死有餘辜。」
「先父被殺這一節又怎麼說?」
「那是他為他所做的付出代價。」
孔其祥目芒連閃,臉上抖露一片獰色,咬了咬牙,道:「『辣手無鹽』,你也要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辣手無鹽」霍地站起身來,語音帶煞的道;「你想怎麼樣?」
孔其祥陰側側地道:「我要殺你,如果你想全屍的話,便自作了斷。」
「辣手無鹽」怒極反笑道:「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出言無狀?」
孔其祥挫牙道:「馬上你就知道……」臉色一沉,兩縷銀絲樣的怪異目芒,逼射而出,照射在「辣手無鹽」面上。
「辣手無鹽」全身一顫,張開口,她想叫但叫不出來。
孔其祥獰笑著,舉步緩緩前欺。
「辣手無鹽」一動不動,像發了痴。孔其祥欺到她身前伸手可及之處。手掌慢慢上揚,照「辣手無鹽」當頭劈落。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孔其祥突地收回了手掌,獰笑一聲,曲指如鉤,抓身「辣手無鹽」的面門,一副面具,應手而落。
她一點也不醜,臉上還保留著依稀的風韻。
武林中恐怕沒人知道「辣手無鹽」竟還是個美人。
孔其祥得意地笑了起來。
「辣手無鹽」木然無任何反應。
孔其祥斂了笑聲,自語般地道:「不成,父親是被利劍穿心……她……不該有全屍……」說完,撩趨勢衣襟,掣出一柄兩尺不到的短劍,劍身瑩白如玉。
驀地,廳門口一個冰冷冷的聲音道:「孔其祥,你的死期到了!」
孔其祥大吃一驚,回身望去,是一個俊逸但面目冷漠的藍衣書生,脫口道:「你是誰?」
「冷麵修羅。」
「好哇!踏破鐵鞋無覓處,我正愁找不到你小子!」
「彼此,彼此!」
孔其祥眸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殺機。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方石堅的星目也泛了赤,目光掃及對方手中劍,不由脫口驚呼道:「玉劍!」
「乾坤玉劍」,他的雙親因此而喪生,孔其祥因此劍而弒師,說起來,這類仙兵寶刃,實在是不祥之物,只要一出世,必帶來血腥。
孔其祥臉色一變,道:「你小子倒真是識貨!」
方石堅厲聲道:「孔其祥,為了這柄劍,你竟會人性盡泯,弒師欺祖,父子同科,奪劍殺人,你……該死一百次。」
孔其祥縱身狂笑起來。
方石堅陡然驚覺,但已被目芒控制,應變不及了,腦中突地一陣模糊。
再精明的人,也有失算的時候,孔其祥得意於制住方石堅,卻忘了身後的「辣手無鹽」已脫離了「神目」的控制。
「敢爾!」暴喝聲中,「辣手無鹽」的功力,他是深知的,當下閃電般收劍側閃,但仍慢了那麼一絲絲,碎碑裂石的掌風,已襲上身。
「砰!」挾以一聲凄哼,孔其祥口血飛迸,蹌撞倒在門邊。
方石堅意識復甦,迅速地拔出了鐵劍。
孔其祥飛閃而遁。
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方石堅意識完全恢復之後,已失對方人影。正待跟蹤追去。忽地發現眼前的老婦人十分陌生,從來沒見過,不由怔了怔,惑然望著對方。
「辣手無鹽」聲音微帶激顫地道:「方少俠,老身……欠你一筆人情!」
聽聲音,方石堅頓悟過來,震驚莫名。
「辣手無鹽」又道;「除了家人,你是唯一看到老身真面目的人!」
方石堅心意一轉,道:「晚輩得去追……」
「辣手無鹽」抬手道:「來不及了,你追不上他,你不知道他逃走的方向;再說,你無法抵拒他那『神目奇功』。我有話要問你……」
方石堅並不以為然,如果他搶佔先機,施展鐵劍,孔其祥便沒有施展「神目」的,但他不想辯駁,吐了口氣,道:「請說!」
「辣手無鹽」沉聲道;「你方才說他殺師?」
「是的,他殺了『神目尊者』,為了『乾坤玉劍』。」
「他……得到了『乾坤玉劍』?」
「是的!」
「辣手無鹽」略作沉吟,道:「老身不過問你們之間的私人恩怨,倒有個問題,你得照實答覆老身。你是不是真的愛蘭心?」
提到「無回玉女」,方石堅內心一陣激蕩,正色應道:「是的!」
「辣手無鹽」點點頭,道:「那你去找她母子。」
方石堅變色道:「母子?」
「辣手無鹽」說道:「不錯,她為你生了一個兒子。」
方石堅連退數步,睜大了星目道:「她說……孩子……流產……」
「辣手無鹽」道:「她是騙你的,她個性太強,認為你回心轉意是為了孩子,不是為了本人,所以才那麼說。」
方石堅全身發了麻,顫抖著聲音道;「她……沒有回來?」
「辣手無鹽」搖頭道:「沒有,你找到她之後,忍著點,不要再鬥氣,由老身作主,為你倆完成花燭大禮。」
「大禮,孩子。」方石堅有做夢一樣的感覺,紅著臉,期欺地道;「晚輩……怎樣才能找到她?」
吐了吐氣,「辣手無鹽」道:「這點老身無能為力,你自己設法找吧!」
方石堅沉重的點了點頭,道;「還有件事忘了稟陳前輩,令千金余瑩姑娘被孔其祥……」
「什麼,瑩兒……」
「被孔其祥殺成重傷……」
「是的,晚輩好友牟庭光將護送她回府,可能不久就到,晚輩不及等了,就此告辭。」
「辣手無鹽」怔住了。
方石堅拱手一揖,轉身便走。他一心只想到玉劍,孔其祥,蔣蘭心,孩子。這對他太重要。
晚霞染紅了黃昏,染紅了原野,也染紅了小河。
小河上,橫跨著一道木橋,橋上,並立著兩條人影。
他倆,並非是在欣賞這原野的黃昏美景,而是雙方不期而遇,在此話別。一個是「冷麵修羅」方石堅,另一個是神秘的「傷心客」。
方石堅神情黯然的道;「兄台要遠行?……」
「傷心客」點頭道:「是的,……我正要找方老弟辭行,想不到會在此碰上,實在太巧。」
遠行,這意味著什麼?是隱遁的代名詞,還是……方石堅想不透。但有一樣是清楚的,就是離別,分手這是不必用心思去想的,微妙的交往,建立起微妙的感情,現在要分手,當然任何人不勝神傷的,方石堅還是問出了口:「您說遠行……是代表從此劍跡江湖嗎?」
「傷心客」發出一串異樣的笑聲,道:「萬老弟,也許……被你點中了,我……大事已了,用不著再在江湖上廝混,落葉總是要歸根的。」
方石堅凄慘的笑笑,望著橋下潺潺的流水道:「是的……落葉歸根,人事像流水一樣,後繼不絕,但流去的便永不回頭,太陽落下去了,一切趨於幻滅,太陽再升起的新一天,又屬於新的人,小弟也只剩下兩件大事未了,江湖的生命,也接近黃昏了……」
「傷心客」感慨的道:「方老弟,你應當有一番作為,才不辜負你這一份同類拔萃的身手……」
方石堅不假思索的道:「小弟對這險惡的江湖,早已了無著戀了……」
「傷心客」默然無語。
方石堅突地想起答應過蕭美玲的話,他要代她證實「傷心客」是否她要找的人。現在,「傷心客」行將退出江湖,這是最後的機會。但,如何啟齒呢?事實上又不能動武。
心裡這麼一想,臉上的神情便顯示出異樣了。「傷心客」悠悠地道:「方老弟似有話要說?」
方石堅把心一橫,硬起頭皮道:「是的,小弟是有話要說……」
「傷心客」道:「那就說吧!」
方石堅抓住這個機會,盡量把聲音放得和緩,道:「兄台,自小弟邂逅兄台,在蒙不棄,許為至交,如今兄台將洗手江湖,引后能否再見未吉預卜,而小弟對兄台的真面目,真姓名與來歷,全不知道……實在耿耿與心……」
「傷心客」期期地又是那句話:「方老弟,現在……還不是時候。」方石堅有些牙痒痒,變色道:「那兄台說一句,什麼才是時候?」
「傷心客」頓口無言。
方石堅緊迫著道:「如果兄台不以小為友,那就……抹消這段記憶算了。」話說得很決絕,但他不得已,以後再沒機會了。
「傷心客」沉痛的道;「方老弟,為什麼這樣逼我?」
方石堅硬橫著心道:「小弟是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
「小弟答應一個薄命如紙的可憐女子,解開她心上的結。」
「誰?」「兄台明知故問,除了蕭美玲,不會再有別人。」
「傷心客」沉默了半晌,以痛苦的音調道:「方老弟,何必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方石堅硬著心腸道:「不利已是真的,但為了諾言,為了同情,只好……損人了。」
「方老弟……如果證實了我不是蕭姑娘要找的人,怎麼說?」
「小弟照實告訴她。」
「那就要發生悲劇了……」
「為什麼?」
「小弟應該十分清楚,蕭姑娘能活下去,是為了一個涉茫的希望,如果……她的希望破滅,生命之火將隨之熄滅,老弟……你願意看到這悲慘的結局嗎?」
方石時感到一陣悚然,對方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但對方憑什麼替蕭姑娘設想得這麼周到呢?找借口保持神秘,還是……心念一轉,以斷然的口吻道:「兄台,此地只有你我……如果顧慮到後果,小弟會有辦法處理這情況,總之……小弟亟待知道這謎底。」
「傷心客」頭罩之內,傳出格格的咬牙聲,栗聲道:「老弟,你忍心把好奇放在別人的痛苦上?」
方石堅咬咬牙,道:「小弟願承擔這指責。」
「傷心客」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凄厲道:「方老弟,你……一定不肯改變主意?」
方石堅斷在地應道:「是的!」
「傷心客」激動地道:「方老弟,如果我走,你留不住我……」
方石堅一震,道:「當然,這點小弟知道,不過……那樣的話,似乎……太沒有人味了。」
這句的語氣很重,方石堅覺得不應該。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舍此便再沒機會了,同進,不能說其中毫無好奇的成份,對神秘的事物,每一個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
「傷心客」頹然道:「方老弟,你……會後悔的!」
方石堅硬著心腸道:「小弟全認了!」
「傷心客」又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顫聲道:「好,要來的終是要來……無法避免的,終是避免不了……」
方石堅的心,怦怦跳了起來,血行加速,呼吸也開始迫促,這神秘,也許是很可怕的謎底,就要揭穿了,後果是什麼,現在還無法想象。
這樣做對嗎?他不知道。「傷心客」先撩起了曳地的長袍下擺,栗聲道:「你看?」
方石時目光掃處,心神俱震,打了個冷顫,「傷心客」赫然是個獨腳人,右腿在膝蓋的地方,用一個皮套,套連著一段木棍,難怪他要用拐,難怪他要穿曳地長袍,一個獨腳人,在身法與行動上,與完好無缺的高手一樣,這份能耐,太驚人了。
他忽然想到了在白馬寺大門外,怪和尚曾懷疑對方是「鬼影無痕」馬西元,結果對方撩了撩袍,怪和尚才釋然,原來他展示的是獨腳。
但,獨腳證明了什麼?
「傷心客」放了下擺,緩緩褪去頭套。現在的,是見過兩次的慘白面具,真面目還隱藏在面具之下。
方石堅星目圓睜,略不稍瞬,在等待下文。
「傷心客」伸手揭面具……
方石堅的呼吸停止了。
謎底將在這一揭之間揭曉。
場面是死寂的,但卻緊張到無以復加。
「傷心客」揭面具的手顫抖得很厲害,似乎完全失了應有的力氣,但,面具還是被撕落了。
「呀!」方石時驚叫一聲,連退數步,頭皮發了炸,全身的汗毛逆立起來,張口結舌,俊面呈現一片蒼白。
他看到的,不是人的臉,比傳說中的厲鬼還要可怕,五官不辨,整個臉就像一個大疤,堆堆累輕,有的地方隆起,有的地方蝕陷,像頑童隨手捏亂的一團污泥。
「傷心客」痛苦的道:「方老弟……你……滿意了?」
方石堅像患了寒瘧似的;全身簌簌直抖。
他不忍心看,不敢看,但目光卻移不開。
突地,方石堅發覺對方左鬢角有粒米大的紅痣,這是唯一沒腐蝕的地方,不由脫口狂呼道:「兄台是歐陽仿!」
「傷心客」把人皮面具套回去,遮掩了可怕的疤臉,痛苦的道;「你由何判斷?」
方石堅顫聲道:「田娘曾告訴小弟……兄台左鬢腳有粒紅痣……」
「傷心客」像病人似的哼了一聲道:「方老弟,我這樣子能見人嗎?我……為什麼在躲避在禿頭峰十年不去找小玲?為什麼要故神其秘?現在……你該明白了?」
方石堅仍在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傷心客」又接著道;「我……能破壞小玲美好的回憶嗎……」
方石堅久久才迸出一句道:「兄台……怎會……變成這樣子?」
「傷心客」發出一陣凄厲刺耳的笑聲,道:「這是……萬妙香那賤人的厚賜,她…用陰謀毒計,騙了上禿頭峰對面的絕岩,用毒液毀了我的臉,推我下岩,跌斷了一條腿,萬幸的是雙眼沒瞎……」
方石堅栗聲道:「以後呢?」
「傷心客」喘息了一陣,道;「我命不該絕,被『鬼冢主人』所救……」
「鬼冢主人?」「不錯,真正的『鬼冢主人』。他老人家在六年前坐化,鬼冢內那個枯骨……便是他老人家的遺蛻。」
「啊!不過……」
「不過什麼?」
「兄台已把全部功力,給了小弟,應該……」
「這是天意,記得『賽神仙』窮追『金冠道人』那回事嗎?」
「記得……莫非……」
「那老道的確是得到了『回天再造丸』,你劈了他之後,丹丸被我得到,所以……功力盡復……」
方石堅驚震無比地道:「天意,這的確是天意……」
沉默了片刻,「傷心客」又道:「方老弟,現在真相已明,你……準備怎麼辦?」
方石堅期期不能出聲。
這該怎麼辦?蕭美玲在看到這張臉之後將如何?
悲劇,能挽回嗎?
「傷心客」暗聲道:「方老弟,讓她這樣活下去吧,醜惡而殘酷的現實,會毀了她……」
方石堅茫然而昏亂的道;「這……這……」
「傷心客」痛苦地道:「難道你要照實告訴她?」
「兄台……」
「讓她在杳茫的希望中活下去吧!」
「這………不嫌太殘酷了嗎?」
「現實更殘酷。」
「可是……她愛你的心,堅貞似鐵,……也許……」
「沒有也許……十年裡,我活在煉獄里,介於人鬼這間,比死還痛苦萬倍,保持這秘密……我還可以苟延殘喘,偷偷地看看她……暗中伴她走完人生的行程……」
方石堅原來的想法動搖了,的確,這是唯一可以讓雙方活下的路,舍此,便是死亡。
心念之中,方石堅幽凄地道:「歐陽兄,小弟……無話可說。」
「傷心客」仰首向天道:「我欲問天天無語,我欲叩地地無門。老弟……古往今來,情債難酬啊……」
方石堅想到「無回玉女」,心頭一陣悸動。
驀在此刻,一條纖巧人影,飄然上了橋。
方石堅目光掃處,驚叫了一聲:「蕭姑娘!」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蕭淑玲。她會在此時此地現身,的確大出人意料之處。「傷心客」駭然彈退數尺。
蕭淑玲深深望了方石堅一眼,然後轉向「傷心客」道:「姐夫,你與我姐姐雖然沒有正式的名份,但……我這樣稱呼比較順口,你……徹底地錯了……」
「傷心客」——現在要改稱歐陽仿——他的身軀在發抖,聲音也在顫抖。
「二妹……我接受你這稱呼,你說……我錯了嗎?」
蕭淑玲激越地道:「是的,你錯了……」
歐陽仿痛苦地說道:「你……看到了剛才的一幕?」
蕭淑玲道:「看不真切,太遠,可是……話卻全聽到了。」
「我錯在哪裡?」
「你忽略了愛的真諦,抹殺了愛的價值。」
「怎麼說?」
「我姐姐愛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容貌。她這十年業的犧牲,痛苦,難道就付之流水了嗎?」
「二妹……你不懂?」
「我為什麼不懂?」
「你……剛才說,沒有真正看到……」
「好,就請姐夫再展示一次。」
方石堅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他是餘悸猶存,似乎,那已經不成其為臉孔的臉孔仍在眼前晃動。
歐陽仿厲笑一聲,突地彈身電閃瀉去,這一著,大出人意料之外。
蕭淑玲嬌軀一動……
方石堅橫身攔住道:「別迫他!」
蕭淑玲大聲道:「為什麼阻我?」
方石堅道:「那對他太殘忍!」
蕭淑玲眼圈一紅,切牙道:「對我姐姐不殘忍?」
方石堅喘了口氣,皺著眉道:「蕭姑娘,他並非不愛令姐,他付出的代價,並不少於令姐,如果……讓令姐看到事實,那更殘忍,她會受不了,比證實他已死亡還嚴重。在下……是局外人,但也感到受不了。」
蕭淑玲激顫地道;「我姐姐出生入死,等了十年,這不是結果嗎?」
愴然一嘆,方石堅道:「蕭姑娘……這…歸咎於命運吧!」
蕭淑玲狂聲道:「不面對現實,歸咎於虛無縹渺的命運,這從何說起?」
方石堅道:「如果姑娘看清楚他的面目,便不會說這話了……」
蕭淑玲緊迫不放的道:「剛才……你為什麼不讓我看個仔細……為什麼要走?」
方石堅嚴肅地道:「蕭姑娘,你說過那麼殘忍,對他……的確太殘忍,換了別人,絕對毫無勇氣活下去,但他在煉獄里活下來了,為什麼?他愛令姐,他要以佛家入地獄的精神,維持一口氣,暗中伴隨著令姐。姑娘,你能想象那種痛苦嗎?死……對他是解脫,但他強迫自己拒絕解脫,為什麼?還是那句話,他愛令姐。那份情,可以震古爍今。」
平常不善詞令的方石堅,居然說了這一大堆擲地有聲的話。
蕭淑玲的淚水,滾落粉腮,哀聲道:「方少俠,上天為何這樣不仁?」
方石堅黯然道:「並非上天不仁,而是人心險惡。論罪魁是萬妙香,但她已死在歐陽仿的杖下……」他說不下去了,實在也無法找到適當的理由來解釋,怨天?尤人?最後又歸結於命運二字。但,什麼是命運呢?
他設想,假使「無回玉女」一時想不開而結束的生命,又怪誰呢?怨天還是怨人?同樣是,為活著的人製造煉獄。
蕭淑玲垂下螓首,不知她芳心中的感受是什麼?
夜的帷幕,已在不知不覺中撤下,橋下的流水,閃著模糊的波光,潺潺的滑過石頭的聲音,像在嗚咽。
流水,流去了人,流去了事,但流不盡愁。
經過一陣難堪的沉默,方石堅開口道:「蕭姑娘,令姐現在何處?」
蕭淑玲搖搖頭,道:「不知道。她變成了遊魂罷鬼,在尋找失去的夢。」
「你準備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嗎?」
「這個……不知道,也許……我會忍不住要說也來。」
「能守口嗎?」
「我不忍騙她。」
「後果呢?」
「我……不知道。」
「蕭姑娘,忍耐吧,等於……我們也會分擔他們的一份痛苦。」語出至誠,的確感人至深。
蕭淑玲抬起頭,夜色中,閃閃眸光,直照在方石堅面上。
方石堅的內心感到一陣熱,他似乎可能觸摸到她的芳心,他移開了目光,故意亂以他語道:「田大娘……她好嗎?」
蕭淑玲幽幽地道:「為了我姐姐,她傷透了心。」口裡說,目光卻沒移開,緊接著又道:「方少俠,我……有句話想……」
方石堅心中一動,想:「姑娘有話但講無妨。」
蕭淑玲略一沉吟,道:「方少俠認為……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
這句開門見山的話,使方石堅大感窘迫,同時也怦然心震,想了想,故意裝道:「我們不早就是朋友了嗎?」
蕭淑玲低了低頭,又抬起,以一種異樣的聲調道:「不錯,可是……我的意思是指……進一步的朋友嗎?」
這已經說得很露骨了,方石堅想裝聾作啞也不成,並不是她臉皮厚武林兒女本來就是豪爽的,不善嬌柔作態,一時之間,方石堅不知該如何答覆她是好,心跳得更厲害了。如果沒有「無回玉女」蔣蘭心的事,也許他和她是理想的一對。
蕭淑玲嘆了口氣道:「算我沒說這句話。」
方石堅漲紅著臉,鼓足勇氣道:「蕭姑娘,在下……對另一位女人有責任……」
蕭淑玲眸光一閃道:「責任?」
「是的!」
「誰?」
「『無回玉女』蔣蘭心。」
「哦,我……早該想到的……再見了!」說完,飛閃而逝。
方石堅愣在了當場,他知道,他已傷了一個女孩子的自尊,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無回玉女」已替他生了個兒子,他沒有絲毫考慮的餘地。
夜色更濃,河水仍在嗚咽。
他呆了一陣,離開現場,奔上官道。
歐陽仿與蕭美玲的事,他不願再去想了,灰衣老人說得不錯,天下有些事,旁人是無能為力的,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正行之間,忽聽道旁有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老夫曾有誓言,不與任何人交手。」
方石堅心頭一震,發話的分明是灰衣老人,不知碰上了什麼麻煩?
接著,另一個也不陌生的聲音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不動手可以,把話交代清楚。」
方石堅立即循聲奔去,只見一線如帶的林木之外,人影幢幢,迫近一乍,不錯,是灰衣老人被人圍住,為首的是「五嶽神魔」不用說,其餘是全是「一統會」的高手。
灰衣老人道:「閣下未免太甚,要老夫交代什麼?」
「『鬼影無痕』馬西元的下落?」
「那神偷從來沒露過真面目,要老夫如何交代?同時也扯不上……」
「不廢話,馬西元乘坐的馬車,是你出面租的,本會有弟子能指證。」
「更不象話了……」
「你是不見棺村不掉淚,是嗎?」
方石堅吐了口氣,暗忖:「灰衣老人引拋磚引玉之事,目在在追『乾坤玉劍』的下落,假扮馬西元的是自己,其實馬西元到底生做什麼樣子,根本不知道,一統會怎會查出灰衣老人租馬車的事呢?這是自己的事,不能讓灰衣老人頂缸……」
心念之間,現身步向場中。
他才一現身,立即便有人驚叫出聲:「冷麵修羅!」
灰衣老人歡呼道:「小哥,你來得正好,不然老夫我可要吃癟了。」
到了圈子邊緣,方石堅朝「五嶽神魔」抱拳道:「太上護法,別來無恙?」說完,進入圈了,站到灰衣老人身邊,又道:「老前輩,幸會!」
灰衣老人道:「小哥,你知道老夫的禁忌,這件事你看著辦了!」
「五嶽神魔」目芒連親,道:「方少俠,你……不會插手吧?」
方石堅冷冰冰的道:「正好相反!」
「五嶽神魔」沉聲道:「你難道忘了與我們會主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