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曆數奇珍 貪慾萌生
當塗縣火神廟在西城城廂,麻廢殘敗,斷垣頹壁,孤零零置於一片菜畦中。
月色沉迷之下,只見一條矯捷的黑影,夾著一人足不點地的竄過菜畦,向火神廟前一落,撥開門前重絲盤結的蛛網,低首踏入門中。
殿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與廟外星月皎潔有著顯著不同之別。
那條矯捷身形正是那小俠甘若輝,他於江岸沙灘上制住邊青後,便竄上城垣,繞向望西,逕向火神廟掠入。
甘若輝入得火神廟後,將邊青放下,但覺濃濁腐朽雷濕氣味,直衝入鼻,甚感不同。
他用盡眼力,無法覓出鄒七,不由心中大急,四更已近,若被喻松彥離去,再想跟綜他,可有點費力了。
忽鼻中嗅進一絲芳香酒味,眉梢一揚,身形如鬼魅地望殿後閃去,尚未跨過殿後側座門檻,已聽出鼻息呼呼,心笑道:「這位老人家怎能在此污穢頹敗之處入睡?真是!」
一腳方跨入檻內,迎面風響,只覺右腕已被鄒七扣住,不禁笑道:「鄒師伯,你真驚醒。」
鄒七道:「哼!練武人耳目不驚醒,就是八個鄒七也完了。」
甘若輝輕笑一聲,便將此行經過詳細說出。
鄒七忙道:「那麽我們快去吧!」
甘若輝道:「邊青如何處置?」
鄒七道:「老夫也懶得見他,點了死穴,將他丟在神座後。」
甘若輝應了一聲,點足竄外。
暗中拐杖頓地叮的數聲,只見一條快捷的身影,掠出山神廟門,移時,甘若輝亦閃電而出。
冷月寒輝下,只見一老一小,前後耀飛而去。
兩人才近得華屋門首不遠,耳中只聽得啟門聲響,兩人慌忙向岔街暗處隱入。但見「鐵笛子」喻松彥身形由巷口一閃而過,兩人亦跟躡而出。
喻松彥自始至終,均未察覺鄒七、甘若輝兩人追綜自己,他一路舍正途而不循,專朝荒山僻徑。
鄒七與甘若輝跟綜涉過河岩,登上歸雲庄境,眼見「鐵笛子」喻松彥騰身飛上一棵參天古樹上,有所而待,他們亦隱藏河岸叢草中。
片刻之後,果見「穿雲燕」歸南樵率著兩青衣小童,負千漫步眺賞。
跟錢兆豐、羅莜峰來在河岸,一幕幕趣劇於斯演出,甘若輝心中痛恨喻松彥人險詐,暗中出手三棱鋼針捉弄,及至喻松彥離去後,兩人才登上河岸。
甘若輝道:「鄒師伯,咱們也好進庄去,喻松彥有挽雲、拂月兩童相助,那本『內功拳譜』定為他所得,若不及時阻截,就要枉費心力了。」
鄒七搖首笑道:「此事亦不在急『穿雲燕』歸南樵也不是好對付之人,何道喻松彥區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內功拳譜』到手麽?歸南樵如非極有把握,也不至於與『擎天手』西門無畏針鋒相對,看來武林殺劫在此歸雲莊上發起。」
甘若輝驚道:「此話何說?」
鄒七道:「『內功拳譜』為武林中人夢寢冀求之物,此刻消息漸漸外泄,必引來無數高手百計劫取,據老夫猜測,十日之內,歸雲莊上必群雄寨集,還有一些不見經傳隱名異人,邪魔外道亦相繼趕來,喻松彥暫時不敢輕舉妄動,縱有兩童相助,歸南樵是何等人,拳譜藏處焉能讓兩童知道!」
甘若輝一心懸念那本「內功拳譜」怎奈「鬼見愁」鄒七堅不允此刻前去,須去金陵天祥居,找他拜李次中,只得隨著鄒七奔赴金陵。
按下這邊暫時不提,且說「擎天手」西門無畏在河岸與師兄「穿雲燕」歸南樵發生爭執之時,庄丁走來飛報庄外來了「青城雙矮」率領一姓公孫少年,聲言求見於他。
他一聽那複姓公孫少年,印堂上生有豆大紅痣一顆,不禁神色大變,兩足一頓,箭飛而起,電疾地向庄內飛竄而去。
「擎天手」西門無畏個性陰沉,心術極險,他一路思忖著:「青城二矮怎知自己托跡在此處?二十年來從未輕予離開歸雲庄,只近兩年才稍稍出外,也只限於金陵近郊,哼!一定是歸南樵欲剷除自己,命人通知他們,如此居心,我焉能饒他!」
他這種想法,離譜不太遠,歸南樵確有除他之心,邀李仲華來庄,就是為此,如是他通知「青城雙矮」則未免太冤枉。西門無畏一踏入庄門,即遇心腹手下向他稟報數語,他臉色數變陰晴,冷笑一聲,昂面走入。他心內波浪洶湧,盤算著見了「青城雙矮」如何說話,在自己圖謀未遂時,萬萬不能樹下強敵,但公孫之後萬一逼自己不得不動手時,則又如何處置?
在他未跨入廳門時,腳步一頓,似乎遲疑了一下,微嘆一聲,終於伸出左足跨入,放顏大笑道:「在下西門無畏何幸,有緣識見兩位青城名宿,快何如之,快何如之!」
眼中只見兩個乾癟枯瘦身材矮小老頭,一蓄有山羊鬍須,一頷下光凈無毛,坐在兩把太師椅上,皆未高過椅背。兩矮身後侍立一背劍軒昂少年,印堂中顯呈一顆豆大紅痣,不禁心中一凜。
在西門無畏吐出最後一句「快何如之」兩矮尚未起立之際,那少年突面色一變,目吐怨恨,大喝道:「好賊子,還我父親命來。」喝聲中,電射掠出,長劍捲成一道匹練,向西門無畏風狂削去。
西門無畏看出那少年劍術不凡,竟展出用青城絕學「秋風掃落葉」眼看劍芒已近身,微哼了聲,身軀斜斜一滑,已自閃開七尺。
兩聲輕喝,一陣微風「青城雙矮」已自掠至中間,蓄山羊鬍須的老頭,微怒道:「良兒,先禮後兵,急甚麽?」
西門無畏知道「青城雙矮」均有一身驚人武功,最是嫉惡如仇,那蓄著山羊鬍須的名叫谷逸,頷下光凈的名叫洪熙,兩人形影不離,名震西川,稍一應付不當,立即招致身敗名裂。
當下笑道:「這位少俠想必就是兩位老師高徒,我西門無畏長生平不結怨於人,想必這位少俠誤聽傳言,其中詳情可否為在下一說?」
谷逸目光深遂的望了西門無畏一眼,冷冷說道:「就是西門老師不問,我們兩個老不死迢迢不辭跋涉,由西川奔來,為的就是要問問當年經過詳情;不錯,這少年就是我們衣缽傳人,也是西門老師當年義結金爾拜公孫子龍之後公孫慕良。」
西門無畏露驚喜之容,大叫道:「怎麽?他就是我那公孫拜弟之子?天猶見憐,我那拜弟竟然還有後人!」霍地旋身撲前,欲將公孫慕良抱去。
公孫慕良眼見紅雲迎面撲來,心中一驚,足跟一點,飄後七尺,憤喝道:「老賊,不要假惺惺,公孫慕良豈是你能騙得到的?」
只見西門無畏目光獃滯,繼而淚珠奪眶而出,順頰淌下,面色神情生像遭受了莫大冤屈般,悲苦之極,喃喃自語道:「這是從何說起?」
立在一旁的「青城雙矮」有點迷惘了,深感棘手,互望了一眼,他們只西門無畏這種神情,顯然非做作生出,但傳說紛涌,物證確鑿,殺害公孫子龍的又是誰呢?」
公孫慕良似乎在發怔,他與「青城雙矮」有著相反的思想,他只覺西門無畏這種偽裝,居心蛇蠍極其可怕。
「擎天手」西門無畏此刻的心情,雖說是巧於做非,其中也有一半內愧,誤殺良友的成分在內。
只見他不勝哽咽唏噓,終於淚眼滂沱道:「公孫賢侄,你對老朽誤會殊深,我絕無怨尤,只恨老朽到遲一步,致令良友全家喪生,賊人手腳做得乾凈無比,為此老朽朴朴風塵三年,追尋仇綜,毫無半點線索,灰心之至,托跡歸雲庄自影江湖十五年,卻不知子龍賢弟還有後人,不然,老朽爬也要爬上青城去。」
谷逸冷冷說道:「西門老師你真箇不知情麽?那麽現場公孫家屬屍體只有你獨門暗器,又做何解釋呢?」
西門無畏苦笑一聲道:「在下趕到時,正當十月二十四時干夜,群賊紛紛做鳥獸散,在下身藏三種獨門暗器,連手盡發,均是落空,追出百數十裡外,賊人形影已杳,安知在下追出時,屋中尚伏有賊人,移禍在下,不過事實勝於強辯,兩位老師及公孫資侄倘認是在下所為,在下身在此,任憑誅戮,成全公孫賢侄之志,毫無怨尤。」說時,珠淚湧出更勝於前。
「青城雙矮」對望了一眼,心中充滿了無邊的迷惘,以他們兩人著名的機智、冷酷,此刻也深感進退兩難。
公孫慕良面上神情,泛滿無限悲苦、憤激,眼眶紅赤,潸然欲淚,突然他一聲大喝,長劍倏然而出,但見一抹寒芒,夾著點點金花,向西門無畏「喉結」穴揮去。
西門無畏屹立不動,長嘆了一聲,閉目等死。
劍芒眼見就要到達咽喉,洪熙一聲大喝:「且慢!」人已欺風閃電而前,兩指迅疾飛出,登時捏住劍尖,真是險到毫巔。
西門無畏睜眸凄然一笑,望著公孫慕良反道:「自恨百詞莫辯,喪生在賢侄手下,有何怨尤?只可惜真正仇人得以消遙法外,我那子龍賢弟身死九泉也難以瞑目了。」
公孫慕良不由一震,面露憤容道:「那麽你知道真正兇手是誰了?」
西門無畏搖搖頭道;「老朽如若知道,豈能讓賢侄茹恨十八年。」繼向「青城雙矮」道:「在下與子龍賢弟一別八年,不通音訊,在下適在太行,得陽曲名武師李三勝轉來一函子龍賢弟親筆,說是有生死大難需在下趕往相助,待在下趕去時,子龍賢弟闔府已遭毒手,只以書函中語焉不詳,絲毫不能藉其猜測……」
說著,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子龍生前託孤於兩位老師,在下猜測其中必有深意,但不知兩位老師。事前曾聽出一點因由麽?」
「青城雙矮」搖頭表示不知。
公孫慕良遲疑了一下、道:「童年時,偶而聽先父說是有一部奇書,引起武林人物覬覦。」
「青城雙矮」似乎身軀同時一震,四道眼神均投射在公孫慕良臉上,目光中含有責怪公孫慕良為何不告知他們。
公孫慕良神情一凜,惶恐道:「不是徒兒不稟告恩師們,童年家居時,偶聽先父漏出這麽一句,他藏有一本奇書,日後恐將引起旁人覬覦,但究竟是否為此?徒兒不得而知,又奉先父嚴命任何人前不得泄露,這書誠屬一個謎,闔家慘死也是一個謎,所以……」
「青城雙矮」同時濃哼了一聲、制止公孫慕良說下去。
西門無畏展俯首視地,若有所思。
(按,作者不厭其詳申述這段,與本書丹青引大有關連,故屢有贅筆。)
突間廳外高叫了聲;「莊主到!」
「穿雲燕」歸南樵已邁步進了廳來。
「擎天手」西門無畏陡轉和顏悅色,把方才悲苦、抑鬱神情一掃而清,殷殷與他們引見。寒暄已畢,歸南樵目凝著公孫慕良道:「師弟,你眼上紅腫未消,想是悲哭過,這是怎麽一回事呀?」
西門無畏便將公孫慕良來此尋仇經過和盤托出、一一說出。
歸南樵聽得也許為著一本奇書,引起武林人物覬覦,致遭闔家慘死,神色似乎微微一怔,繼驚喜道:「原來公孫少俠竟是子龍賢弟之後麽?廿年一別,遂做故人,歸某聽得此事,每每感慨身在江湖者不得善終,但願皇天不負苦心人,少俠能尋出仇人以竟其志才好。」
正說之間,忽見挽雲、拂月兩童匆匆走入,神色沉重望著歸南樵道:「啟稟莊主『天鳳幫』幫主喻大俠求見,現在花軒內。」
歸南樵「哦」了一聲,望著「青城雙矮」笑道:「歸某去去就來,三位請坐。」
二矮同聲道:「莊主既然有客,盡可自便。」
歸南樵微施一禮,轉身領著兩童走去。
西門無畏自兩童一顯身,心內大為震恐,思忖不出兩童究為何人救起?倘為歸南樵所救,事情倒是不好辦。
目送歸南樵去後須臾,才冷笑一聲道:「公孫賢侄,你可見出莊主方才聽老朽說話時,神色有異否?老朽在此托跡十五年,意欲查明一事,賢侄只在此小住一年,便可知悉。」
公孫慕良聽後不由疑雲滿腹。
谷逸大笑道:「既是西門老師有意留客,老朽等只好厚顏在此小住了。」西門無畏微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在下也好日夕求教。」說時,領著「青城雙矮」、公孫慕良三人望廳後走去。
棲霞山又名揚山,距金陵東北約五十里,山中蒼松古柏,連抱夾道,中藏棲霞寺,寺後千佛康,隨處皆罄佛像,望之如蜂彥,為齊文慧太子所鑿。
秋季棲霞山景,丹楓灼艷,點綴松柏之間,如詩如畫,重錦疊翠,風光猶佳,金陵人士有:「春牛首,秋棲霞。」之諺,江南登臨之勝,叢林之古,無瑜於此。
此際正值初夏,棲霞山中盛翠曼綠,蟬鳴喧枝,濃蔭夾道,涼爽宜人。
夕陽西下,流霞漫天,長空染成一片紅黃異彩,干佛康上,有一白衣少年,神清俊秀,還在摩挲一具佛像,口中微微吟哦出聲。
移時,掉面負手遠眺山景,縱目贊勝,口中長吟金陵懷古詞曲。
忽然目光為著一物吸引,凝望著一處山徑上。
但見山徑上有三條人影倏隱倏現,只以相距甚遠,身影似豆,縱耀如飛。那白衣少年正是李仲華。
李仲華目光銳利,瞧出那三人中有一人極似神眼獨足「鬼見愁」鄒七,皆因他那步法有異,全仗拐杖輕功提縱。
暮靄漸濃中,三人已在千佛台下。
李仲華已分辯出三人,是「鬼見愁」鄒七及藺少卿,另一人是甘若輝。
三人陸續騰上千佛台「鬼見愁」鄒七縱聲大笑道:「賢弟,愚兄爽約,累你久等了。」說著,執住李仲華右手,目光凝注李仲華片刻,緩緩大笑道:「相距不過短短三日,賢弟有此艷遇,真叫愚兄羨慕。」
李仲華看出他那眼光合有責備神色,心知耽心自己見郝雲娘何言相對,這事只有鄒七知道自己夢寐相思,片刻難忘,為那嬌媚刻骨的郝雲娘。
此時,心知藺少卿必對鄒七說其與曼雲之事,但並未細說個中詳情,李仲華卻不好分辯,只淡淡一笑,身形「唆」然而動,超越鄒七身前,一把執甘若輝,殷殷問詢,關懷備至。
甘若輝心中感動異常。四人選在一塊潔凈岩石上坐下,鄒七滔滔不絕談敘別後經過。
李仲華道:「明晨,小弟需應歸南樵之約,為此與藺兄將二女遷來棲霞山中,免卻後顧之憂;鄒兄,你江湖經驗俱豐,明日,叫小弟如何應付?你們與小弟同去否?」
鄒七略一沉吟道:「賢弟此去無驚無險,暫時我們不能去,但賢弟去歸雲庄時,不可與何方過分親近,反遭疑惑,益采欲擒故縱之計,堅欲告辭返回金陵安頓家室,應允三、兩日再去拜望,這樣雙方必拉攏你,你可獲漁翁之利。」
李仲華點點頭。
甘若輝突插口道:「我在當日偷聽喻松彥說話,他曾在玄武湖畔杏花村打聽過,那家茶肆店主必吐出李師叔形象,李師叔又與西門無畏結下怨隙,這無異自送虎口,鄒師伯說話有點太欠熟慮了。」
鄒七大笑道:「無妨,各人均是私心自用,他們天大的膽,也不敢再樹一強敵,何況,他們也未必有獲勝的把握,甘賢侄,你無須枕心那本『內功拳譜』倘或真落在歸南樵手中,那包在老朽的身上。」
甘若輝不禁赧然一笑。
藺少卿笑道:「山風生寒,此處非久留之地,蜴居正在岩後,小可當略盡地主之誼,請鄒幫主痛飲數杯。」
「鬼見愁」鄒七道:「老朽正想見見我那貌美如花的弟妹咧,只是兩位主人不開口,老朽卻不便啟齒。」
李仲華俊臉腓紅,罵聲:「嘮叨!」與藺少卿騰身先登岩頂。
鄒七大笑聲中四人身形先後俱杳,只剩萬點繁星伴明月,侵拂長風掃松林。
朝霧正濃,鬱勃騰滾,甫自東升旭日盡被遮掩,歸雲莊上亦是為一片愁雲郁霧所籠罩,將各人的心情抑壓得無比的沉重,似一塊鐵石般令人無法舒透,面色也失去往日的光彩。
「擎天手」西門無畏換了一襲藍青長衫,立在歸雲庄對河通往縣城的大道上,仰面沉思,連撲面絲絲濕透霧水,清冷徹骨猶不自覺,顯然有件重大疑難盤繞於胸,尚無計可以解決。
他知自身落在水火煎迫中,來日大難未已,如何可求自保?遂心稱為當前第一難題。
藍衫半濕,他終於長吁了一口氣,別面探視來路,意在等人,雖然霧氣濃厚,目力再好,也不能透過五丈之遙,但為下意識的意念所驅使,情不自禁地望來路采視一眼。
他顯出急躁舉動,腳步達連走著,雙眉濃聚,忽見濃霧中一條人影急閃而來,不禁為之神色一振。
只見來人是一四旬上下英悍的中年人,急足飛奔,到達西門無畏身前倏然收住,躬身稟道:「李大俠已動身前來,不到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西門無畏面現喜容,問道:「李大俠可有同行的人麽?」
「沒有,李大俠是乘騎孤身前來的。」
西門無畏「哦」了聲,隨即揮揮手道:「現在你無事了,可返回庄去吧。」那人垂首應了一個「是」字離去返庄。
西門無畏身形一動,逕自向來路迎去,瞬眼,已隱入濃霧中。
濃霧末被紅日驅散,雖然天候將開始轉陰雨了,牛毛細雨靡靡,地面上已呈潮濕泥濘。
遠處忽聞得蹄聲響亮,人形馬影倏現又隱,李仲華奔馬馳驟而來。
突由路邊傳出尖銳語聲:「李少俠別來無恙。」
李仲華不禁一怔!勒馬停蹄,只見林中一條人影電射掠落,見是「擎天手」西門無畏,劍眉不由一聳,沉聲道:「西門老師莫非要找回那日過節麽?」
西門無畏拱手笑道:「李少俠遠來是客,惟恐迎近失禮,在下何至於這般不近人情,何況那日誤聽燕鴻危言聳動,一時為其所欺,冒犯少俠,委實不安,何論過節?再聽幕阜陰家兄弟盛道少俠寬諒恕厚,更令在下愧疚萬分,是以聞聽少俠前來,在下迎先趕來致歉。」
李仲華心知應了「鬼見愁」鄒七所料,但微微一笑,縱身下騎,道:「豈敢?李某由都南來,志在見識江南山水之勝,不料萍水一面燕鴻,竟恩將仇報,致引起如許誤會,責令李某出乎意料之外。」
西門無畏道:「李少俠這數日來,名氣己震動大江南北,敝庄數日來武林人物到達不少,志在企幕的固屬很多,推爭名好勝者亦不乏其人,莊主邀請少俠來此原因,恐在下不便隱測,前途必然有警,容為相告。」說罷,深深一揖,兩臂疾振,飛掠入林而去。
李仲華凝思有頃,輕笑一聲,翻身耀落騎上,兩足一併,馬匹又四蹄翻飛而去。霧氣上升,凝成灰暗雲層布滿蒼穹,地面景物轉趨清晰、陰沉。
李仲華在騎上忽見前面河岸上疏疏落落立著四、五人,朝著自己這面凝望。他有西門無畏之言先入,心中一凜,乘騎才不過馳出十數丈外,忽見五人身影一動,向自己馬前疾耀而來,倏然止住,一列而立。
李仲華縉繩一勒,那馬四蹄煞住,登時紋風不動,抱拳微笑道:「五位敢是歸雲庄弟兄麽?煩請通報莊主,詭說在下李次中前來拜庄……」
言猶未了,一個軋須繞腮,虎晴獅鼻大漢大喝道;「住口,不長眼的小於,俺叫你開開眼界!」手指著一矮胖道人道:「這位是泰山『摩雲觀主』苗清修。」
李仲華道:「好一個清修之士。」
「摩雲觀主」面色突變得有點森冷。
那虎晴獅鼻大漢接著手指一面像清瘤,眼露寒芒老者笑道:「這位是名負海內,掌、拳、劍號稱三絕的『荊門一老』顏磊,顏老英雄。」
李仲華「唆」然飄落馬背,似一張落葉般,輕悄悄在顏磊身前一站,笑道:「久仰顏老英雄盛名,今日幸會。」
顏磊似為其輕捷身法所震,眉稍微動,聞言鼻中「哼」了一聲,不李仲華有點倨傲,自己偌大年歲,及崇高名望,稱為老前輩亦當之無愧。
李仲華不由心笑這些武林人物狂傲自大。
隨即又引見了一位身材瘦長,面泛青白的中年漢子道:「這位是崆峒掌門得意高足『雲中創客』劉廣楚。」
李仲華瞟了劉廣楚一眼,心中無由泛上一種極其厭惡的感覺,只道了聲「幸會!」
眼光移向一神情陰森,身瘦而長,肩插兩支外門兵刃閉穴的中年人。只見這人雙目垂簾內視,屹立傲然。
這時但聽虎睛獅鼻的大漢,指著自己哈哈狂笑道:「俺名張雷,你知不知道?」
李仲華不由心中微驚,想不到面像粗豪的漢子,竟是關洛第一高手「震山神拳」。
當下只微微一笑。
張雷面色一沉,指著身瘦面長,閉目冷然中年人,獰笑道:「這位是你舊相識,無庸張某與你引見。」
李仲華不由一怔!凝目望著那人片刻,微微搖首道:「恕在下眼拙,這位高人並不相識。」
那人緩緩啟開雙目,吐出攝人神光,冷冷說道:「真的不識麽?貴人多忘事,高碑店丘岡上見過一面,短短數日之際,想不到文札案牘先生,一耀而名動大江南北的少俠了。」
這人語帶譏誚,李仲華不由面紅耳赤,蕞然想起這人是「怪面人熊」宋其手下「中條五魔」老大。
當下冷笑道:「我道是誰有此倨傲?原來是『中條五魔』老大,請問有說親眼目睹李某司理文札案跡?」
李仲華想起那晚情形,「中條五魔」就數他冷漠無情,是以愈想愈氣。
「中條大魔」嘴角泛上一絲獰笑,面涌殺機,一隻右掌緩緩升起……
李仲華負手長立,面含笑容,似未把他放在心上。
「中條大魔」手掌抬起平肩時,突又望下一沉,冷冷說道:「留著你性命見老當家,瞧瞧你有何話說。」
李仲華劍眉一聳,倏然欺身,右掌逕望「中條大魔」環腰掃去,這一式看似平淡無奇,其實變化莫測,面上電迅風疾之至。高手過招有兩種拚搏之法,一為內力相拚,以本身修為功力,絲毫取巧不得,往往兩敗但傷;一是倚仗身形快捷,出手奇詭,博取制敵先機。
李仲華在高碑店官道上,目睹「中條大魔」的武學,確有造詣不凡之處,出手之速,變招之快,著實說妙無窮,自知出道年淺,不能妄逞內力相拚,是以他用奇詭手法以制機先。
他卻不知「天游叟」所授的「九曜星飛十三式」無一不是內外雙修性命之學,而又服了石生異種金黃枇杷,更是平添了多年的功力。
行家出手,便知有無,所遇五人,都是名負一時之高手,眼力特銳「荊門一老」顏磊,看出李仲華這一式手法,出自西崑崙絕學「玉帶橫腰」心中暗暗凜駭道:「原來他是鶴雲上人傳人,難怪這麽倨傲。」
只見「中條大魔」身形望左一閃,哪知竟不能讓李仲華這一式「玉帶橫腰」。心中大震,左掌飛快望下直切,勁風銳利生嘯。
李仲華待到來掌切至近前,突然右掌疾翻,兩指翹舉,由下往上朝「中條大魔」「腕脈」穴飛點而去。
「荊門一老」顏磊不禁「噫」了一聲,看出此式卻是「太極門」中「小天星七十二式巧拿手法」中蛻變而來的「指天劃地」不禁捉摸不出李仲華出身來歷。
「中條大魔」雖然身手絕快,卻不李仲華變招比他更疾,快得宛如電光石火,不禁大驚,身形猛撤,縮腰凹胸,倏地飄後五尺,但覺腕脈穴上奇麻,知為李仲華中,厲嘯一聲,身形沖霄而起,望一側林中落去杳然。
李仲華緩緩轉過身軀,卻見「荊門一老」顏磊呵呵大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但不知少俠師承可否見告?」
在顏磊心想,套出他師承來歷再說,確是陳雲上人之徒,見機抽身而退也不遲。
李仲華道:「家師山野疏懶之人,其本身姓名早已忘懷,恕在下無可奉告。」
忽聞張雷大喝道:「管他師承是誰,且試試張某『震山神拳』再說。」一拳「呼」地平平擊出,周圍氣流竟然漩盪不已,三丈開外的小樹俯彎外傾,足見張雷成名絕非幸致。
李仲華近來功力大增,交手經驗亦為之增進,己無在京時卑懦示怯,不禁施出洞中「矮仙」傳授之「移花接木」絕學,右手倏地望外一引。
只聽得數聲震天大響,右首五丈之內徑尺大樹,登時斷折震飛出去,余被所及,枯枝濺飛,泥塊拋上半空,威勢極其駭人。
眾人不禁駭得目瞪口呆,尤其張雷凜駭心驚,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李仲華神色一正道:「在下初涉江湖,自信並無開罪諸位之處,敢問諸位老師是否沖著在下而來?」
「荊門一老」顏磊笑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朽等只為欽慕盛名而來。」
李仲華不由驚詫道:「顏老英雄真箇為此,不惜跋紗奔波,遠道來此麽?」
顏磊笑道:「當然不僅如此。」
「那麽顏老英雄等竟是為著『內功拳譜』而來?」
顏磊笑道:「彼此心照不宣,少俠定可多問,但憑一已禍緣而定。」
李仲華搖首道:「在下志在山水,今日是應歸莊主邀約,明日即告辭返金陵,絕不參涉其事。」
突然「摩雲觀主」苗清修通前一步,問道:「少俠真箇志不在此麽?」
李仲華朗聲大笑道:「大丈夫言出如山,一語九鼎,在下與世無爭,何求此兇險之物?」
「雲中劍客」劉廣楚立在一旁,未出一言,這時亦開口了,冷笑了聲道:「恐伯言不由衷!」
李仲華一見此人之面,就不由心生厭惡之念,聞言望也不望他一眼,大笑道:「如果生心擁有,恐怕不僅這本『內功拳譜』,三宗武林奇珍亦欲為我所有。」
四人不禁神色大變「荊門一老」顏磊倒吸了一口冷氣,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氣!」不由驚詫道:「少俠此言何說?莫非俱已偵出下落麽?」
李仲華微笑道:「顏老英雄,我等宜開誠布公,不可作欺人之談,第三不奇物『和聞縷玉翠雲杯』諸位當有個耳聞?」諸人點點頭。
李仲華接著道:「三月前『甘涼三盜』及『三手夜叉』覃小梧由多格親王府中盜出『和聞縷玉翠雲杯』賓士在高碑店官道上,為『怪面人熊』宋其及『中條五魔』阻截,覃小梧及『甘涼三盜』均死在『怪面人熊』宋其天狼釘下,此杯亦為宋其得手。」
四人不禁驚「哦」了聲「荊門一老」顱驍道:「難怪『中條五魔』老大見到少俠神色有異。」
李仲華搖首笑道:「事不盡此,那『怪面人熊』宋其樂極忘形,竟掀開杯盒,頓時寶光燭天,映人皆翠,宋其志得意滿之際,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忽有一人在其身後劫奪而去,沖霄上騰,只見是一條嬌小身影,響出一串銀鈴笑聲,宋其大怒,追捕趕上,想必為其逸去。」
苗清修急問道:「少俠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李仲華赧然一笑道:「在下適在一側,親眼目睹,為功力尚淺,宋其邀請在下司理案牘文札,「中條大魔」前說就是為此,據在下臆測,定是『怪面人熊』不獲怏怏而回,心疑在下與那嬌小身影串通劫取,他卻不知在下亦為那少女點上啞穴,眼睜睜做聲不得,為此他天涯追綜,不過在下經此一難,反獲不世奇緣。」
說此一頓,神色莊重道:「『和闐縷玉翠雲杯』雖是奇珍異寶,諸位若不惜粉身碎骨,喪生以求,在下認為極其不值。」
苗清修面現貪婪笑容,問道:「少俠只說了三不,還有二宗武林奇珍咧?」
李仲華不禁暗嘆,忖道:「人為貪慾而生,亦為貪慾致死,可見此話一點不錯!」當下冷笑一聲道:「還有『五色金母』此物煉成寶劍,莫邪幹將亦為之遜色,持之足可君臨武林,威望江湖……」
眼中卻見「雲中劍客」劉廣楚泛出驚喜之容,心中暗暗冷笑不止,接道:「此物為『陰山羽士』之徒所有,惜為燕家堡劫得,現燕家堡已成瓦礫一片,目前『翻天掌』燕雷父子攜著『五色金母』不知逃往何處?『陰山羽士』師徒亦在天涯追綜。」
顏磊頷首道:「燕家堡瓦解之事,顏某亦有耳聞,只不知為著『五色金母』而起。」
李仲華又道:「另一宗就是三豐真人留抄下來之『內功拳譜』諸位諒知為歸南樵所得,但依在下推測,歸南樵所得者必是膺品,不然,歸南樵得手多年,早就練成不世武功,何致在武林中沒沒無聞?」
「荊門一老」顧廳沉吟須臾,慨嘆道:「『內功拳譜』之事,老朽也略有所疑,不過三件奇珍,雖然未必有攘得之心,但定有一得主,淪入妖邪之手可惜事小,必仗之如虎添翼,血腥江湖,我輩既行俠仗義,當在怯魔衛道,不論是誰獲得,絕不能淪入妖邪就是,倘或人人如少俠無求無取,則四海澄靜,江湖無波矣!」
「魔雲觀主」苗清修道:「大凡奇珍之物,善擇其主,各憑福澤,有何不可?」
李仲華微微一笑。
「荊門一老」顏磊雙目神光凝注了李仲華一眼,道:「觀少俠器宇不凡,功力深厚,他日必可冠冕武林,老朽當拭目以待。」說著微頓,又道:「老朽等先欲告辭入庄,請少俠稍待如何?」
李仲華知其為若自己志不在此,道不同不相為諜,何必涉入是非非之中,當下心性感嘆道:「諸位只管請便。」
顏磊道:「老朽等入庄通知歸南樵迎接少俠就是。」
四人轉身正欲躍落河岸之下,忽見張雷大聲問道:「請問少俠,方才對抗張某的『震山神拳』的是甚麽功力?」
李仲華哈哈一笑道:「稱之『移山神功』。」
張雷為之一怔!惘然搖首道:「『移山神功』這名稱張某還未聽說過。」說著,與三人先後躍落沙丘之上。
只見「魔雲觀主」苗清修撮口一聲尖嘯,旁岸蘆葦叢中刺出一條小舟,四人登上後,向對岸駛去。眼見四人登岸離去,小舟又隱入蘆葦中。
此時天色陰霧,斜風細雨,李仲華一件白衫幾成半濕,正欲牽馬走向河岸。忽間路旁林中揚出哈哈狂笑,聲震耳膜,李仲華不禁一驚,別面而視。
只見林內電射撲出數條人影,迅疾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