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盤根錯節釜底抽薪 聲東擊西疑兵迭伏
李仲華見此人卻是孫綸庭,當即挾持入室,放在地下,微笑道:「此人為心腹之害,羅老師怎麼發落?」
羅令鐸一見孫綸庭,神情無比激動,目中迸射威稜,右掌微微舉起,突又憤激之色一斂,微微笑道:「孫綸庭還可利用,罪不至死。」說著沉腕出指,疾點了孫綸庭「三陽」「神封」「將台」等穴道後,拍他一掌擊向後心。
只見孫綸庭悠悠醒轉,驚悸得面無人色,惶悚不語。
羅令鐸笑道:「孫老師,你已被對方魔頭暗算,點了陰穴,方才羅某發現已遲,暫保住你的性命再說,一至昆明,羅某始有暇,費上一日夜工夫為你金針解穴,這位少俠誤會你是對頭匪黨,情急出手,虧得有此一來,不然羅某無法得知你已被點了陰穴。」說時,望了他一眼,又道:「你用內功運氣過穴之法,或能逼開所點穴道,那隻靠你定力如何?」
孫綸庭庭聞言不禁冷汗涔涔溢出,心內將信將疑,謝了一句,飛步而出。
正好崔傑鑫亦飛步走入,擦身而過,崔傑鑫怒視了孫綸庭身後一眼,方待喝叱出聲,被羅令鐸眼色制止,笑道:「崔老師,老朽為你引見這位威望江南的李少俠。」
李仲華見羅令鐸如此發落孫綸庭,不禁既敬且驚,不愧「神行秀士」讚揚他智計神算名負海內,然而江湖鬼蜮,互相算計,強存弱亡,心下慨嘆不已。
這時只見崔傑鑫走了過來,抱拳施禮,兩人互道欽仰幸會不止,一陣寒暄過後,崔傑鑫即向羅令鐸說道:「孫綸庭叛跡已明,羅堂主為何輕予縱逸?須知放虎容易擒虎難!」
羅令鐸微笑接道:「崔老師,老朽豈不知孫綸庭心術陰險,方才老朽已暗點了他數處陰穴,謊言他為對方所制,點穴擒拿,武林中擅此者雖不乏其人,但每人手法迥異,半走蹊徑,互不能解,此刻孫綸庭一定回到自己室中行氣解穴,他一不能解,心懷懍慄,又不便明問對方,這樣一來,他不但不敢懷有異心,面上有利於我方,因為老朽答應一至昆明,為他解開所制陰穴,崔老師,你去暗中看他有何舉動。」
崔傑鑫點點頭,與李仲華告辭離去。
羅令鐸緩緩立起,抱拳笑道:「天色已將薄曙,老朽還要布置一切就序,老朽已思索出一策,雖然取險,但萬無一失,尚望少俠鼎力協助是幸。」與「神行秀上」金森跨出室門。
李仲華微一怔神,只聽身後環佩之聲-璇,回身尋視,只見郝雲娘倚立榻前,凝眸含笑道:「你這是無事多事,身不由己了。」
李仲華苦笑一聲道:「悔不聽婦人之言。」
郝雲娘大發嬌嗔,舉起粉拳猛槌……燭光一閃,頓時熄滅,只聞得銀鈴似地嗔罵及討饒哀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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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肚泛青,晨光熹微,在鎮寧的西南入滇官道旁,黃果樹瀑布,峭壁兼尋,水流奔空,自天而降,白練下垂,宛如萬馬奔騰,空際生雷,碎玉摧冰,散珠噴雪,每當夕陽反照,水點折光,變生七彩長虹,光怪陸離,閃爍耀目,蔚為奇觀。
人在宮道上,因水花飛濺,似雲似霧,似立在空濛雨色中。
這時,由飛瀑之側,塹壁懸崖之上,突現出十數條人影,凌空縱起,迅如流星向官道上飛落。
十數人一落在官道,只見一高大皓首老者沉聲道:「稍時,戴雲山一干人等必經過此處,不容一人漏網,若有疏忽,嘿嘿,立時刪去四肢,老夫言出法隨,絕不寬貸。」
這老者龐眉皓首,目中神光如電,兩耳各垂一碗大金環,閃閃發光,聲沉而威。
有一人囁嚅答道:「稟當家,倘『惡子房』聶豐到來阻擾,我們人手不足如何是好?」
老者目中逼人攝人光芒,道:「哼!聶豐膽敢相阻,老夫……」
言猶未了,忽聞官道另側懸崖之上,飄送下來一陣陰惻惻笑聲道:「姬游,你別做夢啦!人家已繞過黃果樹逕奔沙子嶺而去,你就等到明天,也是白費心機。」
飛瀑鳴雪,聲震山變,人聲鳥語均為此煩囂瀑聲所掩,但崖上這人,是用絕乘內家傳音之法,逼送姬游耳中。
但見姬游聞言,面色一怔之後,不怒反笑,笑聲寒冷,穿谷盪雲,半晌突定,仰首大喝道:「聶豐,老夫豈能墮你術中,將老夫引走,你則坐收漁翁之利,老夫一切自有安排,你膽敢阻擾,則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崖上沉寂須臾,語聲又起道:「姬游,你自不信,怪不得我聶豐不顧武林道義,我『惡子房』聶豐詭計之高明久負盛譽,尚墮入神機老賊羅令鐸的計算中,棋差一著,縛手縛腳,我尚不行,你比我何如?你千里追蹤,均存博浪一擊之心,可惜俱誤中副車,人家眼看就到地頭,何必輕身犯險,非要經過黃果樹這條官道不可?」
姬游聞言不由面色大變,信心動搖,暗道:「這聶豐之話未必沒有道理,但不能就此撤手,功虧一簣,貽人笑柄。」猛一轉念道:「聶豐也是為了圖謀漢白玉鐲,顯然他知道戴雲山一干人物已繞過黃果樹,為何通知老夫?」
心中揣摸不出是何心意,這一起疑,即放聲大喝道:「你別在老夫面前弄鬼,既然你知道,你還不急急奔去追趕,尚有餘暇通知老夫做甚麽?」
崖上忽飄出一陣長笑道:「我聶豐向來從不做無益之事,但事實上直到如今,我們雙方屢屢撲空,非要俟手不可,合則而利,分則各敗。沙子嶺至勝境關途中,武當舉派精英相侯戴雲山一干人物,尚邀請青城、點蒼兩派高手相助,聽說還有少林高僧助拳,勢在必得,因為『內功拳譜』系武當鼻祖張三丰秘技,定能落入戴雲山小山主賜鐲玉鐲,憑取『內功拳譜』一面應允代報此仇,你說好容易麽……」
說此語聲一頓,須臾又起:「何況勝境關入滇途,大中內侍衛首領龍飛玉已相率鐵衛士多人攔截……與你嘮叨半天,聽也在你,不聽也在你,戴雲山一干人物此時已在打幫河下游繞道嶺關逕奔睛隆而去,我聶豐要趕將前去,免得措手不及。」
崖上頓時寂然無聲,姬游目光閃爍,腦中已思索了無數遍,忖道:「看來,這聶豐必是利用老夫,奔去阻截,兩敗俱傷時,他可坐享其成,哼!他是想入非非,瞪著眼睛做夢,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想著即道:「吳壽寶,你速通知所有關卡,命-至沙子嶺晴隆途中設伏,其餘的人趕奔打幫河下游。」
眾人一應喏,立即縱身躍起,向飛瀑崖側飛掠而去。
姬游獨自在官道中稍一沉吟,兩足一頓,人已潛龍開天拔出五、六丈高下,驀然掉首,抱膝曲腰,凌空一翻,身形疾彈,如飛矢流星般穿在飛瀑之上而去;其快若電,眨眼無蹤。
官道上-傳來一陣急蹄驟聲,雖為飛瀑怒濤之音掩沒,但在練武人耳中仍可清晰分辨。
空濛雨色中,官道轉角處突出一人一騎,如飛奔來,馬後拖曳起一股塵煙。
只見他馳至方才姬游停身之處,登時一勒馬韁,駿騎登時四蹄煞住,紋風不動,似釘牢在地面一般。
騎上人仰望兩側崖頂數眼,嘬口鳥鳴了數聲,播送雲空,裊裊不絕。
驀然……崖上忽電逝星瀉飄落下一個頭大身小,禿頂無須老者。
騎上人立即翻身落鞍,禿頂無須老者忙道:「孫老師,我們無須寒暄,羅令鐸等人是否確定不經過黃果樹繞道岔過勝境關?」
騎上人正是孫綸庭,聞言抱拳施禮道:「聶山主猜得一點不錯,羅令鐸素稱機警,他哪會自送虎口?雖說是繞道,但究竟擇何途徑尚不得而知,一路而來羅令鐸專一聲東擊西,故布疑陣,連自己人也如墮入霧中,不過……」
禿頂無須老者微微一皺眉,接道:「孫老師你無法跟隨羅令鐸身後,究竟選何途徑呢?」
孫綸庭苦笑一聲道:「在下已身遭疑忌,由『獨臂靈官』崔傑鑫暗暗監視,在羅令鐸未離去之前概身不由主,但在下臆測,其所擇途徑,突然取道郎岱逕赴宣威,繞過勝境關。」
禿頂老者略一思忖,冷笑道:「以你這身武功,還會畏懼一個獨臂之人,真是怪事?」
孫綸庭不由面紅過耳,嘴皮動了幾動,想問是甚麼人制住他那陰穴,但一轉念萬一是「惡子房」聶豐所為,被自己識破,恐惱羞成怒,出手廢了自己,溜出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老者又望著孫綸庭冷笑一聲,道:「前途沙子嶺相見吧!」說時,神飛穿雲而起,翻上崖頂形失跡杳而去。
孫綸庭面目發獃,油然泛出一陣慚疚之念,有點愧對老山主相待之恩,一念成貪,戕送此生,如今懸崖勒馬,似已嫌遲,不知能否取得羅令鐸見諒?長長感嘆了一聲,縱身上鞍,長鞭「叭叭」空際一揮,那駿馬立時亮開四蹄,風馳電掣奔去。
孫綸庭一馳遠,來路忽現出一雙蒙面男女,掠上崖頂,四外仔細打量了一陣,忽地兩人雙臂豎立,交叉揮舞。
須臾,官道上現出十數條人影,迅疾無比掠過黃果樹宮道。
這日未正,晴隆縣城北門內忽出來十數商賈裝束模樣的人,各人拉著一隻毛驢,負有皮革藥草重載,一行迤迤邐邐,向小盤江渡而去。
同時,西門外官道上有兩騎快馬飛馳著,所去的方向,正是沙子嶺。
這兩騎前後相距有兩里之遙,前面一騎右臂單袖飄飄,伏鞍急馳,後面一騎坐定孫綸庭,面色不勝重憂,眼中神光顯得有點獃滯……天空霾雲蔽日,灰砂漫涌,沙子嶺僅三數家矮屋,專做過往旅客打尖酒食生意,官道兩側均是窮山惡嶺,怪石嶙峋,危崖塹壁,官道中煙塵彌空,不勝荒涼。
前面一騎正向沙子嶺奔去,突聞一聲長嘯揚起,聲回長空,官道兩側紛紛閃出數十武林人物,形形色色,道冠僧衣,勁裝儒服。
只見一個面如朗月,五綹白須老道,雙肩一晃,向奔來一騎迎去,身形逾於破空流矢,口中說道:「無量壽佛,施主可否停騎,貧道要請教施主?」
那一人一騎毫未見緩,直望老道衝來,老道雙眉一蹙,身形望外閃得一閃,五指飛出,迅向那騎駿馬長鬣抓去。
道人不但身法輕靈詭捷,而且出手快若電飛,登時抓了一個正著,那馬前沖之勢,只見四蹄在地上一陣亂踢,劃出四條土槽,可是前進不了半分,道人宛如釘牢一般,抓住馬首長鬣那隻右臂不見些微撼搖,神力驚人。
騎上人目閉口張,伏在馬背上的身形向一側滑去,道人發覺有異,另一隻手臂倏發而出,將騎上人提下騎來。
這時又飛閃而至兩個身背長劍道人,一個面像矍鑠,年逾古稀的老僧;另外尚有一青衫儒服,面像清秀的中年文士。
年逾古稀的老僧一飛掠沾地,瞥了騎人一眼,高宣佛號道:「道兄,這位檀樾已在途中為人點上陰穴了。」
那道人點點頭道:「法慧上人所見不差,這人已被點上九陰重穴,貧道功力不足,縱使能夠解開,這人也將口噴血而亡,上人一代少林高僧,武學浩淵,醫理精深,全仗上人慈悲為懷,為他解開穴道,或能從此人口中問出一些漢白玉鐲端倪。」
法慧上人微笑道:「『玄鶴道長』武當護法如此謬獎老衲,使老衲不勝汗顏,既然道長推許,老衲只有勉為其難。」說時左手中指觸在騎上人前胸「陰都」穴上,右掌迅如閃電在後胸「命門」穴上一拍。
只見騎上人「哼」了一聲,張嘴吐出一口帶有紫色血絲的濃痰,腥臭撲鼻,四肢蠕動了一下,雙眼睜開,目中神光顯得無比之黯淡,仰首吐出一字:「我……」聲調喑啞,復又頹然垂下,緊閉雙目不能說出一字。
法慧上人眉頭一皺,望著「玄鶴道長」道:「老衲雖用出大般若禪功,僅救回這位檀樾性命,依然不能使之說話,所中手法似乎與在江湖上極具惡名的『惡子房』聶豐獨擅的一般無二,只不知這位檀樾是否是戴雲山手下?」
此刻官道中群豪紛紛趨集,「玄鶴道長」還未答話,群豪中一人插口道:「這人正是戴雲山主得力助手『獨臂靈宮』崔傑鑫。」
「玄鶴道長」「哦」了一聲道:「他就是『獨臂靈官』崔傑鑫,貧道風聞他是個鐵錚錚的硬漢子,血性剛強,不愧為武林本色,上人,一客不煩二主,貧道知上人禮讓,深恐越俎代庖有辱貧道名頭,留下一半讓貧道出手,貧道哪有此意,就請上人代為治好崔施主吧!」
法慧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恕老衲有譖了。」說時,手出如風,疾向崔傑鑫胸腹之間「期門」「腹結」「神封」「天府」「鳩尾」「天樞」「沖門」「四滿」「氣海」九大重穴點了一指。
群豪看得暗暗既驚且佩,要知點穴、解穴在武林中雖是司空見慣之事,但出手輕重大有關係,稍重即喪生非命,略輕則無濟於事,法慧上人出手有若星飛電閃,拿捏輕重恰到好處,又認位奇准,不愧於少林一代高僧。
「獨臂靈官」已悠悠醒轉,睜眼望了眾人一瞥,臉上露出感激神情,緩緩立起向法慧上人單手一揖道:「在下兩耳並未失聰,知道在下性命為上人所救,大德不足言報,日後定當銜環結草,略表寸心……」
言還未了「玄鶴道長」眉頭一皺,接道:「崔老師,此時此地不容客套寒暄,貧道請問漢白玉鐲現在何處?」
「獨臂靈宮」崔傑鑫淡淡一笑道:「如道長倘認為在下盡情知悉,那麼在下只有答覆漢白玉鐲多半在江少山主身上。」
「玄鶴道長」眉頭更為濃皺,目光中泛出一絲慍意,冷冷說道:「現在江少山主身在何處?」
崔傑鑫暗說:「這武當牛鼻子竟挾恩索惠,實在可惡。」不由心頭上怒氣上涌,可是心一轉念,小不忍則亂大謀,又強行抑壓下去,和顏悅色道:「如今少山主等人被姬游迫得無路可奔,現望打幫河下游逃去,在下奉少山主之命急奔滇境,欲頒請『七星手』浦六逸趕來救援,途中竟遇上『惡子房』聶豐,被他點上陰穴勒逼口供,正巧敝山孫老師趕到,與聶豐在舍死忘命拚搏,在下趁機攀上馬鞍,放轡急馳,竟相遇道長,適時救得在下性命。」
「玄鶴道長」聞言大為驚愕,別面向身後兩背劍道人說道:「難怪我們暗派在姬游的幾位老師,直到如今還未得他們一點信息,原來趕去打幫河下遊了。」
「獨臂靈官」崔傑鑫聽得心頭一震,忖道:「原來他們竟派有人手潛伏在姬游匪黨中,自己謊言雖能取信他們於一時,但終久真相必會大白。『玄鶴道長』固然正派,卻出手狠辣異常,江湖眾所周知。萬一翻臉,自己身死不要緊,誤了少山主的大事卻百死莫贖。」那颳起塵砂的山風吹襲身後,由不得生出砭骨寒意,機伶伶連打兩個寒噤。
兩背劍道人互望了一眼,默然無語片刻,只聽一道沉聲說道:「事既如此,不如趕去打幫河下游,再若猶豫,就怕來不及了。」
「玄鶴道長」「哼」了一聲道:「師弟們敢是心責愚兄既不未雨綢繆,又不事後補救,坐失良機是麽?」
兩背劍道人不禁面色微變,躬身稽首道:「這個……小弟們不敢妄自菲薄師兄。」
「玄鶴道長」面色稍霽,目光又移注在崔傑鑫面上。
此時崔傑鑫腹中怔忡不安,思忖不出一個脫身之策,面色陰晴數易。
這一切俱落在法慧上人眼中,上人神目如電,就知崔傑鑫話中必有不盡不實之處,當下微微笑道:「崔檀樾不可欺騙老衲,方才所說沒有半點虛假麽?」
「獨臂靈宮」崔傑鑫心中一凜,暗道:「這老和尚好銳利的眼力。」面色一正道:「在下說話句句是實,並無半點不實。」
法慧上人淡淡一笑,也不再說。
「玄鶴道長」聞言,不由疑雲頓生?法慧上人一代高僧,絕不能無由而指,兩目神光逼視在崔傑鑫的臉上,卻瞧不出他有半點可疑,一臉正氣,略一沉吟,緩緩說道:「崔施主,風聞施主是個忠心衛主,義薄雲天的漢子,貧道絕無不敬之處;但正邪之分,君子涉身宜加辨明,浦六逸在綠林中雖較一些窮凶極惡之輩略好,行事也頗有分寸,然而無非是籠絡人心的手段,蓋棺論定,是好是歹目前尚屬言之過早,何必病急亂投醫?貧道奉命之初,再三思維,念及貴山新遭變故,君子不能乘人之危,故少山主間關萬里途中,貧道曾邀約羅令鐸面晤,允稱代報此仇,並應承收貴少山主為俗家弟子,只要以漢白玉鐲憑取『內功拳譜』該書中一切秘奧武學悉數相授貴少山主,但羅令鐸老師執意不從,貧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過貧道絕不由貴少山主手中劫取,一定要從匪徒身上奪下,這點崔施主總該明白,萬一『內功拳譜』落在鬼頭手中,武林遺毒無窮,望崔施主善體貧道苦心,指明貴少山主所走途徑,使貧道等也好措手。」
崔傑鑫聞言,腦中已思索了無數百遍,「玄鶴道長」的話雖是正理,但又有難言之苦,含笑庄色道:「道長字字金言,在下敢不恭聆教誨?但道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玄鶴面色一愕,道:「為甚麽?」
崔傑鑫緩緩接道:「道長前說固是正理,但崔傑鑫忝居人下,只有唯命是從,甚難更改少山主本意,少山主誠孝拘謹,老山主遺命不敢不從,羅堂主受命託孤重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道長雖面面顧到,說是由匪徒手中奪取漢白玉鐲,避免趁人於危謗言,道長你不想這漢白玉鐲是老山主傳襲之物,豈可平白失去?縱然道長得手,難保少山主不向貴派生事,至於少山主由何途徑而去,方才已然說明,不容另贅。」
「玄鶴道長」不禁面上變色,冷笑道:「崔施主,貧道前說本著一番善意,難道貧道此事做得不應該么?」
崔傑鑫不覺朗聲笑道:「『內功拳譜』現在浦六逸手中,道長不親自前往黑龍潭登門索取,反向敝山用盡心機,捨本逐末,只怕武當落得個欺善怕惡之名。」
「玄鶴道長」勃然大怒,喝道:「施主說話這等無禮,貧道說不得要出手冒犯了。」
一旁的法慧上人道:「善哉,道長豈可輕動無名火?當前急務還是玉鐲,千萬不要落在匪徒手中,及早為計尚不太遲。」
「玄鶴道長」究竟是武當名宿,聞言一腔暴怒逐漸平靜,微笑道:「那麼上人與貧道們趕奔打幫河去吧!」接著又道:「崔老師,相煩引路,免得貧道們苦苦摸索,事若有成,敝派定感恩如山。」
「獨臂靈官」崔傑鑫大感為難,遲疑不決,正在這當兒,忽聞道旁不遠處怪石之後揚起一聲懾人心魄的長笑。
聲起人出「嗖嗖」竄出十數條輕捷的身形,只見為首竄出一人,身如離弩之矢般,雙臂暴伸向「獨臂靈宮」崔傑鑫當胸抓去,帶起破空疾嘯之聲。
崔傑鑫及時驚覺,單臂一旋「神龍出谷」劈出一招,人也藉勢飄開丈外。
那人凌空飛攫的身形,為崔傑鑫一掌劈空掌力只飛攫之勢緩得一緩,仍自流星飛電般攫去。
法慧上人喝得一聲:「好孽障!」大袖一拂,只見那人暗哼聲中,翻了去,身形一旋,雙臂猛沉,輕飄飄與同黨同時落地。
說來話長,其實不過轉瞬間事。
法慧上人袖拂氣勁已運出六成功力,見來人毫無損傷,身法立詭輕奇,不禁微「噫」
了聲,只見來人是個大身少,禿頂無須老者,身後環列著俱是些綠林巨擎,黑道高手,白眉皺得一皺,沉聲道:「阿彌陀佛,來人可是聶施主?」
禿頂無須老者兩目泛出凶光,哈哈笑道:「不錯,大師慧眼不差,『惡子房』聶豐就是在下!想不到少林高僧竟插手這段無由的是非中,為著保全少林清譽起見,依在下奉勸,大師還是不要管吧!」
法慧上人本就不盡贊同武當此舉,師出無名,貽人口實,但礙於武當掌門情面,不得不隨來,聞言怔得一怔。
「玄鶴道長」大怒道:「好一個利嘴的匹夫,顛倒是非,混淆黑白,貧道只問你為何而來?」
聶豐忽然仰天哈哈長笑道:「『惡子房』聶豐本是綠林巨寇,愛取厭棄,眾所周知,不過……」說此略頓,面色一寒接道:「武當一脈既自居正派之列,又是三清座下,自應清凈無欲,日誦黃庭,為何竟生心奪取兒之物,乘人於危,更唆動天下武林同道為你做幫凶,這一手遮天的勾當,聶某雖居黑道,亦不屑為之,何況聶某亦非沖著你們而來,在諸位老師面前有目共睹,請問『玄鶴道長』誰將是非顛倒?誰是黑白不分?」說到最後兩句,音調拉得又長叉沉。
「玄鶴道長」聽得面泛青白,他幾曾受過如此奚落?氣得鬚眉飛動,只是說不出話來,回顧了身後兩背劍道人一眼。
兩背劍道人面色遲疑了一下,拔劍出鞘,挺身躍出。
「惡子房」聶豐在說時,已把群豪面色看得一清二楚,知群豪對「玄鶴道長」此舉不盡贊同,面和心違,他乃狡計深沉的人,已揣摸出當前的形勢,交手拚搏,眾寡懸殊,實為不智,何況心不在此,反不如用口舌攻心取勝,他見兩道挺劍躍出,即冷笑道:「聶某就不信兩位道長敢冒不韙,輕率起釁!聶某動手容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不過武當數百年來清譽,可惜由兩位道長手中葬送。」
兩道面色微變,不禁撤後一步。
聶豐這一記斧頭砍得真准,他表面上是說武當,但話中含意卻無異說給天下群豪聽,誰要是冒率出手,便無疑自喪本門清譽。
「玄鶴道長」氣得兩目發赤,面色青中冷紫,既不便喝令兩道不得推卻,又不好自找台階返身,免得天下武林同道輕視武當,心中懊惱氣憤。
法慧上人面色凝重,低眉垂目,宛如入定,寬大僧袍在山風中飄拂起舞。
那中年文士一手捋須,一手負在背後,仰眸凝望雲天,一副安詳神閑姿態。
這種尷尬僵局,無法打開,突然群豪中一人嚷出:「怎麼『獨臂靈宮』崔傑鑫悄悄溜走了?」
「快追!」
「玄鶴道長」與武當眾門下同時呼喝出口,以及「玄鶴道長」眼中瞥見一條獨臂身形,眨眼消失在對面崖頂上。
只見「玄鶴道長」當先凌空而起,身後群豪紛紛跟著追去。
群豪此刻的心理,俱存著隔岸觀火的態度,但又不能不瞧一個究竟,武當盛意相邀,總不能落個虎頭蛇尾惡名,是以跟著追去。
「惡子房」聶豐一見「玄鶴道長」縱身而去,他亦向後一揮,紛紛拔上崖頂,快速絕倫,灰砂彌空中隱隱只見黑影掠空,瞬息不見。
官道上僅餘下少林高僧法慧上人眼內透出一片悲天憫人之色,喃喃說道:「武林又將是多事之秋了!」大袖一拂,虛空騰起,竟是群豪追去的相反方向,疾如鷹隼,射向官道側高約十丈懸崖上。
※※※※※
天地蒼茫,風砂蔽空,沉雲掩日,黔西山谷中此時的情景顯得無比的凄涼。
山谷中灰砂影現出一條獨臂身形,面色上稍帶疲倦、蒼白,嘴角不時泛起得意的微笑。
只見他疾奔的身形放緩下來,向山霪內一座荒頹的小廟走去。
這座小廟隱蔽得很巧妙,處在崗巒起伏之中,不到近前,任誰均不易發現。
「獨臂靈官」崔傑鑫趁著「惡子房」聶豐與「玄鶴道長」對話之際,群豪已不注意時,漫步移在官道之側,掌心往下一沉,倏然一鶴衝天而起,拔起七、八丈高下,猛然一個側翻,飛靈馳電般踏上崖上。
就在此時,被群豪發現,呼喊出口,他冷笑一聲,身形疾晃,躍下兩山之間溝谷中,蜿蜒迂迴飛奔。
他所採的方向,正如法慧上人所料,與「玄鶴道長」追趕的方向,恰恰相反。
「獨臂靈官」崔傑鑫形影消失於土廟後,忽地山坡之上電瀉而下一條龐大身形,疾如流星向廟側一落,現出一個慈眉詳目的的老年僧人,胸前銀須瑟瑟飛舞。
正是那少林高僧法慧上人,他所以趕來,是為得消弭一場武林即將燃起的殺劫,並非覬覦漢白玉鐲,對「內功拳譜」有所圖謀。
法慧上人並未走進小廟,只在外面凝立靜聽。
忽聞一人朗聲說道:「崔老師果然不負羅老師之託,在下瞧出崔老師面上神色,就知事必有成。」
接著崔傑鑫長吁了一聲道:「雖然僥倖有成,但也險到萬分,假如『惡子房』聶豐不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那支假漢白玉鐲居然將『惡子房』聶豐引來……」
朗朗語聲又起:「貴山羅老師委實是個非常人物,他與『惡子房』聶豐交手之中,匆忙取出那支假漢白玉鐲交付崔老師,示意逃奔,一面纏住聶豐,神態做作得異常逼真,之後在下將羅老師換下,佯裝由另一方向逸去,其實繞向崔老師,替你點上九處陰穴,他那手法竟與聶豐一模一樣,瞞過當今武林名宿,這一點,人所難能,在下由衷地佩服。」
法慧上人聽得霜眉濃皺。
只聽崔傑鑫說道:「羅堂主雖以神機知名,但摹仿別人手法堪稱江湖一絕,然他卻深藏不露,敝山僅山主與崔某知得……照崔某所遇推測,孫綸庭亦必然瞞過大內侍衛首領龍飛玉,看來我們可以平安入滇了。」
廟內沉寂片刻,清朗的語聲忽做無比感慨道:「在下本是局外人,實不應涉足其間,亦不過問,只是羅老師為何堅持不允武當懇商,武當究竟是名門大派,並不算辱沒了你們少山主,總比託身在綠林巨寇浦六逸門下好得多,使在下疑惑難解。」
崔傑鑫冷笑一聲道:「不是崔某託大,少俠你哪知道江湖詭譎?變生不測,稍一不慎,即遭喪生之禍,浦六逸根骨稟賦得天獨厚,年少成名,號稱『北畢南浦』震懾江湖,未免養成目空一切,飛揚浮躁之習性,加之為人陰騖機深,睚貲之仇必報,殺人於千里之外而不自知,漢白玉鐲既是浦六逸相贈老山主之物,由少山主面交相求,他懷念舊恩,定然收留少山主傳授『內功拳譜』中所載玄奧武學,復仇自是有望……」
說著略略一頓之後,沉咳了兩聲,又道:「那些自視名門正派的人,夜郎自大,無論漢白玉鐲落在正、邪任何一方手中,一入滇境,必遭不測,縱或能見到浦六逸,說不定還有甚麼難題,演變下來,必致引出一場武林軒然大波,羅令鐸堂主向來行事以謹慎著名,老山主慘罹奇禍,他已是悔恨欲死,再要是在少山主身上有失,少俠,你想想他會怎樣?」
廟內默然無聲,法慧上人聽得暗暗點頭,心說:「這點老衲還未慮及,只是不甚贊同武當『玄鶴道長』師出無名罷了,看來老衲終久要捲入這場是非中了。」
上人正要舉步跨進廟內,忽見崗陵盡頭處塵土漫漫中現出兩個黑點,迅如流星射來。
他已瞧出這兩個黑點是誰,不禁吐出洪亮的語聲道:「哦,武當雙星觀主怎麽來了?」
這無異是說給廟內兩人聽,命他們及早驚覺。
掠來兩人好迅疾的步法,眨眼,就來到近前,身形現處,竟是那方才幾乎與「惡子房」聶豐相搏的背劍雙道。
兩襲道袍沾滿了黃塵,眉須變成灰白色,似是從土堆里爬出來的模樣。
二道見得法慧上人在此,面色一愣!其中一道上前稽首道:「怎麼上人竟然在此?貧道遠處瞥見此地依稀立著一條人影,只說是『獨臂靈官』避在此處,原來是上人……」
說到此處,心頭一絲疑念泛出,為何上人凝立此處?想必是崔傑鑫隱藏廟內,轉問道:「請問上人有何發現麽?」
法慧上人微微一笑道:「料不到玄修、玄真兩位道友,功力精進倍於往昔,就是老衲相距這遠也難於看清,真是可喜可賀之事!兩位道友還是追趕那崔傑鑫麽?唉!玄鶴道友竟會做出這捨本逐末的傻事,縱然能將崔傑鑫擄獲也於事無補,玄修道友,你以為老衲之見如何?」
「玄修道長」面色不禁一紅,忙道:「上人有所不知,片刻之前聶豐放言漢白玉金鐲就在崔傑鑫身上,曾親眼目睹,故而分批搜索崔傑鑫下落,貧道等本不贊同師兄行事所為,怎奈玄鶴師兄身膺掌門之命,若不遵從,視同叛門大逆,貧道等不敢不遵。」
法慧上人微微頷首道:「老衲方才與一忘年之交不期而遇,在廟中晤談片刻,正欲離去時,適見兩位道長飛馳而來,故在此佇候。」
「玄真道長」忽然邁前一步,道:「想必那位上人的忘年之交,定然是年輕俊彥,不然,不敢當上人慧眼,何不請出與貧道們瞻仰瞻仰。」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這位小友性情有點怪僻,見與不見,端視他的心情喜憂而定,依老衲看來,兩位道長還有要事,還是不必見了。」說後眼中略現驚容,又道:「玄鶴道友來了。」
玄修、玄真兩道別而回視,果然見得「玄鶴道長」迅疾無比馳來,雙雙迎上前去,耳語了一陣後「玄鶴道長」當先邁步走來。
法慧上人不禁霜眉微皺,知他為人習性剛愎自用,一場誤會必避免不了。
只見「玄鶴道長」大踏步走來,一面發出清徹的笑聲道:「貧道只當上人不辭而別,原來在此處,兩位師弟方才言說上人相遇一位忘年之交,這位小友定是人中仙品,超塵脫俗,何吝請出一見?」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不能強人所難。」
「玄鶴道長」早就懷疑法慧上人與自己同床異夢,語里話中,卻隱隱含有不直自己所為,聞言更是心疑廟內就是「獨臂靈官」崔傑鑫,當下詭秘地一笑道:「既然上人有所-礙,那麼還是由貧道進入求見吧!」做勢舉步欲出。
法慧上人雖微微含笑不語,但面帶凝肅之色,兩眼神光不怒而威。
「玄鶴道長」看得心中一凜,心說:「這禿驢不知在搞些甚麽?如果他使出這捱延之策,暗助崔傑鑫遠逸無蹤,貧道豈非墮他術中?」不由將提起的右腿又放了下來。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這位小友性情乖張,而且老衲功力遠遜於這位小友,為避免彼此鬧得不痛快,最好道長還是不要進去的為妙。」
「玄鶴道長」聞言,不由怒氣上涌,心說:「哪有這種事情?他功力再高也不能勝過你?這無異是命貧道不要輕舉妄動,哼哼,這樣說來,貧道非見上一面,尚要試試他的功力如何!」想定,佯做朗聲大笑道:「勸將不如激將,說甚麽貧道也得進去見見。」
夜幕逐漸低沉,景物遠近蒼茫,只有勁疾的山風捲起無盡的塵砂囂潮之聲。
「玄鶴道長」沉咳一聲,正待衝進廟內時,忽見廟門之內突現出一蒙面青衣人,道:「是你要見我麽?」
語調驚冷陰寒之極,尤其在此夜色蒼茫之際,蒙面人一件青衫在風中翻飛飄舞,宛如一具魅影,令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