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鱷魚鐵衛
余宏臉上的神色不停地變幻,顯然他是在考慮一個重要的問題,躊躇著下不了決心,許久才告穩定下來。
「請尊者先回答在下一個問題。」
「你說。」丁浩對余宏可以說是百分之九十不信任。
「都天教與離塵島之間是否有關係?」
「沒有!」丁浩毫不猶豫地斷然回答,然後反問道:「你跟『醉秀才』之間不是有煙親關係么?」
「是的,他……是在下的堂姐夫,不過……」
「說話別吞吞吐吐,爽快些。」
「這……」余宏又猶豫了一陣,才期期艾艾地道:「實際上根本不是,在下……只是……
奉命冒充。」
丁浩心裡起了極大的震撼,余宏竟然是冒充的,怪不得他能作出這些乖謬的事,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把話說清楚?」丁浩再冷靜沉著也免不了語音激動。
「在下在東瀛是個孤兒,為……『法王』所收留,長大之後,憑所學闖出了名號,因為齊雲莊主余化雨的胞弟余化龍夫妻也流落在東瀛闖天下,不知何故,夫妻雙雙失蹤無後,故而回到中原之後,在下奉命冒充余化龍的遺孤,到南庄認祖歸宗,窺諸『法王』的目的是想君臨武林天下,而以齊雲庄作為南方的基地。」
丁浩打了個冷戰,余化龍夫婦雙雙失蹤,而派人冒充他們的後嗣,這當中問題太大了。
「法王的真正來路?」「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收留了不少孤兒,有男有女,其中土人也有東瀛人,但都由別人看顧教養,他本人並不露面,只有極少數的見過他的真面目,在下就是受他收養而不認識他的孤兒之中的一個。」
丁浩微-頷首,他判斷余宏這兒句話應該不假,一個人神秘到了這種地步,定然是巨奸大惡,蓄意掩飾。
「你的本名?」丁浩的內心依然很激動。
「太郎,無姓,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臉色黯然。
人性本善,余宏也為自己的身世而哀凄,丁浩心頭升起了一絲絲-憫之情,他是身不由已,可是……
「好,本尊者就叫你太郎,有個東瀛少女叫梅子的對你-片痴情。不避風波之險來尋你,你為何把她先污后殺?」丁浩剛才那一絲憐憫之情消失了,反過來他真想一劍宰了他,這簡直是喪盡天良的行為。
余宏驚怖地連連後退,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回答本尊者的話。」丁浩的聲音冷得刺耳椎心。
「尊者……怎麼也知道……」余宏在發抖。
「本尊者知道的比你想象還多!」
「那……那是不得已,因為……當時在下的身份不容暴露,怕她……壞事,所以……不得不狠心腸……」
「唔!很好!」丁浩已經有了定見:「你有資格當一名冷血殺手,本教需要你這種角色,你可以走了。」
余宏先是一喜,繼而惶恐起來。
「可是……尊者,在下已交出武功,寸步難行,只要碰上半月教的人……准死無疑。這該如何……」
「這是考驗你的項目之一,在沒有武功的情況如何保命,全看你的機智,當然,本教會有人在暗中監看你。」
「是……保護么?」余宏已經喪失了武士精神。
「看情形而定!」說完,疾掠而去,不顧余宏的反應。這種狠心狗肺之徒被殺是天理昭彰,僥倖活下去也沒有武功可以助他為惡,任其自生自滅是唯一解決的方式,不殺他算是已經對他存了仁念。
余宏木立了一陣,也蹣跚離開現場。
封記南貨店的後進。
燭影搖紅。
丁浩與楚素玉對酌,小桃紅在-旁伺候。
「真想不到,余宏的身世竟然是捏造的。」楚素玉搖頭:「到現在我才真正感覺到『法王』此人心機之可怕。」
「遲早我會揭開他的真面目。」丁浩意態昂揚地說。
「醉哥!」楚素玉皺起眉頭:「我不能就這麼躲著,我自己的事不能全依賴你一個人去辦!我……」
「醉妹!」丁浩頓了頓才說:「我說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能稱之為依賴,尋根索仇得慢慢來,空著急沒有用,『冷血修羅』失蹤江湖已數十年,是否仍活著在未定之天,即使活著,找到他也非易事。而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你臉上的刀疤,一般易容術難以掩飾,除非用人皮面具,這類面具正道之士不屑於製作,你只有忍耐。」
驀地里,-個紫棠臉的漢子步了進來。
丁浩兒是一楞,繼而明白過來。
「若愚,坐下喝一杯!」
斐若愚落坐,小桃紅立即添上杯筷。丁浩用的也是杯子,自己人聚會他不必裝模作樣再用那小葫蘆了。
丁浩把余宏的故事向斐若愚述說了一遍,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封袋道:「若愚,煩你派人把這封書信送回島上,你大嫂也好有個處置。」
「好!」斐若愚接過:「小弟會儘快辦理。」說完,「咕!」地笑出了聲。
「什麼好笑?」丁浩偏起頭。
「大哥,小弟我上戲可是全才,先是『掌空劍』,繼而『佟老大』,再來是『賈二爺』,現在該是什麼?」
楚素玉掩口而笑。
丁浩沒笑,裝得正經八百。
「看人現在這樣子嘛……高雅的名字不合適,太江湖氣也不好,乾脆,叫會老三吧,這可是照排的。」
「照排?」
「唔!你從掌空劍除名之後便當了『老大』,然後是『假二』,現在照排是『真三』,至於以後什麼四什麼五的到時再說吧!」
「哈哈哈哈……」斐若愚忍不住放聲大笑。
「那我叫會老四吧!」楚素玉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會老四……什麼意思?」斐若愚不解地問。
「我這醉妹不想就這麼躲躲藏藏不見人,想易容改裝以另一副面目出現,可是臉頰上的刀疤難以掩飾,你來之前我們剛剛談到這一點……」丁浩代答。
「這容易!」斐若愚笑著說。
「斐大哥有辦法?」楚素玉急著問。
「當年我在望月堡之時,曾經在無意中得到了一張人皮面具,製作得十分精巧,戴上去絕無瑕疵可尋。」斐若愚正色說:「不過,這面具是真有其人,而且是個出名的人物,他是毀在望月堡主鄭三江的劍下,死後被剝了麵皮,由-代怪物,『鬼中鬼』製成了面具,鄭三江的寶貝女兒鄭月娥帶在身邊備用,不知怎地弄丟了,巧被我撿到,當時不知是她丟的,所以無法歸還,後來聽她的貼身丫頭談起才知道,這時我已經聽了丁大哥的勸說回頭歸正,也就留下來了,楚姑娘一定用得上。」
「麵皮是誰的?」
「病書生歐水靈!」
「哦!我聽說過此人,也是個怪物。」
「我去拿來!」斐若愚起身離去。
「嘿!有意思。」丁浩晃了下腦袋:「一個醉書生,又加了個病書生,這下可熱鬧了,好戲連台。」
不久,斐若愚去而復返,手裡命了個錦繡荷包,打開口,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指頭鉗出-
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抖開,遞與楚素玉道:「試試看!」
小桃紅立即上前幫著蒙上。
驚人的景象,楚素玉立刻變成了一個蠟黃面孔的年輕人,毫無破綻,彷彿她本來就生成這佯子。
「妙!」丁浩拍了手掌。
「可是……」小桃紅開口:「病書生什麼服色?」
「不必管,選楚姑娘合身的便成!」斐若愚說。
「那……小婢我呢?」
「簡單,跟小茉莉和方萍稱兄道弟吧!」
「誰跟我們稱兄道弟?」小茉莉當先跨入。
方萍也跟著進來。「主人,斐舵主!」方萍打了招呼,「小強怎麼佯?」丁浩最關心的便是這一點。
「已經平安無事了!」
「啊!」丁浩吐了口大氣。
方萍和小茉莉驚異地望著楚素玉。
楚素玉起身一揖道:「在下病書生!」
「噢!」
「哈!」
方萍和小茉莉大笑。
就在此刻,二斗子突然撞了進來,還在喘息。
「什麼事?」斐若愚急問。
「永安宮『再世仙子』的貼身侍婢紫奴陳屍在距永安宮不遠的岔路口,死得很慘……被剁成了六塊。」
「什麼人下的手?」丁浩虎地離座而起,目芒大張。
「據發現的兄弟說,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
丁浩皺起眉頭,一個老人把一個少女剁成六塊,如非有深仇大恨不會如此,這老人竟系何許人物?是半月教派出來的殺手么?本來這事與自己無關,但「再世仙子」索仇的對象是自己酸秀才,在過節未了之前不能不過問。
「醉妹,半月教中有這個人么?」
「據我所知是沒有,如果是新進的就很難說了。」
「我得去查個明白!」丁浩沉重地說。
***
官道岔向永安宮的路口。
丁浩以「醉書生」的面目出現,他搜索了一遍現場,除了血跡,沒有紫奴被支解的屍塊,想來已經為永安宮的人收拾了。他心裡暗忖,「再世仙子」可能知道兇手的來路。半月教曾經大舉侵犯過永安宮,在「陽謀」不得逞的情況下改采「陰謀」是意料中事,至於圖謀永安宮的真正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兩輛雙套大蓬車在岔路口停下,正好把路堵死。
丁浩一點也不在乎,但知道情況要發生了。
車子下之後,不見任何動靜。
丁浩醉歪歪地向永安宮方向行去。
「兄台留步!」極耳熱的聲音傳來。
丁浩止步側身,來的是錦衣蒙面人,「三才劍」趙天仇,丁浩很奇怪,趙天仇憨不畏死,竟然又敢公然現身,而且口氣相當地平和,他又打算弄什麼鬼?
「我們真是有緣!」丁浩裝成醉態可掏地說。
「的確緣份不淺!」趙天仇很自然地回應:「兄台應該改稱雙絕書生。」
「怎麼說?」
「好飲是一絕,多情又是一絕!」
「好灑是事實,多情何解?」
「兄台先作了『春之鄉』的嘉賓,跟『再世仙子』如膠似漆,現在又作了『永安宮』的嬌客,非多情而何?」
「哈哈哈哈!」丁浩大笑-聲:「什麼嘉賓嬌客,逢場作戲而巳,除了酒。在下任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是嗎?」
「當然!」
「兄台可曾聽說男人一旦交上了桃花運厄運跟著就會來?」
「這倒沒聽說過,閣下是經驗之談么?」
「正是這句話!」已經另外有人現身,丁浩目不轉睛,但他感覺到了,同時也意會到路口的兩輛馬車是空車,這幫人在前道便已下車,人數應該不少。「半月教」每次出師都小利,居然沒有學到半點教訓,真是可悲。
「醉書生,俗話是經常應驗的。」趙天仇口氣已變。
「是沒錯,不過在下生來不信邪。」
「嘿!有時候是由不得你不信的。」
人已逼近,不止一個,丁浩在保持原姿不動的情況下,只有一個進入他的視線範圍之內,-瞄之下,心頭微起震撼,看到的這個壯碩得像-頭大公牛,手執的是東瀛武士刀,森寒雪亮,再配上副毫無表情的死人臉,顯得十分可怖。
丁浩淡然地道:「趙總監,又累你們勞師動眾,他這句話充滿了譏誚之情,同時也充分表現了他的佯狂。
趙天仇聽到這稱呼,身軀顯然地震顫了-下。
「醉書生,他們將要執行『狙殺令』,狙殺的對象包括你跟楚素玉,還有『再世仙子』與余宏。」趙天仇不慢不火地說。
「噢!在下感到榮幸,居然名列榜首。」
趙天仇不再開口,彈退丈許。
丁浩徐徐轉動身形,發現壯碩武士有三人之多,已站成鼎足之勢,三個長相有別,但猛摯陰沉的味道一樣。
刀揚起,三人同時欺身上步。
丁浩若無其事地兀立著。
「邪!」-聲暴叫有如炸雷,正面的一個揮刀,刀光如匹練,曳著芒尾,帶起-片尖厲的風聲,勢道相當驚人,似乎想一刀便把丁浩劈碎。
青光倏閃,爆出一聲震耳的「鏘!」
丁浩沒動。對手退了一步,
這一個照面使丁浩心頭大凜,他覺出情況不似想像中那樣單純,這名狙殺手力道驚人,功力在余宏之上。
正面的再次出手,臉上除了殺氣沒別的表情。
丁浩沒有格拒,施展殺手,以攻應攻。
寒風襲體,另兩個也發動攻擊。
三名一等一的拔尖高手聯攻。其威勢不言可喻。丁浩反應之靈敏是超人的,在一般劍手說來是完全不可能的情勢,而他竟然使之變為可能,在急攻的狀況下,他中途變勢,易攻為守,而不光是守,必須兼顧三方?
「鏘啷!」三聲刀劍互擊疊成了一聲。
三把刀被格開,了浩趁網劍之勢,向右後的一個劃出了一劍,這是順理成章的一擊,從變招格架到反擊一氣呵成,時間當然也是一瞬。
右後方的彈退,但左後與正面的兩把刀又告揮出。
武士刀,可以稱之為輕兵器之狼,招式的特色是殘很詭穩,如果挨上一刀,縱使能全屍也會死得很難看。
當然,中原的劍道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劍手窮其一生能略窺堂奧的便已算是了不起的高手。丁浩已經窺見堂奧,因為他承襲了「黑儒」的真傳加上本身的秉賦,可以說已深得其中三昧,與乃師相較已有青出於藍之勢。
對付高手用的當然是高招。
丁浩盡量放手搏擊。
如果是一對一,這三個刀法再精也不是三招的價錢,但三對一情況便不同了,互相配合攻防牽制策應,乘虛蹈隙,遇縫即鑽。驚心怵目的劇鬥疊出,攪碎了每一寸空間。
三對一,這「一」的一方損耗的真力當然以倍計。
盞茶時間已過,並無明顯的高下之分。
趙天仇有些心寒,「醉書生」的功力超出他想像之外甚多,足可與都天教的尊者或是「酸秀才」等量齊觀,因為他做夢也不會作到這些不世出的高手是同一個人。這三名剽悍刀手,是「法王」費極大心血秘密造就的鐵衛隊之中的隊員,隨便-個在武林中都可列一流好手之林,今天是為了狙殺丁浩而首次亮相,想不到「醉書生」如此難於對付。
丁浩當然不願久耗徒損真元,招式突變,每一劍都分攻三人,而且威勢不減,正面的一個胸衣被划裂但不見血,破口只在外衣,右後方的一個幾乎是同時被刺中左胸,但劍尖竟然無法貫入,丁浩不由大凜,難道這三名刀手也練成了與自己同樣的「金剛神功」?這太不可能了,「法王」自己會過,他並沒具備這種功力,他的手下怎能?
劇斗又持續了近盞茶時間,對手傷而不退,攻勢也沒絲毫改變,下浩第一次面對這等對手,納悶又震驚。
再如此纏鬥下去,吃虧的是丁浩,因為真力在不斷地消耗,他功力再生的本領再高,也不可能隨耗隨生。
他本來應付從容,現在逐漸感到吃力了。
趙天仇揚劍,準備加入戰圈。
四對一的話,丁浩的壓力將更大,因為三名刀客劍刺不傷。
他可以全身而退,但為了名頭,他不能,目前只有毫無保留地全力一搏一途,於是,招式再變,
三名刀手身上都中了至少三劍,但卻夷然無事。
「醉書生,你棄劍投降如何?」趙天仇發了話。
「你做夢!」丁浩嗤之以鼻,答話,手不停。
「鱷鐵衛會把你剁成肉醬!」
「鱷魚鐵衛」這多古怪的名稱?丁浩突有所悟,鱷魚箭矢刀槍不傷,靠它一身堅韌的皮甲,但有其致命的軟弱部位……心念之中,精神大振,他判斷這三名鐵衛並非練就了鐵布衫之類的功夫,而是著了防護衣靠之類的東西,等於是鱷魚的皮甲,所以才會有這怪名稱,想不到趙天仇會自揭其短,他大慨是以為勝券在握而昏了頭。
活捉趙天仇一丁浩下丁決心。法王之謎、余化龍夫婦在東瀛之謎都可以從他身上揭曉,這機會不能再放過。
「鱷魚鐵衛」的攻勢更緊。
丁浩已經有了殺鱷魚的方法。
驀在此刻,趙天仇突然「啊!」了-聲,連連倒退。
丁浩正要變招殺魚,聞聲心中一驚,眼角掃處只見趙天仇右手劍下垂,左手撫著右上臂,看似中了暗器。
「退!」趙天仇驚叫一聲,電閃逸去。
丁浩-劍架開三刀,飛身驚起,一式「飛燕投林」身入林中。這一帶大小樹混雜,視線不朗,敵蹤頓失,心知已追之不及,返身出林,三名「鱷魚鐵衛」也失去了蹤彬,站在場子里的赫然是「再世仙子」。
岔道口的兩輛馬車也告駛離。
丁浩立即明白趙天仇是被「再世仙子」飛針突襲,心裡雖然懊惱,但「再世仙子」是善意援手,不能怪地。
「再世仙子」面帶悲容,不用說她是傷心紫奴的慘死。
「醉公子,他們是……」
「尾隨在下來的。」「那三個叫什麼『鱷魚鐵衛』的是東瀛刀客?」
「可以這麼說。」
「看來……他們的武功很驚人,半月教招攬的牛鬼蛇神不少,那錦衣蒙面的是首領?」
再世仙子不識趙天仇。
「不錯,半月教的總監,「三才劍』趙天仇!」
「啊!可是……奇怪……」
「什麼奇怪?」
「三名刀客劍不能傷,他何以避不了我的暗器?」
「是呀!」經這一問,丁浩才突然想起,「法王」曾傷在自已劍下,屬下能,做主子的沒有不能之理。只有一個可能,「法王」和趙天仇自視太高而不著防護衣靠,經這兩次教訓,以後的情況可能便不同了。
「怎麼沒下文?」
「哦!在下是在想,那三名『鱷魚鐵衛』是著能避刀劍的衣靠,而趙天仇可能格於身份而沒穿,才有此失。」
「嗯!有道理。」點了點頭,又道:「公子是有事而來?」
「是的!」
「請進宮再談如何?」
「好!」
內廳里。
丁浩與「再世仙子」對坐交談。
「公子是為了『紫奴』慘遭分屍的事專程趕來?」
「不錯,在下一得知消息立即趕來,據說,下手的是一名白髮老者,一個老人會對一個少女下這狠手,定有什麼深仇大恨,仙子心裡應該有個譜?」
「白髮老者……會是誰?」再世仙子相當惶惑:「在記憶中,我主婢沒跟這樣的人結過什麼仇,這……」
「江湖上恩怨牽纏,也可能老者是代人索仇?」
「唔!有此可能,可是……從何想起呢?」再世仙子的黛眉已連成了一條曲線:「為什麼公子沒想到半月教?」
「這個……在下已經向某個與半月教有淵源的人查問過,半月教中沒有這一號人物。」
丁浩沉重地說。
「公子說的某個人是『桃花公主』?」她夠機敏。
「在下不否認!」丁浩只好承隊了。
「那公子事先也該知道半月教上蓄有這批鐵衛?」
丁浩被問得一楞,楚素玉壓很沒提過這檔事,而這些鐵衛從來沒出現過,今天是第一次亮相,看來這又是一樁楚素玉所不知道的機密。
「在下事先不知道,『桃花公主』也不知道,這是半月教的最機密。」丁浩斷然說楚素玉不知道是怕「再世仙子」繼續追問,他不想跟她多談楚素玉的事:「仙子對紫奴之遇害有何打算?」話拉回正題。
「我誓要索血報仇!」再世仙子咬牙切齒;「當然,我會盡全力查明那白髮老者的來路,公子願意援手么?」
「在下義不容辭。」
「那我就先謝了!」再世仙子在原位欠了欠身:「對了,醉公子,你曾經答應設法使『醉秀才』和我見面,這事如何了?」
丁浩來時早已成竹在胸,不假思索地回答。
「已經談妥了,在下今天來這事也是主因。」
「他怎麼說?」再世仙子急聲問。
「明晚起更之後專程拜訪。」「好!」再世仙子凝重地點點頭。
就在此刻,一名豆蔻的少女來到門邊。
「稟仙子……」
「靈芝,什麼事?」
「有位公子慕名求見!」
「哦!他叫什麼?」
「他自稱『白羽金童』,還解釋說白羽就是長了白色的羽翼能飛上青天。」靈芝咽了下口水,神秘地笑笑:「一表人材,俊極了,的確像戲曲里扮的金童。」
「再世仙子」微微一笑。
這一笑有如春花吐艷,誘人極了,但看在丁浩眼裡卻有令人作嘔的感覺,因為他曾被誘過,也見識過她與余宏所表演的風月好戲,可以說是個十足淫媚無恥門女人,而叫靈芝的婢女刻意形容的幾句話,當然是有所暗示。
「白羽金童,很好聽的名字,可是……從沒聽說過?」再世仙子自語了一聲,轉望丁浩:
「醉公子,你聽說過這一號人物么?」
「頭一次聽說!」丁浩淡然回答。
「請他到外客廳!」
「是!」靈芝退了下去。
「在下告辭!」丁浩起身。
「不!」再世仙子也離座:「公子為了我的事不辭辛勞,焉有不讓我略表心意就走的道理,你且寬坐片刻。來者是客,我不能拒人於門外,等我了解他的真正來意之後便即送客,還有話要跟公子商談。」
「以後機會還多,不爭……」
「坐嘛!」再世仙子伸手把丁浩按坐下去:「我去去就來,酒菜已經在預備了。」說完,姍姍而去。
丁浩一個人枯坐著,心裡很不是味道,他並不想知道「白羽金童」是何許人,慕名拜訪「再世仙子」不必問也知道是余宏這一流的角色,而「再世仙子」心目中所要接近的也是這一類的田人,這叫物以類聚。
他起身走動,瀏覽廳里擺設的一些古玩字畫。
約莫盞茶工夫,廳外起了腳步和笑語之聲。
丁浩心中一動,莫非「再世仙子」把客人帶進來了?他故作不知,聲音已到了門邊,接著響起了「再世仙子」懾人心魂的柔媚聲音:「醉公子,這位公子久仰你的大名,堅持要見你一面,這叫英雄惜英雄。」
他不能不回身了。
「再世仙子」身邊伴著一個面如冠玉的藍衫書生。
丁浩定睛一看,幾乎脫口驚叫出聲,所謂「白羽金童」赫然是崤山所見的武三白,一代異人「天蟾子」的傳人,小強得以復原完全是他的恩惠,雙方是在出山之後分手的,根據初識的印象,他是個正派武士,怎麼會到此地來?
「請進!」
「有僭!」武三白從容步入。
丁浩略側向一邊,他認識對方,對方並不認識他,在山中他是以「酸秀才」的本來面目出現,現在是醉書生。
「兄台就是名滿關洛的『醉書生』?」武三白抱拳。
「不敢,區區正是!」丁浩還禮。
「今日能有幸識荊,大慰生平!」
「一介酒蟲,老弟台太抬舉區區了!」
「別酸了,都請坐!」再世仙子滿面春風。三人落座,武三白人很開朗,談笑風生,使得整個的氣氛非常融洽。而丁浩基於感恩的心理,也表現得很熱絡。
靈芝重新獻上茶。
「我該怎麼稱呼你,總不成直叫外號?」再世仙子散發出濃濃的春的氣息,她碰上俊男總是情不自禁的。
「仙子稱這位仁兄醉公子?」
「不錯,莫非……要我稱你白公子?」
「照啊!正是這個意思。」
「那區區託大稱你白老弟了?」丁浩湊趣。
「榮幸之至!」武三白爽朗地笑著。
「白公子說是從金陵來?」
「對,久慕古都文物,特來一了素願。」
丁浩在心裡打了個結,武三白分明是從崤山來,為什麼要撤這個謊?是為了自高身價,還是另有別的文章?
「看來白公子定出身名門望族?」再世仙子表現得情意殷殷,大有相逢恨晚之慨。
「淡不上名門望族,薄有聲名而已,仙子是世居么?」
「哦!這個……是新購置的產業。」
「這麼大宅第……是主人家道中落了么?」
「是別人仲介的,聽說主人無後,賣產雲遊四海去了。」
「噢!此間原主人定是與從不同的高士,不然不會棄了產業而去雲遊,但不知原業主是誰?」武三白不斷追問。
「這……」再世仙子臉色微微一變:「屋主有怪癖,從不向人提名道姓,買賣是由別人出的面,白公子對這宅第似乎相當有興趣?」
「啊!不,閑聊而已!」
丁浩直覺地感到事有蹊蹺。
就在此刻,丫環來請入席。
三人換了地方,是一幢相鄰的精舍。
入席坐定,靈芝取代了紫奴的位置在旁伺侯。
丁浩是老規矩,依然以小葫蘆代杯。
武三白頭一次接觸「醉書生」,感到非常新鮮。
吃喝了半個時辰之後,丁浩先行告辭,一方面是識趣,他看得出「再世仙子」對武三白的企圖,另方面他必須要為明晚的約會稍作準備。他本想多少給武三白一點忠告,但苦無機會,只好作罷。
***
第二天,起更時份。
「酸秀才」丁浩準時到達永安宮,由於是事先敲定的約會,早已有人在大門口等候,丁浩-到便被迎了進去。
與「再世仙子」會面的地點是昨天喝酒的精舍,丁浩對此地相當熟悉,但他必須裝作陌生,因為「酸秀才」是第一次光臨。剛落坐不久,「再世仙子」便已現身,例外地她的穿著非常樸素,媚態也收斂,彷彿換成了另一個人。
丁浩的本來面目是相當英挺超群的,可以形容為讓女人一見傾心的偶象人物,「再世仙子」呆了一呆之後才含笑招呼落座,表現上怎麼也看不出對丁浩有任何仇恨的表露,情況的確令人十分困惑。而事實上丁浩也想不出與「再世仙子」之間有什麼過節,所謂「殺師辱身」
之仇,真不知從何說起。
「丁大俠!」再世仙子先開門:「醉書生已經告訴了你,我請你來的目的?」柔柔的目光拂在丁浩的臉上。
「語焉不詳,只說要了斷一樁公案。」丁浩含糊以應。「你怎麼想?」
「區區想之不出!」
「咕!」再世仙子掩口笑了一聲:「對不住,這只是-個藉口,實際止是我一定要跟大俠當面一談,苦於無法聯絡,所以才出此下策。」
「噢!」丁浩將信將疑:「仙子要跟區區談什麼?」
「此事完全與我無關,但我又非辦到不可。」頓了頓才接下去道:「是此間真正主人,也是我的主人,他與當初離塵島主『赤影人』之間的一段未了恩怨,詳情我不知道,大概是關於寶藏的事。」
「啊!」丁浩心頭大震,迫視著「再世仙子」靜待下文。
「再世仙子」沉默了好一陣。
「大俠現在已接管離塵島,這筆思怨是不是該接下?」再世仙子的神色凝重起來。
「當然!」丁浩不假思索地回答:「對方是誰?」
「再世仙子」默然了片刻。
「我這主人早已脫離江湖,埋名隱姓,我不便透露,大俠見到他自然就會知道,據我觀察,他與離塵島主之間除了寶藏公案,可能還有感情上的糾葛,談不上仇怨,他已經是風燭殘年,只為了解開一個心結,了-樁心愿,如此而已。」
丁浩不得不相信對方的活。「血影夫人」許春娘有駐顏之術,青春不老,一生造的孽不少,化身「赤影人」與自己結交之後,頓悟前非,對自己義重如山,最後她以死對乃師贖罪,而自己繼承了她的基業,既然她生前還了未了之事,自己當然非承擔不可。很可惜方萍不在,否則便可問出些端倪,方萍是她的體己人,清楚她的一切。
「貴主人現在何意?」
「就在此地的下層,地下密寶,大俠決定見他?」
「區區別無選擇,對么?」
「好,我幾句話事先奉聞,家主人年事已高,性情變得很古怪,如果有什麼不得體,希望大俠能包涵。」
「區區會的。」
「再世仙子」盈盈起立,伸手在壁間一按,居中的八仙桌緩緩移開,露出了門戶,石級延伸向下,
「請隨我來!」
「請帶路!」
丁浩心中不無忐忑之感,這永安宮的神秘主人到底是何許人物?自己能代義兄「赤影人」
解得了這段恩怨么?
「再世仙子」已步下石級。
丁浩在後相隨。
經過一條長長的地道,默計拐了七個彎,來到了盡頭。「再世仙子」回頭道:「到了!」
伸手轉動照明燈架下方的一個鐵環,口裡道:「師父,現任離塵島主『酸秀才』已經來到,您老人家要見他么?」
「要他單獨見我!」聲音從壁中傳出。
「是!」再世仙子應了一聲,很恭謹,鐵環反轉了一下。
擋在正面的石牆逡開,現出了一道三尺寬的門,石室里沒燈,隱約中可見到一個端坐的人影。
「請進,我在門外相候!」再世仙子抬作了個肅客手勢。
丁浩把心一橫,步進石室。
石室門在丁浩跨入之後隨即掩上,室內頓時伸手不見五指。丁浩立定閉了會眼,再掙開,由於沒有光線,目力再強也只能約略辨物。石室中人仍然端坐,是在桌邊,另一張大木椅空著,桌上有一把銅壺,一個瓷杯。
空氣是死寂的。
室中人沒開口。
丁浩運足目力,看出端坐的是個過了中年的半百老者,並不如「再世仙子」所說的風燭殘年的老人,雙眸緊閉。
「在下離塵島丁浩!」
沒有反應。
「閣下有何見教?」
依然沒有反應。
丁浩驀覺情況有些異樣,上前兩步,以他此次回威靈宮護師父所授的秘術測試,這功夫是他頭一次應用,人不動先天罡氣由體內逼射而出,精氣神合一,隨意志指向特定目標,凡屬練過武的便會激發反應,功力愈高反應愈強烈。
還是不見反應。
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死人身上。
對方是約自己來的,剛剛還出聲發話,難道對方的功力已到了「功期無形」的化境?丁浩已感到事態嚴重,考慮至再,揚手並指。
「閣下如果再裝聾作啞,在下可要出手了?」等了片刻,沒有絲毫反應,他逼出一道指風:「嚓!」地一聲,指風穿體而過,發出的是射透腐木敗草之聲,登進心頭大震,對方不是活人,如非假人便是乾屍。他再上步,以手指觸摸,感覺上是觸到了一具風乾冷硬的軀體,一顆心頓住下沉,脫口叫道:「中計了!」
「你是中計了!」一個空洞洞的聲音不知自何處傳出,但可以聽出是女人的聲音,從音韻判出是再世仙子。
丁浩以無比的定力冷靜下來。
「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欠債就該還錢!」
「區區欠的是什麼債?」
「人命債!」
丁浩窒了一窒。
「什麼人命債?」
「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酸秀才』你聽清楚,桌上銅壺裡是『聖水』,喝了之後可以清除你全身的穢物,五臟六腑潔凈之後,皮肉就會幹縮,千年不腐,你在喝聖水之前,無妨先想好採取什麼樣的姿勢坐化,哈哈哈哈……」她笑得非常得意。
丁浩很冷靜,他經歷過的大風大浪太多,愈是波洶浪涌愈需要冷靜,冷靜才能渡過險灘,這是重要的師訓。
他望了一眼端坐的乾屍,明白過來,這就是所謂「聖水」的傑作,這跟有道高僧圓寂和古埃及的木乃伊同理。
「喝了聖水就叮以成聖,永保法身不朽?」他的聲調平靜而自然,像是在談別人的事,與自己毫不相干。
「非常正確,酸秀才,你真是聰明絕頂。」
「在此地跟區區作伴的是誰?」
「等你上了路可以當面問他。」
「這也好!」丁浩不當回事地應著,坐上椅子。
「丁浩,以你的功力修為,大概可以不吃不喝挨上十天八天,等你受不了之時再喝聖水,不過警告你,不能用『火息大法』以圖延長生命,如你入了火息,對外界便失去了反應,那結果將非常不好,哈哈哈哈……」
這女人夠狠,先堵了他的生路。丁浩一點也不在乎,閉目垂簾,在椅上調息起來,他不想跟對方虛耗多費精神,事實已經形成,如何脫出生天全靠自己,不用說從現在起飲食開始斷絕,多保時一分體力,便增加一分脫困的希望。
「丁島主,你慢慢歇著吧!」她用了幾個不同的稱呼。
丁浩很快進入無我之境,但保留了一絲靈明以應付外來的情況,這是近似火息的「黑儒大法」,有保元之利而無火息之弊,這一點當然是「再世仙子」所意想不到的,否則她就會採取其他的手段。
境地進入了絕對的死寂。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或者是一天甚至兩天,丁浩張開眼,虛室生明,眼前物相清晰無比。
首先,他看清楚了唯一與自己作伴的乾屍,皮肉都緊崩在骨架上,雖是露在衣物之外的部份,但已可概及全身,這不幸者是誰?應該不是普通人物。他想到進門前聽到人聲,顯然是由通話孔傳入室中的,孔洞傳聲,聲調必然異樣,可惜當時沒注意到這一點,他不願再去空想「再世仙子」的動機,轉動目光,一寸一寸地審察整個空間。
這樣,耗去了近一個時辰,所有的鋪砌井然有序,除了石縫的線條,沒有任何突出之點,他起身,靠石方砌牆,慢慢用手觸摸叩擊,希望能找到樞鈕,-最後他失望了,上下左右前後沒發現半點端倪,彷彿這地下室是渾然一體成型的,而叩擊的反應也是實胚胚的,他又回到椅子上靜坐,以恢復剛剛耗去的精力。
地下室沒有日夜,如置身混沌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起來摸索,比第一次更仔細,耗的時間也更長,然而到最後,依然是失望。
他又坐回椅上,這時有了饑渴的感覺,這種感覺一旦發生便會加速地強烈,同時也顯示了時間已過去很長一段。
入定養息是消極的,可是又如何積極呢?
照身體的狀況推測,被關的時日應在五天以上。
「再世仙子」很沉得住氣,這麼長時間沒來干擾,不過暗中派人監視是可以斷言的,她在等時機成熟。
丁浩也在等時機,他已束手無策,等時機就必須經得起耗,於是,他以「黑儒大法」入定保持體能,不再作別的試探。至於外面斐若愚他們在他失蹤之後什麼反應他也不去想,因為想也會消耗體能。
終於,有聲音傳入地窖。
「酸秀才,滋味如何?」
丁浩聽到了,但不作任何反應,木坐如故。
「餓久不餓,渴久不渴,這是成聖的第一步。」
丁浩不理睬。
「當你有虛飄的感覺時便喝下聖水,否則你會發狂,你知道發狂的後果么?那徹底破壞酸秀才的形象。」
丁浩故意晃了一晃,表示他已到不支的地步。
「酸秀才,趁你還清醒,該告訴你實話了,記得五年前隔世谷中你一手製造的慘劇么?
當然你應該記得。」
丁浩內心起了強烈的震撼。
「我是許媚娘的女兒,我娘被活埋在隔世谷的山腹之中,她當然不能瞑目,現在我把你活葬在地窖里,這樣可以稍慰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丁浩再冷靜也不由激動起來,想不到許媚娘還留有女兒在世間,怪不得初見面時有那麼熟悉的感覺,而且她的淫蕩作風跟她娘完全一樣,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嚴格地說,許媚娘之被活埋是起於天災地變,是欺師滅神的報應,當然,如非碰巧發生地震,自己也不會放過她,她是一百個該死。
「嗯!」丁浩哼了一聲。
如果「再世仙子」等不及要收拾他,便是他的機會。
饑渴使他體內有如火焚,等到火焚的感覺也消失,那便是最後時刻的來臨。
「酸秀才,現在你明白了,我會等,我很有耐心,我要去陪伴『白羽金童』了,豐盛的筵席在等著。」她在最後一句話對丁浩來說是一種折磨,更煽旺了飢火。
聲音不再傳入,她走了。
丁浩知道必須要堅持到最後一刻,否則便斷了生機,他竭力定下心來,再次入定。
入定,便沒了時間的觀念,饑渴的痛楚也消失。
***
地窖外。
後院的小廳。
燭光搖紅,照著豐盛的酒席。
「白羽金童」武三白在廳外的花徑間徘徊,一副文人雅士的姿態。「再世仙子」從花徑的另一端姍姍而來。
「白公子,你怎不在廳里坐?」聲音柔媚盪人心魄。
「久等仙子不來,只好出來走走!」武三白笑答。
「我不過去了一會兒,你這麼性急,走,我們進去。」纖纖玉手挽住了武三白,移步進入小廳,相對落座。
酒已斟滿,靈芝在一旁伺候。
「再世仙子」身著蟬衣,豐挺的雙峰若隱若現,雪白的肌膚在燭光下晶瑩如玉,眸子里波光流動,唇紅欲滴,自然地散發出一片春情。
「白公子,難得你不請自來,使這永安宮倍增光采,今晚不醉不休,不盡歡不散,來,我敬你一杯!」
「在下敬仙子!」武三白微笑。
雙方照杯,靈芝又斟上。
武三白很健談,口若懸河地說些江湖佚事,各地風土,不知不覺中雙方盡了三壺,「再世仙子」變成了一朵海棠,似乎她的眸光都泛了紅,而武三白卻了無醉意,簡直地面不改色,他的酒不知喝到那裡去了。
「白公子,你是我生平所見酒量……最豪的人。」
「在下么?不值一提。」
「這話……怎麼說?」
「家師可以浸泡在酒缸里三天三夜而無酒意。」
「啊!令師是……」
「醉翁!」武三白很鄭重此說。
「醉翁?這名號好像不曾聽人提起過。」
「家師淡泊名利,不求聞達,志在山水。」
「哦!這使我想起一句流傳很廣的文詞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說完,媚極地一笑,也斜著眼道:「公子是否也意在山水之間?」語帶雙關,很明顯地挑逗:「我可引領公子飽覽山水之勝,那兒奇峰聳翠,飛瀑流丹,蒼松成林,直探青溪之幽……」說到這裡,眸子里已進出火焰。
「真有這等好去處?」武三白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白公子,包管你去了樂而忘返!」她笑得更媚了。
「這仙境在何處?」
「方寸之間,天涯咫尺,白公子……」她扭動了一腰肢,雙峰一陣亂顫,櫻口翕合:
「我這就……帶你去探幽覓勝,升登天台。」起身,打了個晃蕩,一手扶額,-臂斜伸:
「我……醉了!」嬌軀一歪,倒向武三白。
就在此刻,一個丫環捧了個大錦盒進來,似乎很重。
「仙子,有人……」
武三白沒動,根本沒有要扶的意思。
「再世仙子」斜伸的手臂改按桌角,站直。
「什麼事,隨便胡闖?」再世仙子滿面慍色。
「仙子!」丫環打了個哆嗦,垂下頭:「有人送這錦盒來,說是……是一份極珍貴的禮品,請仙子立即過目。」
「哦!送禮的人呢?」
「走了!」
「可曾說什麼人送的?」
「說是有帖子在盒裡,仙子一看就會明白!」
「好,交與靈芝,你下去!」
「是!」
「好重!」靈芝接過手,脫口說了-句。
丫環退了出去。
「仙子,要……打開么?」
「這……打開看看也好,白公子不是外人。」
靈芝把錦盒放在旁邊兒上,啟開,裡面又有一個較小的盒子,再打開,油紙包封:「包裝得這麼講究!」嘟噥了一聲,揭開油紙。「啊!」驚叫一聲,連連後退,粉腮頓呈煞白,直望著「再世仙子」。
「啊!」再世仙子也驚叫出聲。
「人頭!」武三白也看到了,隨即離座。
遺重的禮物,竟然是個人頭。
「仙子,是……是余公子的頭。」靈芝顫聲說。
「余公子是誰?」武三白問。
「流雲刀客余宏!」靈芝回答。
「再世仙子」的臉色變了又變,她並非心痛曾經是枕邊人余宏的死,而是震驚於殺余宏的人和送頭的目的。
為什麼要把人頭送到這裡來?
「仙子,這是為什麼?」武三白皺起眉頭。
「我……不知道。」
「送人頭上門必然有其原因,是否……因為死者曾經是仙子的座上常客?」這句話暗示「再世仙子」交友複雜,而導致爭風吃醋殺人。
「他……曾經來此作過客,但不是常客。」再世仙子避重就輕地說。
「在仙子心目中,誰最可能是兇手?」武三白不舍地迫問。
「我想之不出!」轉面:「靈芝看有沒有帖子。」
靈芝深深吸了口氣,上前翻檢,搖頭表示沒有。
「帶下去要人埋了!」
「是!」靈芝帶走錦盒。
「再世仙子」本來已經春情漾,現在那把火被澆熄了,她實在想不出誰會做這種事。
「醉書生」么?不可能,那條酒蟲要想請他上床都很困難,也從沒表示過醋意,不可能殺人。
「酸秀才」么?困在地窖中離死已不遠。再就是「半月教」,他們曾經侵犯過永安宮,火燒了一幢精舍,可是,送人頭的用意何在,示威還是警告?
那會是誰?
看不見的敵人是最可怕的,他令你防不勝防。
「仙子,這酒……就此結束吧?」武三白沉聲說。
「也好,真掃興!」
「我們改天再聚,在下告辭!」
「白公子,你一定要來!」
「當然,在下……怎麼能不來!」
***
地窖里。
丁浩突然發覺有人進入室中,心裡不驚反喜,只要有人接近便是他的機會,能開啟機關,當然是宮裡的人。他散去「黑儒大法」,回復正常,在精神力量的鼓舞下,那份因長久不飲不食的虛弱痛苦似已不存在。
他的眼睛眯開了一條縫。
仔細一看,進來的是個白髮老者,不禁大感意外,永安宮中也有老人么?他隨即想到殺死紫奴又加以分屍的據說是個白髮老者,會是他么?他怎能進入密室?在敵我情況不明之下,他只好靜以觀變。
老者迫近,驚聲道:「咦!怎麼會是酸秀才?」
丁浩現在吃驚了,對方一口叫出了他的名號,他是誰?再半睜眼,看清楚了,是武三白的老跟班。
「何老!」丁浩脫口叫出。
「你……真的是丁大俠,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不小心中了計。」
「是那小妖精?」
「是的!」丁浩站起身,打了個踉蹌。
「丁大俠被關了不少時間?」
「唔!」丁浩點頭:「何老怎會進入這地窖?」
老者不答所問,轉向旁邊的那具乾屍,端詳了許久之後,突地「鳴!」了一聲,「卟!」
地趴伏地上,以額叩地,抽咽不止。
丁浩大為困惑,看樣子這稱作何老的是有為而來,目的可能便是這具乾屍,他們之間到底是何關係?這麼說,自稱「白羽金童」的武三白來拜訪「再世仙子」也是有目的的了,這三方之間到底是何糾葛?
老者起身,拭去了淚水,轉向丁浩,目芒相當可怕。
「丁大俠,老夫送你出去!」
「何老……」
「什麼都不要問,隨老夫來!」
丁浩只好默默跟著走,如此脫困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何老對複雜的地道似乎十分熟稔,對各種機關也非常熟悉。正如「再世仙子」所說,地道密如蛛網,外人的確寸步難行,經過無數轉折,竟然到永安宮后的山林。
「丁大俠,你自己走吧!」
「那何老……」
「老夫還有事要辦!」說完,返身退入地道,出口隨之封閉,野草葛藤,一絲痕迹也沒有,設計之巧妙令人嘆為觀止。
丁浩呆了一陣,自嘲地苦苦笑,舉步離開。
永安宮背山面水。
丁浩繞山腳而行,不久便上了路,裝束也改了。
***
姜老實的麵店,門只開了一條縫。現在是長牌時份,「醉書生」已在裡面喝酒。幾天不飲不食,把他折磨慘了,現在是補吃喝,味道比平時美。
「三爺來了!」姜老實大聲說。
門推一半,-個紫棠臉漢子沖了進來。
「大哥,這幾天把我們整慘了!」
進來的是斐若愚的又一個化身一-曾老三。
「若愚,你知道我生來命大!」丁浩故作輕鬆。
「小弟知道大哥命大,但我們能不急么?」
「坐下來再談,這時分絕對不會有客人上門。」
斐若愚坐下。
姜老實不待吩咐,添上酒菜。
「大哥,你說,這幾天……」
「我在永安宮作上賓!」
「小弟曾派人探問過,說『酸秀才』來過又走了!」
「我沒走,今天才告辭出來。」
「大哥跟『再世仙子』……」斐若愚大睜眼。在他的想像中,丁浩進永安宮本是要查紫奴被慘殺的公案,一呆數日,這當中可能有了文章,因為「再世仙子」是個不正經的尤物,對男人有極大的魅力。
「相處很融洽,哈哈哈哈!」笑罷之後,神色一正,把在永安宮的遭遇敘述了一遍。
斐若愚聽得目瞪口呆,許久才透過氣來。
「大哥,實在想不到有這麼精採的情節,你這麼一脫身,准把那『再世仙子』氣瘋。」
斐若愚頭一次說調皮話。
「不會瘋,可能會死!」
「怎麼說?」
「白羽金童武三白主僕顯然是去尋仇的,否則紫奴不會死得那麼慘,我這方面的過節大概不了自了。」
「大哥……還要去探結果么?」
「當然,酸秀才拜訪過了,醉書生豈能沒去收尾。」
「有意思!」斐若愚幹了一杯:「我要告訴大哥一個驚人的消息。」
「什麼驚人的消息?」丁浩的心跳突然加速,小強的事故使他變成了驚弓之鳥,他很怕聽「驚人」兩個字。
「河邊魚寮發現了一具無頭屍體……」斐若愚頓了頓才接下去道:「小弟我到現場看過了,根據服飾和隨身所帶的兵刃,判斷是余宏那小子。」
這回輪到丁浩瞪眼了,他著著實實地吃了一驚。雖然余宏罪有應得,但他的功力是他廢的,終竟有些內疚。
「你說……屍體沒有頭?」
「是的!」
「殺人還要取首級,這是為什麼?」丁浩似在自語。
「余宏叛教,半月教當然不會放過他。」
「人頭呢?」
「可能帶回去交令或許示眾以仿效尤。」
「嗯!也是道理。」
姜老實敞開了店門,他要正式做生意了。
「對了,大哥,還有件重要事差點忘了。」
「什麼事?」
「楚姑娘和小桃紅動身往開封去了,她準備從開封再南下襄陽,轉江漢一帶。」
「為什麼?」「尋根索仇,不能老呆在洛陽。」
丁浩無言地點點頭,心裡升起了一股愧義之情。楚素玉把信物半個玉獅鎮紙交給了自己,表示對自己所作諾言的信賴,而自己盡在個人的事中兜圈子,沒有認真去替她辦事,所謂把此事當自己的事辦的諾言豈不成了空口說白話?他同時也想到了「無恨師太」的託付,找一個無名無姓的女子,說起來跡近荒唐,可是君子一諾千金,能不辦么?大溝撈針的事只有碰運氣,實在是無從辦起。
「大哥!」斐若愚又開口:「有兩個問題跟你談?」
「說吧!」
「頭一個問題,關於楚姑娘的仇家,小弟跟她談論過,她父親是在東瀛遇害,母親的下落不明,而當時她年紀尚幼,可以說毫無記憶,依理而論,她的仇家是『冷血修羅』無疑,情況正好吻合……」
「說說看?」
「據老酒蟲的說法,中原道上百年來只有三個以『冷血』為號,其中兩個年在百歲之外,不可能活到現在,只有『冷血修羅』二十年前從江湖中消失,而楚姑娘的父親遇害至今也是三十年左右,這證明兇手失蹤是去了東贏。而據『大藏法師』的說法,兇手又已返回中土,找到他應該不難,問題是沒人知道『冷血修羅』當年在中原武林的源流出身與江湖上的關係……」
「我們可以找老一輩的請教。」
「小弟跟楚姑娘的想法也是如此。」
「第二個問題呢?」
「楚姑娘的身世至今不明,大概除了『法王』別無人知道,所以這件公案特別棘手。」
斐若愚搖頭。
丁浩深深想了想。
「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誰?」斐若愚眼睛一亮。
「小姑姑!」
「對,極有可能,可是……」
「我會逮住機會查明這一點。」
「大哥,我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
「唔!你說?」
「大哥不是與『法王』交過手么?在小弟的看法,他既然有君臨武林天下的野心,其技絕不止此,定然有所保留,否則豈敢逼『黑儒』出面。」
「有理,我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丁浩表面上很沉著,但內心卻起了振蕩,因為他自己便是第二代「黑儒」。現在他又以「醉書生」身份出現,必要時,「黑儒」將第三度露面,所以斗「法王」是他自己的事,萬一敗了,「黑儒」的名頭便算取消,這不單是他自己的問題,而是關係到他師父的榮辱,這壓力相當大。
巷子里來往的行人已多了起來。
有客人進了門。
丁浩心裡明白,自己與半月教已成了水火之勢,凡是跟自己接近的都會變成對方追逐的對象,總不能要斐若愚一再改變身份,半月教密探無孔不入,臉上又沒標記,犯不著節外生枝,於是他向斐若愚使了個眼色。
「曾老三,話已說明,以後少來煩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是,是,小的約束手下!」斐若愚起身大步離開。
「小混混,不知天高地厚!」丁浩嘀咕了一聲。進出的客人多了起來,丁浩高叫了——
聲:「記帳!」拍拍屁股揚長出店而去,他心裡記掛著要到永安宮收尾。
***
永安宮。
丁浩又作了座上客,剛坐定,丁浩便開門見山入正題。
「仙子,酸秀才來過了?」
「他……來過了!」再世仙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相當難看。
「你們之間的過節解決了?」丁浩故意問。
「唔!」再世仙子含糊以應,她當然沒臉說出計誘酸秀才入地下室又被神秘脫走這一段。
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酸秀才何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失去了影子,地下機關重重,暗道如網,無法想像他是如何脫身的?
「怎麼個了斷法?」丁浩緊迫不放。
「那只是一場誤會,說清楚也就沒事了。」再世仙子很輕鬆地一筆帶過,馬上轉移話題:
「余宏跟醉公子是很要好的朋友?」
「可以這麼說!」
「你會代他報仇?」
「報仇,這……從何說起?」丁浩心弦一顫。
「他已經遭了毒手。」
「啊!成名的刀客,誰有這份能耐?」
「不知道,殺人者把他的頭當禮物送到這裡。」
丁浩這下子可是真正地震驚了,斐若愚說余宏被殺失頭,想不到會送到這裡,他被殺不足為奇,因為他功力已廢,任何人都可以要他的命,問題在於為什要割下他的人頭,而且送到永安宮來?余宏只不過是「再世仙子」的面首之一,此舉有什麼目的?很可能是因為他叛教而被執行死刑,「再世仙子」有唆使之嫌,所以送人頭來。
「人頭呢?」
「已經埋了!」
「沒有任何警示什麼的?」
「沒有!」再世仙子有些惶惑。
「在下會查個水落石出。」丁浩這句是真話,雖然他早已想殺這狼子,現在由旁人代勞,但仍有查明的必要:「據在下猜想,很可能是半月教人下的手,因為他們視仙子為敵,而余宏跟仙子很接近。」
「再世仙子」皺起了眉頭。
「公子的意思……他們下-步將對付我?」
「有此可能!」
「那……我該怎麼辦?」
「遠走高飛。離開半月教的勢力圖。」
「不,我不能……放棄這片基業,得來不易。」咬咬牙,換上一副柔媚的笑容:「醉公子,如果……你肯留在這裡,做我的守護神,我就高枕無憂了,」迷人的眸光泛出似水柔情,帶著無限的希冀。
丁浩心裡暗笑,一代妖魅的女兒饒有乃母之風。
「不成,在下朝盪慣了,沒法作護花使者。」
「公子莫非嫌我是……敗柳殘花?」她自己說了。
「沒有的話,在下要是有這想法便不會來下。」
「那……何不委曲些,我……會把公子侍候得稱心滿意。」眸子里有某種迷人的光在閃動,極之誘惑。
驀在此刻,婢女靈芝氣急敗壞地沖入客廳。
「靈芝,怎麼回事?」
「這……這……」望了丁浩一眼,似乎難於開口。「什麼事,說呀?」
靈芝上前,對「再世仙子」咬了咬耳根。
「再世仙子」的粉腮突然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