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論毒述雙魔彌劫人寰唯鐵笛
存仁為大俠歷盡江湖一醉儒
靜心望著兩人去如風飄的背影,竟是難分上下。
不禁暗自嘆息一聲,忖道:「那半裸玉體的女孩子,看上去只不過廿左右的年齡,怎的輕功造詣這等精深,竟能和譽滿天下的『東嶽散人』並駕齊軀?」
忽聽羅乙真嘆息一聲,道:「二十幾年前,蛇、蜂並毒,鬧翻了半邊天,遺毒所及,武林同道至今仍談虎變色,二十年後『九陰蛇母』莫幽香又有了重出江湖的傳說,想不到『九陰蛇母』尚未出山『玉蜂娘子』女兒卻已出道江湖,看她絕世容色,很像當年的『玉蜂娘子』看她年紀,還沒有昔年『玉蜂娘子』出道江湖時來的大,但武功卻比她母親要高出很多,如果再過上幾年,只怕要比她母親的威名更大,流毒所及,也非昔年的『玉蜂娘子』所能比擬了!」
「虯髯神判」自見那半裸少女現身後,神色忽然變得十分緊張。
圓睜著一雙虎目,一瞬不瞬的盯在那半裸少女身上。
他耳聾口啞,聽不到師父說的什麼?只是獃獃的看著那少女一舉一動,直待那少女和「東嶽散人」聯袂而去,他才恢復了鎮靜神色。
只聽陸天霖長長嘆一口氣,道:「那半裸少女的身世,我倒是知道一些,她確實是『玉蜂娘子』的女兒,一身武功也是『玉蜂娘子』傳授,不過,蛇母龍女,兩人性格卻是大不相同,依我觀察所得,那少女本性十分善良,如果有人能好好的開導她,不難踏入正途,但如放任她在江湖上遊盪,一旦遇上壞人,被誘失足陷入泥淖,只怕難再拔身,以她姿容武功,和聰明機智而論,要是走入歧途,造成的劫數,只怕比她娘還要嚴重數倍,如再被重入江湖的『九陰蛇母』莫幽香羅致,蛇、蜂二毒,互濟為用,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晚輩雖有渡化她的心愿,但卻無渡化她的本領,如果羅老前輩能夠伸手援她一把,既可造就一株武林奇葩亦可免除日後武林一場浩劫,實乃一件大大的善功!」
羅乙真微微一嘆,側臉望了身側的「虯髯神判」一眼。
接道:「昔年『玉蜂娘子』縱橫江湖之時,不知戕害了多少武林高手,而且手段慘酷無比,但她卻和『九陰蛇母』莫幽香的殺人方法不同,莫幽香是憑仗一身武功,和絕毒的暗器,制人於死,縱橫十數年,殺人無數,使人望而生畏,視如蛇蠍;『玉蜂娘子』則是利用美色,誘惑武功高強之人,先使對方拜倒石榴裙下,然後情甘效死,她再利用這些人為她效命,為害江湖,她害人不似『九陰蛇母』那樣多,但被害之人卻都是武功冠絕一時高手,不少武林中正大門戶的弟子,都毀在她的手下……」
他微微一頓,又道:「就拿我這位大徒弟龔奇說吧——昔年在江湖也是稍具名望之人,如單以武功而論,他未必會輸給『玉蜂娘子』但卻身受『玉蜂娘子』的毒手,落個聾啞殘缺,造成終身一世大憾!」
傅玉琪忍不住插嘴問道:「難道師父精博內功,就不能療治好大師兄的傷勢嗎?」
「瞎仙鐵笛」羅乙真一拂頷下的山羊鬍子道:「『玉蜂娘子』不但武功很高,而且聰慧絕倫,能用百毒,只要她存心對你下毒,不管如何小心戒備,都無法逃過她的毒手,而且她所用的毒藥,大都是慢性的藥物,初服之時,甚不易查覺出來,待你覺得中毒,毒性已經深入內腑,重則殞命,輕則落得殘疾!」
傅玉琪看師父談興甚高,不覺膽氣一壯,又接著問道:「那師父為什麼不替大師兄報仇呢?」
羅乙真微微一笑,道:「那時的『玉蜂娘子』正值綺年玉貌,風華絕代,艷名滿天下,只要意志稍弱之人,無不想一睹『玉蜂娘子』風采,而且一見之後,鮮有人不為她美色所惑,當時幾個綠林中最著名的魔頭,都為她美色傾倒,甘願受命於她『玉蜂娘子』也知道自己處境險惡,隨時隨地都有被人圍剿之危——是以對那幾個武功特高的魔頭,另眼看待,留作自己靠山,我當時一則忙予替你師兄療治毒傷,無暇去找她報仇,再者也沒有絕對制勝把握,因此就耽誤下來,後來聽說『玉蜂娘子』和『東嶽散人』唐一民結怨,傷在那唐一民的手下,斂跡江湖,再未出世,想不到二十年後,她卻有一個承繼衣缽的女兒,重入江湖!」
靜心道姑雖已是花甲以上高齡——但她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故對「九陰蛇母」和「玉蜂娘子」之事,只是略知大概,現下聽得羅乙真娓娓談來,不覺聽得十分入神。
忽聽貞兒插嘴接道:「羅師伯,我看那『玉蜂娘子』的女兒,絕不會是什麼好人,有她那樣的娘,哪裡會教養出甚麼好的女兒?剛才我看她一直盯著傅師兄看的模樣,就不像是個好人。」
傅玉琪只聽得俊臉一紅,垂下了頭。
靜心回頭瞪了貞兒一眼,叱道:「小孩子家多什麼嘴?」
貞兒被師父一叱,莫名其妙的臉也紅了起來。
羅乙真哈哈一笑,抬頭望著天色說道:「現下已經不早,咱們鬧了一夜,也該休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不遲。」
說完,霍然起身,袍袖拂處,人已凌空而起!
足踏浮花而去,疾比流星,眨眼不見。
靜心牽著貞兒,緊隨著踏花而去。
幽靜的「紅花潭」中,只餘下了陸天霖、方雲飛、「虯髯神判」和傅玉琪等四人。
傅玉琪想著那半裸少女說的幾句話,含意甚是深刻。
貞兒既然聽得出弦外之音,師父和靜心師叔,更無聽不出的道理?
可恨她那般深情款款的神態,不但害自己受窘,且將使師父動疑。
恩師一代奇俠,望重江湖,受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如果自己傳出什麼丟醜之事,那可是愧對師門……他想到為難之處,不禁長嘆一口氣,失聲罵道:「妖里妖氣的女魔頭。」
方雲飛看他一面在收拾爐具等物,一面在自言自語的罵人,一時之間不知他究竟在罵得哪個?
忍不住問道:「琪兒!你在罵哪個妖里妖氣?」
傅玉琪道:「我罵『玉蜂娘子』的女兒,你想想她穿那一身衣著,是不是妖里妖氣?」
陸天霖微微一笑,接道:「江湖之上,不能以衣著取人,盡有人衣冠整齊,心地漆黑,以我看那『玉蜂娘子』的女兒,不但涉世未深,而且心地還很純潔,其可為善,亦可為惡,只因幼年未能受到良好教養,不知有羞惡之心,她聽從亡母遺訓,承繼了『玉蜂娘子』的衣缽,穿著那一身怪裡怪氣的衣服,如果能有人善加誘導,不難引導她返璞歸真,恢復她本來面目……」
傅玉琪道:「伯父之見,或許有其超人之處,但琪兒看法卻和伯父不同,她母親『玉蜂娘子』淫害江湖,不知傷了多少武林高人?以她那種母親,豈能生養出好的女兒?異日我要遇上她時,定當好好的給她一次教訓。」
陸天霖笑道:「你雖身得名師真傳,但功力還淺,只怕難是她的敵手!」
傅玉琪道:「我恩師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乃舉世無二之學,我就不信連『玉蜂娘子』的女兒也打不過?」
陸天霖本不願再和傅玉琪爭辯下去。
但想到他異日和那半裸少女相遇之時,難免要和人動手。
如不先加警惕,使他心中有點分寸,只怕出手極為辣毒,如在形勢迫逼之下,對方亦以毒手反擊,傅玉琪勢非傷在人家手下不可……想了想,仍是忍不住說道:「琪兒!你自信武功比你師兄如何?」
傅玉琪道:「我師兄一身武功,不但精博奇奧,而且內力深厚,力大無比,自然是要比我高強很多!」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你大師兄比『東嶽散人』唐一民如何?」
傅玉琪道:「這個我就不知啦,但以我剛才和『東嶽散人』唐一民交手幾招看去,大師兄似要比人遜色一著。」
陸天霖笑道:「那少女剛才在浮花之上,出手攻襲唐一民幾掌,不但靈動迅快,而且招術奇奧,去時快如電閃風飄,輕功亦不在『東嶽散人』之下,但就這兩點看去,你就未必是人敵手!」
傅玉琪只聽得垂下頭答不上話。
心中卻暗自忖道:「不錯,只看人家那幾掌攻敵之勢,和走時絕佳的輕功,我就非人敵手。」
念轉心服,不再和陸天霖爭論。
迅快的收好爐鍋笑道:「伯父和叔叔連日勞累,請隨琪兒到茅舍中好好休息一下吧!」
方雲飛望著那水面浮花,皺起兩條眉頭。
心中暗自說道:「這孩子怎麼搞的,明知我等無能登花而渡,也不想個辨法出來……」
正在暗自忖思。
忽見「虯髯神判」伏身撿起地上幾段乾枯松枝,抖腕向潭中投去。
要知「虯髯神判」雖然口啞耳聾,無法聽得幾人說些什麼?
但他一見方雲飛望水面浮花的神情,已明白他心中所思之事,趕忙撿起兩段枯枝,向潭中投去。
方雲飛、陸天霖同時縱身而起,向那投在水中的枯枝上落去,兩人剛著枯枝前面丈處又有兩段枯枝落下。
陸天霖和方雲飛的輕功,都已有很深的造詣。
雖無踏花渡水之能,但如藉乾枯的松枝浮力越渡「紅花潭」這片水面,是足足可以應付的,只是「虯髯神判」投擲枯枝的手法,卻不似「瞎仙鐵笛」羅乙真那等距離適中,恰到好處。
所幸兩人已有了一次經驗,膽氣亦較初次試渡時壯了不少。
「虯髯神判」投擲的枯枝,雖然忽遠忽近,但兩人仍然履不陷水的渡到了對岸。
傅玉琪因背負爐鍋之物,卻走得異常吃力。
到達對岸之後,已累得頭上汗水滾滾。
當下由傅玉琪帶路回到「白象崖」下茅舍中去。
傅玉琪替兩人安頓好休息之處,自己亦覺勞累不堪,和衣躺在竹榻之上,沉沉的睡熟過去。
這一宵他睡得十分香甜,醒來已經是滿窗紅日。
他望著自己整齊的衣服,不覺啞然失笑,暗道:「昨宵既未經過激烈的拚搏,亦未有什麼特別勞累,怎的竟一睡至此?」
心裡轉著念頭,人卻挺身躍起,匆匆的漱洗完畢,直向「白象崖」上奔去,一口氣跑到師父靜室門外。
只見兩扇竹扉半開,心知師父已經做完早課,不禁暗自責道:「糟糕!怎的昨夜睡的像死人一般…?」
要知一個內功有著很好基礎的人,雖然在疲累不堪之下,亦不需很長睡眠。
傅玉琪自幼即得羅乙真傳授調息之法,十幾年日夕苦練,早已奠定很好的基礎。
近數年中,從未一覺睡過半宵未醒。
現下仔細想來,忽然覺出有些不對。
探頭向師父室內望去,只見大師兄「虯髯神判」獃獃的站在師父雲床前面,圓睜著一雙環眼,不知在想的什麼?
師父行?早杳,雲床上空無一物。
一陣莫名驚恐之感,由心底直泛上來……縱身躍入靜室,叫道:「大師兄,師父哪裡去了?」
他在慌急之下,忘記了師兄乃聾啞之人,失聲叫了出來。
「虯髯神判」緩緩的轉過身子,搖搖頭指著雲床上一張白箋。
傅玉琪趨前望去!
只見一張半尺長短的白箋之上,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跡,寫道字諭奇、琪知悉:余有要事下山一行,如果三個月內,仍不返回,請拆閱雲床左側存放密簡,照簡行事,不得有違!
羅乙真傅玉琪一望之下,已看出是師父手筆。
探手向雲床左側摸去,果然摸出兩封白簡,上面早有排編號數,並註明拆閱日期,和不得提前拆閱的手諭。
他默忖那第一號密封之開啟時間,正好在三個月後。
「虯髯神判」看過那兩封白簡上留字之後,不斷的搖頭嘆氣,他似乎有著無窮的感慨,只苦於口不能言,無法說得出來。
傅玉琪自被羅乙真救到黃山「白象崖」就未見過師父離山過一次。
如今驟見羅乙真留下手諭而去,說不出心中是一種什麼滋味?
他雖知師父玄功已滿,武學精博,絕不會有什麼差錯之事,但心中仍不禁有一種悵惘之感。
他捧著兩封白簡,呆站了良久。
忽然心中一動,暗道:「靜心師叔或知師父行??我何不跑到靜心師叔處一問究竟?」
心念一轉,當下用手勢告知了「虯髯神判」兩人相處十餘年時間,經常用手勢傳達心意,如遇上用手勢無法表達的事件,才用書寫之法表達。
「虯髯神判」自受「玉蜂娘子」毒傷之後,不但落得了口啞耳聾的殘缺,就是機智方面亦受極大的影響。
雖沒變得渾渾噩噩,但已不復是機靈無比,豪氣干雲的性格。
他-解了傅玉琪心意之後,點點頭。
在地上寫道:「靜心師叔居住之所,雖然離此不遠,但卻從未見任何人擅自入過那雜林一步,去時千萬小心。」
傅玉琪隨手在地上寫了:「我會留心」四字,立時向峰下奔去。
他心中惦念師父,一直向那片雜林之中奔去,那雜林雖和他安居的茅舍相距很近,但他卻從未涉足其間一步。
是以在奔近那雜林之時,陡然放慢了腳步,順著入林小徑,緩緩向前走去。
這片雜林,滿生著各色各樣的松、榆、楊、槐等樹木,無所不有,間雜青草野花,一道羊徑,由林中盤繞而入。
傅玉琪順著羊徑深入有百丈之後,景物忽然一變。
觸目繽紛山花,低頭短草如茵,眼前已不見那種雜生林木。
一片綠篁,環繞著一座茅舍,數支小鹿,往來馳騁在青草地上,那高大的黑毛猩猩,卻站在翠林作成籬門旁邊,望著傅玉琪,裂著闊嘴,露出滿口森森白牙。
忽聽它吱的一聲怪叫,飛身疾躍,迎著傅玉琪奔去。
傅玉琪目睹它奇猛的來勢,只停步戒備,潛運功力,蓄勁雙掌。
哪知黑毛猩猩在距離傅玉琪三尺左右時,忽的收住了急沖之勢,裂開大嘴,吱吱怪笑,手舞足蹈,形狀十分快樂。
傅玉琪散去運蓄在雙掌的勁力,暗道:「原來它是來迎接我。」
心念未息,突見黑毛猩猩裂開的大嘴倏然一合,手足也同時停了下來,雙睛圓睜,不停向四周張望,忽聽它長嘯一聲,疾向正南方向奔去。
傅玉琪雖然看得有些奇怪,但因心中惦念師父安危,無暇深思,直對那翠竹環繞茅舍走去。
忽聽那依依綠篁環抱的茅舍中,飄傳出兩聲悠悠鐘響。
那鐘聲並不很大,但卻聲聲扣人心弦,只聽得傅玉琪心頭一震,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緊接那鐘聲之後,雜林外響起龍吟般的長嘯之聲,划空而來,繞耳不絕。
傅玉琪回頭望去,但見那黑毛猩猩只餘一點黑影,閃了一閃,隱入林中不見。
他已警覺到事非尋常「白象崖」如非來了強敵,亦必到了武林高人。
果然那長嘯之聲甫落,翠竹籬門內首先躍出來勁裝佩劍的貞兒。
她一見傅玉琪,似乎微感一怔,但隨即恢復了鎮靜之色,兩個急躍,已到了傅玉琪身側,微微一笑,道:「你跑來幹什麼?」
傅玉琪道:「我要晉謁靜心師叔,有要事請示!」
貞兒道:「師父早課未完,你先到我的房中小坐片刻,待師父早課完畢,我再帶你去晉謁她老人家。」
傅玉琪心中惦念師父出走之事,恨不得立刻見到靜心。
聽完話不禁一皺眉頭,但他又不敢勉強貞兒,只好長長嘆一口氣,道:「師叔既然在靜坐用功,我自然不敢勉強求見他老人家,不過……」
貞兒盈盈一笑,道:「什麼事把你急得這般模樣,是不是羅師伯差遣你來的?」
傅玉琪道:「正是為師父之事,我才來求見師叔!」
貞兒微感心頭一震,道:「怎麼?羅師伯出了什麼事啦?」
傅玉琪道:「我今晨去師父靜室請安之時,見到了師父留下了一紙白箋……」
貞兒驚震的啊了一聲,道:「不錯,留箋之上,又未說明他行?何處?為何而去,大師兄和我都很焦急,因而才冒昧求見靜心師叔,想從她老人家口中,探聽一些消息。」
貞兒道:「師父自『紅花潭』歸來之後,就未離開這養心廬一步,羅師伯亦未來過!」
她微一沉吟又道:「你可是一個人到這裡來的嗎?」
傅玉琪還未答話,忽聽靜心的聲音,自兩人身側響起道:「你師父暗追『東嶽散人』和『玉蜂娘子』的女兒去了!」
兩人同時轉頭望去,只見靜心道袍飄風,停身在三尺左右之處,兩人只管說話,竟不知靜心何時到了身旁?
傅玉琪急急的拜伏地上,道:「這麼說來,家師行?,早已告訴師叔了?」
靜心微微一笑,道:「你師父做事,一向獨來獨往,從不肯和人結伴相商,我說他去追『東嶽散人』和『玉蜂娘子』的女兒,只是猜想之詞罷了……」話至此處,笑容突然一斂,臉泛怒色厲聲喝道:「什麼人敢來我養心廬前撒野?再不現身相見,貧道可要……」
一語未畢,突聞大笑震耳,遙遙傳來一個洪亮之聲,接道:「形將就木之人,還有這樣大的火氣,我偏不現身相見,看你能把我生吞下去不成?」
靜心似已聽出來人是誰,臉上怒容頓消,道:「餓不死的窮秀才,你跑到我養心廬來幹什麼?」
但聞來人大聲叫道:「不得了!你這窮凶極惡的毛猴子,看我穿的衣服破是不是?惹得我動了火,拔光你一身猴毛……」
靜心微微一笑,道:「貞兒,快把大黑喚回來!」
貞兒笑道:「大黑絕不會真的攔阻他,一定他自己在逗著大黑玩呢!」說完話,捏唇一聲清嘯。
只聽吱吱幾聲怪叫過後,那黑毛猩猩應聲而返。
回奔之勢,迅快異常,眨眼之間,已到了貞兒身側,雙手各舉一個大桃子,不停的跳來蹦去,沉沈怪笑。
傅玉琪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百綻藍衫,頭戴方巾的中年文士,緩步而來,看上去他舉步十分緩慢,但來勢卻迅快至極,轉瞬之間已到了數尺之內。
靜心立掌當胸,笑道:「難得!難得!你這饞嘴的窮秀才,竟肯光顧我這山野茅廬,不過,我這洗心廬,可沒有美酒好菜招待你。」
那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討飯的進了姑姑廟,在門外我已經摺疊起肚腸了……。」
貞兒忽然盈盈一笑,接道:「要是窮師叔肯把你那獨步江湖的『伏龍八掌』傳我,我就替你做幾樣可口的海鮮,再到『白象崖』羅師伯處,替你要一-杏花釀來,讓你好好的吃上一頓。」
靜心側臉望了貞兒一眼叱道:「你高師叔的『伏龍八掌』和二十四式『天星筆法』乃江湖不傳之秘,你這孩子怎麼能隨便要人傳你?」
哪知中年文士忽然一整喜笑臉色,道:「你不用激我窮秀才,我這『伏龍八掌』和二十四式『天星』筆法,雖不及你那揚譽武林數十年的『流雲劍法』但也算是江湖上小有聲譽的武學,雖然說不上是獨步武林的不傳之秘,可是也不肯輕易傳人,如今看在你的面上,我就一古腦兒傳給貞兒如何?」
靜心聽得怔了一怔,道:「什麼?」她雖字字入耳,但仍然不敢相信。
貞兒卻早已聽得雀躍三尺,撲身拜倒,道:「謝謝你啦!高師叔,你可是成名武林的一代大俠,說了話可不能不算。」
中年文士搖搖頭,笑道:「你這女娃兒少給我灌迷湯,醉師叔不吃這個,只要你師父點頭應允,醉師叔絕不反悔。」
靜心一皺眉頭,道:「我倒忘了『江南酸儒』高鏡光生平不做吃虧之事,你先把交換條件說出來,讓貧道斟酌斟酌再說。」
「江南醉儒」高鏡光微微一笑,道:「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你肯答應再多收個弟子!醉秀才就算不虛這黃山一行。」
靜心冷笑一聲,道:「窮秀才想得不錯,是不是想以『伏龍八掌』和二十四式『天星筆法』換學我一套『流雲劍法』?」
「江南醉儒」高鏡光搖搖頭笑道:「你說我想騙學你的『流雲劍法』用不著這等轉彎抹角,在南海彌陀山相處的數月時日之中,我盡有偷窺『流雲劍法』奧秘的機會。」
靜心道:「幸而當時你沒有偷窺!」
高鏡光道:「我要偷看了又怎麼樣?」
靜心道:「偷看了你就別想好好的離開彌陀山。」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道:「咱們還是少作這等無用爭論,你究竟是答不答應收徒之事?」
靜心道:「如真是資質難尋的上駟之才,那你為什麼自己不要?」
高鏡光笑道:「因為她是個女孩子,窮秀才不便帶著她遨遊江湖,再說她資質太好,跟我這等沒出息的師父,實在有些可惜,何況我眼下還有幾樁大事要辦,生死很難預料,帶著她也不方便,你如能大發慈悲把她收留門下,不但我窮秀才感激不盡,且將為武林中造就一株奇葩……」
靜心沉吟良久,道:「我不能太使你『江南醉儒』難看,但也不能答應你收歸門下……」
高鏡光笑道:「這麼說來,你是要先觀察她一番,才能決定了?」
靜心道:「我答允,暫讓她留住在養心廬,觀察半年,半年後再決定我是否收她。」
高鏡光道:「好!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只要你暫允她留在身側,窮秀才就把『伏龍八掌』傳給貞兒,至於那二十四式『天星筆法』我已先傳於她,她在拜師之後,絕不敢隱技自珍,如果我窮秀才在這半年內不幸死掉,也不會讓我那點微末之技失傳。」
要知「江南醉儒」高鏡光乃馳名江湖的一代大俠,雖不及「瞎仙鐵笛」羅乙真和靜心道姑在江湖上聲譽隆重,但其在江湖上受到的尊重,卻較兩人更有過之。
因為「江南醉儒」經常在江湖上走動,行?所到之處,難免插手管些不平之事,憑仗「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走遍了江南江北,數十年未遇過敵手。
但他半生歲月,大都在江南數省中渡過,生平無他嗜好,只愛杯中物,有千杯不醉之量。
一年四季都是穿著一襲藍衫,除了一身驚人的武功之外,還有一肚子博古通今的文才,故有「江南醉儒」之稱。
傅玉琪自被師父救上黃山之後,一直在苦練武功。
除了這次奉師諭,攔取靈蛇寶-之外,從未再下山一步,故而不知「江南醉儒」之名,亦不知那「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是震蕩江湖的絕學。
是以他對靜心和高鏡光對答之言,不但聽得索然無味,而且還大感不耐。
可是靜心卻聽得神色十分莊嚴的問道:「當今江湖之上,誰人不知你『江南醉儒』大名,我不信有人敢輕捋虎鬚,自取滅亡?」
「江南醉儒」搖搖頭,嘆息一聲,道:「數十年來,江湖上雖迭有風波,但鬧得最厲害首推蛇、蜂二毒,這兩個美、丑大相逕庭,但卻是各極其毒的怪女人,鬧翻了半邊天,整個江湖之上,被她們兩個人,攪個一塌糊塗,幸得令師兄『瞎仙鐵笛』羅大俠,仗義出山,柬邀『九陰蛇母』莫幽香比武始信峰上,替武林除一大害。『玉蜂娘子』也隨之斂跡江湖,不知下落?依據江湖上的傳說『玉蜂娘子』是傷在『東嶽散人』手中,亦有說傷在『虯髯神判』龔奇手中……。總之,此事傳說紛紜,莫衷一是,迄今為止,尚未聞得定論……」
忽然他把目光投注在傅玉琪臉上。
一整臉色,望著靜心道姑問道:「這孩子是哪位門下?天生異稟,骨秀神清,十年內必有大成!」
靜心微微一笑,道:「正經事還未談完,怎麼又扯到人家孩子身上?」
靜站一側的貞兒,聽到「江南醉儒」稱機傅玉琪,不禁芳心一喜。
綻唇一笑,接道:「他是我羅師伯的門下弟子,名叫傅玉琪,醉師叔看他好,那就將你那『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傳給他吧!」
靜心轉臉瞪了貞兒一眼,叱道:「小孩子家,總愛介面,再多說話,當心我打爛你的嘴!」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道:「這等絕佳資質,無怪羅大俠肯予破格收錄。」
靜心一皺眉頭,道:「你先不要儘管羨慕稱機別人的徒弟,先把到我這『養心廬』來的正經事談完再說。」
高鏡光仰臉一陣哈哈大笑,道:「我窮秀才給你送上門的徒弟,亦是極難遇得的資質,等一下你見到,就知我窮秀才之言不虛了。」
靜心略一沉吟道:「這件事我已經答允她暫留住在養心廬,觀察后再作決定,倒是你有什麼緊要之事,甚望據實相告,貧道或能略效微勞。」
「江南醉儒」微微一嘆,道:「你如肯拔劍出山,為武林伸張正義,或能消弭這一場即將暴發的江湖浩劫。」
靜心看他神色鄭重,知非三言五語所能談完。
當下合掌一禮,笑道:「如果事情果有需要貧道之處,我絕不置身事外就是,養心廬雖無佳釀待客,但請入廬小坐,吃杯山茶,也算我略盡一份地主之誼。」
高鏡光道:「窮秀才久聞江湖傳說,養心廬不準三尺男童進入……」
靜心道:「傳言未必就真,窮秀才但請入廬小坐不妨。」
「江南醉儒」長笑一聲,道:「既承抬愛,敢不遵命,只是不知能否讓我引介而來的女弟子一同入廬?」
靜心道:「既來我靜心廬,都是佳客,貞兒去接那位姑娘入廬!」
「江南醉儒」急道:「不敢有勞,還是讓我召喚她吧。」
說罷,仰臉一聲長嘯。
就在那長嘯餘音蕩漾未絕之際,林木間已走出來一位青衣少女,長發披肩,藍帶系腰,低垂粉頸,慢步而來。
看去她雖然緩移蓮步,但速度卻是很快,不大工夫,已到幾人身側,停身「江南醉儒」
身後。
她雖走近了幾人身邊,但卻始終未抬過頭,只覺她全身上下,都被一片憂怨之氣籠罩,看得人心生凄涼之感。
但見「江南醉儒」回頭望了哪青衣少女一眼,道:「珊兒!見了長輩,還不拜見,快些上前謝罪!」
只見青衣少女嬌軀側轉,對靜心盈盈叩拜下去,說道:「苦命難女白玉珊叩見老前輩。」聲若鶯唱,婉轉動人,只是幽幽如訴,略帶凄涼。
靜心道姑似乎被那青衣少女的幽怨神態,婉轉凄涼聲音所動。
不覺微微一嘆,道:「姑娘少禮。」
青衣少女仍然叩了一個頭,才站起身子,答道:「難女多謝老前輩恩遇。」
當下幾人一齊步入養心廬中。
所謂「靜心廬」只不過是幾座茅舍,但地方卻十分寬大。
一廳兩廂,栽竹修花,門窗桌椅,都是青竹和青石製成,打掃得纖塵不染,置身其間,頓感心神一清。
貞兒當先帶路,把幾人讓入廳中落坐。
那青衣少女緊旁「江南醉儒」身側,垂首而坐,動也不動一下。
再加上額前垂髮,更使人無法看清楚她的面目,只可見交叉放在膝上的雙手,瑩如霜雪。
貞兒手托石盤,分向幾人獻上香茗,她因那青衣少女始終不肯抬頭一事,心中十分困惑?
不覺動了好奇之心,期望能藉敬茶機會,一睹廬山真面目。
哪知她剛到那青衣少女身前,人家已盈盈起立,說道:「謝謝姊姊,我不喝。」
貞兒道:「妹妹遠途來此,一路上十分辛苦,不要客氣。」
青衣少女似是難卻盛情,取過石盤上茶杯說道:「多謝姊姊關顧了。」
緩緩就坐,仍未抬頭。
傅玉琪早已急得像熱鍋螞蟻一般。
只因是晚輩身份,不敢和人搶著說話。
此刻再也難耐心中焦慮。
說道:「家師行前,預留了兩封密簡,手諭弟子在三個月之後開啟,但弟子……」
靜心不待傅玉琪話說完。
接道:「你師父一身武功,世無匹敵,近十年封關白象崖,進境更深,他定能履險如夷,你不必為此焦慮。」
「江南醉儒」只聽得眼睛一亮,問道:「羅大俠肯破例重入凡塵,定為此事,果然如是,實是萬千武林同道之幸,看來窮秀才是多此一行了!」
他說得口沫橫飛,滿臉歡愉之色,搖頭晃腦,樂不可支。
靜心只聽得皺起兩條長眉,道:「江湖之上,都說你窮秀才智謀超人,料事如神,看來你倒是真有點神通,不過,你先別太過高興,我那羅師兄,恐比你還要高上一籌,我就不信你能猜出他的行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