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飛虹香車

第五回 飛虹香車

感情真是一種令人不可捉摸之物,可以使生,可以使死,月嬋驚絕之餘,已不顧危險和生命,心目中,只有靈舒的秀骨丰神,微抖雙臂,踏梢而來。

四周,響起一片冷笑道:

「招子不亮,競來武陵撒野,豈非自討苦吃?」

又有人大聲道:

「幫主最討厭外來的男人,這小子如此狂妄,給他知道,准打死喂狗!」

月嬋掠身枝頭,不住下望,因為周圍樹木太密,而且怪石嶁峋,遍地皆是,竟看不出半點人影,不由心中大慌,落地之處,略加估量,確是舒兒被人擒縛處所,但眼前卻無半點異狀,不但靈舒不見,那擒他的人,也不知潛蹤何處?默念愛侶驟失,不由落下淚來。

她恨了一聲,揮指撥動箏弦,只聞一陣奇聲異響,那不是平常音律,使人聽去,立覺心煩氣促,眼花耳鳴,難受已極。

枝頭籟籟作響,突從樹上墜落一人,青布包頭,背插單刀,緊身排扣襖,濃眉大眼,頗有匪氣,月嬋知道這山中有厲害的幫會盤據,自然毫不為怪,看情形,此人已為箏音所傷,跡近昏迷,幸好地上敗葉特厚,未變成傷上加傷。

月嬋不由暗喜道:

「這一下,抓著人,自然想辦法讓它泄底,否則,武陵廣袤千里,找他巢穴,豈不困難?」

忙從藥瓶里,挑出一點通關散,朝他鼻上一彈,傷者噴嚏連連,立刻醒轉。

睜眼見是月嬋,此人臉色一變,忙將臉扭向別處。

月嬋吒道:

「我問你,可說實話,適才被你們抓去的人,在卻何處?」

漢子冷笑一聲,絕不回答。

勾魂仙子武月嬋,一向以辣手見稱,那容他這樣輕而易舉就此避過,不由微促雙蛾,冷笑道:

「你這樣是自討苦吃,姑娘手下,那怕你是百鍊金剛,也得變作屈指奇柔。」

她五指朝著對方左脅輕輕一彈,那人立覺一股奇寒,直透心肺,當即眼前一黑,牙齒打抖,關節和頭部,似乎加了一道鐵箍,奇痛無比。

這漢子大聲喘叫道:

「賊婢,你敢如此捉弄太爺……」

武月嬋雙蛾上挑,剪水星眸里露出一種異樣光芒,那是滿懷惶急和一種少女的憤怒,都從目光中一一顯示出來,她淡悠悠地冷笑連聲,人如蕊官仙子,美艷無儔,卻不作答。

漢子漸漸朝地下直縮,一手貼額,一手捧腹,只有喘氣的份兒。

不到半晌,他終於出語哀告道:

「你這樣折磨我,何不一掌把我劈死?」

武月嬋淡然一笑道:

「既以太爺自命,小小手法,定必難你不到,你不說出我那同伴現在何方,我們只有彼此硬耗。」

漢子頭上直冒冷汗,臉同死灰,顫聲道:

「本門幫規極嚴,擅自泄秘者死,教我如何可說?」

月嬋一怔神,立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強逼,這麼辦吧,你把你們中幫主所在,說了出來,我自找他要人,這總不能算是泄秘!」

那漢子如中蛇蠍,滿臉恐怖道:

「我們誰也未曾見過幫主,只聽說過,他最不喜歡外來男子,擅自上山……」

一陣弓弦響處、突飛出一枝白羽鐵箭,射中那壯漢胸口,漢子身子一翻,手腳幾彈,立即死去。

月嬋驚愕之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嬌吒一聲,竟朝那利箭射出之處,猛撲而來。

武陵山勢迥環,林木蔥蔥,利箭正從西北射出,不近身前,絕難看出,月嬋使用斷虹身法,掠空十丈來高,羅裙飄指,捷比驚鴻,陡地又復朝下一落,靠左臨近一處斷岩,微扭嬌軀,雙掌一錯,如急弩勁矢,朝岩上縱去,口中還嬌吒道:

「客來投主,卻不料主人原是這般鬼祟人物,武月嬋可不信邪,是英雄不妨出手!」

在她前面約有一箭之地,原有人影幌動,業已越過斷岩,被月嬋這一激,那人哼了一聲,雙臂一抖,倒縱而回,嬋兒立覺煞風勁疾,知道來人功力奇高,不敢大意,遂手抱奇箏,蓄勢以待。

離自己不到一丈,卻立著一位中年人物,戴純陽巾,著青緞袍,足登快靴,背負長劍,滿臉嚴肅,貌相威猛。

他望著月嬋,雙眸微挑,喝問道:

「你擅自闖山,更出語相激,已觸犯本門律令,罪不容誅,可知道么?」

月嬋漫聲應道:

「武陵本是名山勝地,絕無人可以禁止遊客賞山,而且貴派律令,對局外毫無拘束力可言……」

那人立即冷笑道:

「這麼說來,你是毫無所懼了,好吧,不妨破例讓你一游。」

他把話說完之後,立即轉過身來,提步便走。

月嬋吒道:

「你給我站住。」

那人馬上反回頭,大聲笑道:

「這真是反客為主,無法無天,再不出手懲治,將謂武陵無人。」

他趁回身之勢,右手袍袖,朝月嬋便揮,這是一種微熱和風,使人極難感到它是罡煞一流,但月嬋手上古箏,卻發出一陣錚錚異響。

這位美絕人寰的少女,抱著玉箏,含笑以立,那中年人所發出的內家罡力,除掠起了她雙鬢秀髮外,餘均從她身旁飄去。

一掌定輸贏。

武月嬋雖然大佔上風,但仍蓄滿功勁,凝視來人,絕無鬆懈之意。

中年人一著失利,極感困惑,兩道眼神,立落在月嬋古箏之上,看了一陣,似仍得不出所以然來。

月嬋笑道:

「台端掌法奇重的是名家,小女子,願再接你兩掌,而後一同見你掌門。」

中年人怒道:

「你不過仗著兵刃奇特,就是僥倖能勝一招半式,有何光彩?何況你那同伴,還在我們掌握之中,要殺要剮,不過舉手之勢,你能強到那裡?」

「不把擄去的人,親自交還,或說出他的去處,你可別想離開此地,不信,你等著瞧!」

月嬋答話已畢,立把手上古箏,對著那中年人。全身功勁,運諸兩臂,真氣上提,只要此人撤身再走,她不惜銜尾追蹤,竭全力把來人擊敗。

中年人狂笑道:

「好一位不知輕重的丫頭,竟來本山撒野,刻下武陵,三山五獄,奇人薈聚,本幫主必需招待來賓,不願和你這丫頭多纏,至於你那同伴,屆時自有發落,如再不識好歹,莫怪我手辣心黑!」

語罷,他立把右掌一揚,打出兩顆大小徑寸的黑球,上沖十四五丈,前顆余勢已盡,第二顆竟如流星趕月一般,激撞之下,發出波波兩響,空中立現出兩隻熾白火球,一緩緩下墜。

月嬋知道這是一種火彈通訊之法,不過此人手法,已達登峰造極,本待將彈擊落,卻想到既需搗人巢穴,總免不了一場惡戰,匪徒愈多,跟蹤愈易,遂毫不理會。

中年人將彈打出之後,引領長嘯,聲作龍吟,袍袖一展,撥身而起,升空五六丈,伏身抖臂,疾如電閃,朝西北絕嶺,直撲而上。

這種飄身疾縱之法,可算是爐火純青,那人心中不免暗道:

「丫頭,你急於要知道相隨的同伴下落,偏不讓你追蹤。」

心念才動,自己腳底下,似傳來一陣怪音,愈加急劇,愈是細微,傳音所切,枝頭樹葉,發出一種急劇但有節奏的共鳴,這聲音,使人一聽,平靜的心靈上,立有一種說不出的煩感,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種重壓,於是呼吸急促,氣血翻騰,兩耳雷鳴,兩眼昏花,全身真力,立覺渙然。

這位中年人,不由腳下一軟,踏枝而下,那聲音,未即跟蹤,全身重壓頓減,於是心中一寬,定神四顧,身後,卻聞那少女笑道:

「想逃么?決無這般容易!」

中年人一回首,這位賽似天仙的女妮,依然手抱古箏,氣神閑,依樹而立,不由心中又羞又惱,沉聲大喝道:

「你敢戲弄本幫主?不用手頭兵刃,我和你對拆三百來招,誰輸,誰聽命而行!」

武月嬋也怒喝道:

「你既自稱幫主,擒我兄弟,使用鄙卑手段,我也只能速戰速決,古箏為你剋星,我如何會中你詭計,捨棄不用?」

中年人怒吒道:「你兄弟擅自闖山,為大哥天正手擒去如何歸罪於我?」

月嬋笑道:「你是幫主,擒賊先擒王,捉了你,可以換人,實為上著,如何能把你舍掉?」

中年人一聲怒吼,反手把長劍拔出,倒退兩丈多遠,怒道:

「恐怕沒有這般容易!」

月嬋朗笑一聲,右手持著箏上特製銅柄,疾朝上揚,箏上十三弦,嗡嗡作響,箏頭上安著長短不一為數近百的鋼箋,弦震箋鳴,奇聲刺耳。

這妮子,嬌姿綽約,明艷照人,人影恍動,蓮步生香,手上古箏,划空長嘯,黑壓壓如一條蜈蚣,朝著中年人頭上便砸。

對方長劍朝上一翻,心說:

「只要你不撥勸箏弦,拿箏硬打,我倒了無所懼」,劍為緬鋼所造,鋒利無比。

月嬋絕不避易,手揮長箏,朝劍身一壓,雙方都用的是猛攻快打。

緬鋼劍震起一溜火花,中年人立覺手臂一酸,虎口發熱,幾乎握劍不牢,不由猛吃一驚,右足趕忙朝後斜跨半步,長劍往後一帶,鋒口斜卷,統腕割弦,畢於一舉,左手本挽劍訣,化指為掌,朝月嬋胸口遙空劈出,連環數式,勇猛絕倫。

這是武陵絕學,「排雲涌日」,為救命神招之一,非同小可,中年人已注意月嬋化解之法。

不料這位絕世麗人,若無其實,一式得手,立把古箏往後微撤,親貼前胸,如碧落仙姬,譜奏雲霓,煞風吹來,衣飛快舉,手揮箏弦,似有一股無形真力,朝外一撐,罡風不進反退,直往兩旁掠去。

中年人臉色大變,游身疾轉,劍如閃電橫空,側卷而進,劍鋒所及,橫枝密葉,應手而折,如漫天花雨,不斷飛來,陡地風聲雷響,人影疾馳,「斷浦沉雲」、「空山掛雨」,兩式連環並出,幻成千朵銀花,緊緊把月嬋裹個風雨不透。

峰跟上,突傳來一聲清笑道:

「割雞焉用牛刀?想不到二弟還施出渾身解數!」

這話語,實有三分狂妄,使月嬋頓起殺機,心說:

「我雲旗門下,統率金沙和瀾滄兩江,多大的陣式,也曾見過,就算你使出渾身解數,又當如何?」

嬌軀一挫,箏影疾馳,劍氣里,紅影翻飛,迎著劍光來路,古箏若即若離。

緊跟著一陣奇音怪響,急促異常,紅影附劍,疾不可當,長嘯聲里,白光衝天而起,紅影也疾掠而上,追迎頭趕上后,白光乍斂,十丈高空現出月嬋,右手抱著古箏,左手卻拿著一柄精瑩奪目的緬鋼利劍,疾瀉而下。

那斗劍的中年人,面同死灰,不但丟劍,而且兩目失神,雙臂微抖,似已受到重傷,呆在當地,不作一語。

峰腰,突有一條藍影,疾瀉而下,眨眼間,已縱落中年人的身前。

這是一位文生打扮,身著藍衫的中年人物,他一把扶著這斗劍受傷的人,塞了兩顆藥丸在他口裡后,急問道:

「二弟,傷勢如何?還能支持否?」

那中年人悠悠地嘆息一聲,慢吞吞的道:

「大哥,我是無顏再活了,而今手腳綿軟無力,功力已放,傷在全身,看情形,這種奇傷,似乎也不讓我再活下去,來賓太多,招呼不暇,你不用再管我了,免讓本幫丟人現眼。」

藍衣人昂首大笑道:

「二弟,別盡往死上打算。天下武術,誰也無法全懂,輸上一招半式,人情之常,算得什麼?何況人家並未贏到那裡?」

他攝口長嘯一聲,嘯划長空,尖銳異常,扶著中年人,讓他依松干半躺半卧之後,立緩緩朝月嬋走來。

俏妮子把來人仔細打量之後,知道他比前面一位,似乎功力尤高,別的不瞧,專就那一雙銳目來看,開合之間,光芒射出兩丈以上,震人心弦,而且他還是一雙徒手,兵刃革囊,似全未帶。

武月嬋心說:

「我目的在於覓寶要人,如果他能將舒弟放出,我也不再傷人了。」遂怡然笑道:

「本人傷你盟弟,事非得已,據云,舒弟為你飛網所擒,只要你能把他放出,我們兩不記仇,同化干戈而為玉帛如何?」

藍衣人淡淡冷笑道:

「你那如意算盤雖好,只是打錯地方了,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小小武陵,誰也知道,如無桃源紀勝,這種邊陲之地,連請我也不來了。」

藍衣人臉色一沉,精芒閃爍地望了月嬋一眼,大聲喝道:

「據我看,你可能想趁本門卅載周年大慶,受人指使,來此搗亂,只可惜明人眼內,不揉沙子,此刻,想即此收場,無殊作夢。」

他隨手往衣底一撈,竟取出一隻精瑩奪目的弧形之物/雙手一分,度為兩枝。

月嬋不由暗裡驚道:

「這是弧形劍,能使用這種寶劍的人,必是武林高手,倒不可大意。」

弧形又上下翻飛,藍衣人業已進招疾逼,艷陽當空,劍上光芒,直衝霄漢,遠望,只覺雲翻光繞,聲勢駭人。

月嬋抱箏應敵,她穩定主意,只有重施煞手,再次傷人。

西北峰頭上,已幽幽傳出幾聲雲板,隨著異嘯之聲,斷續傳來。

藍衣人已不時發出長嘯,與那嘯聲相應和。

月嬋暗道:

「在他援手趕到以前,需將此擒縛,也和他們一樣,挾人為質!」

藍衣人別招凌厲,看著崩來,連月嬋頭上秀髮,也被劍風震得凌亂飄散,這種美人慵裝,更使她嬌艷絕倫,淡紅衣,碧羅裙,光華繚繞,清香四溢,古箏十三弦,隨手震蕩,箏頭上,那長短不一,為數近百的鋼簽,也隨著弦聲,產生共鳴。

嬋兒急擒敵,竟把全身技藝,使了出來。

她仍襲用全法,以極快身形,用古箏拒劍,不時撥弄箏弦,暗中制敵。

藍衣人把兩柄弧形劍,使得風雨不透,一陣一陣的旋風,從他身旁,往四周激射而出。

但風聲卻蓋不住箏聲。

月嬋玲瓏透頂,至為刁蠻,對方弧形劍,雖然著著進逼,她卻用閃避崩騰,迭守迭攻。

藍衣人突覺心煩,絲絲寒意,打從心坎豈沖而上。

藍衣人不由大驚,心說:

「這女子莫非懂得妖法?」他平日可不信法術,認為荒誕不徑,甚至無法解釋之事,也歸諸於所知不博,絕不委之鬼神。

這念頭,使他自己覺得好笑。

心念一分,弧形劍威力頓減,耳聞錚錚之聲,又細又促,立覺眼花耳鳴,手腳發軟,對方長箏,每一招式,均如雷霆萬鈞,抵擋不住。

月嬋正待疾下毒手。

一條細小人影,如飛而出。

錯愕間,陡覺風生百步,隱隱雷鳴,平地,突湧起一股狂飆,疾朝嬋兒當胸掃去。

這種內家疾勁之力,月嬋雖然家學淵源,而且還受名師暗中指點,可也不敢過於大意,依然箏護全胸,嬌軀旁閃,把來人這一記猛攻,輕輕避去。

彼此全身蓄勢,後撤待敵,月嬋打量來人,見是一位形容俊秀,齒白唇紅,前發齊眉,后發披肩,年齡不過十二三歲的俊美童子。

月嬋一見,不由暗裡吃驚道:

「此人和舒弟如果並立一處,真是瓊玉爭輝,不過舒弟飽讀詩文,舉止比他更為嫻雅老練罷了。」

歷來惺惺相惜,她對來人毫無仇視之意,那少年,也把一雙黑白分明的妙目,朝嬋兒掠來。

這可不是意思!婢兒心目中已屬意舒兒,對人雖有好感,可非恩愛成份,不由把粉臉一沉,疾喝道:

「他擒我義弟,如不還人,我叫你們都不得好死?」

那少年,把大眼眨了一眨,笑問道:

「你是說,被飛網擒取的人,是你兄弟?」

月嬋毫不思考道:

「他是我結拜的弟兄。」

少年一聽,不由哈哈大笑,只笑得前伏後仰,響遏雲霞。

月嬋被他笑得莫明其妙,不由粉臉通紅,遂惱羞成怒

「姑娘有何可笑之處?」

少年強忍笑意,臉上梨渦猶呈,朗聲道:

「我不笑你別的,行動卻和我姐姐一樣,率性而行,既不聽勸,專會責人,據我看來,天下女人,爭強好勝之心,大都一樣,究其實,你不過仗著箏弦奇特,手辣傷人,兩位叔叔,無意之間,被你傷害罷了,可不知惹翻我們,大伙兒下山馳援,包圍攻你,那時,你就叫我一聲哥哥,也沒人答應放你呢?」

他大約說的嘴溜,妙語如珠,連環出口,略停,還悠悠地嘆了一口長氣道:

「你生相太過聰明,幾和我姐姐一樣好看,如不逞強好勝,手辣心黑,那有多好?」

這篇妙話,真是語出志誠,話到口邊,想說就說,絕無絲毫做作,把她聽得不怕毫無怒意,而且還愛意油生,不覺化慍為歡,掩口笑道:

「這麼說來,你是很喜歡你的姐姐了,你們將我弟弟擒縛,只要你能叫他把人放出來,我寧願向她面前,親自道謝,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童子,滿臉歡欣,笑答道:

「說實在話,我最喜歡你那義弟,他的看像,比我聰明得多,說話也文縐縐的,不知為什緣故,我只想喚他一聲哥哥,不過本門大事,我一點也作不得主,姐姐生性,最討厭男人,說什麼我們都像哈叭狗,涎皮厚臉,近之不遜,遠之則怨……」

話到此處,他似乎知道說溜了嘴,不由俊臉一紅,立時停住,藍衣人又從旁邊重重地哼了一聲,更使他張牙結舌,一時愕在當地,這情形,幾乎使武月嬋,笑出聲來,心說:

「這是誰家的沐節進土,直可將天下男人殺而盡之」,一時忽又想到靈舒,立覺怦然心動,暗中嘆了一口氣道:

「世上的男人,如果都像他,誰說不可愛呢?」

雙方面,一個愕住,一個沉思,場中顯得一片沉寂。

從山峰,到嬋兒立足之處,有一條狹曲石徑,遠望似一條白線,從白雲漠漠間,蜿蜒而下。

一聲清嘯起處,從峰頭之上,划空傳來。

絮雲朵朵,飄蕩山頭,被那嘯聲一掠,如激浪排空,往前一壓,立化作絲絲白絮,往四處飄失無蹤。

童子驚叫道:

「這事情,竟驚動了起龍哥!」立感臉色一變,兩隻烏溜溜的眼晴,望著嬋兒,低聲道:

「事情這麼嚴重,看來你那兄弟又是沒命了。」

嘯聲過後不久,一條黑影,自空而降,場中,風沙四起,來人落足后,靜如岳峙山停,一任旋流滾滾,始終摒息以待。

這股聲勢,使武月嬋有點訝異,她默視場中,見少年童子,已肅然而立,連那兩位被自己箏聲所傷的人,都從地上勉強地爬了起來,垂手致敬。

默察來人,卻是一位身著青衫,劍眉星目,猿臂蜂腰的少年。

論年齡,此人大約二十上下,臉形也極為秀美,惟嘴唇太薄,兩眼光芒,雖然神光十足,惟看人視物,似覺閃爍無常。

那少年童子,驚愕地喚了一聲:

「起龍哥,是姐姐叫你來的么?」

青衫少年,劍眉一挑,傲然笑道:

「目前,海內外群雄畢集,山頭熙熙攘撰,我招待客人,還來不及,不料為這麼位狂妄女子,接二連三的人,都無法解決,據我看,本門總幫,大可解體了。」

他沉著一付俊臉,對武月嬋,視若無睹,眼神朝四周一掠,冷笑連連。

武月嬋不由暗中怒道:

「此人氣指顧使,好生可惡,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超群絕俗的本領。」

那兩位結義,身受箏傷的中年弟兄,一聽來人已有責備之意,似覺羞慚,也感氣憤,由藍衫人出而答話,他緩緩定近青衣少年身前,恭身施禮道:

「適才總監所資,趙逸如自感無能,願領處分,為振幫威,請總監將人擒下,交總幫主面前發落。」

少年一聽此言,立大聲笑道:

「兩位幫主,恕我失言,這女子,可繳由兄弟動手擒拿,些微小事,不必驚動總幫主了。」

請到此處,突手指山峰上,兩點星飛丸瀉疾馳而下的人影,神秘一笑道:

「南海雲逸上人,和華山威靈君,見兄弟來此,立即趕下山頭,這兩人,如論輩份,應是小生師執,卻和小生論忘年交,兩人道高望重不說,專是這份謙遜和對人熱情,即使人敬服感激了。」

童子凝目上望,立把秀眉一皺道:

「這和尚和道士,大哥雖然看重,但我最討厭他們!」

青衣少年怒斥道:

「你年紀輕輕,少不更事,胡說作什?此二人重江湖,武功絕頂,南海的紅砂掌,華山派的兩儀一氣功,獨步天下,你如能獲得他們的教益,列諸名牆,不但是你一人之福,連武陵也隨之有光。」

美容兒雙眉一揚,變顏變色,正待大聲頂撞,僧道兩人,已落場中。

好快的身法!

諸人只覺眼前黃白亮光一閃,石筍上,卻沾著兩位奇異僧道。

所謂雲逸上人,只是一位禿頭,眸子內陷,鷹鼻長臉,濃眉大耳,瘦骨崢峻,僧袍長大,色黃卻鑲著黑邊,手上紫金杖,杖底卻是一把月牙彎刀,色似爛銀,紫銀相映,耀目生寒。

和尚一落,閉著眼睛乾笑道:

「這兒脂粉氣得,道友你可開心。」

專是這陰惻惻的一聲乾笑,即可使人寒透心坎。

「彼此彼此!」

答話的人,更是不凡,綸巾鶴氅,臉上顴骨特高,一道橫疤,從左臉直跨右臉,手上所持,卻是一塊五彩精瑩,亮光奪目的玉圭,他這一身道貌岸然的打扮;似乎和他模樣兒極不相稱。

和尚與道士,年齡該在八十以上,佩都望之約五十來歲的人,兩人都森森然大有鬼氣。

青衣少年,見著兩人,滿面推歡,忙道:

「那勞兩位道兄移玉?我這主人,實在慚愧惶恐。」

和尚從深陷的眸子里,射出兩道迫人的寒芒,遠望去,似乎兩處眼眶,含著碧熒熒的綠光,使人殷驃,眼光朝武月嬋一掠之後,便是一聲震耳佛號,答道:

「韓總監,那裡話來?你有差遣,老僧和華山道友,定必效力,只要喝上你的喜酒,未來仰仗之處,定必不少!」

少年嘴角,微露笑意,卻立即把話岔開道:

「想不到這幾日還有人來此,無故滋事,連沅灃兩位幫主,都傷在人家的手下,迫得小弟只有親自動手。」

道人和尚,同聲怪笑道:

「總監願露兩手,正好給我兩人大開眼界,來,我兄弟為你壓陣,看看你那仙人指的特殊功夫!」

少年朗笑一聲,陰沉沉的似有得色,反轉身軀,手指武月嬋道:

「我們的話,你大約都聽清了。」

眼前形勢,不用打量,和尚道士,所站方位,台少年成三面包圍,這三人的武功,不用出手,大都是高不可測的詭秘人物,但嬋兒心目中只惦著靈舒的安危,其他一切,她都了無所懼,當即冷峻地道,

「誰聽你們那些鬼話,只是我問你,義弟靈舒,被你們用飛網擒縛,如不放還,眼前,你們兩位幫主,也被我用手法制住,絕難有人代他們解開,你如答應放人,我也解去他們的手法,兩不相虧……」

少年不等她把話說完,立即狂笑道:

「那擅自聞山的狂徒,此時已作刀頭之鬼,就是你,不久也難免例外,多說作什?這麼辦吧?為示對你公平,只要你能在我仙人指下,走過一十五招,我絕對放你下山!」

和尚和道士,一雙鬼目,都在注意嬋兒手上的古箏,陡聽青衫少年,把話說滿,不由「哦」了一聲,少年似也會意,略無表情。

地陡——

他突從衣內,取出一枝形似手掌,通體泛銀的奇異兵刃,此物長短不過一尺,形如手挽劍訣,食中兩指駢伸的鐵掌,但掌緣指尖,鋒銳逾常,一望而知為太白金英匠心獨運特製而成的奇特兵刃,略將暗簧一壓,那手柄立又衝出兩節,總長當在三尺五寸以上。

少年著意將兵刃摩挲一番,似是躊躇滿志,簡直未把對方看在服里。

月嬋不由滿懷怒意,粉臉上又泛起一片殺機,心說,

「我要好好把此人重創一番,才可出出這口惡氣。」

罡風勁疾,銀光奮目,韓起龍已揮舞仙人指,人從石上,一躍而來,這份快法,即使人不可輕視,仙人指更是外門兵刃,五指了了XX,有屈有伸,指鋒銳利,削金斷玉,奇妙無倫。

少年招法極詭,側身而進,仙人指疾如怒龍,從腰間翻轉而出,朝嬋兒氣俞穴狠狠便戳。

月嬋因他口出狂言,十招之內,便要使自己致敗,自然疾憤異常,出手也是煞著。

手橫長箏,捷比飛雷,嬌軀半轉微閃,箏底往仙人指上;便砸。

這一式,雙方都是全力,而且又是兩種武林百難一見的兵刃,韓起龍用絞刺雙訣,月嬋尚砸從崩,仙人指朝下一落,古箏往上疾揚,聲盪長空,萬壑爭鳴,少年倒穿而退,雙肩微幌,把身定住,月嬋也往斜刺里疾落,半片身子酸麻,俏妮子急中有智,就在猛力拚招時,手揮箏弦,朝少年發出一陣怪聲,兵刃接觸后,箏頭鐵箋,震動愈劇,兩人雖然驟合即離,但嬋兒猶將箏頭,指向少年胸腹。

這位青衫少年,臉上微露驚異之狀,目視長箏,一瞬不瞬。

雲逸上人和威靈君,不但驚愕,而且困惑,兩人耳語以後,立由和尚發話:

「韓賢弟,注意這女娃的箏音,拿鐵指削她箏頭上的鐵箋,必有奇驗!」

月嬋暗裡一驚,道:

「母親和那異人,傳我這把寶箏時,叫我注意箏上鋼箋,不能損毀,否則便會減低這武林奇寶的威力,天女六式,威力神奇,比天嶺救命十四招,更有過之,但是這種獨特手法,過於厲害,極干天和,不到萬分危急時,嚴禁使用,以前我得著勾魂仙子的混名,就由於使用雲嶺救命招術,曾受母親痛斥,一向隱忍不用,今遇上這狂徒和這惡僧賊道,卻也顧不得了。」

那少年陰惻惻的冷笑連連,雲逸上人,懷抱月牙杖,和華山威靈君,手橫玉圭,均緩緩欺近身前,三人預備同時進攻,如怒貓搏鼠,蓄滿功勁,以圖一逞,誰也可以看出,這聯合一擊,將決生死於俄頃。

武陵山峰之上,突發出幾聲「榴榴」,似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猛獸,帶有三份犬吠。

那披髮少年童子,本為場中這種狂風暴雨的劇斗所吸住,他不時把眼光投向嬋兒,現出滿懷焦急,卻又無可如何的神情,「榴榴」聲起,不由驚叫:

「你們快聽,總幫主也要下來了,暫時停止比斗吧?」

和尚和道士,先是一驚,繼而卻朝著韓起龍,詭秘一笑道:

「貴派總幫主,武林中人,曾欲一睹為快,但無人有此眼福,想不到一件小事,居然拋磚引玉,艷駕親臨,真是奇事!」

兩人逞口而出,毫無敬重之心,少年童子,不覺怒道:

「總幫主已出現峰頭,請保持肅靜!」

和尚和道士,倒也不敢過份隨意,哼了一聲,朝童子看了一眼后,即不再言語。

韓起龍面上陰暗不定,皺眉自語道:

「些微小事,何必把它看得這般重要?連飛虹車也駕了出來!」

這時打鬥,彼此都停,武月嬋心中暗想:

「我倒要會會,這武陵總幫,是何人主指?如蠻不講理,說不得只好仗箏傷人,攪它一個天翻地覆,縱然出了事故,有爹爹作主,怕它何來?」

想到此處,不由翹首上望,山頭上,藍影閃閃,擁著一團彩虹,前面,一點白影,發出「榴榴」之音,如星馳電閃,掠梢而來。

眨眼間,離打鬥之處,約有百餘丈,空中,立傳來鶯聲燕語:

「總幫主駕到!」

數聲「榴榴」,白影隨聲而到,羊角之風驟起,沿著白影所經之處,樹梢疾朝下壓,似化成一條寬約文余,由枝葉鋪成的道路,彩虹車左右被人挾持,電閃而來。

場中「撲篤」一響,立出現一條全身雪白,身高三尺,全場四尺以上,其狀如狗的怪獸來。

這東西勇猛絕倫,輕快無比,只一落地,便朝有人之處,滴榴榴的疾撲一周,月嬋以及和尚道士,不由往後退下數丈,那東西,才豎耳靜立,兩眼望著飛虹,翩然而落。

場中鴉雀無聲,一輛粉紅色的三乾香車,由三位藍衣少女,挾持而降,車后還有兩位少女,緊緊相護。

韓起龍扶著兩位受傷的幫主,在離車兩丈遠近,恭身而立,口中還朗聲說道:

「參見總幫主。」

車旁兩位少女笑答:

「總監和兩位幫主,不必多禮,且在一旁聽候吩咐!」

月嬋暗中納罕道:

「這可奇了,車中明是女人,卻也這般派勢。」不由仔細看去。

那小車,全由陳香木雕琢而成,精鋼為骨,紅玉為頂,護手和提柄,色似瑪淄,上級彩色明珠,閃閃紅光中,還點綴著五顏六色,珠光寶氣,使人神迷。

車前,紅幔低垂,瓔珞流蘇,重重掩護,裡面坐著的人,外人簡直無從窺視。

頂上四角,掛著四隻紫光閃爍,徑逾半尺的銅鈴,鈴內塞有棉花,迄未響動。

車輪徑逾兩隻以上,全為精鋼所制,上蔽蛟皮。

兩旁和車后提柄,作如意形,平地行車,可以推動,遇著道路崎嘔之處,則由三位少女,持車而行。

持車女都是人間佳麗,最多也不過十六七歲,青一色的藍裝,衣裙都是碧藍軟緞所制,綠雲覆鬢,上綴明珠,柳黛花容,風姿絕俗。

香車停下不久,韓起龍見過禮后,立在左邊,那兩位受傷的幫主,因身負奇傷,行動艱難,還未提足,突聞車中人:噫了一聲,嬌喊:

「百合、麗兒,快找趙薛兩位叔叔問話,他們怎麼傷成這樣?」

那薛姓中年人,原是使劍的一位,掌淬江分幫,人稱地煞掌薛邦義,最先和月嬋動手,受傷最重,趙指趙逸如,執掌沉江分幫,人稱天愛手,和薛邦義為結義兄弟,這兩人,為武陵總幫兩大台柱,身份不低。

藍光一幌。

車后兩女,分從左右閃出。

月嬋仔細一看,又復暗中稱奇。

這兩位少女,頎長身材,楚楚蠻腰,雙峰迭出,輕顰淺笑,秀色可餐。

左面那女子,朝著薛邦義福了一福,肅容問道:

「麗兒奉總幫主之命,請幫主說明受傷情形!」

薛邦義還未答言。

突聞佛號震耳,南海雲逸上人,身如輕燕掠波,疾撲而至,陰惻惻的一聲冷笑道:

「老僧來貴幫朝賀卅載周大慶,未帶禮來,正好在總幫主座前,聽候使喚,兩位幫主的傷勢,老僧一清二楚,願為代答。」

他撲近車前,兩手合什,卷出一股狂颼,朝那車門紅幔撞去。

這是一股奇勁罡風,雙方相隔又近,別說轎門是塊淡紅錦緞,就是鐵門也得震開。

薛邦義和趙逸如顏色驟變,語帶怒聲道:

「老禪師,請尊重本門幫規,未經吩咐,何能如此?」

車內,突發出一聲輕微清笑,語音更似黃鸝巧轉,清脆悠美之極,但聞笑道:

「薛叔,客來投主,那能受門規所限,就請他代為講罷!」

最奇怪,她答話雖是一字一句,聽來卻不疾不徐,雲逸上人所打出的煞風,似乎絲毫不起作用,別說紅幔未起,連蘇絡流瓔,動也未動。

雲逸上人,光頭上,突現出點點冷汗,沿著額角,順腮而下,一時竟呆在當場。

那似狐似狗的怪獸,突然把口大張,露出兩排尖牙,榴榴地叫了幾聲,一個虎撲,雖是朝著小車,但身子卻挨著老和尚一擠,雲逸上人,只覺有千斤之力,迫使自己穩不住身,尤其,此物全身白毛,實似鋼針,幾處肌膚和它鋼毛相接,把他痛得幾乎哼出聲來,內陷雙眸,不由自啟,一反往日那陰險沉靜,從容不迫的情形,代之而來的,卻是狼狽不堪之狀。

月嬋暗中稱快,不由嗤笑出聲。

左右數女,同聲嬌吒:

「何人在此撒野?」

武月嬋一向嬌生慣養,目中有我無人,那能受人當面斥責?不由逗發了她那少女野性,立把粉臉一沉,大聲冷笑道:

「你家姑娘,愛笑便笑,絕無人敢於阻止,如謂笑是撤野,那些帶貓帶狗的人,才是真正的野丫頭!」

車前車后,響起一片燕嗔鶯怒。

百合女和譚麗兒,竟從車前飛出,直撲嬋兒,但聞香風輕拂,人影連幌,旋颼征空,飛沙四起。

武月嬋也不示弱,心說:

「好厲害的丫頭,我也讓你噹噹這古箏是何味道。」

她抱著箏兒,覷定來勢,秀眉頻促,玉頰凝霜,如九天花女,謫降塵凡,鮮美嬌艷,使人驚服。

箏上鋼簽,被罡風震的冬冬作響,嬋兒頭上秀髮,和身上衣裙,也隨風飄拂。

突聞車中人,大聲笑喚道,

「麗兒百合,不得魯莽,趕快回來吧!」

雖然是短短三喚,但這兩位少女,竟如奉綸音一般,立把前撲之勢,朝後一翻,一個反斗兜,把身子剎住,略點雙足,仍然飛回車前,同聲稟報:

「這女子在總幫主面前過於放肆,理宜懲處。」

「我知道,不必再提!」車中人如斬金斷鐵,把二女話聲打斷後,立又嬌笑道:

「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卻不來見姊姊,是何道理?」

那秀美披髮的童子,獃獃的立在一旁,聞到招喚,忙一縱而出,在車前作了一揖,微笑道:

「弟弟聶雲生參見姐姐!」

「前日姊姊一時語出無心,把你斥責了兩句,背著我的面,不知把我埋怨成什麼樣兒?如今連招呼也不同我打了。」

語音一頓,似乎又嘆息了一聲,續道:

「你既然一同在此,怎麼讓趙薛兩位叔父,傷成這樣?再多說,似乎又道我埋怨了你。」

聲音突又轉向別處。

「麗兒,拿我的龍虎丹砂,讓兩位叔父,一人吞下一顆,必有奇效。」

趙薛兩幫主,似乎受寵若驚,一同伏首道:

「這是總幫主身前無價之物,我兩人那敢隨便服用?」

紅幔中,已露出一隻白脂長頸玉瓶,由麗兒伸手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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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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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飛虹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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