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解囊救賊,作繭自縛
豆腐店。
古凌風與醉蝦在房間里談論古廟前發生的事,之所以在房裡而不在堂屋,是因為堂屋有後門後窗關不住風。
「姓白的殺人之後,姓毛的現身把屍體馱上馬背送回去?」
醉蝦皺著眉頭。
「對!」
「而後蒙面客又出現?」
「不錯!」
「你判斷蒙面客便是毛人龍改裝之後重現?」
「八成!」
「他們到底是在搗什麼鬼?」
「目前想不透!」
就在此刻,天井裡突然傳出小泥鰍的聲音。
「是誰呀?我的媽,嚇了我一大跳。」
「別管我是誰,我找古大俠!」柔媚的女人聲音。
古凌風與醉蝦互望一眼,雙雙抬頭望向房門。
「古大俠,什麼古……」
「小鬼,別裝蒜,古大俠是不是在房裡?」
「啊!我想起來了,姑娘是那天坐轎……」
「少廢話,快進去說一聲。」
古凌風起身道:「是『桃花女』,我出去見她。」
醉蝦道:「那老夫迴避!」
兩人出房,到了堂屋,醉蝦進入另一間房,古凌風站到堂屋門邊,他看到一個尋常裝扮的婦女站在天井中央,小泥鰍站在角落裡。
「艷秋!」古凌風出聲招呼。
「凌風,我有事找你!」
「請到裡面來談!」
「方便么?」
「沒什麼不方便!」
華艷秋走過去,隨著古凌風進入房間,她不待招呼,很大方地坐了下來,房裡只兩把椅子,古凌風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凌風,你倒是乾脆,直接了當搬到這裡來住,醉蝦是在你掌握之中了?」
「我只是想保護他!」古凌風冷冰冰地回答。
「凌風!」華艷秋笑了笑道:「你這冷透骨的殺手居然也變得風趣了,保護兩字用得真妙,想來江先生一定很樂意接受你的保護?」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不,另外有事。」華艷秋的態度忽然變得很認真,甚至可以說近乎誠懇。
「噢!談雙方合作的事?」
「今天不談這個。」
「那是什麼事?」
「我是特別來求求你的。」
「求我?」古凌風真正地感到訝異了,但只是在心裡,表面上他依然是那麼冷漠,彷彿是生來就沒有七情六慾的人。
「不錯!」華艷秋點點頭道:「求你救一個人。」
「救人?我向來只是殺人,還沒救過人,這倒是很新鮮。
以你的能耐,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居然來請我救人,你是來請殺手,殺一個人,救另外一個人對不對?」
「不對,是真正的救人,你聽我說……」
「好,你說吧!」
「記得你以前曾經對我提過,有次你在大別山中,被三種劇毒之物同時螫中,命在須臾,巧被一位神秘的少女所救,你稱她為仙女,那位仙女除了救活你之外,還特別贈送你三粒藥丸,以備萬一之需,現在有人中了『黑寡婦』之毒,命在旦夕,我來向你求-粒。」說完,以急迫期盼的眼神望著古凌風。
「黑寡婦,你是說毒蜘蛛?」
「對!」
「這種深山大澤的毒物,怎會跑到城市裡來?」
「當然是有人帶來的,先別管,你只說藥丸有沒有?」
「有!」古凌風答應得很乾脆。
「肯不肯給我一粒?」
「你先說要救的是什麼人?」
「這……」華艷秋猶豫了,道:「凌風,你可以不問么?你給我,就等於是救我,我會永遠記住這筆人情。」
「不,這不一樣。」古凌風見對方猶豫之態,心知必有蹊蹺,接下去道:「這藥丸只有三粒,在某些情況下它是無價之寶,用一粒少一粒,你要,沒話說,但我一定要知道是誰,值得你親自出馬為他求葯。」
華艷秋沉默了片刻。
「你先答應,無論我說出是誰你都不反悔?」
「我不作這種承諾,你知道我的個性。」古凌風搖搖頭,他十足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好!我說!」
「誰?」
「一滴血毛人龍!」華艷秋很費力地說出來。
古凌風不但意外而且震驚,毛人龍是殺害方子平的兇手,即使她尚未證實也是嫌疑最重的對象,她竟然為他求葯救命?
她也明知毛人龍入關是找自己,是她暫時勸阻的,雙方有一天免不了生死相拼,她竟要求自己救一個可怕的勁敵,這女人到底是什麼心態?
「毛人龍?」古凌風臉上沒有特別的反應,還是冷得像所提的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不過,他心裡卻起了翻騰。
「不錯,我毋須對你隱瞞。」
「他是怎麼受傷的?」
「遭受突襲,對方用的是金錢鏢,鏢上附著毒蜘蛛,他用手接,就被螫了。」
「偷襲之人是誰?」
「不知道,但對方也挨了他一飛刀,受了傷。」
「唔!」
「你願意救他么?」
古凌風沉思,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這道理他懂得,該救一個可怕的敵人么?不給葯是本能,可以減去-個生死之敵,這種帳再笨的人也會算,但大丈夫男子漢恩怨分明,是非清辨,救人與除敵是兩回事,如果以此作為手段,便是卑鄙的小人了,何況自己與毛人龍並無直接的仇怨,他要找自己的目的不明,如果在古寺之外的蒙面客是他,他盡可在自己未發覺他來臨之時使用飛刀,看起來他還是條漢子。
華艷秋在等古凌風的回答。
古凌風考慮之後作了決定,起身從行囊中取出一粒丸子,遞到華艷秋的手上,華艷秋接過,面露激情之色。
「凌風,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救人是好事,我等於是報答那位仙女。」古凌風說得很平淡。
「我很感激你,毛人龍也會。」
「那倒不必!」話鋒頓了頓道:「艷秋,我有句話問你,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
「你說。」
「殺害方子平的兇手查明了么?」
華艷秋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目前……我只是懷疑,還沒辦法證實。」懷疑什麼,沒有明說出來,但已意在不言中,她相信古凌風會懂。
古凌風心裡暗笑,方子平和毛人龍都是她的男人,她不能兩個都失去,所以用這種話來搪塞,其實自己只是好奇地一問,追不追究是她的事,與旁人無涉,他本待抖出古寺遇蒙面客的一段,想了想忍住了,換了別的話。
「艷秋,解毒要爭取時間,我不留你了。」
「好,那我就走,改天我們好好地敘一敘!」
「再說吧!」
華艷秋告辭離去。
掌燈時分。
卜芸娘的房間里還是漆黑的,沒有燃燈,有人打開房門進了房。
「誰呀?」卜芸娘的聲音,人像是在床上。
「卜大姐,是我!」
「哦!世凡,你……事情辦妥了?」聲音像夢囈,有氣無力,事情,指的當然是古廟狙殺五騎士的任務。
「辦妥了!」
「你……到現在……才回來?」
「不,早回來了,我見你房門上了閂,沒驚動你,在自己房裡睡了一覺。大姐,聽你的聲音好像不太對,你身體不舒服么?」
白世凡倒是挺關心這位大姐的。
「我……很累!」
「很累?」白世凡不懂,舒舒服服躺在客棧里居然會很累,這是從何說起。
他當然不懂,但卜芸娘卻明白得很,白世凡走了之後,一隻狗熊上了她的床,連番狂風暴雨,她當然會累,能讓她這種女人累,那隻狗熊的能耐可想而知。
白世凡燃上了燈。
燈光一照,一幅撩人的畫面便疊了出來。
卜芸娘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被子只遮到心口稍上的部位,兩條瑩白柔膩的裸臂擱在被外,隆起的豐腴酥胸半露,烏雲般的秀髮粉披在枕上,襯著賽雪欺霜的肌膚,不只是撩人,簡直的就是噴火,能熔化一切的火。
白世凡並非頭一次領略,而今天現在似乎更具誘惑。
他先是怔住,然後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卜芸娘睜開了惺忪睡眼,朦朧的美,燈下更加煽情。
白世凡快要發狂,原始的衝動,是心理上的,他想把一切撕碎,把世界揉碎,他甚至想殺人,想看見血……
雙眼赤紅,鼻息咻咻,目光死盯在固定的區域。
卜芸娘是個中老手,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狂風暴雨會來臨么?
她很懷疑,因為這種事還不曾發生在她和白世凡之間,她記得醉蝦說過的那句話「不會啼的公雞」,差不多等於是證實了,但她不敢激怒他,在這種情況下,他會惱羞成怒,會做出不可思議的事。
白世凡朝床前挪步,他的情緒是狂亂的,他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有一股強烈的要發泄的衝動,而發泄並不是一般男人對女人的方式,因為他是一隻不會啼的公雞。
卜芸娘懶洋洋地道:「世凡,你想做什麼?」
她不怕,一點也不怕,任何男人在她心目中只不過那麼回事,她經歷得太多太多了,對白世凡她有把握控制。
白世凡已走到床邊,立定,目焰熊熊中,猛地伸手揭開被子。
「呀!」卜芸娘驚叫了一聲,是女人在某種情況下本能的反應,因為她一絲不掛,這一掀使她全部暴露無餘。
在一陣蜷縮之後,裸軀又舒張開來,依然仰卧著,沒抓被子遮羞,這一點,別的女人很難辦到。身材,各部分,豐腴得像是畫家筆下故意誇張的裸女圖。
白世凡窒住,他忘了想作什麼,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房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白世凡迴轉身。
卜芸娘迅快地拉被掩住裸軀,直掩到脖子。
房門被推開。
一個狗熊般的身影閃了進來,赫然是那下午與卜芸娘偷情的高壯虯髯漢子馬健,反手掩上門,趨前兩步,電炬似的目芒朝床上一掃之後,落在白世凡的臉上。
「馬巡察!」白世凡抱拳,他方才激動如狂,卻能在突然之間冷靜下來,可見他絕不是等閑人物。
「白老弟,你忘了……」
「啊!是,馬老大!」白世凡忙改了稱呼。
「白老弟,我正要找你!」
「有何指示?」
「古廟邊你做的那五個點子被馬馱回了祥雲堡。」
「有這等事,誰做的?」白世凡顯然地吃驚。
「你在做了之後,沒留在現場觀察,才會被人擺了這一道,現在你負責查出擺道之人,注意,只是查,不許與對方正面衝突,你最好現在就去!」是命令的口吻。
「好,小弟這就去。」整理了一下衣衫,隨即出門,沒再望卜芸娘一眼,心裡卻已經打定了主意,找醉蝦。
「我的祖奶奶,你到現在還賴床。」馬健走近床邊。
「我很累!」
「哈哈,你居然也會累?」
「我不是人么?」
「好!好!別生氣,起來,我去吩咐小二弄點可口的,我們喝一杯。」
「唔!」卜芸娘起身。
豆腐店。
古凌風與醉蝦在房裡對飲。
「古老弟,你肯給解藥救治你的強敵毛人龍,是因為『桃花女』的面子?」醉蝦斜著醉眼望著古凌風。
「不,江先生這一說便錯了!」
「那老弟是基於什麼想法?」
「救人與敵對應該是兩回事。」
「噢,古老弟,了不起,誰說你冷血,應該叫『熱血殺手』,這是真正男子漢的行徑,英雄作風,老夫我敬你一杯!」
「談不上什麼英雄作風,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
兩人照杯。
「誰呀?怎麼翻人家的房子進來?」小泥鰍的聲音。
「今晚熱鬧,又有客到!」
古凌風抬頭手按杯子。
「我姓白,找江老。」來人回答。
「石心劍白世凡!」醉蝦站起身來道:「說不定他已經探出了身後人的底細,來交換條件的,你穩住,老夫去會他。」
隨說隨舉步出房,到了堂屋門邊,向外道:「白老弟么,請到裡面來!」
白世凡進入堂屋。
醉蝦用手一比,兩人進入上首的房間,房裡沒燈,但借著堂屋透入的餘光,還可以看得見彼此的面目,沒椅子可坐,雙方就這麼對站在房中央。
「白老弟來交換條件?」
醉蝦開門見山。
「不!」白世凡很困難地吐出了一個字。
「那白老弟此來是……」
「特地……來求江老!」白世凡鼓起了勇氣,以一個劍手來說,低聲下氣求人比拔劍殺人還要困難百倍,但事逼至此,再困難他也得做。
「老夫只是個偷兒,白老弟對老夫何所求?」醉蝦故意裝渾,他明知白世凡的來意。
「求葯!」
「白老弟,我們是談好條件的,互相條件交換。」
「江老,在下……試過了,套不出話來。」
「繼續設法吧!」醉蝦意態冷漠。
「江老,在下……很痛苦,比死還要痛苦,只差一點就會發瘋,如果江老肯發慈悲,在下終生感激,發誓一定報答,生不能結草,死亦當含環,在下言詞已盡,能說的只這麼幾句。」
說完,真的就閉上了口。
醉蝦默然了許久。
「白老弟,你總不至於一無所知吧?」醉蝦口氣鬆了。
「就是不知道主人是誰?」
「你把你所知道的說一說?」
「好!三年前在洛陽,在下認識了卜芸娘,惑於她的姿色,昧於她的手段,一時糊塗由她推薦加入了『百靈會』,自此之後,就等於簽了賣身契……」
「百靈會?」
「對,一個秘密而恐怖的組織,從不在江湖活動,所以江湖上沒人知道有這麼個組織。」
「你沒見過會主?」
「沒有!」
「那你是怎麼入會的?」
「入會宣誓之時,會主只傳聲而不現形,所有參加典禮的弟子都戴了面具,誰也不認識誰,到目前為止,在下真正認識的只兩個人……」
「哪兩個?」
「一個是卜芸娘,她是會主的女人,另一個是直接傳令指揮行動的會中巡察馬健……」
就在此刻,屋后突然傳出一聲慘叫。
雙方的談話中止。
慘叫之聲過後不久,一個小腦袋伸進房門。
「師父,沒事!」
「沒事?」
「是個臭要飯的人趴在後窗上,徒兒就給了他一下。」
「小泥鰍,你忘了規矩,咱們門規嚴格規定不許殺人,你居然……」醉蝦瞪大了眼,疾言厲色,他第一次擺出了做師父的尊嚴。
「師父,沒那麼嚴重,徒兒只是憤不過那些臭要飯的不知發了什麼瘋,到這邊來佔地盤開碼頭,白天蹲蹲坐坐倒還罷了,晚上居然還來騷擾,聽門窺窗,所以在他的腳弧拐上給他來了下重的,讓他記得牢些。」
小泥鰍劈劈啪啪一堆話,本來面色沉重的白世凡忍俊不住,破顏為笑。醉蝦本來也想笑,但礙於做師父的尊嚴他忍住了。
「你以為他們真的是來這背街窮巷要飯?」
「嘻嘻,師父,徒兒早注意到了,是人家插的樁子,監視我們的出入和來往的客人,對是不對?」代表精靈的眼珠子連連轉動。
「好啦,去吧,小心後門趕狗前門進貓。」
小泥鰍吐了下舌頭,縮了回去。
「那些討口的不知是哪-方面的布置……」白世凡似乎很關心這問題,因為他的背景特殊,-個不巧後果就相當嚴重了。
「管他是哪方面的,反正這間豆腐店已經成了待嫁的大姑娘,只要是想撮合好事的媒人都可上門,白老弟,我們繼續談下去,你剛才說到一個叫馬健的巡察……」
「對!」
「是個大狗熊般的人物?」
「江老怎麼知道的?」白世凡大為驚奇。
「這老弟就不必管了,老夫老了,但耳目還靈光,除了這些之外,老弟還知道什麼?」
「所知就這麼多!」
「殺『六爪銀狼』溫子真的事呢?」
白世凡又是明顯地一震,他不明白這樁極機密的謀殺事件醉蝦何以也知道?
「這……在下只是配合卜芸娘行動,不知道原因。」
「好!這點老夫相信你。」端詳了白世凡一眼,老臉一肅道:「白老弟,站在人道的立場,老夫答應你!」
「江老肯援手?」白世凡大喜過望。
「嗯!葯現在就可以給你。」
「現在?」白世凡連聲音都發了抖。
「對,就是現在,老夫不說條件二字,你應該知道你以後該怎麼做。」
「知道!知道!」白世凡連聲地應承。
公雞會啼,能重享人生之樂,這對白世凡來說,等於是重新得到了生命,這比擁有普天下的財富還要令他振奮,從今以後,他又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醉蝦從木櫃里慎重地取出三粒丸子交給白世凡。
「每日一粒,三天見效!」
「江老,大恩不言謝了!」白世凡幾乎想跪下去。
「記住-點,不能碰卜芸娘,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的病已經痊癒,你要試藥效,可以到男人常去的地方。」
「這……為什麼不能碰卜……」
「白老弟,你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你知道宮裡的太監為什麼要閹割么?」
「知道,怕他們對那些妃嬪……」
「這就對了,同樣的道理,卜芸娘是你們會主的女人,派你跟她在一道,朝夕相處,能不加以防範么?」
「這麼說……江老,在下失去人道的能力,是有人故意造成的?」白世凡激動不已。
「另外告訴你一點,那叫馬健的跟卜芸娘早就搭上了,你如果泄了行藏,首先對付你的就是他不是會主。」
白世凡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但繼之眸光里抖露的是一片怨毒。
「江老,在下要擺脫百靈會的鉗制!」
「白老弟,現在不是時候,老夫敢打賭,只要你一有異動,馬上性命不保,忍耐下去,時機到來老夫會助你一臂。」
「是!」白世凡深深躬下身去,突地,他想到一件事,期期地道:「江老……在下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以江老的能耐,也許……能指示在下一條路。」
「什麼問題?」
「在下曾經奉命在城南古寺前做了五名祥雲堡的弟子,但屍體卻被人拴在馬背送回祥雲堡,在下得到命令要查送屍之人,請問,該如何著手去查?」
「這是個難題,除非找到目擊者或是其他的線索,這麼著,老夫設法替你查,你自己也盡量去查。」事實上醉蝦早已從古凌風口裡知道一切,但他不能輕率地說出來,因為他有他的打算,他必須掌握一些主動的條件。
「在下會報答!」
「你可以走了!」
「那……在下就告辭。」恭謹地一揖,轉身拉門離去。
醉蝦回到古凌風房裡,重拾酒杯。
「江先生,你也做了一件可貴的好事!」
「不能跟老弟相比,老夫給他葯是有目的的。」
「白世凡外貌陰鷙,其心必然,他會乖乖聽話么?」
「這算是賭博吧!」
「江先生,你剛才為什麼不把毛人龍送屍的事實告訴白世凡,讓祥雲堡和『桃花女』一方鬥上一斗,驅狼就虎,對我們不是很有利么?」
「古老弟,你錯了!」
「在下錯了?」古凌風似乎不願意接受這句話。
「你雖然號稱冷血殺手,但缺少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說得難聽一點,就是狡詐,而老夫卻具備了這一點。」醉蝦是毫不隱諱地說了出來,老偷兒,醉蝦,而此刻他變成了一個很可愛的老人,因為他坦率,對別人是否如此不知道,但對古凌風他給人的感受是如此。
「……」古凌風無話可說。
「古老弟,我們面對的是集江湖之最的牛鬼神蛇,必須步步為營,謀而後動,要他們互斗,得要有預定目的,得有相當代價,如果盲目地讓他們雙方拚鬥,我們並沒真正的漁利可收,何不如保留這一步棋,必要時擺下去?」
「佩服!」古凌風由衷地讚美。
「有人!」醉蝦豎起了耳朵,道:「奇怪,小泥鰍怎不打招呼?」
古凌風怔了怔,他一向很自詡自己的聽覺與感覺,一葉落地也瞞不過他,而現在他竟然沒覺察,干偷兒這一行的,在某些方面的確是超人一等。
「也許就是小泥鰍?」
「不,行動的聲音不對,是外人。」
「今晚他們似乎是約好了分批來。」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門外道:「不是約好,是臨時有事來拜訪!」隨著聲音,一個窈窕的身影已出現在門邊。
「小玉!」古凌風大感意外。
「怪不得小泥鰍沒打招呼,原來是小玉姑娘。」醉蝦笑著道:「請進!」
小玉進入房中,叫了一聲:「江伯伯!」然後又叫了一聲:「古大哥!」落落大方,很有大家規範,不類似一般江湖女子。
醉蝦哈哈一笑道:「小玉姑娘,你這一聲江伯伯教老夫十分受用,可惜我這伯伯上不了戥盤!」
小玉道:「江伯伯這一說我這做晚輩的就不好意思了,家父也是江湖人出身,同氣連枝,說起來都是一樣!」
醉蝦舉杯道:「說得好!」一口乾了下去。
古凌風把自己坐的椅子挪了過去道:「小玉,你坐,不好意思,儘是些剩菜。」
小玉道:「我吃飽了來的,不用坐了,話說完就走!」手扶上了椅背,目注醉蝦道:「江伯伯,這幾晚上您沒去古廟後面的和尚墳?」
「是沒去,怎麼樣?」醉蝦一聽和尚墳突然緊張起來,眯著的醉眼睜得老大。
「接連兩晚有神秘人在那裡出現。」
「神秘人?」醉蝦站了起來。
「對,是個女的。」
「女的?」醉蝦的聲音有些發抖道:「多大年紀?」
「不太清楚,看上去應該是中年,家父兩次看到的都是背影,又偏碰上月黑夜,視線不明,對方的身法相當詭異,只要稍微接近,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一晃就消失了,所以家父特別要晚輩來向江伯伯說一聲。」
「女的……中年……」-醉蝦猛搔頭皮。
古凌風立即明白了小玉來傳這消息的用意,小玉曾經向他說過醉蝦在古廟墳場守候的那檔事,因為墳場是從前四神偷秘密約會的地方,作案的三神偷已失蹤,醉蝦希望有一天會有所發現,這也是父女倆搬到附近住的原因。
「神秘人出現是什麼時辰?」醉蝦又問。
「子夜時分!」
「好,老夫知道了!」醉蝦深深點頭。
「江伯伯,晚輩告辭,家父要晚輩立刻回頭。」
「那你就走吧,免得歐爺掛心。」
「古大哥……」小玉轉向古凌風。
「小玉,我送你一程。」
「好!」小玉當然答應,她是巴不得有機會和古凌風親近的,現在是個難得的機會。剛剛才說好,她卻又皺起眉頭道:「古大哥,我看不必了!」
「為什麼?」古凌風感到困惑。
「我不是三歲小孩,不需要保護的。」
「小玉,這豆腐店已經成為眾所矚目的是非之地,日夜都有眼線監視,你這一進出,一定會被人盯蹤,我在暗中隨著你比較安全。」
「不會,來去都有人替我開路。」
「誰?」
「黃叔叔!」
「噢!」古凌風立即想到了小屋前四大漢毒發而死時曾經現身打發走官差的開封府護衛黃坤,他是奉命協助歐陽仿辦案的,道:「既是這樣,我就放心了,你走吧!」
「那我走了!」朝古凌風深望一眼,笑笑離去。
目送小玉離開之後,醉蝦顯得有些不安地道:「老夫也得走了,寧可早點去等,省得錯過時機,古老弟,不陪你了,你一個人慢慢喝吧!」
隨說隨舉步出房。
古凌風坐下來,慢慢啜著酒。
小泥鰍逡了進來,眥牙笑笑道:「古爺,都走啦!」
古凌風點點頭,心裡在盤算。
小泥鰍又道:「古爺,菜都涼了,我去給您弄點熱的下酒……」
古凌風起身道:「不必了,我也要出去。」
小泥鰍翻眼道:「古爺也要走?」
古凌風微微一笑道:「小泥鰍,你一個人看家小心著點,別像上次那樣被人縛在椅背上。」
整理了一下衣衫,徑自出房而去,留下小泥鰍站在桌邊發怔。
沒有月光的晚上星兒特別明亮。
小玉岔上了通向古廟的小路,由於這條路不著村不巴店所以特別荒涼,入黑之後是絕對沒人走的,蔓草中夾著矮樹叢,風過處,彷彿有無數幽靈在暗中竊竊私語-
條人影突然出現在小路當中,阻住小玉的去路,月白長衫,月白巾蒙面,星光下看起來相當顯明。
小玉停了下來。
「你是什麼人?」小玉沉聲喝問。
「專誠等姑娘的!」蒙面客輕聲回答。
「噢!等我,意欲何為?」
「想結識姑娘,彼此交個朋友。」
「哈哈!」小玉像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般笑了一聲,道:「有意思,半夜三更攔路要交朋友,這可真的是前未之聞的新鮮事,現在姑娘我給你個建議。」
「什麼建議?」
「馬上離開,走得越遠越好!」小玉用手戟指路的一邊。
路邊,此際正有一條人影悄然掩到,隱住不動。
緊接著,又有一條幽靈似的淡影隱入另一邊的樹叢。
「如果本人不接受姑娘的建議呢?」
「那你可能就要後悔!」
「哈哈哈哈……」這回輪到蒙面客笑了,笑罷之後道:「小玉姑娘,想不到你還會說大話唬人,告訴你,本人是不怕唬的,你仗恃著有古大哥護花對不對?可惜你的古大哥現在不在,即使在,又奈本人何?」
小玉震驚了,這蒙面怪客不但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還知道古大哥,而自己對於他卻一無所知,這未免太可怕了,他說專誠等自己,看來不是隨口說的,其中必有原因。
「你到底是誰?」
「不比你古大哥差,也許還超過那麼一點。」
「你也配跟我古大哥比,哼!蒙臉,表示見不得人,不敢報來路,明擺著是鼠輩。」
「姑娘現在說什麼都沒有關係,等知道本人是誰之後就不會這麼說了,說正經的,本人自從見到姑娘之後,便十分心儀姑娘的氣質和個性,所以定意要結交……」
「做夢!」
「姑娘,現在是夜晚,正是做夢的好時刻。」說著,挪步向小玉迫近。
小玉真的是有所恃,所以她毫無懼怯,反之,她有心要教訓這莫明其妙的蒙面怪客一頓,是以她穩立不動。
接近,到了六尺之內,蒙面客停住。
現在,兩人等於是矚面相對了。
「小玉姑娘,你真的不願意跟本人做朋友?」
「不願意!」
「你只喜歡冷血的?」冷血,指的當然是古凌風。
「你的血是髒的。」
「罵人?」
「就罵你,還要教訓你。」最後一個你字出口,雙掌已經攻出,玄奇詭辣的掌法,左掌如刀,右手曲指如爪,直取上盤要害,到了中途,突又改為右掌左指,指戳中盤死穴,掌劈頭臉,出手只是一瞬,而變勢是瞬中的一瞬,使人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蒙面客電退三尺,指已觸及胸襟,掌從面部拂過,蒙面巾飄曳而起,毫髮之差,他便要現形中指。
「好手法!」
「你再試試!」
小玉揉身疾進,雙掌再度攻出,夜色中,掌影成幕,彷彿有數十隻手同時攻向要害大穴,幾乎涵蓋了正面的全部,不留一點空隙,不空任何角度,虛實莫測,你根本無法判斷什麼部位真正受攻擊。
蒙面客身形連搖急晃,險險避了開去,換了一般高手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的。
對方能避過這兩度閃電攻擊,小玉心裡也暗自吃驚。
「這種掌法好像聽說過,讓本人想想……」
「倒下去時再慢慢想。」小玉得理不讓,掌又揚起。
「姑娘也試試本人的……」蒙面客主動出手,一句話只說了一半,掌已攻出,勁道氣勢相當地驚人,後面的半句話已被「砰!砰」的手掌交擊聲淹沒。
緊密的交擊聲中,小玉退了兩個大步,蒙面客的身手還真不賴,無法計算交擊的次數,但絕對在十次以上。
小玉當然不會罷手,因為問題還沒解決,她錯步舉掌,閃電進擊。
蒙面客反擊,以攻應攻。
又是一陣密響,小玉再退,顯然蒙面客的功力比她高了一籌。
「姑娘,適可而止好么?」
「那你滾!」
「今晚朋友交定了!」
「做你的清秋大夢!」
「莫非你真的想躺下?」
「放屁!」小玉已發了真火,口不擇言。
「很好,本人就放給你看……」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橫里掠出,攔在小玉身前,口裡道:「你退下去!」
現身的是個中年人,左手用一塊黑布吊在胸前,他,正是開封府護衛黃坤。
小玉向後退了幾步。
現在是蒙面客面對黃坤了。
「你是誰?」蒙面客冷聲喝問,半點禮數都沒有。
「不必多問,識相的就快滾!」黃坤以同樣態度回敬,他是公門人,當然更不必客氣。
「噢!還沒人叫本人滾過。」
「你大爺今晚就叫你滾。」
「自己找死可不能怨人?」蒙面客聲音更寒。
「你不配對大爺說這句話。」
「好哇!就憑你對本人說話的口吻你就該死,不過……,現在問你一句話,你跟小玉姑娘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也沒有,看不慣你欺負女人。」
「既然沒有關係,那就太好了!」右手作勢就要揚起……
「住手!」冷喝聲中,一條人影從路邊飛出,落在黃坤與蒙面人之間的對角位置。
蒙面客的右手已揚到一半,垂了回去。
「古凌風,我們又碰上了!」
現身喝阻的是古凌風。
「在下說過的話閣下還記得?」
「當然!」
「那是要兌現的……」
「可惜不是時候!」白色的影子一晃,消失在黑暗之中,的確快,快得猶如鬼魅幻影。
「黃爺!」古凌風側過身。
「一聲黃兄就夠了,爺不敢當,我們沒正式見面,但彼此都認識了,古老弟的名頭區區早就如雷貫耳。」
「不敢當,黃兄過譽,小弟的名號實在不雅。」
小玉步了上前。
「古大哥,你怎麼也來了?」
「我……另外有事,湊巧碰上。」
「你剛才不該驚走對方,應該準備攔截才對。」
「我是顧到黃兄的左手不便,而對方……」
「對方怎樣?」
「我懷疑他是『一滴血』毛人龍的化身,當今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飛刀手,他剛才已準備擲刀,所以我才出聲喝阻。」
「你過慮了,黃叔叔……」
黃坤扭頭向小玉輕「嗯!」了一聲,小玉住了口。
「古老弟,你說……這蒙面客可能是毛人龍?」
「是的,還沒有完全證實。」
「他攔小玉的目的何在?」頓了頓又道:「區區看所謂想交朋友只是借口。」
「不知是什麼目的。」口裡應著,心裡卻在想蒙面客說「可惜不是時候」那句話是什麼用意?莫非他是說跟自己對決還不到時候?
這非常有可能,他能忍住是被「桃花女」華艷秋抑止的,除此之外沒有合理的解釋。
「古老弟有事請便吧!」
「那小弟先走一步!」說完,拱拱手,彈身離去。
古廟的和尚墳場。
子夜時分。
古凌風靜靜地伏在墳隙之間,空氣-片死寂,墳場本來就是死人的世界,但他知道此地有活人,而且不止一個,醉蝦早已來到,歐陽仿不會不來,只是彼此不知道各自藏身的地方,小玉傳訊說此地一連兩夜出現神秘人影,照他的判斷極可能是四神偷之一。
四神偷之三在做案之後失蹤,而通常失蹤幾乎可以代表死亡,如果有人活著,來秘密集會的地方找舊伴是情在理中之事,這就是「閉眼到」江無水在南陽埋名做豆腐的原因。
太監總管王公公府失竊的「神通寶玉」雖是無價之寶,但卻不能分割,只能由一人保有,而三神偷在得手之後隨即失蹤,這當中一定隱藏有一個極大的秘密,而這秘密非要找到其中之一才能破解。
照常理判斷,他們應該寧可得到四萬兩黃金和四十顆寶石平均分配,而不該共有一樣不能分割又不能脫手變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