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盟共三人
不知兩人已斗有多少時間,四隻腳都已深入草地中,但仍然保持個不勝不敗之局。左少白仔細的瞧了兩人一眼,發覺兩人的額角上,都在滾落著汗水,沉重的呼吸聲,顯示出兩人都已是力盡筋疲無能再斗下去,但也難以停下手來。
要知兩人都已把全身的功力,運集於雙掌之上,迫攻對方,不論哪個,都無法先行收勢,只要力道相減,給對方一個可乘之機,必將被強敵那排山倒海的內功,撞擊過來,不死亦將重傷,是以誰也不敢萌生退志,只有竭盡所能的苦撐下去,待對方力竭而死。
左少白仔細觀察了一番,已瞧出兩人都是當真的出了全力,心中暗道:如若再讓兩人這般耗斗下去,天亮之前,兩人恐將力竭而死,我左少白既然趕上這檔事,豈能夠見死不救?」
他不知自己能否解開這兩人搏鬥的死結,當下運集了全身功力,均行雙臂,大喝一聲,雙掌疾快的由兩人的掌勢交接之間,穿了過去,接了兩人力道,向後一推。
這兩人早已斗得氣力將盡,只是誰也無法停手而已,左少白兩臂用出相同的力道,一分一震之下,兩人同時向後倒了下去。但見兩人摔倒在地上的身子一陣抖動,又一齊挺身坐起,閉上雙目,運氣調息,競然是望也未望左少白一眼。
左少白心中明白,如若這兩人不能及時調息,恐將失去武功,當下說道:「兩位的功力半斤八兩,再斗下去,非斗的兩敗懼傷不可,最好是不要再打了。」
他心知,此時此情中,兩人不便回答於他,也不待兩人回答,轉身大步而去。哪知事情竟是大出了他意料之外,行不過十餘步,突聞一個傲弱的聲音傳來,道:「站住。」
這聲音雖是傲弱,但卻充滿著憤怒。左少白呆了一呆,停了下來。
但聞另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道:「你如是有骨氣的人,等我們一個時辰。」
左少白仰臉望望天色,道:「好吧!在下就等你們一個時辰。」原地坐了下來。
果然,-個時辰之後,那面南而坐的黑衣人,首先站了起來。那面北坐的果衣人,不甘示弱,緊隨著也站了起來。兩人對望了一限,齊齊對左少白行來。
左少自看兩人來意不善,急急站起身子,道:「兩位指明要在下留下,不知有何見教?」
左面一人冷冷道:「誰要你多管閉事?」
右面一人接道:「不錯,我們打架,與你何干?誰要你多事排解?」
左少白道:「在下是一片好意,兩位都已到了力盡筋疲之境,如若再打下去,定然是一個同歸於盡之局,既是無法分出勝敗,還打個什麼勁呢?」
左面黑衣人道:「你話雖說的不錯,但卻破壞了我們的誓言,還要害我們從頭來過。」
右面一人冷笑一聲,接道:「我們已在此打了三個多月,始終難以分出勝敗,今夜相約,不死不休,想不到正在生死將分之際,卻被你多事插手,這筆賬只好算到你頭上了。」
左少白仔細看了兩人一眼,見兩人都不過二十三四的年紀,心中好生奇怪,忍不住說道:「兩位年歲不大,何以結下了這般深仇,非得分出死活不可,打了三月,勝負難分,足見兩位的武功相若,再打下去,有何好處?」
左面黑衣人道:「不錯,我們本身無仇,但這場架,卻是不能不打。」
右面一人接迫:「我們不但無仇無怨,彼此之間,還有惺惺相惜之心,可是我深受誓言限制,兩人之中,必有一人得死。」
左少白心中一動,想到自身悲慘的遭遇,忍不住說道:「兩位本身無仇,那怨恨定然結在上一代了,可是殺父之仇?」
左面一人冷冷按道:「雖不是殺父之仇,卻是殺師之很,師徒如父子,也算是不共戴天之恨。」
右面一人道:「我們各在恩師靈前,立下誓言必報此仇,是故,難以並存於世。」
左少白點點頭,道:「兩位言之成理,但不知兩位的恩師何以結仇?其錯在誰?」
右面一人搶先答道:「上一代的恩怨詳情,我們為人弟子,縱然知道,也是不願為外人道及,但家師確是死在他的師父手中,這個仇豈能不報?」
左面一人冷冷說道:「家師也死在令師手中,上一代謝世而去,只有咱們做弟子的清算這筆帳了。」
左少白道:「怎麼?兩位的師父是互傷而死嗎?」
右面一人點點頭,道:「各中一掌,同歸於盡。」
左少白嘆息一聲,道:「如是兩位再打下去,也要重蹈上一代的覆轍,同為玉碎,不如聽在下勸告之言,彼此握手言和,不用再比試了。」
左面一人嘆道:「話是不錯,但兄弟卻是不能聽從。」
左少白道:「既知我言不錯,為什麼又不肯聽從呢?」
右面一人接道:「在下也不能聽,除非是……」
左少白道:「除非怎樣?」
左面一人道:「我們兩人都在恩師的靈位之前,許下誓言,如不能報得師仇,一死方休,除非有一人能擊敗我們聯手合擊之勢,方可罷手息爭。」
左少白奇道:「為什麼要立下這樣一個誓言呢?」
右面一人接道:「那人如能同時擊敗我們兩人聯手之力,足證他強過我們甚多,如是不聽他的排解,他如殺我們其中一人,自是易如反掌,我們這場生死的搏鬥,如何還能繼續的下去?「
左面一人道:「你排解了我們的決鬥,自己惹上了麻煩,怪不得我們了。」
左少白道:「在下極願一試兩位的高招,但我得事先說明一點,那就是兄弟並無逞強好勝之心,全是為了排解兩位這場不死不休的龍爭虎鬥,兩位請出手吧!」
左面一人問道:「咱們兩人敵你一個,事實上不太公平,拳腳兵刃,由你任擇一樣!」
左少白暗道:「這幾年雖然也練拳掌,但終歸是末具奇招,倒不如動兵刃的好,恩師常說這王道九劍,可擋群攻。今日正好一試。」
心念一轉,唰的一聲,拔出長劍,道:「好!咱們在兵刃上試幾招吧!」
左面一人回身一躍,撿起地上長劍。右面黑衣人,也撿起地上一對判官筆,分由兩側圍了上來。
那仗劍的黑衣人道:「小心了。」唰的一劍,「野火燒天」斜里刺來。左少白身子一側,讓過一劍。
那手執判宮筆的黑衣人,卻突然欺到身後,雙筆齊出,「野馬分鬃」分點左少白兩處穴道,那使劍的黑衣人一擊未中,第二劍「平沙落雁」緊隨削到。
左少白一劍「祥雲繚繞」,閃起一片劍氣,雙筆長劍,盡被逼開。兩個黑衣少年齊齊被迫得向後退了一步,但一退即上,動作迅快至極,劍筆交相攻出,招數凌厲辛辣,著著指向左少白的要穴。
左少白施展大悲創法拒敵,競把兩個強敵前後夾攻的招術盡都接下,從容不迫,借勢還擊,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要知這大悲劍法乃劍中最為精博之學,施展開來,當真是劍光繞體,招招制敵機先,兩個黑衣人備攻了二十餘招,仍是難以欺近左少白身側一步。
左少白初次和人動手,心存畏懼,意念受制放不開手,打了幾招之後,劍招也漸純熟,懼敵之意,也逐漸消退,守勢更形嚴密。
三人又斗十餘合,那仗劍的黑衣人,突然收劍躍退,抱拳一禮,道:「兄台劍法精奇,兄弟自知不是敵手,甘心認輸。」啪的一聲,棄了手中長劍。
那手使判官筆的黑衣人,也緊隨收筆而退,道:「多承劍下留情。」也把雙筆投擲地上。
左少白收了長劍,抱拳笑道:「兩位,承讓了!」心中卻是暗暗奇怪忖道:這兩人毫無敗象,再打上幾十合,足可支撐,不知何以卻甘願棄去兵刃,認敗服輸?
只見那使劍的黑衣人一抱拳道:「兄弟黃榮,請問兄台尊姓大名?」
左少白道:「在下左少白。」
那手使判官筆的少年,欠身接道:「兄弟高光。」
左少白道:「兩位能夠罷手言和,給在下一個面子,實使在下感激,咱們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在下就此別過。」還劍入鞘,抱拳一揖,轉身大步而去。
行約四五里路,忽聞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回首望去,只見黃榮、高光,並肩急奔而來。左少白故慢腳步,等待兩人追到,微微一笑,道:「黃兄、高兄,追趕兄弟,不知有何見教?」
黃榮道:「我們兩人心慕左兄的武功,和大仁大義的俠倩,敬佩不已,待地趕了上來,尚望左兄不棄下愚,答允我等結伴隨行,也好隨時請領教益。」
高光道:「在下和黃兄,都是師父收養的孤兒,是以對師門的眷念極深,十年來,我們心中一直耿耿難忘為師父報仇的事,埋首苦練武功,別無雜念,適才得左兄排解,使咱們化敵為友,頓覺四海茫茫,無家可歸。黃兄心慕左兄的豪情俠骨,兄弟亦為左兄的仁義傾倒。
我們雖然早知上一代的恩怨,只不過為了虛名之爭,兩位老人家臨去之前,並未讓我們下一代再作決鬥,只是兩俠傷勢極重,遺言未完,人已死去。我和黃兄動手打過幾仗之後,互為傾倒,每當打完了一仗之後,對坐調息,明月清風,縱論身世,竟然同是父母棄養的孤兒。」
左少白忽然長嘆一聲,接道:「我雖未為父母棄養,但身經之苦,目睹之慘,只怕是尤在兩兄之上……」忽然覺出,不該這般截斷別人未完之言,自說自話,趕忙改口說道:「兩位既然英雄相惜,為何不握手言和,還繼續的打下去?」
高光長嘆一聲,道:「我們比試了三個多月,勝敗未曾分明,情義卻與日增。談起兩位老人家死時情景,竟是一般短促,印證所得,兩位老人家確無讓我下一代為他報仇之意。這時,我們都已有些後悔,為師父復仇的豪氣早已消去,但因我們在交手這前,都在師父墳前立下誓言,不分勝敗,誓不罷手,除非有一人能夠同時把我們兩人聯手之勢擊敗……」
左少白暗暗忖道:「這理由未免太牽強了,你們比試武功,為什麼要加上這一條無關緊要的約條呢?」
只聽黃榮道:「左兄心中對這一條約言,想必心中所疑,恐還將誤會我們兩人無中生有,自己造出來的謊言。」
左少白暗道:「這條約言,和你們比武之事,互不相及,自然是捏造的了。」口中卻不言不語。
黃榮嘆道:「難怪左兄多疑,就是我們兩人事前也為這條約言奇怪,今得左兄迫使我們棄劍服輸之後,才想恩師遺澤廣被,特地為我們留了一條生路。」
左少白奇道:「怎麼?這條約言,是令師遺言所立么?」
黃榮道:「不錯,兩位老人家去世之前,時機甚短,已然無法多言,但又知我們身受培養深恩,日後必要為他報仇,如若正面阻止,反將更堅我報仇意志,念在恩師彌留之際,立誓以明心跡,老人家自知逝世在即,故意輕描淡寫,遺留下兩句讓人難解的約言說,日後替他報仇時,如遇上排解之人,你們就合力打他一個,如是勝人不過,這仇就不用報了。言罷閉目而逝。此情此言,兄弟已和高兄印證無誤,自是不會錯了。兩位老人家用心良深,自非我等能夠思悟透徹,但我等敗在左兄的劍下之後,很多不明之處,都恍然而悟了。」
高光介面道:「當時我們對此遺言並無深思,直到和黃兄比試了幾場之後,互生惜愛,談起此事,才想到兩位老人家的遺言之意。當時我們自作聰明的找了一個解釋理由,想排解之人,如若能擊敗我們兩人聯手之力,武功自是強過我們甚多,如是不聽他排解之言,他如想殺我們其中一人,自是易如反掌。武林中有不少前輩大俠,心存此念,殺一人救一人,總是強過兩人同死,不論殺了我們哪個,這場架自然是打不成了。」
左少白道:「話雖不錯,但卻太過單純,我想兩位老人家遺言含意,決不至此。」
黃榮道:「不錯,兩位老人家遺言含意深博,原非我等一時間可以了解,但和左兄動手之後,在下又發覺兩位老人家遺言一個隱密,那就是我和高兄的武功,雖然各有所宗,但卻似同出一源,每至用到險惡之處,保命絕招,幾乎是一樣手法。此等情形,使我們決死相搏之戰,只有一個必然的結局,那就是同歸於盡。」
左少白道:「不論兩位老人家遺言,是否還有未曾發覺之秘,但黃兄和高兄既已捐棄嫌怨,實為兄弟樂聞之事,有道是不打不相識,但願兩位經此一戰,化死敵為知友,不再為人間造成慘事,那就好了。在下還有緊要之事,不便奉陪,咱們就此別過……」
高光急急說道:「左兄,再請留步片刻,聽我等一言。」
黃榮介面說道:「我等得以保全性命,全為左兄所賜,極願隨護身……」
左少白苦笑一下,接道:「兩位豪邁俠情,兄弟感激不盡,只是我身負大冤,遍地仇蹤,隨時都可能遇上惡戰,如若和兩位結伴同行,豈不是拖累了兩位嗎?咱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兩位珍重了。」
黃榮、高光互望了一眼,齊聲說道:「左兄請再聽我等一言,如非我等瞧出左兄,行色忽急,心事重重,也不敢冒昧追來了。」
左少白沉吟一陣,道:「非是兄弟孤僻冷傲,實因我處境險惡,此刻所以能暫時平靜無事,那是因為我行蹤尚未泄露武林……」
黃榮接道:「我等之命,為左兄所救,豈不該儘力報效?」
左少白接道:「兩位盛情可感,但兄弟……」
黃榮縱聲長笑,笑聲悲壯豪邁,直衝霄漢。笑聲停下之後,緩緩說道:「左兄既怕我等無能,拖累於你,在下等就此別過吧!」抱拳一揖,轉身而去。
高光輕輕嘆息一聲,邁:「我等情出衷誠,想不到左兄卻是這般的見拒。」緩緩隨在黃榮身後而去。
左少白眼看兩人含帶羞惱而去,心中大感不安,長嘆一聲,高聲說道:「兩位請聽兄弟一言如何?」
黃榮回身苦笑道:「咱們兄弟自知藝不驚人,難和左兄攀交。」
左少白嘆道:「兩位盛情可感,但兄弟卻有苦衷,如若兩位當真不怕兄弟拖累,兄弟這裡謝領盛情了。」
黃榮哈哈一笑,道:「左兄如不見棄,我等極願竭盡所能,助左兄洗雪身負沉冤。」
左少白黯然一笑,道:「兩位可知兄弟的仇人是誰嗎?」
高光道:「這個兄弟不知。」
左少白道:「兄在下的仇人包括當今武林中九大門派、四門、三會、兩大幫。」
黃榮、高光同時聽得一呆,良久答不出話。
左少白道:「兩位該明白了吧!只要兄弟的身份一旦泄露,整個的武林中人,都將開始追殺於我,兩位何苦為了兄弟一人,和天下武林人物作對?」
黃榮接道:「左兄不過二十左右,何以竟然和九大門派,四門、三會、兩大幫全都結下了仇恨呢?」
左少白道:「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兄弟這冤讎,結在了上一代的身上,殺父之仇,滅門之恨!」
高光接道:「左兄總不能殺盡天下武林人物,來為令尊報仇?」
左少白道:「冤有頭,債有主,天下武林人物雖然個個有心要殺兄弟而後甘心,但兄弟並末把天下武林人物,個個都視作深仇大敵,但我將盡畢生之力,找出箇中原因,使真象大白於世,誅元兇以慰父母之靈,公布真象於天下,為家父洗雪蒙受之冤。」
黃榮臉色一片嚴肅,緩緩說道:「兄弟有幾句不當之言,說出之後還望左兄勿怪。」
左少白道:「但請指教,兄弟洗耳恭聽。」
黃榮道:「千夫所指,天下人皆曰可殺,其間定然有些道理,如是左兄查明真象,確實錯在令尊,那又將如何呢?」
左少白道:「果真如此,兄弟自當代父領罪,以滿腔熱血謝罪武林。」
黃榮一伸大拇指,道:「只憑左兄這一句話,兄弟就願追隨身側,甘心效命。」
高光道:「兄弟亦有此心。」
左少白嘆息一聲,道:「二兄這般垂青兄弟,實使人感激莫名,不滿兩位,兄弟一人亦覺出勢孤力單,難有作為,萍水相逢,競得兩兄慨允相助,這或是家父在天之靈相佑了,二兄在上,請受兄弟一拜。」
一撩衣襟拜了下去。
黃榮、高光急急拜倒地上,道:「這叫兄弟等如何敢當?」
三人對拜了兩拜,相扶而起。黃榮微微一笑,道:「從此刻起,咱們都將唯左兄之命是從,武林中原無長幼之序,左兄武功強過我等甚多,那也不用序年庚,論長幼了,咱們遵你為兄就是。」
左少白道:「不成,咱們平輩論交,豈可不序年……」
高光接道:「蛇無頭不行,鳥無翅不飛,咱們今日結盟,原為傾服左兄的豪情武功,左兄如若要想查雪沉冤,也非咱們三人之力所能完成,兄弟之意,借今宵創立一個盟號,由左兄擔當盟主,日後也好收容一些性情中人,做出一番事業,既可洗雪左兄身負沉冤,亦可掃蕩妖氣,為武林樹立起正義標識。」
黃榮道:「高論,高論,那名號也不用多想了,開宗明義,做正義幫如何?」
左少白道:「這口氣未免太大,眼下還是先別決定的好,萬一兄弟查明真象之後,錯在家父之身,豈不是有辱正義二字。」
黃榮嘆息一聲,道:「左兄的風骨,實非常人能及,就以左兄之意,盟不定名,但咱們擁你為主就是。」
高光道:「不知盟主眼下行蹤何去?」
左少白道:「家父死前,告訴兄弟,在一位友人處,寄存了很多東西,我想那寄存之物,定然十分重要,必得先行取得,然後才可求證真象。」
黃榮道:「既是如此,急不如快,咱們就此趕往。」
左少白道:「兄弟未明真象之前,最好先行匿名埋姓,隱秘行蹤,免得先招來強敵追殺。」黃榮、高光齊聲應道:「那是當然。」
三人計議停當,立時動身趕路。這一日中午時分,到了岳陽城南的榆樹灣。那榆樹灣,只不過是一個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中之人,大都務農為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片純樸之風。
左少白、高光、黃榮,為了不引起武林中人注意,都換作鄉人裝束,布衣布鞋,兵刃也都用布包起,三人先在榆樹灣環繞了一周,才緩緩進了村中。
只見一個老人手中拿著蒲扇,坐在樹下乘涼,左少白走了上前,抱拳一禮,道:「借問老丈一聲,這可是榆樹灣嗎?」
那老人道:「不錯,三位客官,找哪一家?」
左少白道:「有一個劉瞎子,可住此處?」
那老人上下打量了左少白一眼,道:「劉瞎子么?住村西頭一座竹子搭成的草舍里,那孤零零一座房子,好找得很。」
左少白道:「多謝老丈。」緩步向西行去。
只聽那老人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呀!四五年沒有外人找過的劉瞎子,這幾天倒是遠客盈門,川流不息。」
左少白心中一動,加快腳步行去。
村西頭是一片翠綠的田野,果然有一座孤零零的茅舍,矗立在一片翠竹環繞中。
黃榮低聲說道:「那座茅屋,想必是了,咱們過去瞧瞧吧:」
左少白看到了那座茅屋之後,忽然覺著腳步沉重起來,不知父親托存遺物,是否還在,是不是和他蒙受的沉冤有關?那劉瞎子是何等的一個人物,父親為什麼要把遺物,托他保存?
忖思之間,已然到茅舍前面,只見柴扉輕掩,高高掛著一個木牌,寫著:「劉瞎子摸骨談相。」
左少白揚手在柴扉上拍了兩下,道:「有人在嗎?」
只聽裡面傳出個沙啞的聲音,道:「可是摸骨的嗎?請進來吧!」
左少白推開柴扉,只見院中長滿了亂草,堆積著落葉,無人打掃,想是只有那瞎子一個人,住在此地。
高光搶先進入廳堂,只見一個長發亂披,衣著襤褸,花髯垂胸,雙目全盲的老人,坐在一張木桌之後,不禁眉頭一皺,暗道:不知左老前輩生前,何以會把遺物,托存於這樣一個人物保管?
那劉瞎子似已聽到有人進入廳堂,起身說道:「請坐在對面竹椅上。」
黃榮、左少白緊隨著走了進來。
劉瞎子雙目雖瞎,但耳朵卻很靈敏,競然從腳步聲中,辨出了來人多寡,當下說道:
「三位請隨便坐吧!老朽雙目全盲,不便離坐迎客。」
左少白道:「我來驚擾老前輩的清修,還望海涵。」
劉瞎子道:「老朽以命卜所得,勉度歲月,自是歡迎客人上門,而且愈多愈好,如是都不來了,老朽豈不要活活餓死。」
左少白暗中留神打量他的神色、舉動,毫無可疑之處、才緩緩說道:「晚輩等並不是求卜來的。」
劉瞎子奇道:「那你們來此作甚?」
黃榮道:「咱們盟主來此打聽一事,你如能據實相告,咱們多把銀錢給你就是,以後你也用不著賣卜度日了。」
劉瞎子道:「老朽雙目雖盲,但尚有一技之長,用度歲月,那是勉強夠用了,意外之財,老朽決不接受。」
左少白道:「老前輩乃風塵中的高人,晚輩……」
劉瞎子急急接道:「老朽賣卜算命,賺錢糊口,幾位可不要給老朽高帽子戴。」
左少白輕輕嘆息一聲,道:「晚輩提起一人,老前輩想必識得?」
劉瞎子道:「不識,不識,除了來此卜命之外,老朽從不識人。」
左少白聽他口風嚴謹,更是放心,當下低聲說道:「白門故友托存之物,是否還在?」
劉瞎子似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全身一顫,道:「此刻是何時光?」
左少白道:「日暮黃昏夕陽紅。」
劉瞎子全身一陣抖動,一句一字的說道:「黃泉路上無宿處。」
左少白道:「客從西域佛心來……」
劉瞎子突然伸手抓起靠在坐椅上的竹仗,道:「你是什麼人?」
左少白道:「晚輩左少白。」
劉瞎子突然一抬右臂,手中竹杖疾如電光石火一般點向左少白的前胸。
左少白吃了一驚,道:「劉老前輩……」喝叫聲中,一躍避開。
高光雙手一翻,一對判官筆,己分握手中。
劉瞎子手中竹杖的攻勢迅快異常,左少白一躍避開,第二杖又接連點了出來。
左少白看他點來竹杖,呼呼風生,暗藏甚多變化,心中暗暗贊道:「此人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內力亦是不弱。」身子一閃,又一躍避開。
高光突然橫里一探身子,手中一對判官筆齊齊掃出,架住了那劉瞎子手中竹杖,道:
「老丈暫請停手。」
劉瞎子道:「老夫也不怕你們逃走。」收了竹杖,退到一側。
左少白抱拳道:「晚輩左少白,家父乃白鶴門中左鑒白。」
劉瞎子冷笑一聲,接近:「你可是欺我目難見物,看不到你嗎?」
左少白楞然說道:「家父遇難之前,曾經告訴晚輩,如若倖存人世,來找劉老前輩,取回他托存的遺物,晚輩幸得末死,如約而來……」
劉瞎子又翻了兩個白眼,道:「這就奇怪了。」
左少白道:「怎麼?可是晚輩約暗語不對嗎?「劉瞎子道:「你不是昨天剛剛來過嗎?」
左少白吃了一驚,道:「什麼?」
劉瞎子道:「昨日來了一個年輕後生,說是左鑒白的遺孤,聯絡暗語,一字不錯,想那暗語,只有老夫和令尊約定,其間再無別人知道,他能說出一字不錯,那自然不會冒充了。」
左少白心神大震,連連跺腳,道:「那人會是誰呢?怎的竟然知道這秘密約訂的暗語?」
高光突然冷冷插了一句,道:「老前輩,你這一雙眼睛,是真盲,還是假盲?」
劉瞎子道:「不瞞三位,老夫這眼睛,並非全盲,但也只不過可見到四五尺內的景物,而是隱隱辨貌,難見詳微。」
黃榮道:「老前輩既然可見四五尺內的景物,想來定然對那昨日來此少年,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不知是否可以指出他的特徵?」
劉瞎子沉吟了一陣,冷冷說道:「老夫縱然記得,但也不會說結你們,如若那人是假冒而來,老夫又如何能信得過你們不是假冒?」
左少白急道:「晚輩這約定隱語,可有錯誤么?」
劉瞎子道:「一字不錯。」
左少白道:「這隱語既然不錯,老前輩何以還是不肯相信晚輩?」
高光個性爽直,接道:「天下人都可以假冒,但決無人假冒別人的兒子。」
劉瞎子接道:「但那人說的隱語,也是一字不錯,這隱語只有那左鑒白和老夫知道,如非由左鑒白親口說出,別人如何得知?」
左少白長長嘆息一聲,道:「老前輩請仔細的想一想,那人說的隱語,當真是一字不錯么?」
劉瞎子道:「這幾句話,在老夫的心腹之間,翻騰了十餘年,別說錯了,就是稍為猶豫一點,老夫也要好好盤問他一下。」
左少白道:「老前輩可問了那人的姓名么?」
劉瞎子道:「當年老夫相故友左鑒白約訂隱語之時,有言在先,不追問來人的身世姓名,我想那是令尊深謀遠慮的用心,他仇蹤遍地,只要和他有關的人物、事情,隨時都有人暗中監視,老夫如若盤問那人身世、來歷,或將會泄露機密,老夫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自是不便擅背約言,盤問來人的身世和姓名了。」
左少白長嘆一聲,道:「晚輩千里迢迢,趕來此地,想不到一日之差,落下了一場大恨。」
劉瞎子緩緩坐了下去,道:「孩子,你當真是我那故友左鑒白的骨肉嗎?」
左少白道:「老前輩如不相信,晚輩當就記憶所及,說出家父的形貌。」
劉瞎子道:「昔年之事,老夫雖然不知詳情,但卻約略的知道梗慨,只要老夫能確定你是故友之子,極願就我所知,告訴你一些經過。」
左少白道:「老前輩要如何才能夠相信?」
劉瞎子道:「令尊在世之日,叱吒風雲,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夠說了他的形貌,實不足取信老夫。」
左少白道:「這就叫晚輩為難了。」
劉瞎子道:「不用為難,老夫倒有一個可行之策。」
左少白道:「願聞高見?」
劉瞎子道:「白鶴門下,有三招救命絕學,老夫以手中竹杖,和你過招,我雙目雖然無法看的清楚,但你只要施用出來,老夫必可感覺得到。」伸手抓起竹杖,接道:「咱們現在試試吧!」
左少白心中暗暗叫糟,口中卻急急接道:「老前輩這法子雖好,但晚輩卻不會白鶴門下的武功,難以奉陪。」
劉瞎子竹杖一頓,道:「胡說,老夫幾乎被你騙過去了。」竹杖一揮,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了過來。
這室中地方不大,他這一枚橫掃,佔滿了整個房間,左少白如不硬接他的杖勢,只有退出室外。
高光怒聲喝道:「不講理的瞎老頭兒,我家龍頭大哥,只不過是不願和你一般見識,才這般謙讓,難道怕你不成?」
喝聲中左少白已然閃出室外。黃榮隨在左少白的身後,退出了室外,高光卻避到室角,躲開了那重重杖影的一擊。劉瞎子目力雖然不行,但耳朵的靈敏,卻非常人能夠及得,竟然聽出還有一人未曾出去,竹杖一伸「金龍探爪」,點向了高光。
這時,高光那一雙判官筆,已然取在了手中,左手一揮「手揮五弦」,擋開了竹杖,右手判官筆一招「飛錢撞鐘」,點了過去。劉瞎子身子一個斜里翻身,避開了判官筆,竹杖連連伸縮,眨眼間,連攻四招。這四招不但招術詭奇,靈幻莫測,而且力道也十分沉猛。
高光雙筆齊揮,左封右擋的才算把三招讓開,剛淮備反擊,忽見那劉瞎子一收竹杖,倒躍而遲,竹杖一挑軟簾,閃入內室之中。高光一皺眉頭,道:「黃兄快去攔住後窗,別讓瞎老兒溜了。」
黃榮唰的一聲,拔出長劍,疾躍而去。左少白口雖未言,但心中也已動了懷疑,暗道:
一個身負如此高強武功的人,豈肯在這等荒涼的所在,一住十餘年,為人卜命度日,唉!可惜父親生前談起這劉瞎子時,未曾提到他是否有著很好的武功?
只見高光雙筆護住前胸,高聲說道:「瞎老兒,你有什麼苦衷和為難之處?儘管說出來就是,咱們決不強你所難,如是想躲起不見,我可要放把火燒你這座茅草棚了!」
但見軟簾一起,劉瞎子緩步走了出來,右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冷冷說道:「那一個躲你們了?哼!我劉瞎子也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憐我雙目已盲,無法替我那左大哥報仇雪冤,忍辱偷生,替他保存遺物,我雖然不知那是何物,但想來定然重要異常,是以我不能死,但此刻不同了,左大哥托存之物,已有他繼承衣缽的人取去,劉瞎子死亦無憾,今日我倒要和你見個真章,拼得一個我夠本,拼得兩人也算替我們左大哥報個仇了……」
他微一頓,接道:「不論你們用什麼方法,也別想讓我說出一點秘密來,我劉瞎子眼黑心不黑,事先說明白,我這把匕首通體有劇毒,見血封喉,原來留作為我那左大哥報仇之用,但你們既然找上門來,那是更好不過,如若我打你們不過,這把毒刀,就是我自裁之物!」
左少白道:「老前輩請放下兵刃,咱們推心置腹開誠布公的談談。」
劉瞎子道:「不用談了,我已知你是誰。」
左少白暗暗忖道:這人雙目難見景物,偏是又這麼認定死理,當下說道:「老前輩認為我是誰呢?」
劉瞎子道:「我雖不知道你的姓名,但卻知道你們是一丘之貉,哈哈,想從我劉瞎子的口中,掏出什麼消息,那是白費一番心機了。」
高光雙筆一順,怒道:「好啊!瞎老兒!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般糊塗的人。」正待出手,突聽左少白嘆息一聲,道:「高兄,此事怪他不得,不用逼他了,咱們走吧!」
劉瞎子冷笑一聲,道:「你們再去多請些高手來吧!就算是來上一百一千人,我劉瞎子也是一樣的不放在心上,哼哼,大不了是一條命。」
高光憤怒退出,招呼黃榮,一齊離開了荒涼茅舍,說道:「這瞎老頭子,老的糊塗了,硬是不信盟主的身份,他不想想,天下哪有冒充別人兒子之理?」
左少白道:「適才聽他之言,似是和先父交誼甚深,他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不知白鶴門下的武功,那是難怪他要懷疑了。」
高光道:「難道咱們就這般罷手了不成?」
左少白道:「唉!眼下他已把咱們看成了不世之敵,如想取信於他,實是困難無比,別說他是先父的故友,就是和先父毫無交情,咱們也不能無緣無故的逼退死他,何況此事屈不在人,想不到一日之差,競造成這大憾事!」
黃榮道:「盟主見解精闢,調查細微,胸襟氣度無一不使人心折;但人心難測,難道不會故意裝作么?」
左少白又道:「看他形色的激忿,決不似偽裝做作,只有另行籌思一個法子……」
高光突然接道:「我瞧那瞎老頭老奸巨猾,八成是假裝的。」
左少白道:「江湖險詐,咱們固然是不得不防,但那劉瞎子卻不是險詐之人。」
他幼小飽經難險苦難,流亡天涯,小小心靈中歷盡了悲歡離合,酸甘苦辣,這些磨折若難,使他有了較常人為早的成熟,也使他養成過人的辨識善惡之能。
那高光為人看上去奔放粗豪,不善心機,但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搖頭說道:「棋差一著,滿盤皆輸,那遺物既然對盟主重要無比,豈可就此放手,不如咱們在附近隱藏起來,暗中查看那劉瞎子的舉動,再作決定如何?」
沉默了很久的黃榮,介面說道:「此計雖佳,只是大耗時間,兄弟愚見,不如先使他失去反抗之能,生擒了他,然後再設法迫使他說出經過,那時,他縱想一死了事,也是有所不能了。」
高光一挑大拇指道:「高見高見,這法子當真的不錯……」
忽然一皺眉頭,又道:「不行,不行,兄弟和他動過手,實是一位勁敵,黃兄和兄弟都無法擒得住他,盟主武功雖高,也是難在一招之內,點中他的穴道,使他失去反抗之能。」
黃榮接道:「不錯,那劉瞎子的武功,雖然難是盟主之敵,但決不在咱們兄弟之下,但左老前輩的遺物,又和盟主的關係重大,咱們勢在必得,說不得只好隨機權變了。咱們三人調勻真氣,閉著呼吸,重行潛入那劉瞎子的茅草棚中,各自選擇一個方位,藏起身來,然後出其不意點了他的穴道。」
左少白道:「兵不厭詐,手段雖然有欠光明,但也算不了什麼,只是他乃先父故友,如何能這般對他?何況他頗有風骨,如他堅不吐露,又當如何?」
黃榮沉吟了一陣,道:「如若此策不可行,那就只有軟求一途了。」
左少白道:「先父昔年,不肯傳授我白鶴門下武功,至使我不知本門中救命三招,自是難怪他生出疑心,眼下緊要的,是如何讓他相信於我?」
高光道:「我瞧是沒有法子,那瞎老頭固執得很。」
黃榮忽然一拉左少白,低聲說道:「有人來了,咱們快些藏起身子。」
只聽得得蹄聲逐漸行近,一匹白色高大駿馬,緩緩放步而來。
馬上是一位身著華衣的少年,二十四五的年紀,面如冠玉,眼似朗星,馬鞍上掛了一柄長劍,紅色的劍穗,隨風飄飛。
只見那駿馬行到劉瞎子的茅舍外面,突然停了下來,四面望了一眼,緩緩下了馬背,直向茅屋中走去。
黃榮低聲說道:「這人華衣駿馬,一派富家公子氣質,何以會光臨那劉瞎子的茅屋?咱們瞧瞧去吧!」
左少白道:「行蹤確有可疑,但他神定氣足,分明是個身負上乘武功之人,咱們如若追蹤而去,只怕要被他發覺。」
高光道:「盟主如此多慮,豈不是永無成事之日,在下之見,縱然被他發現,也不要緊,還是過去瞧瞧的好,也許這人就是那騙取劉瞎子保存遺物的人?」
左少白道:「好!有勞兩位在此相候,我去瞧瞧,如若我被發覺,甚至鬧翻動手,兩人亦不要過去相助,想法子追查他落腳之處就是。」
黃榮道:「好,但我和高兄也分開去,設法查他的落足行蹤。」
左少白一提真氣,疾掠而出,落在路中,又緩步向那茅屋走去,將近茅屋,突然轉身一躍,斜斜飛出了一丈多遠,伏身在竹籬之下。
探首望去,只見那華衣少年正和劉瞎子站在廳中說話。兩人似是在商討一件事情,左少白凝神聽去,隱隱可辨語聲。
只聽那華衣少年說道:「……既已交出遺物,何必還要守住這一片荒涼的茅屋?」
劉瞎子道:「人各有志,勉強不得,請上復令師,就說我活的很好!」
華衣少年道:「此事一旦泄露出去,整個武林上,都將和你結下了深仇大恨……」
劉瞎子搖頭接道:「令師雖出於一片好心,但我已過慣了這等清淡生活,如若迫我離去,還有些不便之感。」
那華衣少年還待開口,卻被劉瞎子推出了廳外,呀然一聲關上了木門。那華衣少年望著木門,長長吁一口氣,緩步退了出來,跳上馬背,放轡而去。他來的很慢,去勢卻快如飄風,眨眼之間,走的蹤影不見。
左少白正待挺身而走,忽見那緊閉的廳門忽然大開,劉瞎子也緩緩走出廳外。左少白心中暗道:「看來他是有意的隱住此地了,那華衣少年不知是何許人物,看氣度當非泛泛之輩,何以這劉瞎子對他竟是毫不客氣?」
只見那劉瞎子凝目而立,側耳靜聽。左少白驀地警覺,趕忙閉住呼吸。
那劉瞎子凝神聽了一陣,長長吁一口氣,來回在那落葉堆積的院子里,打起轉來。顯然,他心中正有著一件難以決定的困擾,使他極為不安。
左少白暗道:我何不藉此機會,進入他房中瞧瞧,也許可以找出一點父母遺物,此舉雖然有欠光明,但誤會已成,也是情非得己了。
心念一轉,閉氣長身而起,輕步繞向室后,一躍而過竹籬,閃入室中。那劉瞎子似是正在想著心事,競是毫無所覺。左少白穿過廳堂,直入那劉瞎子的卧室。
室中布設十分簡單,一椅一榻外,別無長物,幾件破舊的衣服,散亂了堆在塌上,一條露出棉絮的被子,堆放在木榻一角,當真是家徒四壁,一無所有。
左少白四顧一眼,緩緩走近木榻,正待伸手搜尋,突然一聲大喝,道:「什麼人?「左少白吃了一驚,縮回右手,貼壁而立,屏息凝神,連大氣也不敢出。
只聽一個宏亮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老衲四戒,打擾劉施主了。」
左少白突然想起了生死橋前一段艱苦的血戰行程,那身軀高大的和尚,和那隻燦爛生光的月牙鏟,留給了他極深的印象,也留給他血的記憶,是以聽得那人自報法號之後,登覺熱血沸騰,幾乎忍不住要衝出房去:
只聽那劉瞎子高聲說道:「大師降臨寒舍,可是想推算流年嗎?」
四戒大師長長嘆息一聲,道:「劉施主風塵奇人,老衲訪查了數年之久,才找到劉施主隱跡之處,想和劉施主研談一段昔年武林的公案。」
劉瞎子冷笑一聲,道:「老夫雙目已盲,借命卜以度年,對武林中事,從不問聞,大師只怕是找錯人了?」
四戒大師道:「劉施主不用欺騙老衲了,老衲費了數年之功,明查暗訪,才找到此地,只望能和施主談談昔年一段……」
劉瞎子怒聲喝道:「談什麼?」
四戒大師道:「有關白鶴門一百餘口的血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