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疑雲重重(1)
鐵恨是一個名捕,他要追查一個人的來歷自然有他的辦法,他知道並不奇怪。
安子豪、韋七娘,也竟會知道,那就奇怪了。
他很想問個清楚明白,還未開口,韋七娘又道:"鐵膽劍客王重生名滿天下,一向行俠仗義,助強扶弱,據講還是一個聰明人。"王風眼定定的在聽著,似乎現在才知道自己智勇雙全。
韋七娘接道:"像你這種聰明人,又豈會不知道她母親這次一定要她回去是為了她安全設想?"王風道:"即使在鸚鵡樓她也很安全。"
韋七娘道:"鸚鵡樓以前發生了什麼事,相信你還記得。"王風頷首。
韋七娘道:"常笑再來的時候,勢必調動他所能調動的人手,以他的行事作風,你是否想得到有什麼事情發生?"王風頷首道:"鸚鵡樓所有人等想必都成問題,不過以你的神針,再加上我這條命,大概總可以保得住血奴不受傷害。"韋七娘道:"只是總可以,並不是一定可以。"王風沒有回答。他並不知道常笑再來的時候將會帶來什麼人,這些人是不是他拼了命就可以抵擋。
韋七娘還有話說:"方才那七個人你可知是誰派來的?王風反間道:"你認為是誰派來的?"韋七娘道:"除了武三爺,還會有誰?"
王風不作聲。
韋七娘接道:"你可知武三爺是怎樣的一個人?"王風想想,還是搖頭。
韋七娘道:"他向來心狠手辣,只要能將敵人打倒,就什麼方法都用得出來。"王風相信這會是事實。
韋七娘又接道:"現在他已經開始採取行動,常笑突然找了來,李大娘不免手忙腳亂,這正是他的機會。"王風剛想問李大娘為什麼會因為常笑的到來手忙腳亂,韋七娘的說話已又接上:"這一次他著人劫走血奴你又知是什麼原因?"王風道:"是不是借之要脅李大娘?"
韋七娘道:"我早說你是個聰明人,這一次失敗,你以為他會不會就此罷休?"王風道:"我以為不會了。"
韋七娘又道:"再來的一次,一定比這一次更難應付,到時如果還不能將人帶走,可能就著令將人殺掉?"她語聲一沉,又道:"要殺掉一個人比要帶走一個人通常都容易得多。"王風不能不承認。
韋七娘接問道:"你又有幾分把握可以保得住血奴不會被人殺掉?""一分把握都沒有,"王風輕嘆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若是存心殺掉血奴,突施暗算,我就算拼了命也未必管用。"這倒是實話,就拿這一次來說,武三爺若是存心殺掉血奴,血奴現在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韋七娘隨即問道:"你現在還反對不反對我將她帶回去?"王風反問道:"李大娘那裡是不是就很安全?"韋七娘道:"如果不安全,武三爺怎會不去直接去對付她,要用到現在這種手段?"王風點點頭,道:"那你就將她帶回去好了。"血奴立時從他懷中跳起身子。
王風笑望著血奴,道:"那麼安全的地方,連我都想去。"血奴冷冷道:"你當然想去,因為你早就很想見她。"王風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哪一個,一聲也不發,生怕話一出口,血奴又發瘋。因為他不慣說謊,而事實上他又的確很想一見李大娘,一見血奴口中這個男人一上眼,沒有一個不著迷的女魔。
血奴見他不作聲,更著惱,大聲道:"你自己也默認了,我早該挖掉你的眼睛。"她勾起兩指,來挖王風的眼珠子。
這一次王風已有防備,偏頭讓開。
血奴怎肯罷休,手一翻,兩指又搶出,底下還加上腳。
王風再閃開,似乎想不到血奴還會用腳,立時給那一腳踢下了瓦面,他卻沒有變成滾地葫蘆,一落下雙腳便站穩,倒像是他自己跳下來的。
血奴竟也知道這一腳踢不死王風,沒有探頭往下望,便大聲道:"我這就回去,你要是跟著來,我一定叫人砍掉你的腦袋。"王風苦笑。
血奴的語聲剎那竟又溫柔下來:"鸚鵡樓我那個房間其實也不錯,雖然是危險一點,但你敢拚命,再危險的地方,相信你也住得下去。"王風道:"你什麼時候再回來探望我?"
血奴輕笑道:"誰知道什麼時候?"
王風道:"到你回來探我的時候,我也許已是個屍體。"血奴道:"我倒不怕你變做屍體,只怕你變做殭屍。"王風道:"哦?"
血奴說道:"屍體不會害人,殭屍卻是會的。"王風只有苦笑。
旁邊老蛔蟲瞟著他,忽問道:"除那之外,殭屍跟屍體有什麼分別?"王風道:"沒有了。"
老蛔蟲道:"無論你變做殭屍抑或屍體,都是個死人。"王風道:"嗯。"
老蛔蟲又道:"她豈非就是說並不在乎你的死活?"王風道:"我自己也不在乎。"
老蛔蟲道:"所以你敢拚命?"
王風笑笑,突然道:"有件事很奇怪。"
老蛔蟲道:"什麼事?"
王風目光一轉,道:"我們幾乎瓦面都踩塌,屋裡竟全無反應。"老蛔蟲道:"附近也一樣。"
王風目光再一轉。
長街上並無他人,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
王風道:"這附近的人莫非都是耷子?"
老蛔蟲眨著眼,笑笑道:"他們只是聰明人。"王風淡笑,抬頭嚷道:"我那個朋友有沒有回窩?""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現在也許回去了。"血奴的聲音從瓦面上落下,她仍未離開。
王風道:"我回去看看。"
血奴道:"小心你的脖子。"
王風說道:"你幾時又關心起我的死活來了?"血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後太難看,讓我看了噁心。"王風道:"你放心,我那個朋友只會拍拍我的肩膀。"他口裡說得輕鬆,面上的表情並不輕鬆。
鐵恨跟他認識只不過一天,他也在懷疑變了殭屍之後,是不是還認識他這個朋友。
他默默舉起腳步。
老蛔蟲連忙叫住:"你怎能這樣離開?"
王風詫聲道:"為什麼不能?"
老蛔蟲道:"最少你也得幫我一把,搬走地上的屍體。"王風道:"這些屍體,好像都是你弄出來的。"老蛔蟲道:"我這麼大的一把年紀,你總不能忍心看著我一個人應付這麼多屍體吧。"王風道:"你殺人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個問題?"老蛔蟲道:"沒有。"
王風道:"趁這個機會,你不妨好好的反省一下,再次殺人的時候我敢擔保你一定會想到。"他再次舉步,大踏步走了出去。
老蛔蟲只有望著那些屍體嘆氣,他沒有再叫住王風,因為還有一個人可以叫來幫忙。
血奴是他叫不動的,韋七娘總該可以。可是他抬起頭來,便發覺韋七娘與血奴已經離開。
他這才真的嘆一口氣。
武三爺也在嘆氣。
巷子里一片黑暗,他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個幽靈。
他的身上仍披著蓑衣,頭上的竹笠也沒有取下,閃亮的雙眼在笠緣下冰石也似凝結,正瞪著長街那邊的老蛔蟲。
相距十多丈,他是否仍看得清楚?
在他的左右站著兩個人,瘦長的身子,漆黑的衣裳,這兩個人亦幽靈一樣。他們也是在望著老蛔蟲,目光銳利如刀,他們的腰間也有一把刀。
夜霧在巷中飄浮,一來到他們的身旁便飛開,彷彿在他們的周圍另有一般空氣在流動。那正是殺氣。
刀仍在鞘內,那殺氣並非從刀上透出,而是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來。
只有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人,身上才會散發出這種殺氣。
武三爺嘆著氣,悄聲道:"你們看那個老傢伙的武功怎樣?"一個黑衣人應聲道:"輕功很好,出手也夠狠辣,可惜白粉飛揚,這裡距離又遠,看得不清楚。"另一個黑衣人道:"不過要用到白粉先迷住敵人的眼睛,相信他的武功也不會太高,這所謂不太高,卻已比我們高出許多。"武三爺打斷了他們的說話,道:"殺他,你們有幾分把握?"兩個黑衣人相顧一眼,道:"九分。"
"九分?"武三爺的語聲充滿了疑惑。
"如果大家面對面拼搏,可能五分都沒有,要知那七把刀雖然說不上高手,刀上的功夫卻不尋常,即使被迷住了眼睛,要將他們一下子殺掉也並不簡單,老傢伙卻左手掌燈,只用一支右手就將這件事辦妥了。""你們是準備暗算?"
"對付強敵暗算總比較有效。"
"已有了辦法?"
兩個黑衣人一齊頷首。
武三爺道:"一擊不中,你們便再沒有機會。""九分把握,一擊必中。"黑衣人的語聲充滿了信心。
武三爺井沒有再問他們已有了什麼辦法,只是道:"我絕不能讓這個人活著離開太平雜貨鋪,活得過今天。"兩個黑衣人沒有作聲,一縱身,掠上了瓦面,剎間在瓦面之上消失。
也就在這時,燈光已開始移動。老蛔蟲仍是左手掌燈,慢吞吞的轉過身子,走向太平雜貨浦。
武三爺盯著老蛔蟲,嘴角牽著一絲森冷的笑意。一切,儘管發生得突然,卻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陰謀對付李大娘已不是今天開始,劫走血奴,要脅李大娘就更早已是兩年前的計劃。這個計劃也已實行過一次。
那一次他派去了三個人,結果那三個人第二日都被人發覺倒在亂葬崗上,三個人的頸骨都被折斷,其中兩個的眼睛更被刺瞎。
眼珠的傷是針刺出來的,頸骨卻是被生生扭斷,他很懷疑那是同一個人所做的事。
到他無意中看到那個紅衣小姑娘針刺蒼蠅時就更懷疑了。經過一番細心觀察,他已能確定那個小姑娘是李大娘的手下,血奴的保鏢,也就是刺瞎他那兩個手下的眼睛的人。
雖然他並不知道她就是名聞江湖的神針韋七娘,卻絕不相信那樣的一個小姑娘會扭斷人家的脖子。
他肯定李大娘方面,還有一個殺手藏在附近。
那三個他派出去的手下武功如何,他都很清楚,能一下扭斷他們的脖子殺死他們的人必是高手無疑。
他卻又不能將那個高手找出。所以他只有將這個計劃押后,一押后就是兩年。在這兩年以來,他表面再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只是暗中去調查,搜集有關李大娘的資料。在他遊說王風去找李大娘算帳之時,李大娘住所的環境,埋伏的暗卡,起居的時刻,生活的習慣,他的確都已調查清楚,只是仍然無法找出秘密照顧著血奴的那個高手。
他怎麼不相信那個高手是李大娘左右的人,那次出現是巧合。
他甚至肯定那個高手不在鸚鵡樓亦必在鸚鵡樓附近、這一年來他天天在鸚鵡樓喝酒並不是沒有原因。結果他只是發覺了一件事——他派去調查的手下並不是沒有盡責。以他的精明,憑他的經驗,除了那個紅衣小姑娘之外,一樣找不到第二個有問題的人。
他曾經懷疑宋媽媽,可是很快他已清楚,宋媽媽雖然是個巫婆,一肚子古怪,力氣卻有限。
那除非附近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存在,否則那個人勢必比狐狸還要狡猾,比毒蛇還要陰毒。那可能還不止一個人,一想到這件事,他的心中便有恐懼。因為這一份恐懼,他雖然早就有意跟李大娘拼個明白,還是隱忍著不敢採取行動。
常笑的到來,無疑是一個機會,卻也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李大娘方面即使窮於應付,他混水摸魚,仍然大有可能摸著一窩毒蛇。所以他依舊按兵不動,只是加派人手盯穩了鸚鵡樓,只希望常笑這一鬧亦同時解開他心頭上的結。
這個結終於解開。並不是現在才解開,早在昨日的早上,已有人來解開他心頭上這結。
然後他才會夤夜請來那七個殺手。
他卻約他們在亂葬崗上會面,因為對於那個人的說話,他還是存心疑惑。
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希望置身於事外,暫時他仍不想與李大娘正面衝突。
他交給七殺手的地圖正是一個陷阱。地圖上標示的出入口並不是最佳的出入口,如果那個人對他所說的是事實,七殺手所走的就是一條死路。他們縱能偷入鸚鵡樓,瞞過神針韋七娘的耳目,劫走血奴,當他們帶著血奴經過那個地方的時候,即使仍然是暴雨狂風,李七娘安排在那個地方的高手沒有察覺,他也會令他察覺。
他已經決定用千兩黃金和七條人命來證明這件事。
神針韋七娘的追來他並不在乎,因為他知道她只會刺瞎七殺手的眼睛。
王風的出現,才真的令他擔心,那個人可能就因為王風而暫時迴避。要是王風打殺了七個殺手,那個人更就根本不必現身。那個人終於還是現身。
老蛔蟲,果然就是老蛔蟲。站得雖然遠,又白粉迷朦,老蛔蟲是赤手空拳將那七個殺手弄死,他卻已肯定。他更已看到老蛔蟲空手扼住了一個人的脖子。
韋七娘與血奴的離開,他當然亦都看在眼內。
宋媽媽那間房子裡頭喊殺連天,常笑獨自倉皇離開鸚鵡樓,這報告送到的時候,他已意料到李大娘可能會將她們叫回去老蛔蟲不必現身,但竟然現身,在王風面前顯露武功,莫非亦被李大娘召回,已不必隱藏下去?
只要老蛔蟲活著,對於他的行動就有很大的影響,如果讓他回到李大娘的身旁,這影響更大。
因為他的手下還沒有這種高手。要對付這種高手通常都要付出重大的犧牲,而且未必能成功。
他雖然付得出這種犧牲,卻不是在他對付李大娘的時候。
對付李大娘一夥已經不易,到時候再來一個老蛔蟲,可能就完全破壞了他的整個計劃。
所以他絕不能讓老蛔蟲活著離開太平雜貨鋪,活得過今天。他已決定在今天對李大娘展開行動。
黑夜仍未消逝,燈光又已回到長街。
不單止燈籠,老蛔蟲還推來了一輛不大不小的木頭車。
他放下了車子,卻沒有將燈籠放下,慢吞吞的踱過去,腳一挑,一個屍體已被他挑了起來,叭的仆倒在木頭車上。
他嘆了一口氣,再踱前兩步,一伸腳,又一個屍體被他用腳挑起,往木頭車上仆落。
然後他又嘆一口氣,踱向第三個屍體。
颯一聲,那個屍體亦被他挑離了地面。
一離開地面,那個屍體僵直的手腳便展開,風車般一飛,撲向老蛔蟲。
屍體的右手同時從袖中翻出,手中一支閃亮的匕首,刺向老蛔蟲的小腹。
躺在老蛔蟲身後的另一具屍體幾乎同時從地上彈起,手握匕首,猛向老蛔蟲后心插落。
屍變!
老蛔蟲的臉剎那似乎白了。
屍變據講都是變成殭屍,兩具屍體這一變,卻一點都不像個殭屍。
殭屍整個身子部僵硬,這兩個屍體卻是輕捷靈活。
殭屍也不會使用匕首。
兩柄匕首都是刺向老蛔蟲的要害,必死的要害。
只要有一柄匕首刺中,老蛔蟲必死無疑。
這兩具屍體,也就是武三爺座下的兩個殺手。
躺在地上裝做屍體,乘老蛔蟲搬運屍體之際突施暗算,是確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除非老蛔蟲不再理會那些屍體,否則這個辦法一定用得著。
沒有人會懷疑倒在自己手下的屍體。
老蛔蟲也只是一個人。
所以他們這個辦法只要能夠實行,應該能夠成功。
他們所謂九分把握倒不是信口開河。
九分把握,一擊必中。
鋒利的匕首毒蛇一樣刁鑽,狠辣。
兩個殺手甚至已想像得到匕首刺入敵人的要害之時那種快感。
也就在那剎那,他們突然覺得眼前一花,竟失去了老蛔蟲的身軀。
應該刺入肌肉的兩柄匕首都刺入虛無的空氣之中,他們整個人亦陷入那一片虛無之中。
其中的一個立時就聽到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
他從來沒有聽過那種聲音。任何人都不會聽過自己的頸骨被人扭斷的聲音。
那間不容髮之間,老蛔蟲的身形突然起了變化,他的右腳已挑出,就以左腳支持著身子,整個身子猛打了一個轉。這一轉非獨迅速,更是恰到好處,正好轉到一個殺手的背後。
身影還未停下,他的手已伸出,抓住了那個殺手的後頸,一扭一揮,那個殺手的頸骨折斷的同時,人亦被揮出,摔落在木頭車上。
老蛔蟲的右腳亦同時踢出,那個被他用腳挑人半空的殺手匕首才刺空,就挨上了那一腳,整個身子煙花火炮一樣衝天飛起。
老蛔蟲冷笑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除了殺人之外,做什麼事情我都是慢吞吞的?"那個殺手還在半天空。
老蛔蟲知道他不會回答,跟著解釋道:"因為那樣我才有足夠的時間觀察很多東西,留心很多東西。"除了殺人快之外,說話他居然也很快,這番話說完,那個殺手的身子方從半空跌下。
老蛔蟲又一腳踢出,那個殺手的身子還未著地,又已被他踢入了半空。
他的說話跟著又來了:"你們的面上雖然亦蒙上黑布,身上亦滾上白粉,躺的位置也好像一樣,可是那兩個屍體身上的白粉大都是灑下來的,死人怎麼還會在地上滾動?語聲落下,那個殺手的身子亦第二次落下來。他手中的匕首亦落丁,連匕首他都已握不住,整個身子就像是爛泥一樣。老蛔蟲仍不罷休,又一腳將他踢上半空。他跟著問道:"那兩個屍體你們弄到什麼地方?說出來,我腳下饒你一命。"那個殺手竟真的還有知覺,趕緊道:"在前面巷子……"聲落人落,這一次老蛔蟲果然沒有用腳,卻一手將那個殺手挾頸扼住。
格一聲,那個殺手從老蛔蟲的手中飛出,亦飛落在木頭車上。
老蛔蟲嘆口氣道:"我說過腳下饒你一命,可沒有說過手下也饒你一命。"他嘆著氣,又向前緩步踱出。
到他不再嘆氣的時候,地上所有的屍體都已一個個飛到木頭車上堆疊起來。
然後他就將木頭車推向那邊巷口。
車上堆疊著七具屍體已有好幾百斤,他卻一點也不顯得吃力,一派輕輕鬆鬆的模樣,就像推著輛空車子。
七殺手的其餘兩具屍體果然就放在那邊的巷子裡面,巷子旁邊,一下一上,一橫一直,下面那具屍體的頭已幾乎一半浸在溝里的積水中。
屍休面上的黑貼已被三爺那兩個殺手取走,昏黃的燈光照上去仍是青青白白。
死人的面色據講大都這樣。
老蛔蟲看在眼內,又嘆一口氣。
巷子實在夠狹窄,兩個屍體那樣子一躺,已沒有他用腳的餘地。
他只有用手。
好在他的身子如蝦米一樣,根本不必再弓腰,那隻手一伸,就已能夠將地上的屍體抓起來。
他抓起了第一個屍體的胸襟,手指不覺亦碰在屍體胸前的肌肉之上。
屍體的肌肉已發冷,一種難言的寒氣從他的指尖透入。
在他的心底深處,立時亦有一股寒意相應冒起。
他打了一個寒噤,手一揮,將那具屍體從地上拉起,摔往停在巷口的木頭車去。
上面那個屍體從地上飛起,下面那個屍體竟亦同時從地上飛起來。
燈光剎那照亮了這個屍體的臉龐。
武三爺!這個屍體竟是武三爺。
武三爺一飛起就一拳打在老蛔蟲的心胸之上。
這一拳老蛔蟲已不能躲避。
他一生小心謹慎,經過方才的偷襲,本就已更加謹慎小心,可是這下子,仍不能躲避過去。
上面壓著一具屍體,半個頭已浸在溝水之中的屍體,竟會是一個活人,這實在出他意料之外。
武三爺身手之靈活,出拳之狠厲,更是他意料之外。
"克勒"一下,骨頭碎裂聲響,他的心胸猛凹了下去,他的整個身子卻飛了起來,飛出了巷外。
武三爺幾乎同時掠出巷外,手一掠頭上濕發,冷冷的盯著老蛔蟲,冷冷的道:"我換過屍體的衣服,那樣子躺在巷內,你是否還能看得出來?"那根本就是廢話。
如果還能看得出來,老蛔蟲又怎會讓那一拳打上心胸?
老蛔蟲亦瞪著武三爺,動也不動,猛一下咳嗽,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
血中一片片的小血塊。
武三爺那一拳非獨打凹了他的心胸,更已打碎了他的內臟。
他伸手一擦嘴角血漬,突然道:"你練的是鐵沙掌功還是百步神拳?"武三爺道:"百步神拳。"
老蛔蟲道:"你是個少林弟子?"
武三爺道:"百步神拳據我所知是少林一百零八種武功之中前二十種之一種,你以為外派弟子就沒有機會學得到?"老蛔蟲搖頭,道:"據我所知連俗家弟子都沒有機會,莫非你還是個少林和尚?"武三爺道:"十年前是的。"
老蛔蟲道:"你做和尚做了多少年?"
武三爺沉吟著道:"我本來是個大盜,二十三歲那一年被一個少林高僧點化,入了少林寺,十年前我是三十三歲。"老蛔蟲冷笑道:"當年你真的被那個少林高僧點化了?""假的。"武三爺嘆一口氣:"我當年因為武功不好,做案遇上較強的對手,很多時就給打得落荒而逃,實在很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的再練上幾年武功,少林寺對我來說就最適合不過。"他又嘆一口氣道:"只可惜少林寺的武功太複雜,我本來只打算練三五年就還俗去了,誰知道這一練不知不覺竟練了我二十年。"老蛔蟲道:"你專心練武,又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相信已不低?"武三爺道:"的確已不低了,換了第二個人,一定不肯放棄那個地位,我雖然不在乎,卻不想再練下去。"老蛔蟲:"為什麼不再練下去?"
武三爺道:"我不想做六根清凈的老和尚。"
老蛔蟲道:"你就算再多練十年,也不算老。"武三爺笑笑道:"就算我的樣子還不老,渾身也充滿氣力,有樣東西如果再不拿出來用一下,再擱十年只怕就不能再用的了。"老蛔蟲忍不住大笑道:"你那二十年和尚到底是怎樣做的?"他不笑還好,一笑血又從口內溢出,面上的肌肉一下抽搐,那條腰彎得更厲害。
武三爺沒有回答,只是嘆氣。
老蛔蟲勉強忍住笑,道:"於是你就偷出少林寺?武三爺道:"以我當時的身份,隨便找一個理由,都可以打從正門大搖大擺的下山。"老蛔蟲好像很感興趣,只問道:"下山之後第一件事你要做的是什麼事?"武三爺道:"一個窮和尚還俗,第一樣最需要的東西你又知道是什麼?"老蛔蟲道:"錢!"
武三爺笑笑點頭,道:"所以我夤夜劫了幾戶人家,一來充實一下自己的腰包,二來也乘便找套像樣的帽子衣服。"他又笑,這一次笑得有些曖昧道:"然後你可知我跑去什麼地方?"老蛔蟲道:"酒樓!"
武三爺道:"酒樓跟和尚井沒有多大的緣份,我去的地方一定能夠找到一些與和尚很有緣份的人。"老蛔蟲聽不明白。武三爺笑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卻有一類人,做一日鍾,撞一日和尚,你可知那一類人是什麼人?""妓女!"老蛔蟲嘆一口氣,"你跑到妓院去了?""原來你也是個聰明人。"武三爺捧腹大笑。
老蛔蟲卻笑不出來,一張臉已如白紙。
武三爺大笑著道:"我一共要了兩個妓女,她們本來都奇怪我怎能夠應付兩個人,可是到我脫下了衣服帽子,她們就完全不奇怪了。因為在她們的面前除了一個小和尚之外,還出現了一個大和尚。"這句話出口,武三爺已笑彎了腰。
老蛔蟲的腰卻反而直了,整個身子標槍一樣飛向武三爺。
人未到,手已到,一隻手斜切武三爺的脖子,另一隻手卻捏向武三爺身上的小和尚。
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殺手,只要一隻手落在武三爺的身上,武三爺便死定了。
在目前這種情景來看,武三爺分明得意忘形,老蛔蟲應該可以得手。
誰知道他的雙手還未落下,武三爺笑彎了的腰猛可一扭,整個人變了滾地葫蘆,左腳貼地,右腳借力一蹬。
噗一聲,老蛔蟲正往下撲落的身子便轉了起來。
一聲怪叫驚破長空,他的人,最少飛高三丈。
武三爺旋即從地上躍起身子。
他的面上已沒有笑容,冷冷地盯著老蛔蟲半空摔下,冷冷地道:"那一拳不能使你閉上嘴巴,這一腳總該可以的了。"老蛔蟲爛泥一樣摔在地上,動也不一動,聲也不吭一聲。
武三爺那一腳非獨已可以要他閉嘴,連那半條人命都蹬掉。
那一腳也正蹬在他的命根子之上。
武三爺卻似乎當他還活著,又道:"做到第十年少林和尚,我已經懂得分心二用,以你經驗的老到,怎麼竟會看不出我一面跟你說笑,一面已準備給你一腳?"死人又豈會回答?老蛔蟲人已死了,一雙眼仍睜得老大,像死得並不甘心。
這條老蛔蟲並未能進入武三爺深沉的城府之中。
在武三爺的老謀深算之下,終於給那一拳那一腳打散了。
武三爺就只是說了那些話,倏地一縱身,躍上巷子旁邊的一間屋子。
隨後是一抱衣服,一頂竹笠,一件蓑衣,都是他換下來的東西。
他並沒有換回原來那一身裝束,跳回地上後腳一挑,亦將老蛔蟲的屍體挑到那些屍體的上面,再將那些衣服往上面一丟,竟就推著那一輛車子穿過長街,轉入那邊的一條巷子。
那並不是去亂葬崗的道路,他要將這一車屍體推到什麼地方去?
長夜已盡,曉露凄迷。
轆轆車聲去后,天地間又是一片靜寂。
清晨。
在妓院來說,清晨就等於深夜,偌大的一個鸚鵡樓似乎只有一個人起來。
這個人其實根本沒有睡覺。
他出來的地方也不是他自己的房間。
沒有門,漆黑的門戶早已碎裂在地上。
這個房間當然就是宋媽媽那間魔室。
現在從魔室出來的這個人當然就是王風。
除了這個不怕死的小子,有誰還有這個膽量?
王風的面色並不好,本已死灰的臉龐更添上一抹驚悸。
他扶著樓外的欄干,一副要嘔吐的樣子,卻沒有嘔出來,這連他都覺得奇怪。
魔室又有了燈光。
王風燃起的燈光。
借著那燈光,王風已將整間魔室仔細的搜查一遍,一針穿透三隻蝙蝠,零落的屍體……妖異的惡臭,刺鼻的血腥,碎裂的第十三隻血奴,糞便、尿液、膿血、月經、眼淚、混合麵粉做成的魔餅……
魔室中所有的東西都無不透著恐怖。
他簡直就像是走在地獄中。
找遍了整個地方,甚至連九子鬼母的雕像他都已倒轉,卻並無發現。
他退了出去。
院子里朝霧迷朦,凋落的花木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不知何時雨又已落下。
如絲的細雨在秋風中飄飛。
秋風秋雨愁煞人。
這種天氣里最好就是睡覺。
王風伸了個懶腰,轉過身,走向血奴的房間。
裡面有三丈寬的大床,舒適的大床,就不知他敢不敢睡下去。
棺材仍在那邊牆下,空棺材,殭屍仍沒有回窩。
王風走過去,看一眼又走回來,將門窗掩上,然後一縱身跳到那張床上。
他居然就在那張床上睡覺。
門被敲開的時候,已又是正午。
敲門的是兩個十五七歲的小姑娘,送來了飯菜。
她們看見房中只有王風一個人,都覺得非常苟怪,卻都沒有問。
在妓院里混日子的人大都識相。
她們放下飯菜,將門掩上,趕緊離開。
王風當然不會叫她們把飯菜帶走,他餓得已要發瘋。
他張開喉嚨,就像是將飯菜倒下去。
這頓飯下肚,他又是精力充沛,很想到外面走動一下。
他過去,拉開門,一隻手霍地從外面伸人,幾乎落在他的肚子上。
纖纖素手,食中兩指勾起。
血奴要挖人眼珠之時,手就是那個樣子。
這隻手的主人卻不是血奴,是另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王風只是一怔,小姑娘差點沒給他嚇死。
她剛要叩門,門突然打開,眼前出現了惡鬼一樣的一個人,不吃驚才怪。
王風一身泥污,披頭散髮,面色死人一樣,也的確像個惡鬼。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為什麼一面驚惶之色,展開那笑臉,溫聲道:"你找誰?小姑娘喘一口氣,拍拍胸口道:"你原來是一個人。"王風道:"所以你不必驚慌。"
小姑娘的面色仍未回復正常,顫聲道:"玉風也就是你?"王風笑道:"如假包換。"
小姑娘不禁亦噗哧一笑,道:"有人叫我來找你。"王風道:"誰?"
小姑娘道:"甘老頭。"
王風一愕道:"甘老頭又是什麼人?"
小姑娘詫聲道:"是個鐵匠,你不認識他?"
王風道:"不認識。"
小姑娘道:"這可就怪了!"
王風道:"有什麼奇怪?"
小姑娘道:"方才他拿來一包東西,叫我交給你,說是你叫他打造的。"王風一愕,忽然道:"我的確有東西拜託一個朋友找個鐵匠打造,莫非他將那件事交給甘老頭了。"小姑娘道:"我們這裡只有甘老頭一個鐵匠。"王風恍然道:"哦?大概他又在忙著,索性叫甘老頭直接拿來給我,東西在哪裡?"東西就在小姑娘手上。
是一個扁平的小鐵盒,開口焊上小小的焊葯。
王風接在手中,轉回房內。
小姑娘也沒有再說什麼,自行離開。
王風一轉身,面色就由恍然變做愕然。
他在這裡根本沒有朋友,也並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找鐵匠打造,只是不想那個小姑娘再起疑心。
這個鐵盒子顯然是送給他的。
他絕不相信鸚鵡樓這裡還有第二個王風。
到底是別人的主意還是甘老頭自己的主意?盒子里裝的又是什麼東西?
他拿起盒子搖了搖。
叮噹的一聲從盒於里傳出。
他想想,將盒子放在桌上,抽出腰間的短劍,挑開盒口上的焊葯,然後將開口對著牆壁扳開,那即使盒子里還藏有毒藥暗器也沒有關係,然而盒子打開后,只有大小兩柄青銅鑰匙,放在一團棉花夕卜鑰匙上結著銅銹,無論怎樣看來都不是新近打造的。
王風傻了眼。
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拿起鑰匙,取出棉花,盒底下赫然放著一張白紙。
那是一張地圖,簡簡單單畫著一個莊院。
墨畫的地圖,上面卻有兩個大紅色交叉,一個在轉牆旁邊,一個卻是在一座小樓之上,旁邊還有兩個字——血奴。
這莫非是血奴著人送來的東西?
地圖上的莊院也許就是李大娘的莊院,那座小樓也許就是血奴居住的地方。
兩個紅色的交叉,也許就是兩柄匙孔的所在。
血奴是要他到那裡去找她?
王風實在難以相信。
到了那裡並不難見到李大娘。
為了阻止他見李大娘,血奴已兩次要挖掉他的眼珠,方才的一次還加上一腳。
如果不是血奴又是誰?
王風決定走一趟。
"李大娘的莊院在哪裡?"不知道。"王風在街上問了十多二十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李大娘的莊院在這個地方競不如鸚鵡樓惹人注目?王風不相信。轉過一個彎,他再問。這一次,他是問一個小孩子。初生之犢不畏虎,那個小孩子甚至將他帶到莊院的門前。這個莊院赫然就是那張紙上描畫的莊院。漆黑的大門緊閉,兩邊是三丈高牆,牆上倒插著鋒刀。門外沒有人,門裡亦聽不到任何的聲響,整個莊院沉浸在一種莫名的神秘陰森之中。王風沒有在莊院門前逗留,他繞著莊院一路走去。莊院佔地極廣,完全獨立,周圍並沒有接連房屋,樹都沒有一棵,卻橫跨一條溪流。溪流之上亦是高牆,出入口都裝上鐵柵。莊院的後面還有一道門,鐵門。鐵門上有一個匙孔。王風手握著兩柄鑰匙,實在想走上前去試試。鐵門后可能還裝有鐵閂,那兩把鑰匙可能與這道鐵門完全沒有關係。憑這樣進去的話,他極有可能被人當做個賊,如果給血奴知道,一定又走來挖他眼珠。現在絕不是時候。他繞過鐵門,向旁邊的一條小巷走去。走出了這條小巷之後,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甘老頭。這兩把鑰匙雖不是甘老頭打造,開口的焊葯總該是甘老頭弄上去的,最低限度可以告訴他,那是什麼人交託做的事情。要問甘老頭的店子比李大娘的莊院容易得多了。他隨隨便便地找個人一問,就問了出來。那是間小小的鐵鋪,牆壁已被火熏黑。一個小孩子正在拉著風糟。爐火熊熊地飛揚,站在那前面的一個老頭兒似乎已被烤乾。他赤裸著上身,肋骨根根可數,那張臉亦是乾屍一樣,灰白的鬚髮卷捲曲曲,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經年累月伴著火爐,被火烘成這樣。他一隻手拿著鐵鎚,另一隻手拿著火鉗,正在打著一柄菜刀。王風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甘老頭。"甘老頭仿如未覺,鎚子往刀上繼續捶了幾下,舉起頭來望一眼,轉回去,又舉起鐵鎚捶下。
鐵匠的耳朵據講大都不怎樣靈敏。
王風走前兩步,正想再叫一聲,甘老頭的手忽然停下,偏過頭來,發紅的眼晴盯著王風,道:"方才是你叫我?王風點頭。甘老頭道:"你要打什麼?"王鳳道:"我叫做王風。"
甘老頭一怔,說道:"我並沒有問你的名字。"王風顧自問道:"你是不是曾經叫人給我送來一隻鐵盒子?"甘老頭道:"是有這件事。"
王風道:"那隻盒子可是你送給我的?"
甘老頭立即搖了搖頭,道:"我根本不認識你。"王風道:"那是誰?"
甘老頭道:"你自己應該知道。"
王風苦笑一聲,道:"我只知道你叫人送來。"甘老頭道:"我也只知道是有人叫我將盒子開口焊上,再送去鸚鵡僂,交給一個叫做王風的人。"王風道:"叫你做這件事的是什麼人?"
甘老頭道:"不知道。"
王風道:"這裡可有人你不認識?甘老頭道:"大概還沒有,我是在這裡長大的。"王風道:"那個人並不是這裡的人?"
甘老頭道:"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王風愕然道:"難道是個鬼?"
甘老頭搖頭,輕笑道:"像你這麼年輕的人,也相信有鬼?"王風苦笑。
他本來也不相信世間有所謂妖魔鬼怪,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遭遇,已不知應該相信還是不應該相信。
甘老頭笑著又道:"那其實只是一張紙外加一錠銀子,紙上寫著我該做的事情,那錠銀也就是給我的酬勞。"王鳳道:"你就照著做了?甘老頭道:"這樣的客人雖非常少,也不是完全沒有。"王風道:"你可知道盒子裡頭放著什麼東西?"甘老頭道:"不知道,紙上也沒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裡頭才將盒子焊上。"王風道:"你也沒有將盒子親自送到我的手上。"甘老頭道:"將盒子交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來是我的鄰居,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王風道:"你說的好像都是事實。"
甘老頭沒有回答,轉頭去繼續他的工作。
王風還不肯離開。
甘老頭將那柄菜刀鉗入爐內燒了好一會,拿出來捶了幾下,放進水中。
濕濕的一陣白煙冒開。
甘老頭整個人都在白煙中迷朦。
王風忽然覺得這個老鐵匠也是神神秘秘的,彷彿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在這時,煙中響起了甘老頭的語聲:"你等在那裡,是不是真的有些東西要我替你打造?"王風搖搖頭,卻問道:"殺人的東西你打不打?甘老頭道:"什麼才是殺人的東西?"王風道:"刀劍匕首之類。"
甘老頭道:"菜刀算不算?"
王風道:"不算。"
煙已消淡,甘老頭將那把刀從水中鉗起,道:"你拿這把菜刀去試試,看看能不能夠殺人?"王風怔住在那裡。
菜刀並不一定要用來切菜。
只要是利器就能殺人。
菜刀也是一種利器。
甘老頭接問道:"你要打造什麼殺人的東西?"王風道:"我現在還未想到。"
甘老頭淡淡的道:"想到了再來找我。"
他背轉身子,索性不再去理會王風。
王風只好離開。
何去何從?
秋雨瀟瀟。
是雨粉不是雨珠。
這種雨並不易打濕衣衫,卻予人無限的蒼涼感覺。
王風披著一身雨粉,走在長街上,一面的落寞。
巷子里的風更勁。
王風給這風一吹,身影也急了。
風吹向鸚鵡樓,他的人亦隨鳳飄入了鸚鵡樓。
這地方彷彿已成了他的家。
院子里有幾棵芭蕉。
冷蕭蕭,笆蕉風碎。
那個藍衣人亦似被搖曳在風中的芭蕉葉割碎了。
芭蕉樹后就是那座六角亭。
藍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邊。
白髮斑斑,目光的的。
武三爺!
石桌上,放著酒壺,武三爺的手中捏著酒杯。
滿滿的一杯酒,碧綠芬芳,已在唇邊,井未人口,他的目光正落在王風面上。
王風亦發現了武三爺,走過去,大聲道:"你這次又在等誰?"武三爺淺呷一口美酒,道:"你!"
王風大踏步走人六角亭,道:"這次等我,是不是又要試試能否說服我去殺李大娘?"武三爺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王鳳道:"另外還有什麼原因?"
武三爺道:"我不是說過,如果你還能夠活到昨天,就請你在這裡喝酒嗎?"王風道:"昨夜好像不見你在這裡。"
武三爺道:"因為我不想惹上麻煩。"
王風道:"你知道常笑昨夜在這裡?"
武三爺道:"很多人都知道。"
王風道:"所以你改在現在?"
武三爺道:"如果你嫌現在不好,我可以改在今天晚上。"王風沒有作聲,上前取過酒壺,滿滿的斟了一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他一聲讚歎,坐下來。
才坐好,那杯酒已經空了。
武三爺亦自呷上一口,道:"這本來就是最好的陳年竹葉青。"王風再斟上一杯。道:"我記得第一次你請我喝的也是這種酒。"武三爺微微頷首,說道:"你的記憶力不壞,但卻也並不很好,第一次是你自己拿來喝的。"王風並沒有否認,道:"美酒當前,我向來都不會客氣。"他又喝了一口,道:"你每次請人喝酒,都是選用這種陳年竹葉青?"武三爺道:"要看什麼人,有種人我只請他喝白開水。"王風道:"看來你倒瞧得起我。"
武三爺傾盡杯中余酒,道:"這已是這裡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種酒。"王風真有點受寵若驚,卻竟道:"只可惜有酒無菜!"武三爺道:"你難道還未用過飯?"
王風道:"今天晚上沒有。武三爺嘆口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再請一次?"王風道:"你請不起?"
武三爺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給我一個決定的答覆?"王風道:"我現在就能。"
武三爺一面誠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慮一下。"他緩緩放下酒杯,又道:"今夜初更我再在這裡給你預備佳肴美酒。"說完這句話,他就站起身,緩步踱出六角亭。
王風沒有叫住他。
酒壺仍在桌上,壺中仍有美酒。
這酒一個人勉強足夠,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將武三爺叫住?
初更已將盡。
今夜只有風,沒有雨。
草蟲鳴叫,流螢耀光。
庭院中,燈光亦已亮起,燈火如星,照耀著滿園花樹,花樹間卻沒有綠女紅男,清歌曼舞。
滿院燈光似就只為王風一人而設。
王風現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還有麗人。
兩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子相伴在他左右,一個替他挾菜,一個眷他添酒。
王風人雖未醉,心已醉了。
他的面色卻並不歡偷。
一個女孩子忍不住問道:"這酒菜是否不合你口味?"王風搖頭。
"是我們討你厭?"
王風又搖頭。
"那為了什麼這樣不開心?"
王風道:"因為我有心事。"
"什麼心事?"
"一會見到武三爺,我不知怎樣才能將話說得婉轉一些。"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請人喝酒大都是這個原因。"王風"哦"一聲。
女孩子接道:"你不肯答應?"
王風頷首道:"所以我才擔心,他這樣待我,一開口就斷然拒絕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女孩子笑笑,正想說什麼,更鼓聲已遙遙傳來。
二更。
王風聽著脫口道:"他的我初更見面,現在二更了,怎麼仍不見人來?"兩個女孩子沒有作聲,一個用筷挾起塊紅燒肉,送到他唇邊;一個捧起酒壺,替他添上美酒。
王風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桌上的幾式小菜都已去得七七八八。
這個人本來不大懂得客氣,美酒佳肴當前更就向來都不會客氣。
可是兩個人的酒菜,他一個人隨隨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獨可以吃下去,就將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似乎亦不成問題,連他都覺得奇怪。
他隨口問道:"這好像只是一個人的酒菜呀?"兩個女孩子相顧一眼,其中一個笑了笑道:"你是一個人,當然就只準備你一個人的酒菜。"另一個接道:"武三爺來時,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王風不滿意這個解釋。
武三爺與他相約在初更會面,如果武三爺這樣吩咐下來,即使只到了一個人,送上來的也應該是兩個人的酒菜。
除非武三爺根本沒有這樣吩咐。
他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那兩個女孩子的胸襟拉到身旁,笑問道:"武三爺到底叫你們準備多少人的酒菜?"他雖然笑問,兩個女孩已給他這個舉動嚇得花容失色。
酒壺筷子齊落地,兩個女孩子櫻唇不住地顫動,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王風追問道:"是不是只準備一個人的酒菜?"兩個女孩子仍無話說。
王風接問道:"此外他還有什麼吩咐?"
那個女孩子囁嚅著道:"他叫我們儘可能將你留在這裡。"王風又問道:"他自己到什麼地方去了?"
女孩子搖頭道:"不知道。"
王風相信這是實話,將那兩個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個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個反而坐到地上,似嚇得雙腳發軟,站都站不起來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王風摸摸下巴,喃喃自語。
但他突然揮手,手中的酒杯脫手飛出,叮鐺一聲碎裂在一條柱上。
他的人跟隨竄出了六角亭。
看樣子他似乎已猜到武三爺以美酒佳肴留他在鸚鵡樓的目的以及武三爺現在的去向。
六角亭外花徑縱橫。
西風滿院,敗葉滿徑。
一踩上花徑,王風的身子突然飛起。
四道閃亮的寒芒幾乎擦著靴底從他的腳下飛過。
他腰背一曲,身影馬上落下,立時又是四道寒芒飛過了他的頭頂上空。
他若是人仍在半空,接來的這四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的身上。
幾乎同時,芭蕉葉翻,兩個衣衫慘綠的中年人手按蕉葉,左右從芭蕉樹後走出,攔住王風的去路。
王風冷冷地盯著他們,道:"你們是武三爺的手下?"兩個中年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似乎衣衫一樣慘綠的一張臉龐,木無表情。
王風冷笑一聲,道:"你們倆是聾子還是啞子?"左面的中年人冷應道:"六角亭上早已給你準備了酒菜,為什麼你不好好的坐在裡面享用?"右面的中年人介面道:"如果你認為不夠熱鬧,我們可以坐進去陪你。"他們既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子,語聲比王風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