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覺醒來,已是傍午時分,睜開眼,不由大吃一驚,桌邊端坐著一個窈窕的身影,赫然是那不告而別的洪玉嬌。
她為什麼去了又回來?
田宏武趕緊坐起身來。
想到身上只穿著內衣,當著大姑娘的面,未免不成體統。
雖然在她受傷時,他曾扶抱過她,但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一時之間,下床不是,就這樣攤被坐著也不是。
俊面不由脹紅了,心裡好不尷尬。洪玉嬌看出了他的窘態,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你不必下床,我說幾句話就要走了。」
田宏武訕訕一笑,道:「洪姑娘這一天一晚是去了哪裡?」
洪玉嬌幽幽一笑,道:「我想著應該和你分手,但……又覺得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所以,我又回來了……」
心中一動,田宏武困惑地道:「姑娘說應該和在下分手?」
洪玉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以低喑的聲調道:「不錯,是分手的時候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遲早是要分手的,是嗎?」
田宏武茫然道:「當然,不過……這是很平常的事嘛!」
洪玉嬌道:「是很平常,那是在平常時候,但在某種情況下,便不平常了,因為……」
「因為什麼?」田宏武的星目泛了光。
「因為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與想法,同樣一件事,由於立場不同,所做的反應也就互異,想法也就完全不同。」
「這……」
田宏武皺了皺眉:「在下越發的不懂了?」
洪玉嬌凄清地一笑,道:「現在你可能不懂,但將來你會明白的,我……想問你——句話。」
田宏武期期地道:「請講!」
洪玉嬌垂了垂眼皮,半啟朱唇道:「你喜歡我嗎?」
田宏武怔住了,他料不到她問的是這一句話。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如何答覆。
說喜歡,有些礙難出口,說不喜歡,定會傷了她的自尊。
想了想,終於應道:「喜歡!」
兩個字出口,臉已經紅透了。
洪玉嬌目不稍瞬地緊迫著道:「是真心話?」
田宏武怔了怔,略一猶豫地硬著頭皮道:「是的!」
他在想:「她這是什麼意思?」
洪玉嬌笑了,異樣的笑,帶著幾分凄涼。
口唇抖動了半晌,才迸出話聲道:「有你這麼一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也猜不透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只獃獃地,略顯驚愕地望著她。
洪玉嬌站起身來,幽幽地道:「還君明珠淚雙垂!」
說完有些泫然泣慨。
田宏武滿面茫然之色,似乎有些明白。
但仔細一想,又完全不明白,期期地道:「洪姑娘,這……這話怎麼說?」
洪玉嬌緊閉著嘴,痴痴地望著田宏武,眼圈微微有些濕潤。
田宏武被她望得心神不寧起來。
久久,她長長嘆了口氣,道:「一切都是註定的了,我真傻!」
她笑了,凄清的笑,不知是自嘲,還是別有所感,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會發笑。
田宏武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女人心,海底針,實在令人無法捉摸。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推門而入。
大眼睛,赫然是丁香,目光流轉之下,粉腮微見變色。
田宏武尷尬至極,真有些無地自容。
一個大男人攤被而坐,面對兩個黃花大閨女,又是在住店之中,傳出去還成什麼體統。
雖然武林兒女不拘小節,但也有個分寸。
他脹紅著臉,忘了招呼丁香。
洪玉嬌開口道:「我得走了!」
丁香烏溜溜的眼珠一轉,道:「是我來得不巧嗎?」
洪玉嬌粉腮一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丁香把身形移向窗邊,秀眉微蹙,道:「沒有什麼,我只是想,你們談的正好,我來了豈不煞風景……」
洪玉嬌冷冷地道:「丁香,別話裡帶刺!」
丁香喘了口大氣,道:「大姐姐,你把話想左了,我怎會有這樣的存心,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洪玉嬌道:「我是來道別的!」
丁香驚聲道:「道別?大姐你……」
洪玉嬌很勉強地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做了件蠢事,幸好還來得及回頭,這是不可能,而且也很可笑,小妹,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丁香苦著臉道:「你準備去哪裡?」
洪玉嬌幽幽地道:「天下之大,難道會沒有我洪玉嬌容身之地?這一點你就不必煩心了。」
田宏武一句話也插不上,只坐在床上發愣。
丁香望了望窗外,向洪玉嬌靠近了一步,柔聲道:「大姐姐,我是一片真心,不是在做戲!」
洪玉嬌道:「我說過了心領了,我……祝福你!」
丁香發急道:「你不回……」
以下的半句頓住了。
洪玉嬌搖了搖頭,突然很快地轉身奪門而出。
丁香立即追了出去。
田宏武乘這機會,趕緊起身,穿上衣衫。
沒多久,丁香去而復返,顯得有些垂頭喪氣,望著田宏武苦苦一笑。
田宏武期期地道:「丁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香搖搖頭,道:「不要說了!」
田宏武吐了口悶氣,道:「你來有事嗎?」
丁香道:「有那麼一點!」
田宏武道:「什麼事?」
丁香輕輕一咬下唇,道:「你憑良心回答我,你愛洪玉嬌嗎?」
田宏武心中一驚,瞪大了眼道:「丁香,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丁香掠了掠鬢邊散發,幽幽地道:「因為她愛你!」
「你怎麼知道?」
「因為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
「你知道我愛她嗎?」
「所以我才問你。」
「你準備當月下老人?」
「可以這麼說的。」
田宏武俊面一冷,道:「丁香,謝謝你的好意,我的心早死了,誰也不愛!」
丁香大眼珠一轉,極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你表妹小秀子呢?」
心上似被蜂兒猛螫了一針,田宏武打了一個哆嗦,臉色頓時變的十分難看。
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她活在我的心裡,永遠地,直到我無法思想。」
丁香幽幽地道:「你的痴情未免過了份?」
田宏武道:「人活著是為了自己,所以無論任何事,都該堅守自己的原則!」
丁香搖搖頭,道:「那我無話可說了!」
愛是絕對自私的,像眼睛不能容下一粒砂子。
丁香曾經多次示愛,而她現在卻一力撮合洪玉嬌,這違反了常情,她是以退為進嗎?
田宏武想不透,但他也不願去深想,因為除了小秀子,他心裡已容不下任何人。
如果勉強與別人結合,由於心裡有小秀子的影子,可以預見不會有幸福可言。
沉默了片刻。
丁香改變話題道:「田少俠,『復仇者』要我轉達你一句話。」
一提到「復仇者」,田宏武便有一種牙痒痒的感覺,冷沉地道:「什麼話?」
丁香道:「希望你不要單獨行動。」
田宏武冷冷一笑,道:「我做我自己認為該做的事,為什麼要聽他的?一個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丁香,你十分清楚,打從我初次投入『風堡』,認識了化名余鼎新的總管童梓楠起,便一直被蒙在鼓裡,任人擺布,這種情況,應該結束了!」
丁香顯得很為難地道:「這……並非故意,而是不得已!」
田宏武披了披嘴,道:「不得已三個字我已經聽膩了,以後請不要再多說了,請回報『復仇者』,有話當面講,用不著第三者來傳,否則恕我不願接受!」
丁香垂下螓首,在撫弄衣角。
田宏武怕她難堪,和緩了聲音道:「丁香,你不必難過,這本不關你的事!」
丁香猛可里抬起了頭,像突然下了決心,閃動著目芒,道:「我告訴你……」
田宏武內心一陣怦然,他期待這很久了,不由睜大了星目,靜候下文。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沖入房中。
兩人齊吃一驚,定睛一看,來的是「影子人」。
手裡提著個大包袱,還有根四尺長的旱煙桿。
他把兩樣東西朝桌上一放,道:「看這個!」
丁香粉腮大變,懍聲道:「怎麼回事?」
田宏武脫口道:「這……不是『仙猿公』的旱煙桿嗎?」
「影子人」沒說話,動手解開了包袱,裡面包的是件羊皮襖,染滿了血跡,看起來使人心驚,一點不錯,正是「仙猿公」之物。
丁香激動地道:「到底怎麼回事?」
「影子人」喘了口氣,瞪著眼道:「現場只留下這兩樣東西,還有一攤血漬,人不見了!」
丁香的臉色泛了青,顫抖著嘴唇道:「我到現場去看看!」
然後又朝田宏武道:「你來嗎?」
田宏武略一躊躇,道:「好,我也去!」
「影子人」重新包上帶血的羊皮襖,抓起煙桿,道:「我先走一步,你們隨後來!」
說著,出房徑去。
丁香擦了擦額角的汗珠,道:「我們走!」
顯然,「仙猿公」已經遭了意外。
田宏武本想追問「復仇者」的事,見丁香急的那份樣子,只好暫時忍住。
整了整衣衫,抓起「迫魂劍」,道:「走吧!」
口口口口口口
這是一間坐落在郊野的廢宅。
不大,四合院外加圍牆,大門上橫著一把鏽蝕了的大鐵鎖,門上儘是風雨侵蝕的痕迹,田宏武眉頭一緊,道:「就是這裡嗎?」
「不錯!」
「他……『仙猿公』怎會住在這種地方?」
「當初是為了逃避『化身教』的追捕,所以選了這無人住的空屋作為落腳之處,慣了,他反而不肯離開.圖清靜!」
兩人越垣而入,直撲正房,「影子人」已在堂屋裡等候。
丁香進入上首房門,田宏武也跟了進去。
只見房裡打掃的很乾凈,一張木板床,沒有被褥,靠窗有張破桌子一卜面有盞油燈,還有些吃剩殘肴。
地上,一大攤鮮血,已經凝固了。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看樣子,『仙猿公』定是受傷被擒……」
丁香在發獃,沒開口。
田宏武接著又道:「八成是『化身教』所為!」
丁香搖搖頭,道:「不會是『化身教』的人,在我們赴太白山之前,已經回關外去了!」
田宏武道:「暗中有人留下呢?」
丁香道:「不可能,他身為該教護法,所知入關的高手中,連『芙蓉女』在內,僅僅『司命金剛』杜海堪與匹敵,但他已經走了。」
田宏武期期地道:「那是什麼人的傑作呢?」
丁香道:「除了四大堡,我想不出誰會對他下手!」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現在該怎麼辦呢?」
丁香沉重地道:「只有儘力偵查一途,我相信他還活著,如被殺害,該留下屍體。」
突地廂房方面,傳來了一聲驚呼。
兩人同感一震,忙不迭地穿出正屋。
只見「影子人」在西廂房的窗口招手。
兩人電撲過去,進入房中,不禁頭皮發了炸,全身的骨頭,宛若一下被拆散了似的。
一張木床的橫頭欄杆上,反縛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雙膝著地,頭歪在一邊,身上的衣褲已成了碎布。
渾身上下,儘是裂口,像一張張小孩的嘴,雙眼已被剜掉,血漬使五官不辨,但仍可看出,死者正是「仙猿公」。
田宏武雙目盡赤,渾身的血管似乎要爆裂了。
這慘案,使他想起了「宇內狂客」胡一奇。
胡一奇因為「化身教」一名使者被殺的陳年公案被牽連,而被「化身教」的人酷刑殘害。
丁香「咚!」地跪倒屍前,雙肩抽動,淚落如雨。
田宏武大感困惑,丁香何以會對「仙猿公」遺體下拜,還這般哀慟?
丁香哽咽哀哀地道:「師叔,是誰下的毒手?」
田宏武又是駭然大震,「仙猿公」怎會是丁香的師叔?
那她的師父是誰?
她也是個相當神秘的女子。
久久,丁香站起身來,擦去了淚水,紅著眼,咬牙切齒地道:「殺!寬容敵人,是對自己殘忍!」
「影子人」喑聲道:「兇手是誰?」
丁香道:「絕對不止一個,看死狀便知道:一定可以查出來的!」
田宏武激動地道:「仙猿公背叛了『化身教』,而替『復仇者』效力,『化身教』與四大堡都不會放過他,兩方面必有一方是兇手。」
「影子人」道:「他不但武功高,也擅長『化身教』的鬼蜮門道,四大堡的人要算計他頗不容易,至少,他會反抗,但現場沒有對方傷亡的痕迹…」
田宏武目注丁香道:「他是令師叔?」
「是的!」
「以你所知,他有沒有結下什麼強仇?」
「沒聽說過!」
「以殺人者手段之狠辣,不但是蓄意,而且不是普通仇家,再想想看?」
「想不出來。」
田宏武垂下了目光,望著地上,他實在不忍再多看死者一眼,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什麼有的人如此喪心病狂呢?
不論如何兇殘,多少該有些人性的……
目光在游移,血漬、塵埃,腐朽了的傢具雜物。
突地,他目光觸及一件晶瑩的東西。
在灰塵厚積的地上,十分醒目。
他心中一動,上前數步,撿了起來,是一個拇指大的玉墜,上面精工鏤刻了一些花朵,頂端有個小孔,還連著半截絲線。
看樣子是不久前遺落的,玉質晶瑩,是上品,這種東西,通常是女人的飾物。
他吃驚地想到,兇手就是女人,或是其中有女人參與行動。
丁香一眼瞥見,道:「什麼東西?」
田宏武遞了過去,道:「是個玉墜!」
丁香接過手來,審視一遍,激聲道:「這是女人的東西,難道兇手是女人?」
田宏武道:「我也正在這麼想!」
「影子人」湊了過來,看了兩眼,道:「是從身上被拉扯或碰落的,這……也許是一條線索。」
丁香遞給田宏武,蹙眉道:「四大堡之中,沒有功力突出的女性高手,師叔是位老人,對方不可能施美人計,這倒是怪事?」
「影子人」沉聲道:「很難說,男人也未始不能用這東西,像扇墜……」
田宏武略作思索,道:「如果是扇墜,兇手必是文士裝束,我們可以先朝女人與文士這兩方面探索,這樣好了,我們分頭查!」
「影子人」道:「得先讓死者落土,我有個計劃……」
田宏武搶著道:「什麼計劃?」
「影子人」道:「請你去買棺材,無妨張揚些,兇手可能仍在附近,你注意每一個可疑的人,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田宏武頷了頷首道:「這也是個可行的辦法,好,我馬上去辦!」
他毫不遲疑地出了廢屋。
廢屋右方一箭之地,是個雜樹林子。
田宏武一眼瞥見林子里有人影在晃動,不禁心中一動,快步朝林子走去。
到了林邊,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是幾個衣衫不整的粗漢,在林子里挖坑,旁邊擺了口臼木薄皮棺材,不見有穿孝的事主。
他不由大奇,走近去看道:「你們是在做什麼?」
幾個人齊齊抬頭望了田宏武一眼,其中一個道:「公子爺,你不見我們在埋人?」
田宏武道:「埋葬的是什麼人?」
那漢子笑笑道:「奇了,埋的當然是死人,難道還把活人拿來埋了不成?」
田宏武沉著臉道:「我知道埋的是死人,可是怎麼沒有苦主?」
那漢子道:「孤魂野鬼,凶死異鄉,哪來苦主,能不躺在荒郊讓野狗拖,已不錯了!」
田宏武皺了皺眉,道:「你剛才說是凶死?」
「是呀!」
「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
「在下要瞧瞧……」
那漢子瞪眼道:「公子爺要開棺?」
田宏武再上前兩步,道:「不錯!」
幾雙驚愕的眼睛,全投在田宏武面上,那似是為首的漢子道:「這……不太妥當吧!」
田宏武硬起心腸道:「沒什麼不妥當的,在下只是好奇,也許棺材里是熟人也不一定!」
頓了頓,又道:「什麼人行的善事?」
那大漢道:「當然是有錢人,沒錢行什麼好事!」
田宏武道:「把棺材打開!」
那大漢斜了他一眼,道:「我大牛子可不幹這缺德事,開罪活人無所謂,開罪了死人可不得了,公子爺是感到太清閑了嗎?」
田宏武一披嘴,道:「我出錢!」
提到錢,所有的眼睛全發亮了。
那大漢眉毛一揚,咧開嘴道:「您……出錢?」
田宏武從錦袋裡抓了些碎銀,塞在大漢手裡,道:「拿去打酒喝!」
那大漢在手裡掂了掂重量,眉開眼笑地道:「公子爺,您貴姓大名?」
田宏武本不必對這類人提名道號,但想到「影子人」要他故意張揚,以誘使殺害「仙猿公」的兇手現身。
於是,放大了聲音道:「追魂劍田宏武!」
那大漢突地臉色大變,驚叫道:「媽呀!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田……田少俠?」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大俠?」
坑穴已經挖好,幾名漢子拿著鋤鍬擁到大漢身後。
那大漢拇指一豎,道:「大俠,您……真不含糊,我大牛子今天能碰上您,可真是三生……嗯……三生……嘿嘿,咱說不上來,反正……不對呀?」
田宏武莞爾道:「什麼不對?」
那大漢一本正經地道:「茶樓里那說書的張快嘴說,『追魂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說話如雷鳴,平常人被他看上一眼,屁滾尿流……」
田宏武啼笑皆非,抬了抬手,道:「夠了,我是不是真的『追魂劍』無關緊要,反正你得銀子,開棺讓我瞧瞧,然後各走各路,是嗎?」
那大漢怔了怔,道:「您說的是!」
田宏武道:「開棺吧!」
那大漢從同伴手中拿過一柄鐵鏟,走近棺材,猶豫了一下,動手撬棺,棺蓋釘的不牢,只一兩撬便應鏟而起。
棺蓋挪開了一半。
「呀!」那大漢驚叫一聲,連退了三四步。
其餘的幾名漢子也面目失色。
田宏武心頭大震,一個大步,跨到棺材邊,一看,也呆住了。
棺材是空的,根本沒有人。
一塊四尺長的墓碑,平放在棺底,是新的,上面赫然刻著:「故仙猿公秦崑山之墓」九個大字。
田宏武七竅冒了煙,殺機直衝頂門。
一把抓住那叫大牛子的大漢的胸衣,厲聲道:「說,怎麼回事?」
那大漢登時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道:「小的……小的……不知道!」
田宏武氣無所出,暴喝道:「不說就劈了你!」
聲音如春雷乍震,使人耳膜欲裂。
這批工人,一輩子也沒經過這等陣仗,個個簌簌發起抖來。
那大漢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哭喪著臉道:「公子爺,小祖宗!銀子請收回去,小的不敢領受!」
田宏武凶神惡煞般的道:「誰說銀子,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手一用力,把大漢提站了起來。
那大漢喘了半天氣,才顫聲道:「公子爺,小的……確實不知情,是……是一位爺出錢要小的們抬來此地,說明挖好坑棺材落土,事就算完,求您……」
另外幾名漢子,扔下鋤鍬等物,鼠竄而去。
田宏武也懶得理料,那大漢見同伴走了,又急又怕,雙腿一軟,又要下跪,卻由田宏武扣住,跪不下去,額頭的汗珠,滾滾而落,像淋了暴雨。
「說,要你們做這事的是什麼人?」
「這……小的委實不認識,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長相穿著呢?」
「半百年紀,穿的像個員外爺!」
「真的是這樣?」
「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殛!」
田宏武想了想,犯不著為難這些苦哈哈,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這分明是兇手在殺人之後,故弄的玄虛。
這正像當初「復仇者」對付「風堡」離職的執法「降龍手」周昆一樣,殺人送棺,還請了道士。
當下把手一松,道:「你滾吧!」
那大漢如獲大赦,連跑帶跌沒命地離開了。
田宏武牙齒幾乎咬碎,轉身奔向廢屋,只見「仙猿公」的遺體,已經收拾過,他的那件特殊標誌羊皮襖也已穿上。
丁香兩眼有些紅腫,淚痕猶新,像是又曾哭過。
「影子人」迎著道:「怎麼這樣快?」
說著,發現田宏武神色不對,又道:「發生了什麼事?」
田宏武橫眉豎目的道:「棺材不用買,有人送來了,連墓穴都是現成的,還有墓碑……」
丁香大眼一閃,道:「怎麼回事?」
田宏武把經過事實說了一遍。
「影子人」跺腳道:「好,有意思,這是嚴重的挑戰,我們就領對方這份情,把『仙猿公』的後事料理了,然後斗一斗這位仁兄!」
丁香紅著眼道:「看來我們只有放手的做了,是對方迫我們流血殺人!」
「影子人」沉吟著道:「對方到底是哪一路的人物呢?」
丁香咬牙道:「除了『化身教』,便是四大堡,再不會有別人!」
「影子人」抱起「仙猿公」的遺體,三人一道出了廢屋。
到林子里用現成的棺木埋葬了死者,堆土立碑。
事完已是黃昏時分。
田宏武淡淡地開口道:「復仇者殺人,他的同路人被人殺,現在仇家已擺在眼前,大可逐一登門索仇,光明正大地做,等於把這血案昭告武林。如果再故作神秘,還會有人步『仙猿公』的後塵,說實在話,小弟是為了顧全大局,才隱忍到如今,否則真不耐這種作風。」
丁香幽幽地道:「你說的是,時候到了!」
「影子人」道:「要採取行動,必須大家集議,不是三言兩浯的事,『復仇者』也不會再拖延了,打鐵趁熱。我去找童梓楠他們商量一下,丁香姑娘回城暗探,田老弟無妨假裝離開,然後再回頭埋伏,說不定對方會回頭查下文,如何?」
丁香點頭道:「就這麼辦!」
田宏武心裡牽記著今晚「悟因」和尚約會「復仇者」的事,他準備暗中一窺,正愁脫不開身。
「影子人」這一說,正中下懷。
當下也頷首道:「好,這辦法不錯!」
丁香望著田宏武,欲言又止,口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隨同「影子人」,疾掠而去。
田宏武不得不故作姿態,也跟著彈身,朝另一個方向馳去,一口氣奔出了兩三里,才停了下來。
心想:「在客店裡,丁香本來要說出『復仇者』的來歷,卻又被這件血案打了岔,當著『影子人』的面,不便追問。現在只有等晚上『復仇者』赴約時,一切真相便可大白。」
口口口口口口
夜幕垂落,他潛回埋葬「仙猿公」的林子。
選了個視線不受阻的地方,藏起身來,他下了決心,對方不現身則已,如果現了面,就把他劈在墓前。
林空中星星在眨眼,萬籟俱寂,寂靜中隱伏了殺機。
人,一旦靜下來便會想,他開始回憶,歷歷往事,一幕一幕重現腦海,他從父母雙亡想起,然後蒙冤亡命!
「鳳凰庄」血案,小師妹慘死……等等。
直想到眼前的丁香、洪玉嬌,自己。
怨消仇了之後,該去哪裡?
自己已經是無家可歸的人,連個親人都沒有了,不由興起了「天涯茫茫,何處是兒家」之嘆。
一條人影,從夜幕中出現。
緩慢地移動,不久,到了墓前,停住了。
田宏武的心弦,立時繃緊了,殺機再次抬頭。
他緊緊捏了捏手中劍,展開鬼魅似的身法,迫了過去。
在距離三丈之處,他停了下來。
目光掃處,不由大感意外,來的竟然是「賣命老人」。
不禁脫口道:「原來是路前輩!」
「賣命老人」揚起手道:「別動!」
田宏武不由一怔神。
「賣命老人」揚起的手突然一振,一樣黑忽忽的東西,朝田宏武疾射。
出自本能,沒經過意念,田宏武躍到近身的樹后,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一聲「轟!」然巨響,土石紛飛,煙硝刺鼻。
田宏武亡魂大冒,這分明是「火雷梭」!
「賣命老人」怎麼會向自己出手?
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難道「賣命老人」是內奸?
那丁香呢?
殺害「仙猿公」的兇手是「賣命老人」?
這幾乎毫無疑義了。
「仙猿公」功力再高,當然防不到自己人向他下狠手。
現場遺下的唯一證物是鏤花玉墜,女人用的東西。
丁香與「賣命老人」——稱叔侄,住在一起,而丁香是「風堡」出來的人。
她說「仙猿公」是她師叔,誰能證明?
以往,丁香與「賣命老人」所表現的,當然是做戲。
為什麼「影子人」他們沒發覺呢?
轉念一想,又覺得其中大有矛盾……
煙硝散盡,現場已不見「賣命老人」的影子。
他又想:「據『天外奼女』透露,『賣命老人』的本來名號是『千面客路遙』,與童梓楠他們是師兄弟。既是如此,路遙就不可能是內奸,但他持『雷堡』獨門火器要自己的命是千真萬確的,又做如何解釋呢?」
他想得腦脹欲裂,仍然找不出合理的答案。
突地,他想起了當初「悟因」和尚的推斷,有某一個野心家想取代四大堡獨霸北方武林,於是假「鳳凰庄」血案之名義做掩護。
照這說法推斷,他們這一群男女,以鬼蜮手段,左右逢源。
而「仙猿公」是犧牲者,自己也是被利用的工具。
利用完了,便兔死狗烹。
證諸「復仇者」始終不肯露面,只有這推論合乎情理。
這麼說來,「鳳凰庄」血案的真正苦主,只自己一個。
意想不到的轉變,震得他意亂神疲。
思想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
現在,他的做法需要改弦更張了,撇開「復仇者」他們,先求證實血案的兇手是否真是黑名單所列的。
今晚的約會,是非去不可,如能揭開「復仇者」的真面目,事情便好辦了!
「悟因」和尚今晚的約會,會不會成為自投羅網呢?
如果他成了「復仇者」野心的阻力,絕難倖免。